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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池袋车站,来到西口公园,加藤友里已经在喷水池前等候了。

桧山和友里走进公园对面的一家咖啡店。

点了饮料之后,友里迫不及待地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便条给桧山看。

“Rosa会馆附近有一家叫Loose的酒吧,听说八木和他们那一伙人经常泡在那里。”

Rosa会馆位于池袋西口的闹市区,那一区有错杂密集的餐饮店、风俗场所和游戏厅。

桧山一把拿起便条:“我去就好,你别去。”

“为什么?”友里面露不满。

“我对自己的拳头虽然没有自信,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还逃得了。”桧山苦笑。

“你对自己的拳头没自信,这我上次就知道了,所以才更要去啊。”

“你最好不要再介入了,要是八木真的和那件命案有关,会很危险。”

友里以无法接受的表情看着桧山。

“我从八木那里听到什么,会全告诉你。知道泽村在想些什么的话,我也一定会告诉你。”

桧山拼命劝退友里。

友里沉思了一会儿:“真的?”然后缓缓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桧山看了友里递给他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不知道有没有参考价值了。桧山先生不知道八木长什么样子吧?”

“这是他们?”桧山看着友里。

见友里点头,桧山的视线再次回到照片上。

“是发生那件命案之前一起去露营时拍的。”

桧山凝视着手中的照片,对少年们的模样感到惊讶。照片里三个少年的神情是如此天真无邪。

“这是和也,这个是八木,这个戴眼镜的是丸山。”

友里一一指着为他说明。

照片正中央穿着T恤的泽村肤色黝黑,看起来就是个爱好运动的少年。右侧的丸山肤色白皙,感觉纤瘦。而据说会行窃、恐吓的八木,也不过就是个头比其他两人稍微大一点而已。桧山越看越觉得他们不过是天真的普通少年。

由于深知三人后来犯下什么案子,少年们这么普通的模样反而对桧山造成冲击。

“和这时候比起来,和也变了很多:身高长高了不少,也变得老成了。我想他们两个和这时候相比,应该也变了很多,不过,还是给你参考。”

友里用“拜托了”的眼神看着桧山。

桧山点点头,把照片收进口袋里。

桧山在咖啡店前和友里分开,走向西口的闹市区。

一穿过罗曼斯路的牌楼,花花绿绿的刺眼灯饰和四散于各店门口的喧闹便包围过来。夜色渐浓的繁华街道,此刻更加强力地挑逗行人。桧山在视觉与听觉的刺激中前进。

经过KTV和餐厅,弯进后面的小路,便是和风俗场所相连的区域。揽客的人不断纠缠着手上拿着纸条四处张望的桧山。桧山一边敷衍应付这些人,一边觉得心跳渐渐加快。

Bar Loose位于风俗场所和电话交友店密集的大楼地下室。粗糙的招牌仿佛刻意要藏在色情酒店华丽的霓虹招牌后,悄悄挂在大楼墙上,丝毫感觉不出希望生意兴隆的意思。

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桧山走了一段便停住了。地下室像洞窟般幽暗,楼下的氛围显然不欢迎生客,用不着别人开口,桧山也不会来第二次。他一咬牙,走下楼梯。楼梯太暗,他连走都不好走,只听到铺有油布的地板发出的咯吱声在耳边响起。

来到地下室,一打开眼前的门,仿佛会把身体弹开的重低音喇叭声震遍全身。

狭窄的店内,弥漫着超标的二手烟味。有一个可供六七人坐的吧台,以及三组桌椅。桧山朝坐在正中央桌子旁伸长了腿的客人看过去,四个穿着松垮坦克背心的年轻人,正一边喝着酒一边懒洋洋地抽烟。

搞不好八木就是其中一个?桧山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店内昏暗得连长相都无法辨别。但可以确认的是,四个年轻人的上臂和脖子上都有数量惊人的刺青。

一个留着如狮子的鬃毛般发型的男子,朝站在入口的桧山瞥了一眼。其他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他们的眼神锐利,桧山想起前几天吃的苦头,肌肉不禁僵硬起来。桧山并没有把头撇开,而承受锐利注视的补偿是他确认了其中没有看似八木的人。

桧山移动目光,朝吧台看去。眉毛很淡的酒保正冷眼擦着玻璃杯,从T恤里露出来的手臂,一直到手腕,全都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鱼鳞刺青,活像鱼人怪兽。

桧山在吧台最里面的位子坐下,跟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的酒保点了啤酒。

酒保来到桧山面前,嗤笑着说:“客人,你走错地方了吧?”

“没有,请给我啤酒。”

酒保一脸“真麻烦”的样子,随手在桧山面前放了一罐百威,连杯子也不给。酒保仿佛故意忽视桧山般走开,待在吧台另一端,双手交叉抱胸。桧山想,同样从事服务业,这种待客态度竟然也能做生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挺令人羡慕的。他开始担心这罐啤酒的价钱。

桧山拉开拉环喝了啤酒,完全喝不出味道。就算酒保端出来的是汽水,这时候的他大概也喝不出来。桧山喝着一点醉意也无法提供的啤酒,拼命想如何制造开口打听八木的机会。但无论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样子还是得单刀直入了。

“今天八木没来吗?”

桧山努力装成随口问问的样子。

店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本来在桧山背后闲扯淡的男人们突然都没了声音,桧山觉得背上的视线几乎令人刺痛。那四个人应该是八木的朋友吧,就算背后没长眼睛,也猜得到他们现在是什么表情。

酒保一脸讶异地看着桧山。

“你是将彦的朋友?”

“朋友……我在找他,想见他一面。”

“你是谁?保护官还是什么?”

“他才不是!”

后面响起刺耳话语的那一瞬间,桧山后颈擦过一阵锐利的风。

一个刺中什么东西的声音让桧山向右看去。一支飞镖插在旁边墙上挂着的飞镖盘上。桧山一面转头看着后面的桌子,一面不由得伸手摸摸后颈。起鸡皮疙瘩了。那些人面露冷笑。

“大叔,你就是在电视上哇哇叫的那个吧?”

狮鬃男以挑衅的眼神吼道。

“什么电视?”酒保问。

“将彦不是说过吗,以前有人在电视上放话说要杀将彦他们。”

“哦。”酒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说以前的朋友在暗处遭到偷袭,被杀了。”

“我什么都没做。”

桧山辩解。那些人一副当场就要扑过来咬桧山的样子,站了起来。

“将彦说,你要是有本事就来试试看。一对一单挑的话,他随时奉陪。”

“我只是想跟八木谈谈。”桧山以防备的语气说。

“他还说收容机构什么的说起来一点都不光彩,把你宰了进少年院或监狱才有身价。”

听了男子的话,桧山愤怒地回瞪着他。

另一个人抓住桧山的胸口大吼:“不然我们来陪你也可以。”

桧山甩开他的手。

“我没有要对八木做什么,我只是有话想问他而已。”

“大叔,你以为你是谁啊?”

“住手!”酒保走出吧台怒吼,“不要在我这里闹事!”

酒保这一吼,那些人立刻停下了动作。酒保的态度浇灭了他们的气焰,让桧山亲身体会到这里的强弱关系。

酒保抓住桧山的衣襟,把他拎出店外。

“钱不用给了,快给我滚。”

“我有事情无论如何要见到八木,当面问他。”

“他这阵子都不会露面的。”酒保在桧山耳边低声说,“他虽然嘴硬说了那种话,但以前的朋友被杀,他其实也有点怕。”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也不打算对他怎么样,只是想谈谈而已。”桧山从口袋里取出店里的火柴,“能不能请你把这个交给八木?”

酒保一笑置之。

“就算给他,他也不会打电话的。这个世界上,他最怕的就是你。”

“只要交给他就好。”

桧山把火柴塞给酒保。

酒保一脸无奈地将火柴放进长裤口袋,回到店里。

回到池袋车站的时候,已经超过6点40分了,实在不可能在7点前回到店里,桧山只好请两位兼职工努力撑到他回去。他在找公共电话,手机坏了之后,一直没时间去买新的。

由于正值上下班高峰,埼京线四号月台非常拥挤。电车正好停车,但桧山放弃上车,准备等下一班。到处都是广播声、喧闹声,还有格外刺耳的高分贝铃声。四周充斥着无形的叹息,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全是沉闷和了无生气的样子,就连桧山也觉得心里特别堵。

他觉得刚才那些人的言行,等于让他见识了八木的现况。八木绝对没有反省,也没有改过,轻而易举便粉碎了桧山仅有的一丝期待。祥子的死对八木而言究竟算什么?对他们的矫正教育究竟又算什么?像这样,就算多知道一些,也不过让他的愤怒与空虚如铅块般往心底沉。

“电车即将进站。”

站牌亮了,月台开始播报。

八木会不会和他联络呢?

刚才酒保说,八木很怕桧山。八木以为杀害泽村的是桧山吗?八木虽然虚张声势,却也害怕死亡。现在的桧山认为这好歹也算是一种安慰,因为这是在惩罚你这个没有被判罪、不知反省的家伙。

一阵尖叫声划破了月台的嘈杂。

桧山抬起头来。视野的右端瞬间捕捉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一个人影从月台上跳出去,一下子就不见了。

掉到铁轨上了──他当下这么想。

排在他右侧的人们叫嚷着看向铁轨,但一听到刺耳的警笛声,便又惊慌后退。

电车一面发出怒吼般的警笛与紧急刹车的巨大声响,一面逼近。温热的风吹过桧山的脸颊,背上却窜过一阵恶寒。

电车发出刺耳的噪声停住,好像只比预定停车位置稍微远一点点而已。桧山环视四周,月台处处都是塞住耳朵的人,议论声和尖叫声四起。一阵强大的力量从桧山背后压过来,是月台上的人为了看落轨现场而挤上前。电车并没有开门,里面的乘客好奇地看着月台。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连按下紧急按钮的时间都没有。那个人还活着吗?虽然只看到一眼,但似乎是男的。桧山觉得喘不过气来。人越来越挤了,有人显得很担心,但也有人显然是来看热闹的,嘴角露出丑陋的笑容,一副没看到死伤现场很吃亏的样子挤了过来。

桧山很不舒服,四面八方朝身上挤过来的压迫感和现场的混浊空气,令他反胃想吐,真想及早从这个乱糟糟的地方离开。

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往后看,是车站站员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推开桧山和他旁边的男人,往电车方向前进。

“请退后,退后!”

站员好不容易抵达电车前方,在门边蹲下来,朝月台和电车缝隙看,说了些什么。四周的人屏息以待。

“在那里不要动!”站员朝下方大叫。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传出“还活着”“听说还活着”等混杂着放心和失望的声音。

桧山看着旁边一脸扫兴的男子,为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平安感到高兴。

然而,依这个状况,电车应该没办法立刻行驶吧。虽然得绕远路,但看来到田端搭京滨东北线回大宫才是上策。

桧山在人潮中逆向往楼梯走去。

步美和裕子从办公室出来。

步美对在收款机前计算营业额的桧山说:“店长辛苦了。”

“辛苦了。今天真的很抱歉。这些丹麦酥虽然是卖剩的,不过你们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带回家。”

“太好了!好幸运!”裕子笑着对步美说。

桧山也笑了。真现实。步美还好,但裕子从桧山回到店里到现在,一直板着脸。

桧山回来时,店里客人相当多,光靠两个人撑一定很辛苦,但看到步美工作的情形,桧山放心了。步美不仅会点餐收银,不知何时连饮料也会做了,而且动作又快又正确。当然是福井教得好,但不用说也知道,步美很努力学。

裕子开心地将甜甜的丹麦酥装进纸袋里。

“仁科要选哪些?”

步美轻轻摇头:“我刚才休息的时候吃过了,而且我有点赶时间。”

“别客气啊,这个可以放到明后天。”

“没关系,我不用了。我先走了。”

步美向桧山打过招呼,便钻过拉下一半的铁门走了。

“那,店长,仁科的份可以给我吗?”

裕子看着桧山微笑。

终于算完营业额,桧山正在喝咖啡机里剩下的咖啡时,听到外侧传来敲打铁门的干涩声。

有人忘了东西吗?他这么想,朝入口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说声“抱歉这么晚来打扰”,钻过铁门进来。是三枝刑警。

三枝朝铁门外比了一个手势。看来外面有人,是上次那位长冈刑警吗?

“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三枝走近吧台说。话虽然说得客气,不由分说的压力却比上次更加明显。

“外面有人的话,要不要请他一起进来?”

桧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煮过头的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不了不了,不用费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确认一点事情而已。”

“要来一杯吗?”桧山举起杯子。刑警来确认什么呢?桧山心中泛起不安。他不想让三枝看出他的不安,故作悠闲:“不过这是机器里剩的,很苦就是了。”

“多谢多谢,因为我们今天恐怕整夜都没得睡了。”

桧山将咖啡倒进杯里,递给三枝。

“谢谢。”三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真好喝。你们用的一定是好豆子。”

桧山苦笑。三枝刑警显然是个相当严重的味觉白痴。

“那么,今天是要确认什么?”

“桧山先生今天一直待在店里吗?”

三枝竟然问起今天的行动,桧山感到讶异。

“怎么这么问?”

“请不要误会,只是确认而已。”

三枝照例运用脸上的皱纹展现出亲切讨喜的态度,但从他的眼光中感觉得出他有明显的目的。

“4点多我出去了一下。”

“那么,你是几点回来的呢?”

“7点半过后才回来的。”

“请问您到哪里去了?”

“池袋。”

一听到这个地名,三枝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桧山都看在眼里。他有不祥的预感。

“请问去那里做什么?”

桧山迟疑了。他不能说是去找八木,如果说了,三枝一定会追问动机。他不愿意让警方产生莫须有的怀疑,以为他是为了攻击那些少年而寻找他们。

“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啊……”三枝沉吟着。

“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些?”

“你到哪里买了什么?”

三枝以“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法眼”的眼神望着桧山。

桧山不禁想别开视线。虽然不知道警方究竟想问出什么,但随便说谎是不管用的。三枝的眼睛这样告诉他。

“到东急手创馆去买pitcher。”

桧山想起一个月前的事,说了谎。

“Pitcher?”

桧山指指垃圾桶上方。

“就是水壶。因为不太够。”

“有收据吗?”

“今天没有买,因为没有我想要的大小。”

“那个东西有重要到即使这么忙也要抽空去买吗?”

桧山吃了一惊。三枝向刚才离开的兼职工问过自己的行动了吗?

“我本来是打算早点回来的,不过回程的电车因为落轨事故停驶了。”

“是啊,”三枝以一副早已知情的神色点点头,“刚才我们接到了池袋署的联络。”

“联络你吗?”

“6点48分,池袋站四号月台有高中生落轨。那个时间,桧山先生在哪里?”

三枝的视线停留在桧山身上。

在三枝的注视下,桧山心中涌出不明的恐惧。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已经无法掩饰不安。

“落轨的是丸山纯。”

“咦?”

桧山无法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三枝仿佛在欣赏桧山的反应般保持沉默。

“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

桧山的视野似乎变暗了。不用力看,就连近在眼前的三枝的脸都看不清楚。

“据说丸山纯是从补习班回家时遇到意外的。所幸及时躲进月台下的空隙避难,所以只有跌落时擦伤而已。”

令桧山脸上肌肉僵硬的不安,现在已经环绕全身,引起轻微的**。桧山把咖啡放下,发出摩擦吧台的声音。

真令人难以置信。在他去找八木将彦的回程路上,居然就遇到丸山纯。世上竟有这种偶然?

桧山想起当时视野一角捕捉到的男子身影。

那个人就是丸山纯──

“据调查的搜查员说,丸山表示有人从背后推他。”

桧山抬起头来,打消了刚才的想法,认为这是偶然的,想必只有他自己。对警方而言,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查出丸山所在地的桧山放下工作跟踪他,然后将他推落月台。这么一想,就全部说得通了。

桧山真后悔,他很想收回刚才向三枝说的话。警方一定马上就会去调查桧山有没有到东急手创馆吧!他迟早都要说出八木的事、去那家酒吧找他的事,还有加藤友里的事。应该现在就说吗?桧山犹豫了。

“桧山先生目击了事件发生吗?”

三枝切入核心。

“是的……”桧山迟疑着低声说,“我就排在落轨的人旁边。”

他认命了,这时候再敷衍搪塞也没有用。因为桧山想起他曾经和抓住他的肩膀、挤过人群的站员对看。警方若是拿他的照片访查,一定马上就会查出来。

“是吗?”三枝叹了一口气,“那个时间,月台上人很多吧。”

桧山点点头,一面点头,一面在脑海中拼命回想当时人群中的面孔。攻击丸山纯的人就在那些人群中,然而记忆却像加热过的酒精,已经从脑海中蒸发了,顶多也只能说,里面应该没有桧山认得的人。

“要是有人能够证明桧山先生到底站在哪里就好了。”

桧山观察着三枝的表情。三枝的表情很复杂,说不上是怀疑还是担心。

警方一定也会去查访站员和在场的乘客吧。在那人挤人的月台上,有人能够证明在旁边排队的桧山和意外无关吗?

“爸爸,工作还没做完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桧山吃了一惊,他朝入口看去。

爱实钻过铁门朝桧山走来,跟在她后面进来的美雪一看到三枝便站定不动。

“对不起,原来还有客人啊。”

“哪里哪里,没关系。这位是?”三枝问桧山。

“是我女儿的幼儿园老师。”

“爱实今天都没睡,说要早点来找爸爸……”

“请别管我,我正要走。”三枝露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笑容,摸摸爱实的头,“爱实妹妹,你好。”

“你好。”爱实笑着说。

“谢谢你的咖啡。”三枝把咖啡杯还给桧山,低声说,“我现在得去找丸山问话。”

三枝一面对爱实与美雪露出笑容,一面走出去。

三枝一离开,桧山便拼命索求爱实的笑容。不这么做,只怕他会发疯。

向总部下完订单的时候,爱实已经在吧台前的沙发座上睡着了。坐在她身旁的美雪或许是从桧山的表情上感觉到出事了吧,一直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桧山结束了工作,背起爱实,和美雪一起走向大宫车站。

路上,美雪担心地问起,桧山便将从三枝那里听来的丸山纯的事简单说了。美雪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后来,美雪跟他说的话他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不,话是听进去了,他的神经却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

在大宫车站和美雪告别,桧山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宇都宫线的月台。

月台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上班族和醉客懒散地站着,准备踏上归途。他们一整天因为工作或待客而耗尽心力,成为一具具空壳。桧山的理由虽然和他们完全不同,但也一样虚脱,光是站着就觉得累坏了的虚脱感,支配了桧山全身。

爱实熟睡后的轻微鼻息拂过桧山的后颈。

他得思考。如果不思考、不洗清警方对他的怀疑,恐怕就会破坏他们现有的生活,破坏他和爱实在一起的宝贵时光。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分析案情了不是吗?

丸山纯究竟遭到谁的攻击?他的思绪立刻跳到这里。

这究竟跟泽村和也的命案有没有关系?今天在月台攻击丸山的人,就是杀害泽村的人吗?

这两件案子有共同点:第一点是两人都是杀害祥子的加害者;第二点是两件案子都将桧山深深牵连在内。泽村和也的命案也好,丸山纯的意外也好,无论怎么想,桧山都遭到某人设计,好让警方怀疑他。但是,真的办得到吗?他觉得泽村的命案在某种程度上是可行的。凶手掌握了桧山一天的行动,蓄意选定桧山独处的时间,在桧山附近杀害了泽村。

只是,丸山的情况就无法解释了。桧山今天的行动完全不在计划之中,去池袋是今天下午才决定的,那个时间到车站月台也是桧山自己的意思。就算犯人掌握了丸山纯的行动,知道他在那个时间会搭乘电车,也无法把桧山和丸山两个人凑在一起吧!桧山与丸山在同一个月台,而且就在附近,只能说是巧合。

攻袭丸山的犯人,在攻袭丸山时并没有嫁祸于桧山的意思,但当时桧山碰巧就在附近──只能这么想了。桧山确定他在月台那群人当中并没有看到熟面孔。这就表示,那群人当中有桧山不认识却对泽村和丸山怀有杀意的人。

会是谁呢?

桧山忽然惊觉一件事,一只手伸进长裤口袋里找,取出友里借给他的照片。

“我想他们两个和这时候相比,应该也变了很多,不过,还是给你参考。”

他想起了友里的话。

“八木……”桧山喃喃说出他想到的名字。

泽村遭到杀害前在找八木。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泽村是为了要真正赎罪而寻找他。

桧山不知道八木现在的长相,只看过他四年前初中时代的照片而已。就算多少还有一点影子,但经过成长发育最快的四年,在那一大群人中,桧山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假如这样推测呢?八木基于某种原因对丸山怀有杀意,为了伺机攻击丸山而跟踪他。在抵达月台后,八木下手了,而桧山碰巧在场。再不然,就是八木追丸山追到月台,在那里发现桧山刚好也在,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便动手了。

也可以反过来想:要是桧山到酒吧找人的时候,八木就在附近呢?八木跟踪桧山到车站月台,而丸山纯刚好就在那里……

电车亮着车灯进站了。桧山不禁退后两步。

他轻轻摇头。刚才那些想法,只不过是脑中的空想。即使如此,桧山还是深信八木掌握着这两件案子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