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穷搜党窟

警察长独坐在办公室里,心中闷闷不乐,想:“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自被党人捉住后,一些消息也没有,不知死活怎样。那几个警察,原无足轻重,纵然被党人杀死,也算不得一件事。唯有甄范同简直是我的左右手,一刻也不能离,万一竟死在党人手里,那便如何是好?”想到这里,身上急得冒火。

又想:“霍桑虽曾说过,倘有什么挽救的方法,就立刻来告诉我。可是他虽这般说法,直到此刻,也未见他来。方才我打电话给他,他还说是没有方法。我原晓得他和甄范同,意见很不相合,未必肯出力救他。不过霍桑对于这案,也很热心,似乎不致畏难而退,半途中止。且待我再打个电话给他,看他如何回答。”想罢,就站起身来,走到电话机前,摇了铃,拿了听筒,放在耳边,问道:“你们可是霍公馆?”

那边应道:“正是。你们是哪里?”

警察长道:“我们是警察公署。我问你,霍桑先生可在家么?”

那边回答道:“霍桑先生已经出去了。”

警察长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边道:“他出去已好久了。”

警察长道:“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呢,还是和旁人一同出去的?”

那边道:“他是和包朗先生,还有一个客人,一同出去的。”

警察长道:“他曾说起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道:“他未曾提起。”

警察长道:“等他回来时,就说警察长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请他立刻到警察署来一趟。”

那边答应:“晓得。”

警察长就放下听筒,摇了回铃,仍旧坐在椅子上,暗想道:“霍桑已出去了,是和包朗还有一个客人,一同出去的。这客人是谁?他们往哪里去了?为着别样事,还是正为的这件事呢?若说是为的这事,他们必定已有了办法。但为何不先告诉我一声呢?哦,霍桑的脾气,向来好奇。他必然已想着进行的方法,有意不预先给我晓得,暗地里去做了,等到做成功,把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都救了出来,亲自送到这里,使我见了事出意外、喜出望外。我猜霍桑,必是这个意思,万一不是,那就是他的好胜心了,恐怕把他的方法,告诉了我,我自然就和他一同去做。将来事成之后,我自也有些功劳,但他的功劳,就得减少些了。他所以不告诉我,独自去做,以后可独得全功。其实这是他的器量小,把我看轻了。我怎会和他争功呢?我姑且耐着性子,等他的消息吧。”

警察长这么一想,以为霍桑已代他的劳,去救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了。他就一些也不发急,到了晚上,依旧出去应酬,打打麻雀,吃吃花酒,好似他已派了霍桑,前去搭救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霍桑也已答应,并且立下保单,包管救回他们的一般,直到夜间两点多钟,方才回到他的小公馆,又和姨太太打趣了一回,这才上床安寝,鸳枕锦衾,睡得十分酣鬯。

不知不觉,已到了明天。睡梦中,忽听得火钟大响,知道外面有了火警,但是烧别人家的房屋,关他什么事?他仍是恋着温暖的被池,偎着姨太太,不肯起身。

怎奈那无情的电话,却接连着从警察署里打了来,说是同州路大火,货栈已烧去了好几家,火势仍很猛烈;那里地方上的秩序,已是乱得一团糟,必须请警察长赶快到署,好派通班警察,前往维持。

警察长被催得无奈,只好忍心抛下姨太太,起身下床,慢慢地洗过脸,照例吃过点心,这才坐上汽车,到了警察署,派了二十名警察,前往同州路,维持秩序。

但他好梦未做醒,一肚皮的没好气,坐在办公室,骂手下人太无用,说:“外面失火,是很寻常的事,算得什么稀罕?至多派去几个警察便了。纵然不派,也不要紧,左右那里有警察分局,也值得接连打电话,把我喊醒,催了我来?”

他手下人见他盛怒之下,谁还敢作声?只好听随他骂,装作不听见罢了。

警察长骂了一回,自觉骂得很吃力,这才住嘴,但仍是气愤愤地坐着。

这样过了一会,忽见他的办公室的门开了,冲进两个衣服破裂的人来。警察长猛可里a见了,倒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时,见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他很记念的霍桑和包朗,就连忙站起来招呼,又请他们坐下,道:“你们从哪道而来?为何这等模样?昨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们,据说你们已和一个客人一同出去,但不知到哪里去的,可是去救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的么?”

霍桑摇头道:“不是,我们是去捉拿罗平的。”

警察长道:“倘能捉住罗平,也可晓得甄范同等的死活存亡。你可曾将罗平捉住么?”

霍桑道:“我恨不曾将他捉住,而且几乎送掉我们的性命!”

警察长道:“难道你们又上了他们的暗算不成?”

霍桑道:“正是。”

于是霍桑就把武少峰怎样来投降,怎样引他们到万福桥、混进党窟,又怎样枪打假罗平,怎样被铁丝罩罩住,详细地说了一遍,已把个警察长听得呆了,瞪着眼睛,一声不响。

霍桑又接着说道:“我们被他们捉住了后,就被关在一间马房里。后来他们又用汽车把我们送到一座空货栈的楼上。只因我们坐在车上,眼睛都被他们用布遮着,所以走的是哪几条路,那座空货栈又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晓得。直等到他们送我们进了货栈,上了楼,才解去我们眼睛上的布。我们这才晓得已到了一座空的货栈里。

a 猛可里:突然;忽然间。

“那时我们的手脚,都被捆着,眼睛虽能看见,手脚却不得动,只见押送我们来的几个党人,就把几箱火油,倒在地上。我见了,料到他们要用火烧死我们,心下很为发急。但是已到了这个地位,急也无益,就眼看着他们用火种点上了火,当即飞奔出去。你想火油遇着了火,自然立刻烧将起来。我们虽想挣扎逃去,怎奈手脚都被捆得结实,委实没有逃走的方法。

“但是火已越烧越大,渐渐要蔓延到全栈了。幸亏我情急智生,蓦地看见那边墙壁上,钉着一个扁头的大铁钉,伸出墙壁外,有五六寸长。扁头的所在,虽不十分锋快,但也比得上一柄钝刀。我见了,就拿这扁头的大铁钉,当作我们的救星。当下我挣扎站起来,一步一挪,走到那铁钉的前面。恰巧钉的高低,和我两只手被捆的地方,相去不远。我的两只手,本反捆在背后,因就掉转身来,使那捆手的绳子,恰恰碰着那钉的扁头上,再用尽气力,一上一下,好似扯锯子一般。不消几分钟,我用力将两手一张,那绳子居然断了。

“我这一欢喜,自是非同小可,又连忙解去脚上的绳子,又替我朋友松了捆。这时我们的手脚,虽已都能自由,但想就此逃走,还是不能。因为我们是在楼上,扶梯口早已着了火。那很大的火焰,直往下突,若从楼下朝上望,必如一只狮子,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鲜红的大舌头,寻人吃似的。所以我们想从扶梯下楼,是万万不能。除去扶梯,我们又哪有别个出路?

“再看火势,已烧得十分厉害,眼看着那楼板的大部分,都已烧焦,将近要坍下去了。我们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我就拉开

一扇窗,见窗的外面,竖着几根铁条,再望出去,正是一条狭弄,却有一根电灯杆,正在窗外。我就和我的朋友,竭力拉断那几根铁条,先让我的朋友,从窗口爬出来,攀着那根电灯杆,慢慢地落到地上。我也跟着他下来。说也危险,我的脚方始着地,就听得货栈里面,哗啦啦一阵奇响,大约是楼板已坍下来了。

“接着我们就看见货栈的屋顶上,已冒出火来,近处的警钟,已当当地乱响。我们既已出险,不必再站在那里,等救火车来救火。当下我们就抄出狭弄,上了大街,这才明白那里正是同州路。我们就一直跑到这里,走在路上的时候,碰着好几部救火车,都赶往那里去了。我想那里都是些大货栈,这一场火的损失,必然不小。可恨罗平纵要弄死我们,方法也很多,何苦用这火攻的毒计,又得连累别人家呢?”

霍桑说完这一大篇话,就靠在椅背上,眼望着警察长。

警察长连连喘了几口气,道:“险极了,险极了!你们二位,真是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可贺可贺!只是你们白辛苦了这一趟,既未打死罗平,也未救出甄范同们。这便如何是好?”

霍桑道:“如今我倒有个主意,所以特地赶来,和你商量,务必请你不必迟疑,赶快依着我行事!”

警察长道:“只要能救出甄范同和那几个警察,无论什么事,都能依你。”

霍桑皱皱眉头道:“你口口声声,只忙着救他们。要晓得救他们还在其次,第一我们应当想出方法,围困罗平,将他捉住,纵然死掉一个甄范同和几个警察,那就不算件事了。”

警察长听了这话,心里虽不愿意,却也不便露在脸上,只好问道:“你有什么方法?我都依着你办便了。”

霍桑道:“请你立刻派二十名警察,由你自己督率着,和我们二人一同前往平凉路,破获罗平的党窟。”

警察长不即答应,慢慢地道:“何必要我亲自去呢?我派个得力的长警同去便了。”

霍桑笑道:“这却不可,必得请你亲走一遭。因为这事很关紧要,你若不去,就不足以昭郑重了。你且不必害怕,我料定这次到了平凉路,必无争斗的事。纵然有时,也必很平淡。因为罗平这时必在万福桥,他料定我们已被烧死,警察署一方面,定然也不会派人往那里去,那里必无准备,至多有几个小头目,和几个普通的党员罢了。他们见我们人多,决不敢抵抗,包管是抱头鼠窜而逃,那么怎会有剧烈的争斗呢?你又何必害怕啊?”

警察长还硬撑场面道:“并非我害怕,不过我以为这些小事,我犯不上亲自出马。你既定要我前去,我就陪着你去便了。”说着,假装出一股勇气,站起身来,预备走出去发令。

霍桑又道:“还有一层。请你吩咐那二十个警察,必须配足子弹,方保无虞。我和我朋友的手枪,昨天已被罗平搜去,如今也得向你各借一柄。”

警察长听了这话,忽然不肯走出去,声音似乎带抖,说道:“你方才说此番前去,必无争斗的事,怎么又叫警察配足子弹,你们又向我借手枪呢?这分明是去和人家对垒。”

霍桑又安慰他道:“这不过是有备无患。譬如警察夜间查街,未必每天夜里,遇着强盗,开枪轰击,但是身上必得背着一支枪,一来是寒了匪胆,二来也是这有备无患的意思。请你不必多疑,赶快发命令吧!”

警察长嘴里虽不再说什么,但看他的神气,似乎心中非常害怕,拖着两只脚,一步一步,走出去发命令。

霍桑见他这样,甚是好笑,见室内并无别人,因向包朗道:“这位警察长,真是胆小如鼠,哪能对付大事?地方上有了这种脓包的警察长,无怪乎强盗横行无忌、人民寝食难安了!”

包朗不响,只露出很轻鄙的笑容。

这时警察长又走进室来,向霍桑道:“我命令已下,他们已去预备了。”

霍桑道:“难得你办事这等敏捷,我们钦佩得很。我们向你告借的两支手枪,就请你拿给我们。你自己也得带去一支,以备不时之需。”

警察长点头答应,就走到里房,拿出两支手枪,递给霍桑。

霍桑就分了一支给包朗,正待动身,警察长又道:“慢着!我还有一件事,未曾做完。请你们稍等一刻。”

霍桑无奈,只得再坐下,道:“请你快些!迟了,恐生他变。”

警察长不响,慢吞吞地走进里房,推上房门,足足有三十分钟,方始开门出来。

霍桑见他头上戴的帽子,已歪在一边,早就明白他所做的事,故意打趣他道:“此刻你的精神,怎么比方才振作了不少?”

警察长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

霍桑道:“你还有别样事么?如没有事,我们就动脚吧。”

警察长有气无力地道:“去便去吧。”

当下三人就走出办公室,见那二十个警察已站在外面侍候。

一行二十三人,分坐了四部汽车,如飞地直往平凉路而去。不多一会,已经到了那里。

霍桑本是熟路,就叫四部汽车,停在远远的树林里,又派了十六个警察,把那一所高大房屋,团团围住。他和包朗、警察长,还有四个警察,从大门直冲进去。虽遇着几个党人,但他们人少势单,一些也不敢抵抗,都很服帖地被警察捆了。

霍桑见那个王老头儿,也被捆在内,就笑着问他道:“王老先生,我们久违了。当初你神气威严地对待我,不想今天竟缩手缩脚,做了我的阶下之囚。”王老头儿低着头不响。

霍桑见屋内已无党人,就下令向各处搜查。

这时警察长见事很顺手、马到成功,果然未交一手、未发一弹,顿时觉得胆就大了,搭起警察长的架子,放出很高朗的声音,向那四个警察道:“赶快搜查!如敢故违,当以警法从事!”

霍桑和包朗见他这样,都暗自发笑。

不料当他们冲进大门时,却有一个党人,正在上次霍桑问信的那家烟纸店里,见了这番情形,心知不妙,就放开他的快腿,直向万福桥奔去,预备去报告首领。

你道这党人是谁?正是快腿张三。

要知霍桑怎样搜查这个党窟,可曾搜出什么东西,罗平是否前来对抗,都须在下章书中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