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走马换将

话说霍桑、包朗和警察长,破获了墙壁上的机关,深叹罗平用心之巧、设计之奇,实非常人所可及,当下仔细看了一回,就一同回到平凉路。走进屋中,两个警察,也跟了进来。

休息了一回,霍桑道:“如今已捉住几个党人,又破获了那个机关,总算不虚此行。我们就此回去吧。”

警察长听了这话,正中下怀,连声道“好”。

霍桑见他这样性急,止不住好笑,有意打趣他道:“但是这个贼窟,必须有人看守才是。据我的意思,让我带着几个警察,将那几个党人押解回去,再留下几个警察和警察长驻守在这里,且等到明天,再作道理。请问警察长,意下以为如何?”

警察长道:“这个你未免小题大做了。看守一贼窟,派几个警察,也尽够了,何必要我在这里?”

霍桑道:“警察长若不愿在这里,也尽可回去,我们何敢相强?不过这个贼窟,非比寻常,却很为重要,警察长若不在这里督率着警察,难保警察不偷安苟且,贻误要公。万一罗平得着信息,率领党人前来,单靠那几个警察,如何抵挡得住?设或再闹出大乱子来,那时警察长又将怎样?”

警察长听说罗平或者要来,更是不敢留守,但一时惶急,又说不出个必须回去的理由,心下十分发急。

霍桑又紧逼一句道:“那时警察长对于职守上,如何交代得过去?”

警察长发了一回愣,才低低地说道:“倘若罗平果真率领党人前来,我纵然在这里,老实说一句话,恐怕也决非他的对手。倘再不幸,我竟被他们掳去。以堂堂的警察长,竟被党人捉去,他们的声威,更将浩大,官家的体面,也就丧失殆尽了。我并非有意规避,照事实上的利害看来,我委实不宜留在这里。”

霍桑心想:“莫看他是个无用人,却很会强词夺理。这一番话,亏他想得出,倒也有些道理。”再看他已急得面红耳赤,也不忍再拿他玩耍,就顺水推舟说道:“这一层道理,我并未想到,如今给你说穿,我也觉得你留在这里,很不妥当,还是和我们一同回去吧。”

警察长这才心定,又道:“这里房屋很宽大,我们应得多派几个警察,守在这里,才能放心。”

霍桑道:“正是。”又想了一想,道:“我们带来的警察,共是二十人,带进屋里的,只有四人。依我分派,留十六个人在这里,其余的四个人,押着党人,随我们回去。你道可好?”

警察长连声道“好”。

包朗插嘴道:“那十六个人,此刻还在外面,待我去喊他们进来,听候警察长发令。”

霍桑点点头,包朗拔脚就向外边走。

警察长却拉住他,道:“包先生,这个不敢劳动。”又向旁边一个警察道:“你去,将他们一齐喊进来,我有话吩咐。”

这警察答应着,就出去了。

不多一会,就走进一队警察来。

警察长正言厉色,向他们说道:“我们仰仗这一位霍先生和那一位包先生的大力,已将这个党窟破获,还捉住好几个党人,将来论功行赏,你们多少总有点好处。如今派定你们这十六个人,留在这里,看守这所房屋,你们须将大门紧紧关上,坐在里面。若听有人敲门,必先问个明白,方可开门,让他进来,谨防有党人混进。再则若遇必要时,认定对方确非善类,为自卫起见,准许你们开枪。这严重的命令,你们务必遵守,不得有误。”

这十六个警察同声答应。

警察长又向霍桑道:“我已发下命令,我们就可动身了。”

霍桑点点头,又望着包朗道:“你去到那间房里,叫那两个警察将党人押到这里来。”

包朗应声去了。

霍桑又向一个警察道:“大路旁边,有四部汽车,你赶紧去,叫车夫立刻将车开到门前。”

这警察也随即出去。

一会,包朗和两个警察已押着六个党人,来到霍桑面前。霍桑见他们还是精神抖擞,毫无一些惊惧的神气。

那个王老头儿更是非常镇定,看见霍桑,笑嘻嘻地道:“你预备将我们送到哪里去?可是到警察署里去么?”

霍桑道:“正是。事到如今,只好委屈你们一些。”

王老头儿还笑着说道:“这个算不得什么。想你以前在这里的时候,我们也曾委屈过你。佛家说这就叫作‘果报’。”

霍桑道:“你既晓得这果报之说,何苦平日所为,事事都是播种恶因呢?”

王老头儿道:“这个你就错怪我们了。要知我们平日所做的事,大半非出于本心,却是受着难堪的逼迫,不得不如此的。所以这些恶因,虽然似乎由我们种下,但最终的恶果,未必在我们身上收获呢!”

包朗听他们又说这些闲话,深怕说个不了,耽误工夫,恰巧去喊汽车的警察,也已回来,说汽车已在大门外,就催霍桑道:“各事都已停当,我们就走吧。”

警察长也道:“正是。我们就走吧。”又向那十六个警察道:“方才我吩咐你们的话,务必记牢,若有违抗的,定不宽饶。”

十六个警察都低头受命。

霍桑也向回去的四个警察道:“你们四个人,分为两组,每组押着三个党人,乘一部汽车,沿途务宜小心。”又向警察长道:“我和包先生乘一部,你们自乘一部吧,可以稍为舒适些。”

警察长道:“只是你们二位受挤了。”

霍桑道:“这个不妨事的。”

当下一行人众,就要动身,忽然那十六个警察当中,跳出一个警察来,走到警察长面前,很恭敬地说道:“警察长容禀。我们奉令留守这里,职务所在,自然不当推辞,但枵腹从公,却也无此情理。这里地方冷静,既无卖食物的店铺,这所房屋中,有无存粮,也不可知。如果有时,我们自己会烧会吃,倒也罢了。万一是空无所有,请问我们的食物,作何打算?这个应请警察长的示下!”

警察长猛地里听了这话,一时竟回答不出。

霍桑在旁听得清楚,就道:“这一层我早已想到,方才忘却向你们说一声了。我想等我们回到署里之后,立刻预备食物,用汽车送来,好在路途不远,来往不消多么一会。你们请放心好了,警察长既派你们在这里,当然替你们预备食物,不能叫你们饿着肚皮的。”

那警察方始不响,退回原处。

他们一共十三个人,这才走出大门,依照霍桑的支配,各自上车坐定。

汽车夫随即拨动马达,汽车就一直走上大路了。

霍桑和包朗同坐在一部汽车里,闲谈消遣。

包朗先说道:“我们这一次的举动,居然未被罗平晓得,才能马到成功,可见得无论怎样的聪明人,难保没有偶尔糊涂、心思想不到的时候。”

霍桑道:“他事前虽不晓得,但既得着快腿张三的报告,也就明白了。我怕他决不甘心,必然再想复仇的方法。”

包朗道:“以后的事,姑且搁起。如今我们破获党窟,捉住党人,得着这一次的胜利,总可使那蓝三星党稍为胆寒些了。”

霍桑道:“但是和我们积下的怨恨,也就更深,我们须得格外防范着才好。”

包朗又道:“我们虽几次上他们的当,陷身在他们党窟里,但都能死里逃生,没伤着我们分毫。如今我们却捉住他们六个党人,仅就我们一方面说,可算是得着完全的胜利。只是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如今还在他们手里,不知死活存亡,未免还是美中不足。”

霍桑道:“但是捉住这六个党人,他们就有了生机了。”

包朗听了不解道:“此话怎讲?他们党人,既然死在我们手里,他们焉能不将甄范同等杀死,替他们党人报仇?你为何偏说甄范同等有了生机呢?”

霍桑道:“是呀!我们倘若杀死党人,甄范同等自无活命的希望;但是如今党人未死,包管甄范同等可以安稳回来。”

包朗还是不懂,道:“请教他们怎能回来呢?罗平放他们回来么?”

霍桑道:“正是。罗平若不放他们,哪有本领,可以逃走回来?”

包朗很疑惑道:“当初罗平也曾费了一些事,才将他们捉住,如今岂肯轻易放回他们?”

霍桑道:“这当中有个道理,且待我讲给你听,你便可明白。甄范同虽是个侦探,但‘饭桶’的绰号,久已喧传在外。罗平自也晓得,那几个警察,更是无用之人,所谓‘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忧’。那么罗平岂肯为了这几个不足轻重的人,却眼看着他得用的党人,被我们杀死呢?他自然想出方法,拿甄范同等掉换他们党人了。”

包朗高声道:“掉换么?”又凝了一凝神,道:“或者竟有这回事发生,也未可料。”

霍桑笑道:“倘将来真个发生这回事,如今甄范同等不是已有了生机么?”

包朗道:“一些不错。走马换将,战争中是常有的事,不过罗平将用什么手续,理这件事呢?”

霍桑道:“这却不能逆料,且等着看吧。”

他们二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车已到了警察署门前。

二人等车既停,随即下车,见那四个警察已押着六个党人从车上走下。

警察长已跳下车来,立刻吩咐四个警察将党人暂为押在看守所里,务必加意看守,又招呼霍桑和包朗走进他的办公室,休息了一回。

警察长道:“我们此番出去,总算得胜而回。但若被罗平晓得,以为党人既被我们捉住,必难活命,说不定因此一怒,也将甄范同等杀死,那岂不是糟糕了么?”

霍桑道:“这是什么道理呢?”霍桑就将顷间在车里对包朗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警察长听了,半信半疑,说道:“但愿如你所说,虽将党人放回,却也还值得了。”

霍桑和包朗又坐了一会,这才回转家门,到得家中。

二人净了面手,又换上一套衣服,吃了些点心,对坐在霍桑的办事室里。

霍桑忽然笑向包朗道:“我们做侦探的人,真正有趣。譬如此刻是安稳地坐着,说不定一两个小时之后,已完全变了一个境界,但生命也危险极了。回想我自从做这私家侦探以来,生命在呼吸间,已不知有多少次。别的案件,不去说了,就说蓝三星党这一件事吧。我身入虎穴,总有好几次,当时并不觉害怕,过后思量,倒反有些胆怯了。不是我说句倒运的话,我的死期,不知在几时,又不知是怎样死法呢!倘能活到老年,因病而死,那就真是万分造化了!”

包朗听他的话,说得太离奇,一时无从应答,只管瞪眼望着他,似乎想借这凝视的眼光,阻他莫说的一般。

正在这个当儿,见有一个下人送进一封信来,霍桑接过来一看,就道:“如何?果不出我所料,罗平果然有信来了。”

包朗听说是罗平的来信,立刻站起来,走到霍桑的身边,等霍桑将印有蓝色三星的信封拆了,抽出一张信纸,打开来看时,上面写着道:

霍桑先生大鉴:

顷间君逮去吾党人六人,又前次曾充警察之“王得胜”一名,计共七人,而吾等亦获有侦探甄范同及警察十二人,人数虽不相等,但吾拟相互掉回,各以无用之辈,易回有用之才。倘以为然,请商诸警署,于即晚一时,在南郊外十里之丛林中,为交换之场。并须约定不得以奸计欺人,应各以名誉为担保也。

蓝三星党魁 启

霍桑看完,向包朗道:“难得他既有这种请求,我们尽可答应他。姑且先救回甄范同和十一个警察,以后的事,再慢慢计较。横竖张才森的案件,总算破获,不过尚未将为首的凶人捉住罢了。这个尽可从缓打算。”

包朗道:“你以为然,还无用处,不知警察长意思怎样。”

霍桑道:“他有什么独断的意思?不过因人成事罢了。而且他听说可以救回甄范同,包管愿意答应。”

包朗道:“那么我们还得到警察署去一遭,将这封信给他看看。”

霍桑道:“这个自然。”

包朗道:“什么时候去呢?”

霍桑道:“随便什么时候。如今就去,也未尝不可。”

包朗道:“我们已歇了好多一会,肚皮也已吃饱,就去走一遭。讲定之后,就可定心定意,等候时刻做事了。”

霍桑道:“好。”

二人当即出门,坐上黄包车,直向警察署而去。

到了那里,问明警察长正在办公室,二人也不待通报,就一直走了进去。

警察长忽然见了他们,不禁暗暗称奇,心想:“他们去不多时,复又前来,定有事故。”就一面请他们坐下,一面问道:“你

们去而复来,不知有何事故?”

霍桑不答,先将那封信递给他。

他看了说:“不信真会有这件事,居然被你料到了!”

霍桑道:“你的意思怎样?”

警察长沉吟一回道:“这事却是两难!我们费了许多事,冒了几回险,好容易才捉住这七个党人。如今若是放了,岂不是将前功尽弃?若是不放,照例治罪,当然是死罪。那么恐怕我们杀死这七个党人之日,也就是罗平杀害甄范同等之时。这事却叫我左右为难呢!”

霍桑道:“你无庸想得这般周到。我且问你,究竟可想救回甄范同么?”

警察长道:“他既活着未死,我哪有不想救他回来之理?”

霍桑道:“你既想救回他们,就只好放走这七个党人。”

警察长又想了一会道:“霍先生,你的计策很多,何不借这交换的名,暗地里设下个妙计?将甄范同等救回,却不放走这七个党人。”

霍桑连连摇头道:“这却不能!罗平信上说明不得以奸计欺人,当以名誉为担保。我们既允许和他对换,就是承认他这两句话,岂可出尔反尔,被他们做强盗的耻笑呢?”

警察长见他说得这等坚决,料想不能打动他,就也不再说,只道:“事到如今,我们只好就答应他,等到夜里一点钟行事便了。”

霍桑道:“这样很好。话既说定,自然没有变动了。如今时刻还早,我们且回去,等到夜里再来。”

警察长道:“事关重大,请你们宁可早些来。”

霍桑道:“这个无庸你嘱咐的。”

警察长道:“但不知要预备些什么东西?”

霍桑道:“没有什么东西,只须三部汽车好了。”

警察长答应照办。

霍桑和包朗这才告辞出来,仍旧回到家中。

霍桑道:“今天夜里,我们还得辛苦半夜,此刻早些安睡,养养精神吧。”

包朗道:“好。”就各归卧室,上床安息去了。

等到霍桑一觉醒来,看看时计,刚正十点钟,就爬起身来,走到包朗的卧室,推门进去,见他还是酣呼大睡,当即将他喊醒。

一同洗过脸,吃了晚饭,见已是十一点半钟,霍桑道:“差不多已是时候了,我们应该动身了。”

二人又略为预备,就走出大门,乘黄包车直到警察署,见了警察长,知道汽车已停在外边。

警察长又问道:“可要带几个警察去,作万一的防备?”

霍桑道:“不须如此,我想罗平必不欺我。但那七个党人坐在车上,必有人看守,万一途中走脱一个,那就坏了大事了,请你派四个警察跟随同去吧。如今时候已不早,请你派人将那七个党人先押上汽车去吧。”

警察长就分头去招呼,不多一会,已是办妥。

霍桑就辞别警察长道:“我们去了,停一刻再会。”

警察长道:“请你们各事小心些,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霍桑向他点点头,便和包朗走出大门。见汽车停在路旁,四个警察押着七个党人,也站在那里,霍桑就将这七个党人,分坐在两部汽车上,每部汽车上,派两个警察看守。他和包朗坐了一部汽车,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向南郊而去。

这时时已入夜,路上行人很少,车行很为迅速,不觉得多少时候,已来到南郊。

又走了一会,霍桑见前面有一片黑魆魆的东西,仔细看时,正是树林,心中暗想:“不知可就是这个树林么?”

正在暗想的当儿,忽见树林当中,倏地露出一道光来,正照在汽车上面。

又听得有人问道:“来者可是霍桑么?”

霍桑应道:“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是蓝三星党员。我且问你,我们的七个党员,都来了么?”

霍桑道:“正是,就在这两部汽车上面。我们的侦探和十一个警察,现在哪里?”

那人道:“你看右旁走来的,不就是么?”

霍桑回头看时,见果然走过几个人来,第一个正是甄范同,又数明后面跟的警察,一共十二人,当下无暇和甄范同谈话,就连忙吩咐车上的警察,将七个党人一齐解了缚,放他们自去。他们连纵带跳,直向那道光去了。

霍桑又听对面说道:“两方都无错误,我们就告别了。”说时,那道光忽已不见。

霍桑也不去管他,就叫甄范同等一齐上了汽车,开回警署。

霍桑心想:“方才说话的,不知是谁,照情理说,这走马换将,也是一桩大事,罗平或者亲自出来,但罗平为人,向来非常周密,未必肯轻易出来。”又想:“我做了多年侦探,破获的奇案,各种都有,却没有这么一回事,真所谓‘越遇越奇’了!”

霍桑只管心里想,甄范同坐在他旁边,也未招呼。

还是甄范同先说道:“霍先生,谢你救命之恩,我总得竭力图报的。”

霍桑听他说话,这才回转头来,连忙谦让道:“大家都是为公,用不着这样客气。”

甄范同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桑就详细告诉他。

等霍桑说完这番话,车已到了警署门首,各人相将下车。

除去那十六个警察回到他们的帐棚去外,霍桑、包朗和甄范同都一齐来到警察长办公室。

警察长见了,自是万分欢喜。

霍桑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警察长连道“辛苦”,又向甄范同道:“你陷在党窟里,已有好几天了,可曾听见什么消息,看出什么情状么?”

甄范同道:“说来话长着呢!”

要知甄范同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