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

以下是白芒侦探最近写给著者的，一封借债还债的信：

（上略）我近来的境遇，实在困顿极了，根究原由，也可算是你造成的，所以现在无法可想，只得请你代筹办法子。

自从《糊涂侦探案》出世，我所办许多失败事件，顿时尽人皆知。世人不察，只道我办事糊涂，却不道是环境恶劣之缘故，从此门可罗雀，顾问无人。

生意一坏，我的经济就此恐慌起来。而且侦探的事业，既不能登广告自扬名誉，又不能大减价招徕生意。无可如何，只有出于举债之一法，但是哪里去借呢？倒是个先决问题。

我细细一想，靠着我灵敏的脑筋，居然给我想出一个妙法来。

大信银行里，有一位跑街a，叫席德财，是我向来认识的，不如叫他去设法，想必可以的。

果然跑去同他商量时，他一口答应。不到三天，他早与那经理沈不疑接洽妥当，只写了一张四百元的存单。款已到了手，此事似乎无甚曲折了。

不料才隔二星期，大信银行忽然倒闭。我一听消息，觉得似乎与我有益。这样一来，不是我的欠款，可以就此了结吗？我虽非有赖债之心，但是轻卸负担，到底是一件可喜的事。

大信银行倒闭一案，闹了许多时候，最后银行请白勒斯会计师清理账目。此项事由，已在各报上宣传好久了。

忽一天，接到白勒斯会计师寄来一信。我晓得四百元的事发作了，但也不以为意。本来不要去赖他的债，故无得失之心，但不过又要设法筹还才好。

哪晓得拆开信一看，顿使我口瞪目呆，作声不得。

原来信上大致说：关于清理大信银行倒闭案内，查有足下名下，所欠洋四千元，应请于七日内如数归还。否则即与起诉，幸勿自误云云。

a 跑街：俗称专门对外接洽业务的职员，犹如现今的推销员、采办等。

我心中暗想：大信银行只欠四百元，何以忽然变了四千元呢？这决不是我糊涂，却是那会计白勒斯糊涂。于是赶快赶到仁记路七十七号，白勒斯会计师那里，调查原委。

见了一个姓陈的办事员，介绍我进去。得见白勒斯会计师，我便操着英语，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他。

他倒很和气，从一只书夹里，检出一件文书，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张原据来。

我从他的手中看时，果然是四千元，不是四百元。而且那张凭单号码，的确是原号码，一些不差。具名底下的图章，也的确是我亲手盖上的。

我们做侦探的，决不相信什么幻术的话，凡事总要推求出一个实在原因来。所以我对于这件事，也认定是一种奸谋的结果。

我当时收进时，的确只有四百元，而大信银行借出时，的确有四千元。其中三千六百元，必是给一个中间人调去了。此人非经理沈不疑，即跑街席德财，而尤以席德财最近情。

至于那张凭单，却也不难解决。四百元变了四千元，不是数目字涂改了，便是那张凭单完全改换了。所以当时我便要求白勒斯，暂时把那凭单给我察看。

我拿出显微镜来，很仔细地察看。那图章与四千元的数目字，果然给我寻出一点破绽来。原来那凭单上，通身的字迹，都是用东洋货天然墨写的。天然墨中含着油质，那奸人利用着它，把戡士林将“百”字轻轻洗去，改为“千”字，一些也看不出。这计策可称极妙，只可惜仍被我看出痕迹。只因“千”字之下，虽不见“百”字的底子，但“千”字比较别字，略觉新鲜。而且“千”字的四旁，从显微镜底下看时，现出一圈水晕来。这不是极显明的证据么？

当时我将此原由，说给白勒斯听了。

白勒斯微笑，撚着三根髭须道：“你的理想高妙得很，实在佩服！此事须有席德财当面对证，才能成立，否则恐怕无济于事吧。”

我十分愤慨，对他说道：“不要紧，我去请个律师，告上大信银行，提出种种理由，想必可以辨明实事。”于是别了白勒斯，去访问一个律师朋友。

不待一星期，便告到堂上。被告代表声明，这件事是跑街席德财经手的，当即登报传席德财，限七日内到案，否则缺席判决云。

又过了七天，被告仍不到案。堂上判决下来，说四千元中，有四百元是应当由原告承认的。其余三千六百元，应由被告认四分之三，原告认四分之一云云。

这样一来，我要立时拿出一千三百元来了。

此事在大信银行倒闭之初，只道可以一文不出了；后来白勒斯的信来，要我出四千元了；末了却要拿出一千三百元来。

四百元的数目，变化奇幻莫测。无论那最后的判决公平不公平，我的一千三百元，到哪里去筹划呢？只得向你《糊涂侦探案》的著者，白芒的介绍者，替我设法了！（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