3
隔天早上，桧山从大马路上走过来，看到咖啡店时，福井正在为开放式露台的植物浇水。这难得的光景，让桧山产生了比下雨更糟的预感。
福井注意到桧山，便放下洒水壶跑过来。
“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福井慌张地说。
“怎么了？”
“来了很多媒体，占了吧台前的位子，说要等店长来。”
桧山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料到了。
千钧一发 池袋车站落轨事故 高中生奇迹生还
小归小，但今天早报上还是报道了丸山的落轨事故。继泽村的命案之后，这回换丸山出事了，也难怪媒体会把这些和桧山联想在一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福井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
桧山不太自然地回了一句话让福井宽心，接着便走进店里。
他不能不来上班，也不愿意让别人以为他在逃避，因为他根本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即使如此，对于媒体，他还是希望能躲就躲，但这家店既没有后门也没有后窗，想进办公室就非得从店门口进去，经过座位区不可。
桧山走进店里。
坐在吧台前桌位的那一群人，一认出桧山便站了起来。四五个记者挤上前来。
“桧山先生，您知道了吧？那件命案的加害者有两人遭到攻击，一个死了，另一个受了伤。”
桧山闪避记者，从收款机里拿了办公室的钥匙。他的视线和站收银的步美相对，步美不知如何是好般垂下了眼。
桧山想往座位区走，记者却挡在他面前。这些面孔他见过，就是也曾在祥子命案发生时这样践踏他生活的那些人。
“你有什么想法？请说句话！”
记者顽强如橄榄球选手般的躯体挡住了路，桧山无法前进。座位区的客人们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和我无关。”桧山瞪着其中一名记者说。
他的态度似乎燃起了记者的好胜心。
“现在的情形变得和你当时说的一样。这是对那几个少年的惩罚吗？”
桧山没有作答。他答不上来。他像是推开记者般猛力转身。
“请发表一下意见！”
即使背后吼声震天，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桧山都关在办公室里。他完全没有心思处理事务，只是频频叹气。福井很细心，帮他买了牛肉盖饭，他却完全没有胃口。
敲门声响起，桧山站起来开了锁。步美端着托盘站在门外。
“我可以进来休息吗？”步美有些顾虑地问。
“当然。”
步美从托盘上拿起咖啡递给桧山。
“福井说，如果店长想要什么，请打内线给他。”
步美在桧山对面的位子坐下，从包包里拿出参考书翻开。
“不好意思，变得吵吵闹闹的。”
“哪里。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事，吓了我一跳，不过福井已经跟我说明了。”
“是吗？”桧山点点头，“他们还在吗？”
“不在了，刚才那些人已经走了。”步美皱起眉头，不屑地咒骂着，“真是一群不懂得别人痛苦的烂人。”
步美的话让桧山惊讶地望着她。他头一次看到步美露出这种态度。步美总是很有礼貌，这次竟然为了桧山如此生气。对于此刻身陷忧郁和孤立中的桧山而言，步美和福井的厚谊令他深受鼓舞。
“店长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步美才说完，就好像后悔这么问似的盯着地板，大概因为问起这种令桧山想起悲伤过往的事感到过意不去吧。
“她和仁科很像。”
桧山尽力露出笑容。
“咦？”
步美睁大了眼睛。不知是对桧山的笑容感到意外，还是听到自己竟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像而吃惊，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也想当护理师，也是一边念书一边在这里打工，每天拼命工作，连休息时间也舍不得休息，全都拿来看书，就像现在的仁科一样。她说她想做救人性命的工作。”
桧山向步美说起他对祥子的敬意。祥子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是，身边有人怀抱着和祥子一样的梦想，并努力朝着梦想前进，让桧山很高兴。他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步美。
“这样啊。”
步美低声说完，视线便落在参考书上。
自己竟因步美的态度而有点失望，桧山不禁暗自苦笑。他以为步美对他的话会更感兴趣。只是，就算听了这些，步美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吧。
步美一边心无旁骛地读她的参考书，一边用荧光笔画线。拿着荧光笔的手微微颤抖。步美心中也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竟死于非命而感慨吗？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也许是媒体。桧山虽有不祥的预感，但仍接了电话。
“喂。”
对方没有出声。
“喂……喂！”
在重复了几声后，桧山猜到电话是谁打来的了。
“八木吗？你是八木吧？”
桧山朝在桌旁念书的步美瞥了一眼，压低声音。
“你是八木吧？”
“你干吗纠缠我？”
可能是要让他安心讲电话吧，步美走出了办公室。
“我有事想问你。”
“你也是用这种借口把和也叫出去的吗？我告诉你，你恨我们根本就是搞错对象了！”
“什么意思？”桧山怒气冲冲地说。
“昨天把丸山推下去的也是你吧？”
八木的声音显得疑心重重，为了弄清楚他真正的意思，桧山一面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一面回答。
“我什么都没有做。攻击他们的不是你吗？”
“我没事干什么攻击他们？”
“泽村遇害之前为了真正得到赎罪而到处找你。”
“真正得到赎罪？那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才找你，你应该知道才对。泽村本来究竟想要做什么来赎罪？”
沉默降临。终于，犹如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般，桧山听到闷笑声，仿佛从听筒另一端吹来令人不悦的气息，他开始感到不安。
“我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桧山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见面的地点由我来决定，我可不想突然被人家割了脖子。”
桧山暗暗咂舌。
“在哪里？”
“这个嘛……埼玉超级竞技场，你知道吗？”
“知道，离这里很近。”
“正面C出口，6点。我记得今天有血腥山姆的演唱会，人多正好。”
“我一定到。”
桧山挂了电话。他叼起烟点着，吸两口烟到肺里，在烟灰缸里按熄，然后浮躁地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他和正好从厕所出来的步美四目相对。大概是他的表情十分可怕，步美看着桧山的表情很僵硬。
5点二十几分时，桧山离开了办公室。他对着站收银的福井说：
“我出去一下。一两个钟头就回来。”
“知道了。”
桧山走出店门，看了看手表。
埼玉超级竞技场位于埼玉新都心，大宫的下一站。他没去过，但曾从电车车窗看过那巨大的外观好几次。
八木到底要让他看什么？他说是有趣的东西。那东西和泽村所说的“赎罪”有关吗？桧山的脚步自然而然加快了。
桧山走在前往大宫车站的路上，后面却有人大叫：“店长，等一下！”
桧山回头，问喘着气跑过来的裕子：“怎么了？”
“有一位早川小姐打电话找你。”
“有什么事吗？”桧山微微皱眉，深感没有手机的不便。
“爱实妹妹好像生病了。福井叫我赶快来找你……”
不等裕子说完，桧山就已经拔腿往店里跑。
一回到店里，拿着听筒的福井说声“他回来了”，便把电话递给桧山，听筒贴住耳朵的同时，便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爱实不得了了！”
“究竟怎么了？”桧山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强硬起来。
“爱实抽筋了。”
美雪很慌。一般当育婴师的人，应该不会只因为幼儿抽筋就这么慌张。美雪非比寻常的惊慌，让桧山脸上没了血色。
“很严重吗？”
“爱实没有发烧。如果是伴随着发烧的**就不必这么担心，但是她一直发作，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我们刚才已经叫救护车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桧山才放下听筒就冲出去，在旁边听到电话内容的福井担心地目送他。
桧山奔向青草绿幼儿园，一边跑，脑中一边闪过与八木的约定。但爱实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
远远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桧山加快了速度。
救护车停在大楼前的马路上，有好几个行人停下脚步，抬着爱实的担架正要送上救护车，美雪一脸不安地跟在旁边。
桧山往救护车车尾快跑过去。
“美雪老师！”
美雪听到桧山的叫声回过头来，露出了几分安心的表情。
桧山看向担架上的爱实。爱实脸色苍白，全身僵直，不断**。
“爱实！”即使桧山叫她，她也没有反应。
在救护人员的催促下，桧山登上救护车。
“我也一起去。”美雪也上了车。
救护车响起警笛，开车了。
看到爱实翻着白眼的那张苍白小脸，桧山后悔不已。他静静地将自己的手放在爱实颤抖的小手上，微弱的振动让桧山更加自责。
这是天谴，是上天在谴责没有好好看护爱实的自己。明明是惩罚自己，为何要让爱实受这种苦？桧山不断自责。
“不会有事的。”
美雪在桧山僵硬的手背上添加了一丝温暖。
从医院搭出租车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了。诊察结束，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不需要担心，便让爱实回家了。
在出租车里，爱实在桧山和美雪之间睡得很熟。听着她轻微的鼻息，桧山和美雪都露出安心的表情。
车门一开，桧山便抱起爱实，小心不吵醒她。
美雪付了出租车费后下了车。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再给你。”
美雪摇摇头，说没关系。
“真的是麻烦你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不是很严重。”说完，美雪的视线停住了。
桧山随着美雪的视线往公寓大门看，一认出朝他们走来的人，桧山的神经便紧绷了起来：是三枝刑警和那个姓长冈的刑警。
三枝看到桧山抱在怀里的爱实，便小声说了句“晚上好”。
站在旁边的长冈，依旧以要牵制住桧山似的眼神看着他。美雪一脸不解，同样看着桧山。
“我们到咖啡店拜访，但贵店的员工说桧山先生已经回家了。”
桧山从医院打电话回店里时，福井说“店长今天就直接回家吧”，主动揽下打烊的工作。桧山也就接受了福井的好意。
“可以耽误一点时间吗？”
平常总是沉着稳重的三枝，这时却以不由分说的强势态度说着。
“我女儿发生**，可以请你明天再来吗？”
桧山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说完便从眼前两名男子身边走向大门。美雪也跟在桧山身后。
“八木将彦被杀了。”
听到三枝这句话的一刹那，桧山的心脏剧烈跳动，剧烈得甚至让他担心心脏的震动会把胸前的爱实震醒。
“八木……”
桧山缓缓转身，只见三枝点点头。
“今天晚间7点半左右，在埼玉新都心附近的新干线高架桥下停车场，发现一具遇刺身亡的尸体。八木的手机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桧山先生的咖啡店，下午2点47分。”
美雪以震惊的表情面向桧山。她的眼神在问：八木是谁？
“详细情形要等验尸结果才知道，但从发现尸体时的状况看来，距离死亡时间并不久。推定死亡时间多半是在7点半发现尸体的前一小时左右。”
桧山承受着三枝的注视。埼玉新都心附近新干线高架下，就在埼玉超级竞技场旁。八木在等待桧山的时候被杀了。这冲击更加强烈地震动着桧山的心脏。
“很抱歉，请问那段时间桧山先生在哪里？据贵店员工说，桧山先生5点半左右便离开了。”
“在医院。”美雪开口说，“桧山先生的女儿抽筋得很厉害，用救护车送到医院。桧山先生5点半左右搭上救护车，然后就一直在医院待到现在。我也一直待在桧山先生旁边。”
美雪一口气说出这段话。
三枝与长冈对看一眼。然后问桧山：
“请问是哪一家医院？”
“大宫西综合医院。”
桧山一说，长冈便记下来。
“这样啊。”
三枝呼了一口气。是为了猜错人而可惜，还是为桧山有不在场证明而安心？不知三枝叹这口气是什么意思。
“深夜前来打扰，真是非常抱歉。”三枝有礼地鞠了个躬，然后才担心地看着爱实，“今天已经很晚了，可以请桧山先生明天到署里来一趟，和我们谈谈吗？”
“我知道了。”
桧山回答完，三枝他们便离开了。
“八木是谁？”
美雪掩不住疑惑，问道。
桧山视线游移，回答：
“少年A。”
一听到桧山的回答，美雪的眼神就变得很严厉。桧山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在责备自己把爱实丢在一旁，一直去找那些少年。
“我来叫出租车吧。”
桧山故意把话岔开。
桧山送美雪上了出租车后，回到家里。
为了不让起居室的灯光照进房间，他只拉开一小条门缝，钻进寝室。爱实在被窝里发出熟睡的细微鼻息。桧山帮她理好被子，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爱实救了我──他这么想。我的目光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已经结束了。他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谢谢，对不起。望着爱实的睡脸，他不断在心中重复这两句话。
回到起居室，祥子正从置物柜上的相框里对他微笑。
难道……是你救了我？
桧山凝视着相框里的笑容。对了，祥子的个性一向是看到有困难的人就不能不出手帮忙。
桧山笑了，努力忍住在笑的那瞬间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
4
打开电灯开关，漆黑的店里变亮了。打开音乐，早晨清爽的乐声响起。
桧山把柳橙汁倒进纸杯，递给乖巧地坐在吧台前沙发上的爱实。虽然比平常早起，但爱实的双眼闪闪发光，大概是非常期待今天的到来。
桧山回到吧台，打开咖啡机的电源，把在水槽洗好的抹布利落地放在吧台上。
“早安。”福井和步美钻过半开的铁门进来。
“早。你们可以晚点来没关系啊。”
咖啡店早上7点半开门营业，所以每天早上7点之前要到店里来准备开店。桧山今天请了一天假，福井和步美自告奋勇要当全天班，所以桧山告诉他们，开店的准备就由他来负责。
“阿健早。”爱实露出笑容。
爱实认识福井，都叫他“阿健”，跟他很亲近。
步美立刻进了吧台给桧山帮忙。
“爱实早。这个，是姐姐和哥哥送你的礼物。”福井说着，给了爱实一只装了点心的塑料袋。
“谢谢。”爱实开心地拿给桧山看。
“谢谢你们。”桧山向福井和步美道谢。
“哪里。”步美轻轻点头回礼。
只听福井在吧台外发出赞叹声，叫着步美：“仁科。”
桧山转头一看，福井正看着爱实的万花筒，啧啧称奇。
“好漂亮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
“也给姐姐看。”爱实对吧台里的步美微笑。
虽然应该不是点心的效果，但爱实似乎也把步美列入重要人士之中了。
步美会怕生，露出有些客气的表情，但还是在爱实和福井的催促下走出吧台。
于是换福井进入吧台，接手步美的工作，在砧板上切柠檬片。
“很漂亮吧！”爱实得意地说。
桧山也转过头看正盯着万花筒的步美。大概是美得令她感动吧，只见她看得忘我。
“很棒吧？很棒吧？”
双眼离开万花筒后，步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爱实问她话都没反应。接着她盯着表面美丽的金属雕刻猛看。
“这个是在哪里买的？”
步美以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语气问爱实。
“不知道，是妈妈买给我的。”爱实高兴地回答。
“仁科好像很喜欢啊。”在桧山身旁的福井说，“店长，那个哪里有卖啊？”
“我也找过，不过没找到。怎么？你想要啊？”
“她生日快到了。”福井小声回答。
“原来如此。”桧山笑了，很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开店准备完成，店里的铁门全部拉开，桧山和爱实便坐进停在店门口的三菱帕杰罗车里。
“该休息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好好休息。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
桧山对出来送他们的福井说。接着便开车上路。
他从车内后视镜看着后座，爱实一直朝后面挥手。
桧山把车开往航空公园站。
他不好意思让美雪假日还特地来大宫，所以约好在航空公园站碰面。
窗外出现了桧山熟悉的风景。他想起为了寻找八木和丸山的家而来到这里的事，怀着略微复杂的心情，驾着车行驶在通往车站的林荫大道上。
祥子的命案发生时，美雪和那几个少年住在同一片土地上。
车开进航空公园站的交通环岛，转了一圈。
后座的爱实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
“啊，美雪老师！”
爱实先看到美雪。桧山也循着爱实的声音，朝着环岛的人行道看过去。桧山一看就明白为什么他比爱实晚一秒钟才发现美雪了。
美雪穿着清爽天蓝色连身洋装，仿佛与温煦阳光融合在一起，一手提着大篮子，带着腼腆的笑容挥手。平常在青草绿幼儿园只看过穿着牛仔裤的美雪，因此在桧山眼里，美雪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一瞬间眯起眼睛，恐怕不只因为阳光的关系。
美雪打开后车门上了车。
“早安。”然后打开篮子给身边的爱实看，“我做了便当喔。”
他们在爱实的欢呼声中出发。
车子从所泽交流道驶入关越自动车道。放眼望去，天空万里无云。
桧山不时朝车内后视镜看，爱实和美雪正在后座玩接龙游戏，爱实久违地露出开怀的笑容。
一进入湾岸线，爱实就安静多了。大概是在看右手边的东京湾吧。
他在葛西临海公园的大停车场停了车。一下车，迎接桧山他们的，是给肌肤适度刺激的阳光和东京湾吹来的海风。
桧山看向竖立在停车场的地图。
这个充满绿意与水的地方有很多可看的东西。有水族馆、鸟园、自然公园。从哪里玩起才好呢？
桧山还在犹豫，便听到美雪说：“我们要不要先去水族馆？”还告诉爱实：“有企鹅喔！”爱实便等不及似的撒腿就跑。
桧山和美雪夹着爱实，三人手牵手走在休闲步道上。桧山和美雪拉着爱实的手**来**去。
看着爱实开心的侧脸，桧山心想，他从来没有这样和爱实、祥子三人一起出门过。过去，他一直无法给予爱实这理所当然的快乐。
桧山仰望清澈的天空。
祥子正在某处看着这番情景吗？
一进入水族馆，爱实的双眼便闪闪发光。只在电视上看过的企鹅就在眼前，一举一动都勾起孩子的好奇心。桧山看着这样的爱实，沉浸在平静安稳之中。他终于从这两周以来不间断的紧张与不安中解放了。然而，心中这不舒坦的感觉是什么？
八木遭到杀害时桧山的不在场证明已得到证实，如此一来，对桧山的怀疑也会减轻。
桧山前往警署接受了侦讯。他将泽村遇害以来的行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枝：他去过若规学园的事、从加藤友里那里听说的泽村的情形、八木遇害当天在电话里和八木的对话……凡是想得起来的他都说了。三枝用心听着桧山的话。八木说要给桧山看一个有趣的东西，但八木的随身物品当中，却没有疑似的东西。三枝他们的项目小组对此显示出强烈的关心。
“桧山先生想知道少年们是否已改过自新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只是，接下来就是我们警察的工作了，请你不要再介入。”
三枝斩钉截铁地交代。
这他当然知道。尽管心急，却也只能恳请项目小组逮捕凶手。
桧山心想，真有知道泽村赎罪内容的那一天吗？
在绿油油的一大片草地上，爱实本来开心吃着美雪亲手做的饭团，一听到小鸟的叫声便又跑走了。
桧山吃饱后，便仰躺在草地上。但即使沐浴在舒适的阳光中，他心头的阴霾依然挥之不去。
“不好玩吗？”
美雪直截了当的问题，化成一根利刺刺中了他。
“好玩啊。爱实也那么高兴。”
美雪望着在大树下倾听小鸟叫声的爱实。桧山也看着同一个方向。
“这种时刻是很重要的。”
桧山咀嚼着美雪的话，点点头。
爱实好像怀着重大秘密般跑回来。
“有好多好多小鸟喔！”
“爱实，我们来拍照吧！”桧山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新买的对吧？还有照相功能！”
爱实听到美雪的话，高兴地点头，灵巧地爬上桧山的膝头，招招手说：“美雪老师，这边！”
美雪露出有点客气的表情，但还是在桧山旁边坐下。
桧山拿起相机，朝着他们三人自拍，将肩并着肩的三人全都纳入照片里。
“好像一家人喔！”
爱实无心的一句话，让桧山的心情有点复杂。美雪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
他们在鸟园散步之后，决定回家。
三人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微风徐徐吹过。临近黄昏的天空，将大地染成橘红色。
走在最前面的爱实停下来了。桧山和美雪朝爱实凝望的地方看过去，同时发出赞叹声。
远远的，摩天轮发出宝石般耀眼的光芒。
“是万花筒耶！”爱实高兴地说。
没错。凝聚了光线的圆正如万花筒般灿烂夺目，好似百花齐放。
爱实双手圈成筒状，从里面望出去，一面做着转动的动作，一面出神地看着挂在黄昏天空中的万花筒。
桧山的视线从前方缓慢移动的光带移向车内后视镜。后座的爱实依偎在美雪身上睡着了。
“今天真谢谢你。”
看到爱实心满意足的睡脸，桧山向美雪道谢。
“哪里，我才该道谢，真的玩得很开心。”
“难得休假，还要你出来。”
“我假日都没事做，很无聊，下次请再约我。”
“当然。美雪老师肯来，爱实也很高兴。不过，美雪老师也有重要的人吧。”
桧山欲言又止。过去他从没问过美雪的私事。
“没有啊。”美雪露出一丝苦笑。
“很难相信呢！依美雪老师的条件，一定很多人追……”
“桧山先生才是，不打算再婚吗？”
“我没办法考虑再婚。”桧山平静地说，“只是，我会想这样对爱实究竟好不好。”
“能有你这句话，祥子真叫人羡慕。”
“我以前一定不是什么好丈夫。”桧山自嘲，“美雪老师一定会遇到好对象的。”
“我不行的。”后视镜中的美雪不断摇头，“因为我很胆小……”
看到美雪的双眸，桧山不由得把视线移回前方车窗。心中出现不明的悸动。因为美雪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他曾看过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