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重八刚刚向魏老庄主告了假,准备过几天与费聚结伴回家乡一趟,不想魏家庄就发生了一桩震动乡里的大事。

这天晚上二更时分,重八刚刚躺下,只听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锣鼓声,人们叫喊着:“不好啦!不好啦!石龙山上的土匪下来了!”

魏家庄上下一阵鸡飞狗跳,魏家大院里也乱作一团,出去打探情报的人回来急匆匆地报告魏老生道:“启禀老庄主,石龙山的土匪已经杀到白石沟了,恐怕一个时辰后就会到咱们魏家庄来!”

魏老生被吓得魂不附体,帽子都歪了,忙问道:“来了多少土匪?”

“听说有六七百人吧,反正来势不小呢!”

魏老生只得向何师傅讨主意:“老何,你看这可如何是好?石龙山距离咱们魏家庄有百八十里,这帮玩意怎么今天就打起了咱魏家庄的主意?”

何师傅表现得相当镇定,道:“如今年景不好,大概是这帮土匪又添了不少新口吧,所以胆子壮了,竟然打到咱们魏家庄来了!咱们各个村庄,仓促之间没法组织起来跟他们对抗,不如先上后山避避风头再说,能带走的财物尽量先带走吧!”

魏老生此时已六神无主,只得按照何师傅的主意,先搜罗了些贵重物品带在身上,然后在一应庄客的护送下,随着魏家庄上千人向后山上转移。事发突然,魏家大院里还有很多粮食、牲畜来不及带走,这可把这个一向惜财、吝啬的魏老庄主给急坏了,此举等于要了他的命!更甚者,那已经传了三代的大宅院也可能被土匪付之一炬,如此一来,可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就在心急火燎之际,魏老生的头脑里竟冒出一个古怪而大胆的想法,一个不妨一试的主意——这一切,皆起因于何师傅在他面前说过的一句话:“庄主,您不要小看重八,这小子前途有些不可限量。据他说,他的姥爷是个游走江湖多年的半仙,而且非常长寿,重八聪明异常,恐怕是承继了他姥爷的很多大智吧!”

另外,魏老生从多方面注意到重八垂涎于大小姐的美色……

当时,重八、费聚也跟着大伙上了山。夜色之中,重八看见七八里外的白石沟被烧得一片通红,不禁破口骂道:“这帮该死的土匪,又在祸害和裹挟良民了!”

重八一手拿着杆长枪,一手牵着头毛驴正在上山,驴背上驮的是布匹、食盐等物。这时,魏老庄主身边的家丁突然跑来急呼呼地说道:“重八,老庄主叫你过去,有急事!”

于是重八把毛驴交给其他庄客,拿着长枪疾步跑到老庄主跟前。魏老生立即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拍着重八的肩膀郑重说道:“重八啊,我晓得你有本事,也晓得你喜欢咱家大小姐,今天老爷就给你一句话,如果你能把这股土匪赶走,保住咱魏家大院,老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行,事成之后,老爷我定将女儿许配给你!”

重八听到这里,起初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打着火把站在老庄主身边的管家又跟着重复了一遍,重八方才急切地问道:“老庄主,此事可当真,您不诳咱?”

“当真!老爷不诓你!”魏老生坚定地答道。

黄粱美梦要成真了吗?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定数吗?闻听魏老生此言,重八越发相信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一时间,顾虑、担忧、紧张、惧怕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亢奋不已的重八在跑回去找费聚、何师傅的路上,头脑里快速思考起击退土匪的策略来。虽然他只有两三分的把握,但还是决定试一试,哪怕送掉自己的性命——但想把自己置于死地恐怕是不容易的!

重八追上大伙后,先是对何师傅没头没脑地说道:“师父,您先带着几个人护送老庄主走吧,让其余人跟咱下山,咱有对付土匪的妙计!”

何师傅被重八弄得一头雾水,反问道:“你小子能有什么妙计?”

“师父,你就信咱一回吧,大不了咱自己送命,让兄弟们逃回来就是!”重八来不及多解释。

重八一向鬼点子多,何师傅是了解的,如今见他言行举止异于平常,此事又关系重大,便索性信他这一回,只是又不能不悬着一颗心。

重八找到了费聚,拉着他匆匆下山,路上跟大伙解释道:“土匪这次下山是来打劫财物的,绝不敢太拼命,只要我们拿出拼死的劲头,一定可以保住咱们魏家庄!咱朱重八愿意打头阵,决不退缩,如果大伙见咱退一步,就乱棍打死咱!”

事发突然,大家都来不及多想,魏家大院的十几个庄客都信了重八的话,干脆点燃了很多火把,给自己壮壮声势,然后高喊着疾速跑下山去:“走!去跟土匪们拼了!”他们也不想看着魏家大院被毁,那样他们就没了栖身之地。

魏家庄的人平素就佩服魏家大院里庄客们的身手,一看这帮人居然敢跟土匪开仗,想必是有几成把握的。他们也顾念自家的房屋、粮食,于是男丁们操起家伙,索性也跟着重八他们跑下山去。

很快,重八一行便聚集了上百号人,还有几十个半大的孩子打着火把在一旁观战、助威。

在面向白石沟的魏家庄南面有一条小河,重八领着大伙过了河上的小石桥,摆开了阵势,准备同土匪背水一战。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土匪浩浩****的队伍就杀到了。魏家庄的人都看着魏家大院庄客们的表情,庄客们又看着重八的表情——重八居然毫无惧色!这下大伙都坚定多了。

见了这阵仗,土匪的前锋没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大队人马赶来。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土匪的队伍也摆好了阵势,双方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对峙起来。

重八见机上前十几步说道:“哪位是管家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重八话音刚落,从土匪队伍里跑出来一个骑马的彪形大汉,那蹚将(土匪)近前对重八道:“小子,你想耍什么花招?”

“今日一战,你我双方必定两败俱伤,在下斗胆提议,依照江湖规矩,请管家的派出一位能战之将,我们魏家庄也派出一位,以此定输赢可好?”

“好小子!”那大汉勒住马大声道,“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即刻回山!如果你们输了,如何?”

“如果我们输了,就即刻给你们让出路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重八脆声道。

土匪们不知道重八是什么身份,以为他说了就能算数。其实重八是尽量避开了魏家庄的人来跟土匪谈判的。他想着自己此次定要以命相搏,如果败了便必死无疑,但那魏家庄的人未必肯眼睁睁地看着土匪肆虐,至于最终能否保住魏家庄,就要看天命了!而如若自己侥幸战胜了土匪,所谓“盗亦有道”,土匪也是守江湖规矩的,那么兴许会先行退去。重八前两年闯**江湖时,也算见多了三教九流的人,晓得那些土匪里也不乏慷慨侠义之士,不过迫于生计或者为百姓出头才落草为寇,普遍还是在乎江湖名声的。

魏家庄的人就这样被蒙在鼓里,静观事态变化。这时,突然从土匪的队伍里闪出一位手持长刀、身披黑袍的蹚将。那蹚将没有骑马,走近了对重八说道:“我们管家的同意了!你们派个人来跟老子决一雌雄吧!”说着,那人又命手下在身后点起了一堆篝火,既壮了声势,也便于让双方的人马都看清楚。

重八也命人点起了一堆篝火,他把自己的意思跟费聚说了,费聚操着一根铁棍急忙说道:“大哥,让我来会会那个蹚将吧!”

重八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好兄弟!今日你就听大哥一回,大哥要亲手拿下那厮,让大伙见识见识咱杨家枪法的厉害!放心吧,大哥有后招!”他重重地捏了一把费聚的肩膀。

费聚只好依了重八。重八脱去青色的直裰,手持一柄长约九尺的红缨枪走出阵去。双方人马顿时吆喝起来,为各自的比武代表加油助威。两人相互一揖,便开始出招了。

重八抑制不住心头的亢奋,全身似在燃烧一般,魏老庄主的话在他耳畔久久回响,以至于他仍感到心潮起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杆长枪更是使得天地生辉、神鬼失色,令一旁观战的费聚不断叫好,并暗暗惊叹道:“大哥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十几个回合后,那蹚将已有些不支,索性脱去了上衣,赤膊上阵。而重八越发驾轻就熟,腾转跳跃皆如飞燕一般。他唯恐结仇,因此尽量避免伤及对方。又过了十几个回合,重八使出一招“白猿拖刀势”的枪法,一举将对方拿下,并连声客气地说道:“承让了!承让了!”

魏家庄人的喝彩声响成了一片,那出战的蹚将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自己的阵营中。重八的心潮为之起伏不已,转身刚要回去,这时,刚才那个出来接洽的彪形大汉又骑着马赶了过来,对重八大声说道:“兄弟,规矩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管家的说了,比武可以,但是要双方各派三个人来出战,三局两胜,如何?”

重八没想到这帮人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此前的约定,原来后招在这里。他只得答应道:“好吧!但是咱们有言在先,如果你们再食言,我们就把这话传到江湖上,看你们管家的如何立足!”

重八回到队伍里后,便对费聚低声说道:“这帮家伙不甘心,又改了规矩,想来个三局两胜,这次只好有劳兄弟了,土匪下手很黑,你千万要小心!”

重八用力地抓了一把费聚的胳膊,以示保重,另一面又叫人飞速去找何师傅,希望由他老人家来打第三场,以保万无一失。

重八暗忖道:“这一年多来,还没见过哪个高手跟师父过过招,咱还不知道师父到底道行有多深呢!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如今若有幸蒙师父仗义出手,不但成全了咱重八的美事,也可让大伙开开眼哈!”

这边传递消息的人刚走,那边就走出来一个手持八尺长斧的粗壮汉子,身材粗短的费聚迎战此人倒也旗鼓相当。重八只想着,若是兄弟最终败了,也应当多撑几个回合,等师父及时赶来。所以费聚出战前,他再三叮嘱道:“兄弟,别太给自己包袱背,胜负都没关系,只要多撑几个回合就好了!”

费聚在跟对手大战十几个回合后,心知自己难以取胜,为了尽量拖延时间,便适时地采取了退让战术,反倒让对方白费了很多力气,急得那人破口骂道:“你小子怎么那么 ?”

“各人有各人的章法,打不过就认输!”费聚硬顶道。

“你奶奶的,看老子不剁了你!”那人说着,大斧又抡了过来。

费聚左躲右闪,很是辛苦,两人战至六七十个回合后,费聚终于支撑不住了。为了避免不慎被对方的大斧伤及性命,他只好甘拜下风,主动退下阵来,引得土匪们一阵哄笑。

可这时何师傅还没有赶来,重八唯恐生出什么不测,急得汗流不止。此时,对方又杀出一员手持长戟、身披虎皮短袄的大汉,看那架势,似乎正是土匪的大当家本人!只听他身后的土匪都放声狂叫着,为他喝彩助威,想来这人肯定是个难缠的角色,大概也只能靠师父一局定乾坤了。

就在重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只见前去报信的人回来了。重八急忙上前问道:“师父呢,怎么还没来?”

“何师傅说,说……”那人有些结巴了。

“说什么?快点说啊!”重八死命地抓着那人晃了两下。

“何师傅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担着,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才不管!”那人气呼呼地说道。

重八听到这里,如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般,浑身冷汗直流,他心里怀疑道:“莫非师父是欺世盗名之辈,遇到这个阵仗就想做缩头乌龟,不敢前来了?不对啊,咱的武艺可是货真价实的……那他老人家怕什么呢?”

就在重八无计可施时,那报信的人突然大笑道:“逗你玩呢!师父去家里换行头了,随后就到!”

“都啥时候了,换什么行头啊!”费聚着急道。

重八的三魂七魄又被这两句话拉了回来,他忙揪住报信人的衣襟道:“臭小子,快吓死咱了!”

“(上尸下从)”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手握长枪,在三根火把的簇拥下朝着小石桥奔来。重八跟着大伙高呼起来:“来了!来了!来了!”

果然是何师傅一行人。当他们近前时,重八意外发现师父居然穿了一件大红披风,脚上还蹬着一双高帮毡靴,架势十足!

重八向师父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笑道:“师父为何穿得这般隆重?”

“我还以为今日必有一场血战呢,就是死,也想死得像个英雄,输人不输阵嘛!既然你小子已经稳住了局面,那接下来就交给师父吧,看看师父这把宝刀老是没老!”何师傅笑道。

重八听闻师父居然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帮自己的,不禁感动不已。他目送着师父仰首阔步走上阵去,只恨身边没有酒为师父壮行,这样的场合缺了酒,可真是一大遗憾!就在重八为难之时,只听刚才去送信的那人突然喊道:“何师傅,接着!”

还没容重八反应过来,一个葫芦状的东西就飞到了师父身旁,重八迅即脱口而出:“酒?”

只听那人又说道:“何师傅,喝几口家酿再出手不迟!”

“谢了!”何师傅平时不怎么沾酒,但为了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为了圆这个场,便痛快地喝了几口。然后,他把酒葫芦扔给了重八,笑道:“留着一会儿祝捷吧!”

此时重八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于是,他欣然走上近前观战助威。两边的火堆烧得更旺了,交手的两人各自报了家门后,很快就战成一团!

二人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兵器相交,时时迸溅出火花,果然是高手过招!经过二三十个回合的较量,胜负未有明显的迹象,重八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庆幸自己出战时,这位当家的没有直接出手。

不过,师父今天所使的招式不像是梨花枪法,但见其变化多样,似乎有意让对方摸不清自己的路数,这让重八觉得叹为观止。及至近百回合时,师父的优势才彰显出来,这下重八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就在这时,那土匪头目突然向后两步,停下手来,亢声问道:“阁下刚才所使的可是种家枪法?”

何师傅收住了枪,朗声答道:“没错!你如何识得?”

“不瞒阁下说,在下祖上在西军里做将领,只是轮到不肖这一代,才做了这占山为王的勾当!”那当家的又向前一步拱手道,“敢问阁下与西军、种氏相公有何渊源?”

何师傅沉吟了一会儿,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何名忠,取其谐音,当家的,可自己去想。”

那当家的想了想,方笑道:“咱是新来的,南阳这地面还不熟!大水冲了龙王庙,失敬、失敬!不管怎么说,两百年前,你我祖先都是战场上的袍泽,一口大锅里舀饭的生死兄弟。若阁下真是种氏后人,英烈遗贤,不肖更要退避三舍了!行,今日交手就当交个朋友,改日手下兄弟们若有得罪,就请到石龙山朝天寨找我姓马的,报上马某的绰号‘小吕布’!”

说着,当家的便转过身去,示意弟兄们撤退。眼看着土匪扫兴而归,魏家庄的村民们欢呼着涌上来,把何师傅与重八、费聚三人架起来朝村里走去,表示明天要杀牛宰羊来款待英雄。

“师父今天可是赢得漂亮,您的身手与装扮真是没的说,咱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重八大声赞叹着,费聚等人都在一旁附和。

“你小子再苦练十年吧!”何师傅谦逊地笑道。

回到魏家大院以后,重八又一本正经地问道:“师父当真是种氏后人吗?”

“你小子说呢?”何师傅一笑,“这有什么可隐瞒的?我不过是诓那当家的……人生在世,以诚为本,今日都是为了成全你的好事,为师连这点做人的准绳也不要了。另外我还告诉你,其实为师在二十个回合内就可以打倒‘小吕布’,不过怕他恼羞成怒,才故意多让了他几十个回合。”

“哎呀!”重八拱手道,“师父不愧是一代武术大家,今晚重八可真是开了眼了!说实话,您窝在这魏家大院太可惜了。那师父说,这帮土匪还会再来吗?”

“那可不好说,师父也算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哪天那厮晓得我是故意骗他,恐怕会恼羞成怒的,”何师傅脱去披风后说道,“为防万一,咱们各个村庄之间要互订乡约,结成联防,这样才能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