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橡皮衣

霍桑发了一回愣。

包朗道:“我看得清清楚楚,见罗平的两部汽车,跑进这条弄里。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失了它们的所在?难道它们是土遁走了不成?”

霍桑不响,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铁尺,仔细去敲这三面的砖墙,声音都很实在,不像内中藏着什么机关。

霍桑自言自语道:“这就奇了,真是越弄越奇了!”

包朗插嘴道:“据我想来,这三面的砖墙,虽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内中必有机关。那两部汽车,必然钻了进去。”

霍桑道:“这个自然。若不是钻进墙去,当真是土遁走了么?可是这墙似乎很坚固,汽车怎能钻进去呢?不是于情理不合么?”

包朗回答不出个理由,只管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墙。

一会,霍桑向包朗道:“这三面的墙头,不知属于哪一家,那又是何等样的人家,你且去打探个明白。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包朗答应,就走出弄来,不多一会,又回来向霍桑道:“我已打听明白了。左右的两道墙,都是栈房的风火墙a。栈房的大门,就在弄口。我看见那大门上,都用铁皮包好,堆满了灰尘,不像是常有人进出的。至于迎面这一道墙,却是个人家后墙,大门在平凉路。我本想前去,探明那是个什么人家,又怕你等得心焦,故而先来给你个信。你立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同去呢?”

霍桑道:“我就和你同去便了。”说着,就一同走出弄来,吩咐阿四还等在这里,倘若弄里有人走出来,也莫去理睬他,但认清他的面貌,和他的去向便了。

阿四自是连声答应。

霍桑和包朗这才从别条弄里,兜到平凉路,看定了方向,见那里果然一座房屋,形式不中不西,但很为高大。

霍桑道:“必是这座房屋了。”

包朗道:“我想那门首必有看门人,待我去问明他的主人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说着,就想走上前去。

霍桑一把拉住他,道:“你又这般冒失了。先前因冒失吃的苦头,你又忘却了么?你莫多话,且随我来。我自有道理。”

当下霍桑走到附近一家烟纸店,假意买了一包香烟,向一个伙计点点头,又指着那座房屋,问道:“借问你一声,那屋里的人家,可是姓王么?”

伙计道:“正是。”

a 风火墙:防火墙,屋舍的外墙。

霍桑道:“那位王先生,名字叫什么?你可晓得么?”

伙计道:“这个可不晓得。人家都称呼他作‘王老先生’。”

霍桑道:“这样说来,他是已有了胡须了。”

伙计笑道:“正是。而且他是兜腮胡子,脸的下部,几乎都被黑胡子遮住了。”

霍桑点点头,道:“他是几时搬到这里来的?”

伙计道:“这个我也不晓得。当我们开店的时候,他们早已住在这里了。”

霍桑道:“这房屋如此高大,想来他家的人口,一定很多。”

伙计道:“这个自然。就是来往的客人,一天当中,也得有多少起。”

霍桑道:“那些客人,都是些哪一等的人物?”

伙计笑道:“你问得这般详细,为了什么意思?”

霍桑道:“闲谈罢了,没有什么意思。”

伙计道:“说起他家的客人来,倒都是些阔客。来来往往,不是汽车,就是马车,起码也得有部包车。但有时也有些像做小工的人,到他这里来。”

霍桑道:“我们和你絮烦了一会,对不住得很。”就和那伙计点点头,同包朗走出店门,又低低向包朗道:“我向那伙计问了一回,倒问出个主意来了。我们就去见那位王老先生,当面再问他一番。”

包朗道:“我有句话,先得问你个明白。你可是本认识这屋的主人么?”

霍桑望了包朗一眼,道:“我倘若认识他,何必去问那个伙计?”

包朗道:“你既然不认识他,怎么晓得他是姓王?”

霍桑笑道:“你原来为了这个。我不过乱猜罢了。我以为姓王的人很多,就胡乱说上一句,不料就竟然被我说中了。”

包朗道:“你要去会他,又是什么意思?”

霍桑道:“我方才已说过,当面问他一番,他或能晓得屋后面弄内的情形。”

包朗不响,跟着霍桑向那房屋走,走了不到一百步,忽然站住,拉着霍桑的臂膀道:“这个不妥当,这个委实不妥当!你想那王老先生若不晓得那弄内的情形,我们去问他,也是白问。倘若他果真晓得,甚至罗平的汽车,就是他收留下,他自然是罗平的同党,那么,他岂肯把那当中的巧妙,告诉我们?我还怕他不存好意,作弄我们一番!”

霍桑望着包朗道:“你也能想到这层,足见你的侦探程度,已大有长进。怎奈我们处到这种境界,别无方法可想,也不得不冒着险,去走一遭。我们各事留心些便了。”

包朗心里虽不愿意去,嘴里却说不出,只得鼓鼓勇气,跟着霍桑走。

霍桑走到那房屋的门前,见有一个看门人,正坐在门口,霍桑就向他道:“请问王老先生可在家么?”

那看门人把霍桑打量了一回,道:“你有什么事情?”

霍桑道:“我有很要紧的事,必得和王老先生面谈。”

看门人道:“那么你就把姓名告诉我,能我去通报。”

霍桑假意道:“我姓朱。”又指着包朗道:“这是我的朋友姜先生。”

看门人道:“你们且等在这里。”

看门人去不多会,就回来道:“我们主人,恰巧在家里,就请你们进去吧。”说着,他在前面领路,霍桑和包朗跟在后面。

走过两道门、一个天井,就到了三间敞厅内。看门人请他们坐下,就仍归回到外边看门。

霍桑见这敞厅,布置得很整齐,器具也精良,是个老乡绅人家的模样。

他们坐不多会,厅后面就走出一个人。

霍桑见他的年纪,总在五十左右,果是满脸黑须,就上前打了一躬,道:“王老先生请了!”

包朗也向他行了一个礼。

王先生笑嘻嘻地都还了礼,请他们坐下,就问道:“二位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呢?”

包朗望着霍桑,看他怎样说法。

霍桑很从容地说道:“昨天我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回家想了一夜,都想不出那个道理来。今天特地来拜望你老先生,请你指示。”

王老先生道:“你亲目所睹,还不能明白。况我老朽并没看见,又怎能明白呢?”

霍桑道:“我以为老先生定能明白,因为这件奇事,却出在老先生府上。”

王先生愣了一愣,道:“我家里并没出什么奇事,想是你记错了,不是我这里吧?”

霍桑道:“一些也没记错,委实是在这里。”

王先生道:“那么,就请你说出来吧!”

霍桑道:“昨天下午,我走过这屋后面的那条路上,见有两部汽车,跑进一条弄内。我晓得那条弄没出路的,我很奇怪那两部汽车为何跑进去呢?当下我也走进弄里,心想看个究竟,不料等我走到弄里,早不见了那两部汽车的去向。弄里既没出路,汽车往哪里去了呢?这不是件奇事么?我想在附近打探明白,怎奈那条路上,很为僻静,人家很少,弄口的左右,又都是栈房,我竟没处去打听。后来晓得你老先生的屋后面,就是那条弄,或者晓得那弄里的机关。我就特地前来,问个清楚。”

王先生道:“这真是件奇事,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这样忙呢?”

霍桑道:“和我自然没有关系。但我很不明白那个道理,觉得闷得慌。”

王先生笑道:“这其中的道理,我却略有所知。但你必须把你和这事的关系,告诉了我,我才能讲给你听。”

霍桑道:“真个没有关系。你何妨说给我听呢?”

王老先生道:“那可不能。”

包朗见他们两下里只管推托,有些不耐烦,就向王先生道:“我说句老实话吧。倘我们和这事果无关系,我们何必来打探?不过这层关系,不便说了出来就是了。你若肯把这事的道理,说给我们听,就请你爽爽快快地说了,否则我们也有本领,侦探

出来。”

霍桑听包朗说这番话,暗暗有些发急,连忙递眼色给他,叫他莫说。但是包朗好似没看见,仍然说下去。

不料包朗这番话,很有些效用,王老先生先前不肯说,如今却笑嘻嘻地点着头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你们的关系了。你们既有这层关系,我自当说给你们。但是这里耳目众多,说话很不方便,请你们到我的书房里去吧。”说时,他就站起身来,请霍桑和包朗跟随他走。

当下霍桑和包朗就跟他到了书房。霍桑见这书房陈设得很清爽,图书和器具,虽不甚多,却位置a得井井有条。

王先生笑嘻嘻地道:“你们看我这间书房,布置得如何?”

霍桑道:“好极了!清雅极了!”

王先生道:“但是已不知费了我多少心血,才有这种成绩。”又指着两张靠背椅子,道:“你们就请坐下吧。”

这时霍桑和包朗本站在一张沙发面前,见王先生招呼坐,霍桑就忙道:“坐在这张沙发上,也是一样。”说着,就和包朗坐了下去。

王先生瞪了他们一眼,却也不说什么,就去拿了三支烟,递给霍桑和包朗各人一支。

他自己也点上一支,吸了几口,这才说道:“说起这件事来,委实有些奇怪。我虽略知一二,但是当中的所以然,我也不十分明白。”

a 位置:安置。

霍桑和包朗正想听他往下说,不料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霍桑身旁。

霍桑的眼睛,何等厉害,只见这位王老先生的神情,忽然大变,笑嘻嘻的脸上,露出一脸恶像,那双眼睛,也射出凶光。

霍桑心知不妙,怕他使什么诡计,他却已伸出一只手,抓着霍桑的臂膀,拉将起来,道:“你坐在这张沙发上,我和你谈天,很不便当。还是请你坐到那张椅上,和我的座位近些,说话也听得清楚些。”

他也不容霍桑分说,就把霍桑推到那张椅上。

霍桑一来不曾提防他,二来不晓得这张椅上,果有机关,被王老先生一推,就坐了下去。

霍桑的屁股,方才坐在椅子上面,只听得咯的一声,这椅子就变了样式。

原来这张椅上,装有弹簧,只要弹簧一受压力,两旁的扶手,就从前面包抄过来,恰恰把坐在椅上的人,拦腰抱住,动也不能一动。如今霍桑既坐在椅上,当然也中了这个机关。

包朗在旁,看得清楚,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在衣袋里掏出手枪,正想伸手向王先生来放。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手早给人从后面抓住,还听那人说道:“你还想强么?”

包朗急忙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抓住他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坐汽车逃走的罗平,这时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两人,委实大胆,竟敢又跑到这里来,只是太不知趣,就又中了我们的巧计,被我们捉住。”又提高声音道:“你们这一次被我们捉住,休想再像前番。我必结果了你们的性命,方才罢休。”

这时霍桑和包朗知已中计,也就无可如何,只得听他们摆布。

罗平又高声喊道:“来几个人呀!”

当下就有四个人,走进房来。

罗平指接着霍桑和包朗道:“这两个王八羔子,你们快给我捆起来!”

那四个人就一齐动手,先把包朗的两手,反捆在背后,就又到霍桑的面前。

霍桑见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不知在椅子的靠背上,做了些什么手脚,那两旁的快手,就松开来。

这时霍桑虽是散手散脚,但他们的人多。俗语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霍桑就一些也不抵抗,任凭他们捆好。

罗平坐在沙发上,向霍桑道:“你怎么这样不讲情理?我以好意相待,劝你投降我们。你嘴里答应着,却趁着我走开的当儿,又逃走出来,再来和我作对。你既是好男子、大英雄,就不该恩将仇报。我且问你,你怎逃走的呢?”

霍桑冷笑道:“你把我霍桑当作何等样人?虽然偶尔疏失,中了你的计,但我自有方法,脱险出来。如今你既问我,我也不必瞒你。”当下霍桑就把那番情形,说了个详细。

罗平不响,一会又道:“但是你如今又被捉住了,你又有什么方法逃走呢?”

霍桑笑道:“这个哪能告诉你?倒给你有了准备。况且什么方法,连我也没晓得,须得随机应变呀!”

罗平不再理睬,但指着他,向那四个人道:“你们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那四个人答应着,正要动手,霍桑忙说道:“慢着!我们都是文明人,虽说两下里处于敌体的地位,也得大家留些体面。剥去衣服,赤条条的,成个什么样儿呢?”

罗平好似不曾听见,只管喝着那四个人动手。那四人就不再容霍桑分说,早七手八脚,先把霍桑的外衣剥下,露出一件黄绿色的短衣来。

罗平见了,就道:“好了,不必再剥。”又向霍桑说道:“原来你穿上这件衣服,怪不得方才我向你放电枪,你一些也不怕。这样看来,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所以我有了这电枪,你就预备下这橡皮衣。但是我的法宝,还有许多,恐怕你还没晓得,看你又怎样防备?总之,你的本领虽强,到底敌不过我。你的性命,必然死在我的手里。”

霍桑并不和他辩,只鼻管里哼了几声。

罗平又吩咐把这件橡皮衣剥下。

包朗站在旁边,看了这种情形,先前只怪霍桑不听他的话,硬要到这里来,就又被他们捉住。如今见了这件橡皮衣,不免又恨霍桑只顾自己,穿上这件橡皮衣,也不通知他一声。幸亏方才罗平放那电枪,是向着霍桑,万一朝着他,不是就要触电死么?

包朗又想:“霍桑既是只顾自家的利害,不顾旁人的生死,以后倘再遇着事情,我也只替自己打算,何苦顾及他人呢?”

包朗越想越气,见霍桑的橡皮衣已被他们剥下,心下又暗道:“你瞒着我穿上这件橡皮衣,以为是万无一失了,不料如今也被人家剥去,和我不曾穿的,也是一样。你早知今日,或者也懊悔当初不该瞒着我了。”

又听得罗平发下命令道:“将这两个恶贼,禁在地窖里。”又指着两个人道:“就派你们两个在地窖门首,小心看守。倘若给他们逃走一个,当心你们的狗命!”

两人诺诺连声,就押着霍桑和包朗到地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