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活动墙壁

话说霍桑费了半天功夫,好容易将那保险箱弄开,在箱子里面,搜出张才森的一方图章。这图章现在虽已无用,但也是案中要证之一,霍桑心里甚是高兴。

这时警察长道:“如今屋里都已搜遍,不曾遗漏一处,但除去这方图章,并无什么重要的发现,想来定是他们党人狡猾,早将重要的东西,搬移到别处去了。”

霍桑听他这话,觉得毫无理由,但也不去驳他,只是默然不响。

警察长又道:“如今我们可以回去了,将方才捉住的几个党人,一同带到警察署里,让我来亲自讯问,必能问出他们的真情实处。”说到这里,又向旁立的一个警察,用高亢的声音说道:“你去招呼那几个警察,叫他们把党人捆好,预备回去。”

这警察正待动脚,霍桑却拦住他道:“慢着!我还有未完的事,必须乘此做完,方可回去。”

这警察只好站住,眼望着警察长。警察长也瞪起眼睛,呆看霍桑。

霍桑却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睬也不睬,只管向包朗道:“难道你忘却了不成?这里不正是平凉路么?”

包朗一时恍惚,摸不着头脑,慢吞吞地道:“这里正是平凉路。你待怎样?”

霍桑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什么怎样,但心想明白上次那部汽车的去处。”

包朗这才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事到如今,这也不难明白了。你且等在这里,待我去问问那个姓王的老头儿,不怕他不据实告诉我。”说着就要走。

霍桑一把拉住他道:“你莫去问他。我不愿因人成事。我们既经到了这里,又是毫无阻碍,随便我们怎样搜寻,它机关虽巧,难道还不能破获么?”

包朗听他这般说,只好站着不去,心中却暗暗地道:“你的好胜心,未免太过了!去问他一声,叫他说个明白,何等便当?偏要自寻事做,白费许多手续。”包朗心里这样想,脸上就微露不豫之色。

霍桑真个机警,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事,很庄重地说道:“我们做侦探的人,既不能怕冒险,也不能怕费事。常常有费了多少天的功夫,寻出一些头绪,以为依着进行,可以破案。到了后来,不料竟和事实相反。那几天的功夫,固是白白费去,还耗费去不少的精神,然而不能因这一些困难,就束手不做,必得再接再厉,务必到了案情大白,方可住手。这个正是做侦探的应有的精神,也就是侦探克享大名的要素。如果是畏难苟安,处处想讨便宜,不肯将实力去做,这种侦探,我怕非但不能成名,且不能破获案件。你置身在侦探界中,已有好几年了,这些显明的道理,想来定能明白。”

包朗被他教训了这一顿,觉得他说的话,句句都有道理,不由得将方才不快活的心,一变而为非常佩服,连连点头,暗暗称是。

警察长站在旁边,听他们讲起侦探学来,觉得很不入耳,不耐烦多听,就催促霍桑道:“你说事未做完,但不知是什么事,何妨赶快去做呢?逗留在这里,我以为是非常危险。他们党人,耳目何等灵通,万一得着消息,率领大队前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将怎样脱身?不是要坐以待毙了么?”

霍桑听了他的话,几乎“扑哧”笑出来,本想抢白他几句,既而一想,和这种胆小无用的人,值不得多费口舌,付之不理便了。

于是霍桑也不理睬他,装作不曾听见,但向包朗道:“我回想那天的情形,罗平的汽车,走进那条弄里,忽然不见。弄的三面,都是风火墙,并无出路。后来你探听明白,左右都是栈房,只是迎着弄口的那道墙,是人家的后墙,就是这里的后墙。如今我们又晓得这所房屋,正是罗平的秘密机关,想来那天罗平的汽车,必然走进这所屋里。虽说后墙是砖造的,并无门户,汽车不能钻进,但天下的事情,每有出人意外,难保这后墙上面,没有特殊的机关,可以容那汽车钻进呢?而况像罗平这种人,机诈百出,精于机械,更难保不在墙上装做机关,所以我们要明白那个所以然,就在这后墙上面注意便了。”

包朗听他说时,连连称是,等他说完,就接着道:“你所料的,必然不差,我们就去动手查看如何?”

霍桑道:“好。”

于是霍桑也不招呼警察长,只和包朗走到这道后墙的里向。

但包朗却喊警察长道:“你何妨同来?好叫你看一件奇事。”

警察长当即跟着他们,到了后墙的前面。

霍桑仔细观看,见墙的上面,当中挂着一幅山水画的中堂a,两旁镶着两副对联,面前还有一张条几,上面陈设着花瓶、插镜和时钟,十分整洁。

霍桑看了一会,暗道:“这个奸猾的罗平,主意真多,真能出人意料之外。试看这道后墙,修饰得一无痕迹。我们若非亲眼看见他的汽车钻进弄里,就不见了,谁能疑惑这墙上装有机关呢?但天下无不破的案件,任你布置得怎样周密,终久有人识破,弄得一败涂地。所以像罗平这样的人才,若能走向正路,功名、事业,真是未可限量。可惜他一念之错,流入强盗的道中。蓝三星党虽也能震动一时,罗平的大名,也能使人畏惧,但遗臭于世,未免辜负他的材干了。”

霍桑心里感叹。包朗不知就里,以为他是默想破获机关的方法,不敢多说话,怕扰乱他的心思。

偏是警察长不识时务,在霍桑的肩上拍了一下,道:“你有事,请做吧,怎么呆站在这里?”

a 中堂:悬挂在厅堂正中的大幅书画。

霍桑道:“不敢劳你费心,我自己的事,自然会做。”说着,又向两个警察道:“对不住得很,请你们帮个忙,将这条几移将开去。”

警察长知道这必是他做事的第一步,不能不帮个忙,也就向警察道:“你们只管听霍桑先生的吩咐便了。”

于是这两个警察就一同上前,将条几移开。

霍桑走近墙前,见靠墙板装得很为齐整,既无破裂之痕,也无霉湿之迹。

霍桑又将这幅中堂,微微揭起,见画的后面,也没什么破绽,对联的后面,也是如此,不免心中有些发急,但仍很镇定着,向警察道:“请你们将这中堂和对联,一同拿开去。”

两个警察,随即站在椅子上,一幅一幅地将中堂和对联,都拿将下来。

霍桑也跳上椅子,将墙的上部,也查看了一遍,也不见有一些痕迹。用手拍着,只听得啪啪的声音,分明靠墙板后面,就是砖墙,并无夹壁。再看这靠墙板的颜色,已是红褐色,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

霍桑心里暗想道:“这就奇了。看这道墙的外面,明明是一座好墙,哪里会藏着机关,能将汽车救进来呢?但那天那部汽车,若不是钻进这道墙里,难道真个飞上天去不成?天下哪有此理?”忽然心中又起了一个疑问,止不住问包朗道:“临那弄底的后墙,不知可是这里?我们莫非弄错了,所以寻不出什么?”

包朗不加思索,很坚决地说道:“你不用狐疑,我敢决定是这里,一些不错!”

霍桑道:“既是这里,何以毫无形迹可寻呢?”

包朗道:“原是奇怪极了!难道罗平真是天神?他布下的机关,我们连寻也寻不着么?我却有些不信。”说着,他就在旁边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霍桑身旁,站在上面,仔细搜寻。

霍桑也用心细看,但平整的靠墙板上,毫无触目的现状。

包朗有些发急了,握起拳头,时时在墙上乱击,道:“罗平的肚皮里,藏满了不可测度的主意。难道你这道墙的里面,也有什么坏主意不成?”

他接连拍了几下,觉得手痛,方始住手,又向霍桑道:“我们既然寻不着,还是去问那王老头儿吧。”

霍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又说这话了?我拼着拆去这道墙,里面倘有机关,也将出现,定然不去问他,免得被他笑说‘无用’。”

包朗见他执意不肯,也不便勉强他,只索性罢了,且看他怎样弄法。

这时霍桑心里虽很发急,但表面的神气,仍是安闲得很,站在椅子上,两眼直望着墙壁,看了一回,忽地伸出右手,将那些板缝,逐一地推弄,但装配得很牢固,一些也不摇动。

霍桑一时没了主意,跳下椅来,复行坐在一张沙发上,两手抱着头,运用他灵敏的脑筋,想搜索出这个道理。

包朗和警察长见霍桑不声不响,知道他必有所思,也就不则一声,都默然坐着。只有那两个警察,当着警察长的面前,哪敢就座,呆呆地直立着,好似两个石人一般。

这时屋中沉寂极了,没有一些声响,但各人的心中,都怀着一个意思。

包朗和警察长的意思,大略相同,都很怀疑霍桑究竟想出什么方法,来破获这个机关。两个警察,却是完全莫明其妙。

霍桑的心里暗想:“那汽车忽然不知去向,必是那弄里设着机关,把汽车隐藏起来,这是一定如此安排的。但这机关是设在什么所在呢?起初我以为必是在这墙上,如今已将这后墙,察看无遗,毫无痕迹。或是那机关竟然出我意料之外,并非装在墙上,却是另有活动的地窖,那汽车走到窖里去了么?然而那天我已将弄里仔细踏勘过,地土都很坚实,没有稍微松动的地方,那么又怎能有地窖呢?既无地窖,墙上必有机关,如今何以又查看不出呢?这真是件奇事!难道我这‘东方福尔摩斯’,竟然因此束手么?”

霍桑想着,不免有些焦急,竭力忍耐着,静心再想,一面想着,一面将两道锐利的眼光,直射在这道墙上,恨不得眼光的功用,有如爱克司光a号一般,能够看到内部的情形。

这样又过了一会,霍桑忽有所悟道:“我上罗平的当,于今已有好几次了:诸如图画后面,能够伸出刀和棍来;按着床头的板上,空中就落铁丝网来。这些机关,固然是巧妙极了,但仔细一想,布置的方法,都是大同小异,不外乎有一个开关机,触动了它,机关就立刻活动。而且这开关机,又都是只须揿上一揿就得了,并无别种特异的关键。据此想来,如今我意想中的这个机关,或者真在这道墙上。未经触动开关机,这机关自然伏着不动;倘若触着了,包管这机关怎样活动,就能现在我们的眼前。话虽这等说法,这开关机究在哪里呢?”

a 爱克司光:晚清民国时期对“X光”的音译。

霍桑又想了一会,霍地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道:“我真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包朗和警察长猛然见他如此,不知他怀着什么意思,都吃了一吓,正想问他,霍桑却先笑嘻嘻地向包朗道:“我们可真糊涂极了!汽车从外面逃到屋里,这开关机必然装在墙的外面。我们只是在屋里搜寻,自然寻它不着了。”

包朗还未十分明白,霍桑又接着道:“我们到那条弄里去寻吧。”又向警察长道:“请你和两个警察,一同随我们来吧。”

警察长未曾听得明白,不晓得他要到哪里去,以为又去搜拿别一处的贼巢,心想:“这里是托天之福,马到成功。再到别处去,未必也能这样容易,万一对打起来,岂不是非常危险?”

他这样一想,就十分害怕,尼a着坐在椅上道:“你仍要去再破获贼巢,尽可快去,我就留在这里,看守这个贼巢,和那几个党人吧。”

a 尼(nǐ):阻止;阻拦。

霍桑知他会错了意,本想将错就错,吓他一吓,又想:“他既胆小如鼠,我也不忍故意吓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他道:“你莫害怕!我们并不是去破获贼巢,却是去搜寻一个机关,而且离此不远,就在这屋子的后面。我们一同去吧。”

警察长听了他这几句话,方始心定,从椅子上慢慢站起,随着霍桑和包朗直向大门外去,又向两个警察道:“随我同去,端稳了枪,防有不测。”

警察答应,就跟在后面,一同走出大门。

走了不多几步路,已到了那家烟纸店。

霍桑忽然走进去,向一个伙计道:“请问一声,你可曾看见那屋里有人走出来么?”

这伙计道:“不曾看见,但是……”

旁边一个伙计向他丢了一个眼色,道:“不关你的事,你少开口吧。”

这伙计果不再说。

霍桑听的他话里有因,哪能容他不说,就追问道:“但是什么?你快说下去!”

这伙计很仓皇道:“没有什么。”

霍桑见他这种神气,觉得格外可疑,就大声喝道:“你真个不说么?”又向警察道:“给我捆了,带回署里,打他一顿,看他说也不说?”

警察长也连连喊“捆”,警察就要上前动手。

这伙计方才着慌,连忙央求道:“且莫捆我,我说出来便了。”

霍桑道:“你倘能据实说来,恕你无罪。”

这伙计定一定神,才说道:“屋里确没有人逃出,但方才我们店里有一个人,向来是住在那屋里的。他站在店门外,看了一看,就连喊‘不好’,如飞地走了。”

霍桑道:“这人是谁?你可认识他么?”

这伙计道:“他名叫‘张三’,绰号叫作‘快腿’。”

霍桑听了这个名字,暗道:“原来就是‘快腿张三’!大约他命不该绝,恰巧在这店里,不然,也得给我们捉住了。想他逃走了后,必是送信给罗平去了。罗平得着这个消息,不知怎样。据我想来,罗平既晓得我们已冲破这个巢穴,他虽赶来,也无济于事。我断定他必不来,却另打主意了。所以我们虽晓得张三逃走,却不必惊慌,尽管安安稳稳,干我们的事。”

他主意拿定,也不再理睬这个伙计,却向一行人众道:“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这烟纸店的门,由霍桑和包朗引路,兜到这屋的后面,走进那条弄里,又一直走到迎弄口墙的前面。

霍桑凝了一凝神,将这道墙的上下左右,都再看个仔细,只见砖石整齐,毫无破绽。后来看到墙角上,见有一块砖头的四周,石灰很有剥落,就引起了霍桑的疑心。再摇摇这块砖头,很为活动,向外一抽,就抽了出来,露出一个小洞,洞中有个铜环。

霍桑料到这必是开关机了,就紧握铜环,用力一拉。只听得一声微响,这道墙上,在离地有六尺多高的所在,现出在一个窟

窿,有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倒落下来,一端着在地上,一端还搁在窟窿的沿上。

霍桑见了,不禁大喜道:“你们看这块木板上面,还不能走汽车么?那天罗平乘着汽车,被我追进弄里,他必是拉动铜环,放下这块木板,他的汽车,就由这板上到了屋里。等我们追进弄里,他又早已拨弄机关,收回那块木板。板的反面,画着砖砌的纹彩,和墙一般,所以不能看出。好个机诈百出的罗平!你的心思,真是灵敏极了!”

包朗和警察长等见了,更是连口称奇。

霍桑又道:“这机关既已破了,真是绝大的快事!如今我们不必久留此间,且回到屋里,将那几个党人押回警署里去吧。”

众人答应着,就一同回到屋里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