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鼻烟壶……七点半……祖宗

在下记白芒侦探的探案,每每觉得不大高兴,因为他的手段,太不高妙,事事失败,几乎也败坏了我做侦探小说的名气。

但是白芒自己却从来不肯认为失败,总说是“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唯有“紫玉鼻烟壶”一案,他才自认为大失败,一些儿无推诿的余地。

这紫玉鼻烟壶本是清宫大内的宝玩,大约是被太监偷了出来,流传人间,绕了无数的圈子,不知如何,到了白芒一个朋友杨守坡的手里。

这杨守坡本来是收藏古董的名家,家里的宋磁明画、破铜烂铁,着实搜罗得不少。自从得了此壶,更觉欢喜不尽。他说他一生的收藏,以此为最精了,但是外边晓得的人甚少,杨守坡也不欲人知。

因为这时清官正发现大窃案,失去了许多的东西,这紫玉鼻烟壶,赫然也在失单中。杨守坡见了,自然更吓得不敢显露出来了。

那杨守坡家住在大世界对过,三上三下的房子。他家中除了他夫妇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二个女仆徐妈、吴妈,一个婢女翠梅,一共六人。

这一天,恰巧杨守坡妻子黄氏家里的小外甥十官来了。杨守坡十分欢喜,恰巧他手里拿着这紫玉鼻烟壶把玩着,便顺手放在床角里枕头边,逗着十官玩笑。

那十官虽只六岁年纪,却是乖巧非常。玩了半天,将近天晚,杨守坡出去应酬,在一家喜事人家吃喜酒,正吃到中间,忽忆及那鼻烟壶尚未放好,急忙托故起身,赶回家中一看,哪知早已不翼而飞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四面找寻,哪有踪迹?

杨守坡面上一时气急神伤的神气,再也描摩不出来,又以此事不便报告捕房,搔头摸耳,无计可施。忽想起白芒,素善于侦探,不如请他来查查吧,便急忙打电话去请他。

白芒听了,急急赶来,见了杨守坡,询问事故,杨守坡详细告诉了他。

白芒皱眉道:“这事恐是家中人做的,你们查查可有人在这几小时内出去过吗?”

杨守坡仔细一问,除了那吴妈出去泡过一回开水外,只有那徐妈,因送十官回去,尚未回来。

白芒又问:“这房间里可曾断过人吗?”

那杨夫人答道:“守坡出去之后,就开夜饭的,吃夜饭时,房里一个人也没有的。”

忽然那老太太插言道:“我曾叫翠梅到房中去拿过几块冰糖。”

问问翠梅,亦自承认,众人便疑心翠梅拿的,苦苦诘问。

那翠梅竭力辩白,几乎要哭出来了。

杨守坡问白芒:“如何?”

白芒答道:“不用问我。想这几个人中间,总有一个人拿的。现在不必指东指西,待我查得了证据再说。”说着,便走进房去,慢慢地想细检一番。

但因杨守坡回来后,已翻弄得落花流水,早已替那窃贼把痕迹都掩饰得干干净净,白芒一看,无从着手,便也不再白费工夫问明了。

那鼻烟壶的容积甚小,只有一寸长、半寸阔,像个小花瓶式子的。

又问杨守坡出去在何时,房中空闲又在何时,徐妈送十官回去又在何时。

杨夫人答道:“守坡出去,约近七点钟左右;我们晚餐约在七点半钟;八点不到,守坡已回来了;徐妈出去,约在七点半之前。我们本是送着十官出来,所以一同出房门,但是……啊呀!又记起一件事来了。那徐妈在出门前,为了要拿十官的衣包,又曾进房去过的,不要是她拿去的吗?”说时,对白芒看着。

白芒依旧微笑道:“或者是的,但是那翠梅进去又在何时呢?”

老夫人道:“我叫她进去时,正在七点半钟,众人正吃夜饭。”

翠梅苦着脸说道:“是的。我踏进房门,那房里的自鸣钟正敲七点半钟。”

白芒问道:“你可曾看见徐妈在房中吗?”

翠梅道:“不见。”

白芒低头想了一回,便道:“此物依我看来,便是被人家偷了,一时也出不出当的,卖又卖不掉,当又当不去。我看慢慢设法,必能拿回的,暂且不要声张。等徐妈回来,看她如何颜色。”

众人都唯唯听命。

正在这当儿,忽听得下面敲门的声音,那翠梅连忙跑下去开门。

众人正待跟去,白芒摇手止住,便一人蹑足跟了下去,跑过客堂,掩身在书房门的后面藏着,听见翠梅开门的声音。

接着那徐妈进来,门也关了,二人窃窃私语,一路进来,可恨那语声低得像蚊子叫一般,完全听不出来。

不过那徐妈似乎听了十分疑讶,有一言两语流露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紫玉鼻烟……七点半……祖宗……”其余的一句也听不出来,二人已走到厨房里去了。

白芒听了不懂,只得又上楼去,也不说什么。

这一晚白芒便住在杨守坡家里,明天起来,又走到那房子,四面到处留心地一间间察看,由杨守坡领着,指点告诉他。

走到厕房后面的一间,四面没有窗子,昏黑不见天光,日中也要用电灯的。门户倒有两扇,一门通到厢房,一门通到扶梯间。

白芒特别注意,问杨守坡道:“这间是做什么的?”

杨守坡答道:“本来这里是一间浴室,新近为了供养大仙(即狐仙),便不作什么用处,只有那搁置不用的器具东西,便放在此地。又因家人们称大仙为‘老祖宗’,所以这间房间,大家叫它‘祖宗间’的。”

白芒听了“祖宗间”三字,不觉一愕,心想那翠梅与徐妈二人的谈话,提着“祖宗”二字,我心中正在疑惑,现在看来,她俩不是说东西放在祖宗间里吗?当时却不说明,便也不再搜寻。

吃过了午饭,白芒与杨守坡一同坐在书房里。

白芒对杨守坡微笑说道:“守坡兄,此事我已渐渐明白了。所失的物件,尚在家中,未曾带出,而且放在何处,也约略有些知道了。”

杨守坡忙问:“是何人所偷?现在何处?”

白芒道:“暂时且不必说出,总是家中人拿的,等拿到了真凭实据,再行宣布,偷东西的便无从抵赖了。你先去叫你家中诸人,到‘祖宗间’去等候着,待我去设法取出失物。”

杨守坡急又问道:“难道此物现在‘祖宗间’内么?”

白芒道:“不要管它,你只照我的话去办就是了。”

杨守坡无法,只得照他的话急急召集诸人等在那里,顿时挤满了一室。

白芒便着手搜查,随时偷看徐妈与翠梅的面色,无奈搜了半天,竟没一些痕迹。

最后搜到一处,却是那桌上红木神龛的上面,有一只小篮。

待去开看,顿时那翠梅的颜色变了,连忙抢上去道:“这是我的东西,里面没有鼻烟壶。不必开看。”

白芒见她形色慌张,更加疑心,定要开看。

那杨守坡上前喝住翠梅,翠梅只得悻悻地退了下来。

白芒把篮盖开了,看时都是些破布零件,还有二块外国可可糖、五六个糖炒栗子、香烟牌子等等,看来都是那翠梅的家当了,也没有鼻烟壶的影子。

室中诸人,都在做眉挤眼,暗暗匿笑。

白芒气得满面通红,勃然大怒,把那篮子一掼,掼得不知去向。

杨守坡忍住笑,问他到底如何了。

白芒着急说不出话来。

幸亏这时大门口有人敲门甚急,杨守坡不知有何要事,急忙赶出去看,才解了白芒的围。

隔了一回,只见杨守坡笑眯眯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正是那四处寻觅不着的紫玉鼻烟壶,说道:“不用乱找了,东西在这里呢!”

白芒忙问:“从何而来的?”

杨守坡笑道:“不料我们闹了半天,竟是无事自扰。这紫玉鼻烟壶,原来是十官昨天来时,见了好玩,拿了去的,幸亏没有失掉,被他的母亲看见,知是宝玩,急忙夺下,现在着人送来了。白芒兄,你的理想究竟怎样得来的呢?”

白芒也不答话,急问那徐妈、翠梅:“昨天晚上回来时,你们说的什么?”

徐妈想了半天,才记忆,不觉笑道:“白先生,你真是冬瓜缠到茄门里去了a。昨天我向翠梅说:‘什么紫玉鼻烟壶,有什么人偷呢?七点半钟时,我已出去了,我便是偷也要偷别的值钱东西。偷这种东西,祖宗三代都倒霉咧!’白先生,你不是听了‘祖宗’二字,起了疑心弄错了事吗?哈哈!这才倒霉呢!”

a 冬瓜缠到茄门里:这件事扯到那件事上面去,比喻事情完全搞错了。“门”又作“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