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排巧计捉罗平

光阴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工夫,距离霍桑换回甄范同时,已过去两天了。

这一天大早,霍桑吃过早饭,坐在办事室里一张写字椅上,不声不响,尽着发呆,包朗走进来好几次,都好似不曾看见。

包朗见他这样,知道他方斟酌什么事,便也不去惊动他,独自儿走出大门,在街上闲逛了一回,差不多十二点钟的时候,方才回家,走进门来,先问看门人:“霍先生可曾出去?”

看门人回说:“不曾。”

包朗随即走到办事室门前,见房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向里瞧看,见霍桑还是坐在椅子上,仰首向着天花板,态度冷静极了,心中暗想:“这两天来,他的脑力,运用真忙,一天到晚,几乎都是这个模样。他虽未说想些什么,但我料定他必是为了罗平的事。前天他在警察署里,夸下大口,说是必得想个方法,捉住罗平,替社会上除一大害。这话很容易说,这实行的方法,可就很累他筹划了。他已想了两天,不知可曾有些头绪。我委实放心不下,本想问他个明白,但又怕扰乱他的心思,还是等吃中饭的时候,再乘便问他吧。”

包朗想到这里,就要掉转身,到他自己的房里去,不料正在他转身的当儿,听得霍桑在室中喊道:“包朗,有话进来说,站在门口做什么?”

包朗猛地里听他这一喊,倒吃了一惊,暗想:“我站在这里,他怎能晓得呢?”当下带着这个疑问,推门进去,见霍桑的眼睛里,发出很强锐的光,直射在自己身上,又微微一笑道:“你忽听我喊你,你必以为奇怪。其实我坐在这里,脑中虽有所思,我的精神,却仍能照顾到四面,视觉和听觉,并不因此稍为钝拙。所以当你方走到门前时,我已听见你的脚步声,本想不喊住你,让你走过去,但又听你站着不走,而且好久不走,于是我就料到你的心里,必是记念着我。你既有这番好意,我岂能叫你蹲在鼓里,闷得难受呢?你且坐下来,我们闲谈一回吧。”

包朗道:“好。”就坐在霍桑旁边的一张椅上,说道:“你这两天所筹划的,必是那捉拿罗平的方法,不知现在可曾有些头绪么?”

霍桑道:“总算有些眉目了。”

包朗很高兴道:“居然有了眉目!请问你预备怎样办呢?”

霍桑暂不回答,只笑说道:“向来我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从前为了斟酌案情,虽也有时默坐着,但至多不过半天工夫罢了。这一次,我做哑子,竟然做了两天之久,真觉闷得慌。所幸闷出个结果来,心里还觉得快活,但不能再不说话了。恰巧你在这时候来了,我们正可高谈阔论一回,发泄我这两天来的闷气。”

包朗道:“我正想详细问你,难得你也高兴说,这就再好没有了。”

霍桑却不就说,在写字台上,揭去一只香烟罐盖,取出两支香烟,分一支给包朗。

二人都燃上,吸了几口,霍桑这才说道:“兵书上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两句话,非但是统兵的将领,应当奉为圭臬,就是无论哪一等人,做哪一种事,也必须明白这个意思。我们做侦探的,更是一些不能疏忽。为什么呢?譬如有一个盗贼,做下一桩案件,这盗贼早已逃走了。侦探若要明了案情,捉拿凶手,必须先明白凶手所以犯案的意思,和犯案的手段,以及犯案后脱身的方法。倘对于这三者,都能了然于心,一些没有疑惑,这就所谓‘知彼’。再当自审能力,可能将凶手捉住,如觉能力不敌,就当预先想好补助的方法,以免临时张皇。捉不住凶手,还是小事,甚至自身还得吃大亏。这就所谓‘知己’。若能做到这个地步,就不怕凶手不就获了。可笑有许多侦探,探案失败,都是不曾明白这个道理,对于敌方的情形,既是一无所知,自己的能力,也未曾细细审度,就冒冒失失,做将上去,所以结果都是失败。包朗,你听我这番话,以为何如?”

包朗暗想道:“我要问他的,是捉拿罗平的方法,可曾想到,他却和我讲起侦探学来。这才是答非所问呢!但他既然高兴说这番话,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而且他说这番话,或者含有意思,更不能截住他。”于是就道:“你这番议论,真是透辟极了!无论谁人听见,都得点头称是。”又笑道:“只是对于捉拿罗平,有什么关系呢?”

霍桑用力吸了两口烟,很郑重地道:“包朗,你这话问得大错,且不像是你问出来的。你须知天下事,总有个因果,若未曾种因,就不能收果,这是确切不疑的定例。方才我所说的那番话,譬如正是个因,因为我种下这个因,如今才能收到一个果。这果是什么呢?正是捉拿罗平的方法。”

包朗听了不响,只瞪着眼睛,呆呆地望住霍桑。

霍桑道:“我这种解释,你或者不能明白,待我再详细地说给你听。包朗,你听了之后,立刻能明白我这几句话,委实含有至理了。”说时,掷去手中吸剩的烟头,又换上一支,吸了几口,咳嗽一声道:“自从张才森这案发生之后,我方始认识罗平,才和他立于敌体的地位,各显神通,有如旧小说上神仙斗法似的。他虽能安排巧计,诱我入彀,但我也能出奇制胜,身体上并没受着一些损伤。而且他的特长之处,因此都被我识透。

“他的长处,只是心思灵敏,于机械学一道,稍有门经,所以能够设下各种机关,骗人家去上当。其实专靠着机关,纵能战胜人家,也不过是一时的,不是永远的。因为机关不能遍地布设,人却是活动的,决无永久只在一处的道理。那么万一到了没有机关的所在,就如游鱼离开水,不久定要干死了。

“我和罗平周旋了这许久,看他种种行为,敢断定他除掉布设机关以外,没有什么大能耐的。我既能寻出他这个弱点,总可谓之‘知彼’了。我再反躬自问,虽不敢说有多大本领,但做了这许多年的侦探,凶狠和狡猾的盗贼,也曾见过许多,经验自问总算丰富。像罗平这种人,未尝无法制止他,所以对于‘知己’一层,也算是很透切的。

“我既能知人知己,是已占了胜算,就不得不再求胜之之道。于是我拿罗平的弱点,当作个因,从这个因上,作彻底的研究,我就得着捉拿罗平的果了。”

包朗本低头默坐,听他解说,只不住地点头,表明心里极以为然的意思,等霍桑说到这里,才抬起头来,将烟头掷入痰盂,发出很恳挚的声音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都十分明白了。只是你所谓的‘果’,自然就是捉拿罗平的方法,试问是什么方法呢?”

霍桑笑道:“我说了这一大篇话,好似做文章。起势既然阔大,后面自必有好文章。其实只须两三句话,就可包括干净。因为我想捉拿罗平,不必用什么神秘的计策,只要将他诱出有机关的地方,或是破坏了他的机关,那时定可将他捉住。”

包朗道:“这话原不错,但还是诱他出来,还是破坏他的机关,也没有个一定的去舍。”

霍桑道:“是呀!我想万福桥的党窟,我们已经去过,机关委实很多,若要逐一地破坏它,既费手续,且无把握。我想还是诱他出来的为是。”

包朗道:“怎样诱他出来呢?他何等狡猾,未必肯出来。”

霍桑道:“这就得用方法去诱他了。”

包朗道:“用什么方法呢?”

霍桑道:“这方法着实不易,我已想了许久,总没有个妥善的方法,所以我又换了主意。”

包朗一愣,眼光直望着霍桑道:“又换了什么主意呢?”

霍桑道:“破坏他的机关,既很烦难,诱他出来,也无妥善的方法。我想来想去,最好用以逸待劳的法子。”

包朗很狐疑道:“什么叫作‘以逸待劳的法子’?”

霍桑笑道:“以逸待劳,你不懂么?”

包朗道:“字义我虽还懂得,但不明白这法子怎样施行。”

霍桑道:“这个便当极了。如今我已拿定主意,预备明天到警察署里走一趟,和警察长商量,叫他选派四十名强干的警察,随同我到万福桥去,将那个党窟团团围住。党人困在屋里,自必要设法逃生,等他们逃出来,我们便可动手捉拿。他们党人虽多,未必都在屋里。在屋里的党人,至多二三十个,我们有了四十名警察,定可抵挡得住。倘若他们见我们人多,不敢逃出来,困在里面,也必不能持久。他们心慌,我们心定,这不是以逸待劳么?”

包朗听了这话,沉吟了一回,道:“方法虽好,不过我们所要捉拿的,却是罗平,并非党人。万一罗平并不在里面,在别一个党窟里,那么,我们行这方法的结果,只是捉住几个党人,还不能算是根本解决呀!”

霍桑道:“你顾虑到这层,正是你思想周密的地方,我应当赞成你。但是我测度蓝三星党的情形,罗平定在那里。”

包朗道:“何以见得呢?”

霍桑道:“我因为经过和调查所得,相信蓝三星党共有三处党窟:一处在桃源路,就是我们初次中计的所在;一处就在万福桥;

还有一处,在平凉路。如今这平凉的党窟,已被我们查抄,派有警察看守着,是不生问题的了;桃源路那里,虽也设有机关,但寥寥无几;机关最多、党人防守最严的,却是万福桥,可见得万福桥是他们的总机关了。罗平既是首领,对于一切党务,都得随时指挥,他自然住在总机关里,这是显而易见、确切不移的道理。所以现在我的眼光,只注意在万福桥。”

包朗道:“话虽有理,只是为防万一起见,我以为你实行这方法时,桃源路那里,也得顾到。”

霍桑道:“为特别慎重起见,却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以为桃源路那里,定是无关重要的。你既这般说,我也可采纳你的意思,可叫警察长派甄范同带领几个警察,去防守那里。我们却专管万福桥便了。”

包朗道:“这样很好,我们就决定这样办吧。此刻横竖闲着无事,不妨去和警察长说明,叫他将警察派好。明天我们到了警察署,便可带着警察就走,免得耽搁。”

霍桑道:“这却不妥!这事务宜秘密,倘给罗平得着消息,他便可预筹抵制之法,或者他先行逃走,我们这个计划,就得失败了。我想明早去到警察署,向警察长说明之后,叫他立刻指派警察,我们随时带了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可上算呢。”

包朗点头称是,又道:“你闷在家里,也有两天半。我见你不声不响,也很觉闷得慌。如今难得已有切实的办法,只等明天实行,此刻大可出去,闲逛一回,出出闷气,你道可好?”

霍桑道:“好。”

二人就吃中饭,吃完之后,略整衣冠,便一同走出去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夜易过,已到明天。

当早间八点钟的时候,霍桑和包朗都已起身,吃过早点,便收拾停当,一同坐车到警察署。

到了署门口,问知警察长昨晚回家,此刻还未曾来。霍桑无法,只好和包朗在会客室里等候,一面叫人打电话给署长,请他立刻就来,莫耽误要事。

电话打出去不多时候,警察长便来了,将霍桑和包朗请到他的办公室里,各自就座。

霍桑见他眼光迟钝,分明还未睡醒,就打趣他道:“我们来得太早了,惊破了你的好梦。”

警察长道:“你说哪里话来?我本早已起身,你纵不打电话去,我也就得来了。但你来得这般早,想必有何要事?”

霍桑道:“正是!我正有一件要事,和你商量。”当下就把昨天和包朗说的话,一一都向他说了,又道:“如果这么办,我以为定可捉住罗平。”

警察长本是因人成事,没有独立主意的,听霍桑这般说,说得又这般起劲,就连声道好,又很热望地说道:“你既以为可行,又有把握,便这么办好了。但是叫甄范同到桃源路,把守那个党窟,必得预先通知他,好让他赶快预备。”

霍桑道:“这个自然。你就立刻招呼他吧。”

警察长便叫人把甄范同喊进来,向他说明一切。

甄范同听了这番话,神色很为沮丧,有气无力,答应了一声,又故意尼着不走。

霍桑见他这副神气,料到他的心里,必是为着吃过罗平的苦,如今不敢再单独出马,便安慰他道:“我料定罗平必不在桃源路。桃源路党窟里,至多只有几个党人,你何必惧怕他们?尽管放大了胆,带领警察前去。到了那里,不必冲进屋里去,但将那房屋围住,如有党人逃出,就动手捉拿他。等我将万福桥的事办妥之后,就来接应你,这样你就可放心了。”

甄范同还是没精打采地道:“桃源路那个党窟,我并不认识,不知在桃源路的哪一段。”

霍桑道:“你从西凉路走过去,向南转两个弯,便是桃源路。那里有两三所洋房,你拣那一家的门外,装着一盏鸡心门灯,灯上有‘潜庐’两个黑字,那便是罗平的党窟,你就分派警察,将这房屋围住好了。包管你到了那里,不必用武,无须开枪,没有一些危险。你放胆前去吧!”

甄范同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走出去预备去了。

警察长又将警察派定,都是全副武装,站在署门外等候。及至甄范同预备妥当,一行人众,当即动身。

甄范同带领十名警察,向桃源路去。

霍桑和包朗也带着四十名警察,直奔万福桥去了。

要知此去如何,可曾将罗平捉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