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皮鞋

叶志雄和黄雪薇夫妇俩从杭州度蜜月回来,一到局便有许多同事围了拢来,内中有一个叫周永清的对他们夫妇俩说:“你们来得正好,现在正有一件重大疑案,等待你俩来办。”

叶志雄虽然舟车劳顿,一听见有案要办,马上兴奋起来,从西装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几个同事一人一支地分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支,马上对他的太太说:“你先回家去吧,我留在此地了。”

黄雪薇笑一笑便辞别了许多同事,回家休息去了,不过临走时还回过头来:“志雄,晚上早一点回来,等你吃晚饭哪。”

于是许多同事都哄的一声笑了出来,周永清开玩笑说:“哟,刚结婚的夫妇真亲热!好,嫂子,不到七点钟马上给你送回去,包你一点也不少,——今晚我送他回来,你可要请我吃饭啊!哈哈!”许多人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好吧,请你一定来吃饭吧。——好,不奉陪了。”

许多人送黄雪薇出了大门,代她雇了一辆三轮车。

送走了雪薇之后,他们才重新走回办公室来,开始研究最近发生的这件案子。

首先是叶志雄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案子,周永清回答他是一件女子失踪案。

叶志雄一听之下,立刻沉下脸来,好像对于失踪案子特别感到麻烦似的,于是周永清问他:“怎么,这件案子你不感兴趣吗?”

“并不,而倒是觉得事态的严重。”

当叶志雄说出“严重”两字之后,大家的心里也随着感到严重起来,但是他们都是莫名其妙的。

结果周永清再问他为什么由此会想到“事态严重”,志雄说:“上海自从去年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失踪事件,因为上海的绑匪早已绝迹,即使有的潜伏在上海,也不敢妄动。现在居然又发生失踪案子,难道这批绑匪又活动起来了?或者说外埠来了一批绑匪到上海来作案不成?你们想这事情不严重吗?”

“这点,我们也没想到呢。”

大家闹哄哄的情绪一下子就镇定下来了。

叶志雄说:“假使事实是如此,那么,我们将要下一番功夫了。”他把香烟头丢入痰盂,顺便坐在沙发上,对周永清问:“这件失踪案,是谁在经办?”

“我,但是我无从入手。”

“那么请你把已经得到的成绩不妨先说给我听。”

于是周永清便把这件案子讲了一遍。

棉布庄老板娘失踪

就是叶志雄夫妇回到上海的这天早晨,大约六点钟还没有到的时候,有一个中年人跑到局里来报告,他说他的太太今天清早不见了,请求警察局侦查。

这个男人,卅五岁,胖胖的身体,结实的肌肉,好像很有气力似的,一副商人模样,清早尚不曾洗脸,似乎带有一点睡态,却看得出面色红润,显见得平日营养丰富,滋养身体。络腮胡子,但是刮得很光滑,人也生得眉清目秀。穿中装,穿的是淡咖啡哔吱a夹袍子,脚上穿一双黄纹皮皮鞋。

他的名字叫宋嘉春,是鸿发纱布庄的老板。纱布庄开设在金陵东路,他的住宅却在市郊洋房里。每天早晨从家里到店里去,看看店里的营业情况,并不出去游玩,在店里吃中饭。吃过中饭总在店里睡一个午觉,账房后面有一个小房间,有一张小床,特别为他设的。睡过午觉之后,差不多是二点多钟了,再在店里坐一回,到了四点钟模样,他看过账房先生结的账,便动身离开店。

a 哔吱:一般作“哔叽”,一种斜纹的毛织品。

他的生活差不多天天是如此,不大有什么变动,除非有人请客吃中饭,否则总在店里吃饭。他自己也偶然请人吃饭,但是请人吃饭,总是请的中饭,并且老是把酒菜送到店里来吃的,他说这样可以使账房先生以及三四个伙计都可以吃到,因为他的请客,人数不多,多下来的菜又可以给学徒栈司a们吃,一举数得。

可见得这个宋嘉春平日为人,对于店务非常关心,不喜豪游,讲求经济实惠。至于舞厅、妓院这种游乐场所,更是从来不涉足的。

讲到他的家里,连自己一共是五口。父亲三年前已经去世,母亲年老,住在乡下;一来是年老人不愿意到上海来住,因为爱清静,怕烦扰,二来是乡下还有一片祖田,所以带着一个老妈子在乡管理田产。妻室在上海,结婚了六年,还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上海的家中,除了妻室之外,还有一个女用人、一个包车夫。

a 栈司:旧时管理库房的后勤人员。

女用人姓唐名静芝,年二十八岁,北平人,生得端正清秀。包车夫名叫徐大,大家都叫他老徐,卅八岁,在宋家已经有十几年了,好像是自己家里人一样,也穿得清洁干净。以前是拉包车的,战时三轮车新兴,所以把包车换了,改踏三轮车。每天早晨只送宋嘉春到店里去一次,晚上宋嘉春回家并不是由他接回去,是自己坐汽车或另雇三轮车回去的,因为宋嘉春时常要买点东西回家。这个老徐因为三轮车不大踏出去,一天到晚很空,所以便在家里做做杂差。

据宋嘉春说,家中的生活每天不变。他太太失踪的前一天也和平时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

前三天晚上,曾和太太在房中谈了许多话,一直谈到深夜一点钟。这次谈话的原因是为了乡下的母亲寄一封信来,问到媳妇近来有没有喜,于是打动了嘉春的心。但是他非常爱他的太太,总不想娶一个姨太太,因为姨太太来,并不见得一定会生儿子。万一真的不生儿子,反而增加了许多麻烦。

嘉春和太太是分房睡的,至于是什么缘故,却没有知道,大约嘉春有许多生意上的事要做,所以他的房里,写字台上有账簿,有算盘,有文具。他对于太太的失踪当时并不觉到,只是在九点半钟临睡时,他的太太正在吃阿斯匹林,因为她说有点头痛,吃点药早点睡,出点汗就会好的,并且叮嘱嘉春也早点睡。假使要喝酒的话,可以叫女佣静芝端到房里去,因为她已经关照好了的。

嘉春的房间是在楼下的,太太的房间却在楼上,据说从去年十二月起,他便搬到楼下来睡了,因为他说快近阴历年节了,来往朋友亲戚多,招待比较便当。有时或者碰到几个生意上朋友,谈得有劲,也许会谈到半夜,这样可以避免吵扰太太的清梦。自从那次搬下楼去之后,一直便没有搬上来。在这期间,嘉春也略略害过一个礼拜的小病,不过是微微发点热而已,在病期中店里自然不去了。

周永清把宋嘉春的情形及家庭状况介绍了一番之后,叶志雄频频点头,突然仰起头问周永清:“宋嘉春太太失踪之后,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今天早晨一接到这个报告,立时就跟他一道到他家里去,先查看了一番他家房子的门窗和四周的环境,又看看草地上,因为昨夜十二点钟时曾经下过一阵小的雨,再去检查了一下门窗和墙,一点迹象也没有留下来,所以我觉得非常地奇怪。现在我正在想象,这女人到底为什么会失踪?是被人绑得去呢?还是自己想想没有人生趣味而偷偷跑出去自杀了?或者是逃到哪里去当尼姑?总而言之,现在我一点也摸不出头绪。正在困难之际,刚好你们夫妇俩回来了,这正是我们的好运气,现在我可以把担子交还给你了。”周永清笑着说,耸了耸肩膀。

“好,你倒贪便宜!”志雄轻轻一下打在周永清的背上,“说正经的,局长在吗?”

“在。”

“那么让我见一见局长之后,马上跟你到宋家去一趟如何?”

“好极了!我自然来做你的助手。”

“那么,你去预备车子吧。”

叶志雄立起身来,匆匆地跑上楼去,走进局长室。

局长看见他来了,问道:“你回来了,蜜月滋味如何?”

志雄笑了笑,坐下回答:“还好,却有了一个无意中的收获。”

局长不十分正经,也不十分认真地问他什么东西,志雄报告他并不是得到一件东西,而是破了一件媳妇谋杀婆婆的案子。

局长听到说破案,于是立刻想起宋嘉春的妻子失踪的事件,便正式地说:“志雄,今天清晨发生了一件纱布庄老板宋嘉春太太失踪案,这案件颇为严重,你不妨就去打听一下,到底是不是绑票?假使是的,那治安问题就成问题,别的事以后再谈吧。”

叶志雄站起来,和局长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下楼。

这时周永清已经把车子预备好了,是一辆吉普车。两个人一坐上车子,马达一开,便朝宋家驶去。

小学教员模样的女佣

叶志雄和周永清到了宋宅的大门前,打了门,老徐开出门来,他认识周永清,马上就问周永清:“我家少奶奶有下落吗?”

周永清也不多答话,只问一声家主在不在家,老徐说家主正在家中,于是周永清把叶志雄带到里面客房里。

宋嘉春因为心中烦恼,无心到店里去,只是坐在客房的沙发上抽烟,看见周永清来到,马上立了起来,迎上前去。

经过周永清一番介绍之后,彼此重又坐了下来,志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和宋嘉春交换了,各自在卡片上细看。其实叶志雄正在偷偷地端详宋嘉春的面貌、态度,一切与周永清所讲的没有两样。

这时女佣捧上茶来,志雄仔细一看,原来生得标致大方,打扮得清洁干净,朴素旗袍,头发后面卷起,俨然像个小学教员的样子。

志雄心中一呆,料想这个女佣一定是唐静芝了,再看看她走路的姿态,点点头,等到她走出去的时候,便轻轻地问宋嘉春:“这个女佣看起来是嫁过人的呢?”

宋嘉春点点头,志雄也点点头,便不再问下去了。

“宋先生,你太太房里东西,一切都不曾移动过?”叶志雄说。

“是,叶先生,平时我也喜欢看《大侦探》a,所以懂得一点规矩,一发觉她失踪以后,便不准用人走进去,便把门锁了。”宋嘉春答。

“现在我想到房里去看一看,请宋先生把锁开一开。”

于是宋嘉春带着志雄、永清两人上楼,把他太太的房门开了。

志雄等一走进房中,便开始侦查工作,先仔细侦查房门,他从袋里取出一面放大镜仔细地观察,只看见钥匙孔旁边略略有几条创痕,他想,宋的太太平日为人一定比较小心文静。再检查地板上的痕迹,光滑无尘。他再走到窗前,仔细地检查一番窗门,再伸出头去看一看墙,白粉墙上洁净如故,一点线索也没有。再把她的衣橱一看,开门,开不动,还锁着,还好宋嘉春也有钥匙。开出来一看,一套套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还放着四双皮鞋。

于是志雄问:“宋先生,你太太昨天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鞋子?”

“大概是蓝底白花的绸夹旗袍,穿哪一双皮鞋却忘了。”他

a 《大侦探》是民国时期重要的侦探小说杂志之一,1946年4月1日创刊于上海,由第一编辑公司出版发行,开始为月刊,后改为半月刊。第一至十七期,由民国著名侦探作家孙了红主编,1949年5月16日出至第三十六期后停刊。

看一看衣橱中四双皮鞋,内中少了一双红色的,嘉春立刻想到,“喔,记得了,她曾经有一双新买的红皮鞋的,现在不在这儿,一定是穿红皮鞋的了。”

叶志雄再开出她梳妆台的抽屉,以及查看梳妆台上的东西,略为有点零乱,抽屉里粉匣子却盖不弥缝,一个粉拍搁在抽屉板上。但是各种香水瓶儿,仍然都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志雄拾起那把长大的玻璃梳子看了一下,只见齿上面挟着二根不长不短的短发丝。

志雄问:“你太太最近才烫过头发,是不是?”

“是,叶先生怎么知道?”宋嘉春惊异地问。

“因为她梳齿上的头发丝,弯曲得非常厉害,不过我猜想一下罢了,碰巧所问的,跟事实相符就是了。”

叶志雄将梳子慢慢地放回原处,顺便在镜子里照一照自己的脸,便转过身来,向全房间瞥了一眼,觉得整个房子的布置非常得宜,各样用具也安置得和谐,运用方便。

突然看见床边一只樟木箱的地位实在放得不妥切,志雄想宋嘉春的太太一定是个聪明贤慧的妇女,样样东西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唯有这只樟木箱子不大合适,也许其中有什么道理在,所以他要求宋嘉春把这只箱子开出来看看,可是宋嘉春说钥匙没有开不开来。

志雄心里好像垂了一个铅块似的难过,他用失望的心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箱子,又随便拨了拨锁钮,谁知道一拨即开了,原来没有锁上。

这时叶志雄喜出望外,马上把箱子打开一看,原来放的是冬季的呢绒衣服,叠得平平整整,一只小小的漆的木匣子,歪斜地躺在衣服上面。拿出这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几样首饰,有金子的镯子,有白金的戒子,有小珠子的项圈,有金锁片,不过数量却并不多。

叶志雄想,既然有首饰放在这里,为什么连箱子的锁也不锁,就问宋嘉春道:“宋先生,你替你太太买多少首饰你还记得清件数吗?”

宋嘉春跟他说,数目已经记不清,这些首饰大约是婚后六年中零零碎碎添购的,有些是值钱的,有些是不值钱的,甚至有一个很大的钻戒是假的,但是样子看起来像真的一样,他的太太时常在宴会里爱戴那一只戒子,因为她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假的,她以为像我们这样有钱的人家绝对不会有假的东西。

叶志雄一面听他说,一面嘴里答应;一面又在想,一面眼睛还在匣子里看。看看匣子里最重要的已经不见,立刻叫了起来,把匣子递给宋嘉春看,他一看,立刻显出惊异的神色,他说:“绝不止这点首饰。”

叶志雄一面点头,一面把匣子想放回箱子中去,忽然看见放匣子的原地位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这个瓶子是倒放着的,他仔细一想,这个瓶子显见得是放在匣子旁边,靠牢在匣子上面,匣子一拿开便跌倒了,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可见最后一次拿首饰时,一定是非常慌张,所以连瓶子跌倒也不顾,连锁也不锁。

他再把那个小瓶拿起,看看里面是半瓶透明的**,倒来倒去一看,流动得并不快,知道是一种半流体一类的东西,开开盖来一闻,无臭,又无色,但他不敢尝试,所以要求把这一瓶子带去,宋嘉春答应了。

这时刚好女用人唐静芝上楼来了,她立在门口说:“少爷,请客人到客厅去吃点心吧。”

“那么请二位先生下去吃些点心再说吧。”宋嘉春说。

“周永清,你和宋先生先下去吧,我正心血**,让我坐在此地,想两三分钟就来。”叶志雄说。

于是他俩便下去了,房中只剩下志雄一人。他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下,立刻又站了起来,走到马桶间里查看一遍。

马桶间清洁如镜,顺眼向抽水马桶里面一看,没有大便之类的污物,只在白白的瓷斗中漾着一潭透明的清水,但是却有一小块药水棉花浮着,水面上也还有一层油花浮着。油花还在水面上缓慢地翻动,正耀出五颜六色的光彩来。

他想捡起那块棉花来,但是没有工具,也只好作罢了。侦查完了,匆匆地下楼来,宋嘉春正陪同周永清在吃点心。

“有什么新发现吗?”周永清问。

“没有。”

“请用点心吧,大侦探。”宋嘉春说。

他们一面吃点心,志雄一面对嘉春说:“吃好点心,我想在花园草地,以及府上四周外围,查看一番。”

吃过点心之后,叶志雄站起身来,踱到宋嘉春的房门口站住,想了一想,又朝厨房那边走去,又在一个房门口站住,这时刚好宋嘉春赶到,他以为志雄在找小便间,于是志雄便指指房门问他这间是什么房子,嘉春回答说是女用人静芝的卧房。

忽然,叶志雄对于这间房子感到兴趣起来,他仔细一打量,点了点头,便和嘉春回到客厅里。这时大家都吃好点心了,便一同到草地和大门前去查看。

大门是铁皮门,很重,开关时都要费点力气。他们走到大门口,门前是一块水门汀的走道,门前还有一条沟,青草疏落地生长着,水已涸但并不干,沟上一条桥。说桥不如说是铺在沟上的路,也是水泥做的。走过沟,便是路,路面上留着多条汽车轮子的痕迹,共有三种花纹,一种是横纹的,一种是直纹的,还有一种是m形的,横纹的是他们自己的吉普车轮的印子。

虽然昨夜下过雨,但是一个足迹也没有,叶志雄觉得很奇怪,在路旁的青草上踱来踱去。微风吹动了他的头发,使他的脑子略略轻松一点,忽然一只小田鸡,从他的脚旁跳到沟里去了。他正想以此冷一冷他用得疲倦了的脑子,朝沟里看去,那只小田鸡因为听到有人追踪着它,便拼命地向桥底下跳去。

叶志雄蹲下身子往桥下一看,只见青草丛中露出一块鲜红的颜色,红得发亮,他索性俯身一看,原来是一只红皮鞋!这时田鸡也不顾了,马上注意到这只红皮鞋。皮鞋仰摆,尖朝桥心,鞋跟朝外,皮鞋尖还略略陷入烂泥中。叶志雄立刻捡了起来,问宋嘉春:“这是你太太的红皮鞋吗?”

“是,正是!”宋嘉春既兴奋又伤感。

这时叶志雄觉得案子似乎有点线索了,再经一番考虑,又问宋嘉春:“今天早晨当你们发觉太太失踪之后,你们的大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关的,并且大门的铁闩还是闩着的。”

这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居然铁门还闩着,难道是从墙上爬出来的?于是叶志雄跑到大门两旁的围墙上仔细观察,然而一点结果都没有。情节愈来愈曲折离奇,刚刚松下的情绪又紧张起来。

他一手握着大门铁闩,背靠在门上思索,因为铁闩是冰凉刺激了他的手,甚至冷到他的心里,他的脑子立刻便产生了一个反应。他翻过身体,把大门关了,把铁闩上了,一手拨开铁门上的那个小窗。

那个小窗约有四寸见方,有一块可以活动的铁皮盖着当门,是平常备来看外面是谁打门用的。

他现在把它拨开了,把脸凑到方洞口,向外面的周永清喊:“周永清,你来试试看,把你的衣服脱了,将手伸进洞里来,要快!”

他看着周永清的手臂从洞里伸进来,再告诉他尽可能地伸。周永清真的尽可能地伸着,然后叶志雄叫他摸铁闩,再叫他推铁闩。铁闩果然推过去了,门也开了。

叶志雄这时面有笑容,刚才所有的疑团都已经冰释了。于是再叫周永清摸铁闩,永清虽然摸着,但是叶志雄叫他再闩上的时候,永清弄了许多时候,却仍然闩不上去,这一来又把叶志雄的难题拉回来了。

他心急又心慌,好像非常烦恼,忽然他发了火,向门外叫:“永清,你索性连衬衫也脱掉,不要怕冷,为了探案这一点应该忍受的!”

这时,只听得门外永清在咕噜,说什么这样春凉的天气,脱去衬衫赤膊,实在是吃不消的,可是一只**的臂膊还是从洞中伸进来。

永清这人,身体生得高,是个瘦长条子,他尽力地伸,差不多连肩头也硬伸来半个,叫他摸铁闩,用指头挟住铁闩尽力弯曲,于是那根铁闩慢慢滑动了,一点点拉近来,拉近来,居然套进了那个铁环,门仍然锁上了。

“好!”叶志雄大叫起来,双掌啪的一声拍响着,又叫,“永清,快穿衣服吧,不要冻出病来!”

等到门开,大家会齐,宋嘉春已经呆看了半天,早想探问,现在再也闷不住了,马上问:“叶先生,这件案子有眉目了没有?”

“请你放心,已经有线索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我的太太在家等我,不过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请你明天早晨到我们办公室来一趟,这里的事情已经完了。明天见吧。”

“叶先生,你们两位在这里吃了晚饭去吧。”宋嘉春说。

“不客气了,我和太太约好回家吃饭,一定得回去。”

叶志雄和周永清登上吉普车,周永清驾着车子走了。

宋嘉春顿时感到凄凉起来,更听到叶志雄口口声声地提到太太,更引起他的伤心。看看天色快要晚下来了,园外古树上的乌鸦吵得烦人,他在暮色中回到房里去。

叶志雄和周永清的吉普车开到了志雄的家门前,黄雪薇一听车声便出来迎接了,劈头第一句是:“办好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困难?”看见周永清,又欢迎着说:“周先生说来吃晚饭,我真的替你预备着酒菜哩!”

“好吗?所以我也把你的叶先生完完整整地送回来了。”

一阵轻快的笑声散落在暮色沉沉的太空里,这时已是万家灯火了,也是晚饭的时候了。现在他们一进门,便坐到饭桌边上去,因为雪薇早给他们预备好了。他们一面喝酒,周永清和黄雪薇便问起这件案子的线索来,于是叶志雄综合了他今天所得的结果,理出一条宋太太失踪的大略情形——

“这件案子第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宋太太的失踪一定是自动的,所以她打扮过一番,穿新的红皮鞋,穿新衣服,戴了首饰。但是首饰带得很多,很贵重,这是一个可疑的地方。

“第二是正正式式从大门出去的,出去就出去好了,反又把门闩重新闩上,开门闩门的人,一定是个瘦长的男人,比周永清还要高些,所以他能把门闩上。

“那只红皮鞋在沟的桥下找到,这里是第三个可注意的地方,假使因性急丢掉绝不会掉到桥下,也不会鞋尖朝桥心,鞋跟朝外,也不会鞋尖陷入烂泥。由这一点看来,可见宋太太走出大门之后,可能是被人绑去的,她要挣扎,可是已被人抱住,所以双脚乱动,以致把皮鞋甩脱,恐怕宋太太的性命有危险也说不定。

“除这几点之外,还有两个难解决的问题:一个是绑宋太太的是什么人?另一个则是宋太太樟木箱中的那瓶**,不知究竟做什么用?”

当叶志雄说到这里的时候,便从口袋里把这瓶子拿出来,给大家看。

黄雪薇接过来看了一眼,开了盖闻一闻,没有气味,也不知是何物。

叶志雄当场又接下去说:“明天无论如何要把这瓶东西送到陈氏化验所去化验。这瓶子既然放在首饰匣子一起,可见是宋太太认为非常贵重的东西。还有一点也是奇怪的,在她房里的抽水马桶里发现了一块棉花,水上还浮着油层,莫不是这瓶东西和马桶里的棉花和油层有关系吗?”

“棉花的样子如何,是长长的一条,还是一小块?”黄雪薇想得很周到,因为她是女人。

“只是一小块。”

叶志雄再继续研究下去,他说:“除了马桶里的棉花之外,再有一点也值得研究,宋嘉春为什么移住楼下以后,便不再上楼住去?莫不是他与娘姨有什么关系?这娘姨的名字也特别,叫什么唐静芝。从来没有听见过娘姨的名字有这样雅致的,并且她的卧房和宋先生的卧房相隔得很近,她的样子又长得很漂亮,不似用人的样子,所以这个女人的身世来历必须要私下打听一番。明天等宋嘉春来,马上这方面派黄雪薇去探问那个唐静芝的一切。”

事情便这样决定了,大家仍然继续吃晚饭,最后叶志雄说:“最好不要得到发现女尸的报告。”

正在这样说的时候,门外有人叩门了,娘姨去开了门,进来一个警察,他跑上前来报告:“周先生,下午四点钟光景,在郊外河滨边上发现一具女尸,因为当时找你不到,现在已经派人安排去了。”

“女尸有什么痕迹吗?”叶、黄、周三人着急问。

“如何死法,还要等验尸所的报告,不过当场只留下一个手提包和一只红皮鞋!”

“红皮鞋?一只?”大家跳了起来,再问,“鲜红的?高跟的?尖头的?”

“是!”警士也觉得奇怪,反问,“你们已经看到过了吗?”

叶志雄随便回答那个警士一声“是”,便叹着说:“唉,宋太太完了!”

据叶志雄的意思,现在第一个问题必须找出那个瘦长条子的男人是谁;黄雪薇却怪叶志雄为什么当时不问问宋嘉春看,他的亲戚朋友中有没有瘦长的人。

叶志雄心里也承认自己的疏忽,但是他却说:“因为要赶回家吃晚饭心切,看看天色将晚,便匆匆回家,忘了这一点。既然宋太太现在已经完了,也不必着急了,反正明天宋嘉春要到局里来的。”

酒醉饭饱,黄雪薇认为周永清第一次到家里来,总要请次客,或是看电影,或是喝咖啡,大家决定,今夜还是看电影。

第二天早晨,叶志雄到局里办公,一走进办公室,便听到勤工说,会客室里有一个姓宋的等着要见。他马上走到会客室,周永清已经和他在谈话了。

宋嘉春的眼圈发红,看上去还有点润湿,可见昨夜未曾好睡,大概周永清又告诉他太太已经死了,所以他悲伤得流过眼泪。

叶志雄一走进,互相打了一个招呼,便问周永清:“你告诉他了?”

周永清点点头,于是叶志雄安慰他说:“宋先生,不要过于伤心,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也是没有办法,我向你保证,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谁。”

“谢谢你,只希望能够早点破案。”

“当然,我们也如此想。——今天宋先生办理太太的后事一定很忙,也不多留,我只要问宋先生的朋友或亲戚当中,有没有瘦长条子的人。”

宋嘉春想了一想,说:“有!”

“谁?”

“是静芝的表哥,我曾经在我的厨房里碰到过他。差不多比周先生还要高一寸光景样子。”他说。

“谢谢你,你有事去,我们也还有事去,隔天见吧。”

由此,彼此便分了手,叶志雄叫周永清快把车子开出来,立刻赶到宋嘉春家里去。

他俩在汽车中有了一个设想,谋杀宋太太的是静芝的表哥无疑了,至于为什么会谋杀,也有理由,宋嘉春一定看见女用人长得漂亮,发生了暧昧。由宋嘉春的不出外,喜欢住在家里,以及卧房与她相近,不再上楼去住种种情形看来,一定是有关系的。静芝因为与东家发生关系,贪图富贵,想嫁给嘉春,但有太太在,要顾忌,所以设法叫表哥谋死宋太太,等到事成,便可提出婚事,那时再用什么条件去谢她的表哥。

他俩谈得非常有头有绪,但是忽然想到,宋太太的走出门去,一定是自动无疑,唐静芝的表哥凭什么骗得动宋太太?宋太太又凭什么理由会相信他?正在推翻自己的猜测之时,又忽然想到那瓶**,或许那瓶是迷药,使宋太太失去知觉,糊里糊涂便跟人跑出去,一到大门外,便被绑去。

这样翻复地猜想着,车子已经到宋家大门前了,喇叭揿了两声,那个包车夫老徐出来开门。

虽然彼此不相识,可是叶志雄们早已料到是老徐,便问他:“老徐,你前几天到哪里去了?”

“我前几天是回乡下,看妈的病去的。”

于是他俩又转念到老徐的身上去,难道是老徐与静芝的表哥合谋的?

这时他俩已经走到房子前面,因为熟悉便一直朝客厅走去,客厅中黄雪薇已经坐着和静芝谈话了。

静芝看见他俩进来,便到厨房里去倒茶。

叶志雄眉头一皱,对静芝说:“我们还没有吃早饭,请你到厨房里烧点随便什么点心给我们吃吧。”

等到静芝应诺了走后,志雄才向雪薇说:“我故意把她打发了,请你把和她相谈的事先告诉给我们听听。”

雪薇便轻轻地简略地说出了静芝的身世:

唐静芝,北平人,今年二十八岁,她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是经商的,家里很有几个钱。她在一个高中里读过书,但是没有毕业,日本人便打来了,她的父亲病死,没有办法只好随母亲逃难,因为母亲有一个哥哥在汉口做事,于是她俩便受尽千辛万苦到了汉口。

谁知她的舅父是在汉口一个小学里当校工的,自己都糊不了口,哪能救济她俩母女?舅父没有舅母,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叫作张大,在码头上做小工,幸亏那时那所小学缺一个先生,她的舅父因为为人忠厚,校长信任他,乘此机会将她介绍进去当小学教师,这样才算把生活解决了。

谁知好景不常,日本鬼子又打到了汉口,一家四人只好再度逃难。在混乱当中,母女失散了,舅舅也不知到哪儿去了,身边只有一个表哥张大。她想回到汉口去寻母亲和舅父,但是这时局势已经非常紧急,要回汉口也不容易,只得流落。

这时,她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她的表哥劝她到上海,因为上海有朋友,是在轮船里做事的,平时常常到汉口,因此认识,成为知己之交,到上海至少码头小工总好做,生活苦一点也过得过去。她想,表哥做人也很老实忠诚,和他一路到上海也没有什么关系,路上有人照应,并且上海又有生路的希望,他们便到了上海。

到上海之后,张大表哥很快地便找到事做了,他做的事当然是那些卖气力的事,钱可挣得不多,生活是很苦的,所以她想到也去找点事做。但是她看了看上海的情形,知道没有一点资本无论如何是找不到事的。第一,衣服褴褛,表哥哪里有余钱替她做衣服,即使他去借来,事情是否有把握还是一个问题,万一不成,不是白背一身债,害得表哥受苦吗?于是她决定去做人家的用人,管管孩子。由她的表哥打听,结果找到了一家姓钱的公馆,不料钱公馆里孩子多得要命,一共有五个,叫她一个人管五个孩子怎行呢,只好做了几个月便辞出来了。后来她到荐头a店去,到另一家大户人家当娘姨,日子倒过得还好,已经憔悴了的人,又回复到以往的青春。

胜利了,她想这时应该可以回到北平去,但是路费等等问题都限制着她,使她没有办法,只得再做下去。一直做到去年夏天,因为待她最好的老太太逝世了,她便辞了出来,仍回荐头店。刚好这天宋嘉春去雇娘姨,一看见她打扮得清清爽爽,面貌也长得端端正正,也不问价钿,便当面办妥手续,把她带回家来了。

她第一天到宋嘉春家做事,第一次和宋见面,也第一次便二人同一辆三轮车坐回家来,这是个奇遇。

唐静芝在宋家住了四个月之后,身体养得格外好看,面貌也长得格外漂亮。有一天晚上,大约已经十一点钟了,她坐在客厅里写信,想寄到北平去问问邻居,她家的房子还在不在,她的母亲还有没有回去过。刚好写了一大半,门外有人急急地打门,她知道是主人回来了,便赶紧去开门,连得信也忘记收起。平时总是老徐开的,这天晚上老徐病着,只好由她去开。

a 荐头:旧时以介绍佣工为业的人。

她和宋嘉春一齐走进客房,静芝想去把信稿藏起来,可是已经被宋嘉春看见了,问她是什么东西。她回答说是信。宋嘉春当时非常奇怪,一个娘姨居然会写信,好奇心的冲动,要过来看,一看之后,不觉惊讶,很清秀的笔迹,通顺的文字,宋嘉春便追问起她的出身来历,静芝只好把她自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东家,宋嘉春摇摇头叹着:“埋没了人才!”静芝哭了,他安慰她。

有一天晚上,宋嘉春的太太出去了,家里没有人,老徐的病还没有好,主人还没有回来,因为天冷,只好坐在自己房里等主人回来开门。到十一点多,宋回来了,这样大一幢房子,关着一对年青的男女,于是当天晚上宋嘉春没有上楼,留在唐静芝的房里,经过一夜的恩爱,主仆发生了关系。宋嘉春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便搬下楼来住了,从此后不再上楼睡去。

宋嘉春曾经轻轻地和静芝有过诺言,假使静芝能够生育,便可娶为太太。唐静芝也曾问过宋嘉春他太太为什么不养儿子呢?他说:“我有个朋友,是个有名的医生,经他诊断,他说恐怕不会生产了。”为了这个缘故,唐静芝一直希望着自己的肚子能够大起来。

故事说到这里,叶志雄跳了起来,他说:“好,破案的时候不远了!”

这时唐静芝捧了早点进来,摆在桌上后,说道:“请诸位用早点吧。”

叶志雄站了起来,对唐静芝说道:“谢谢你,唐小姐有空吗?我预备跟你谈几句话。”

“好。”从她的表情上,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因为自从她流落他乡以来,从来不曾听到有人叫她“小姐”过,她呆着了。

叶志雄看她这副神气,心中十分怀疑,想必是案子与她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所以拉她到了她的房里,轻轻地告诉她:“唐小姐,案子已经差不多到了破案的时候了,就是请你把你表哥的地址告诉我,你总知道,你的表哥仍然留在上海,还是已经逃到外埠去了?请你老实告诉我。”

“谋杀宋太太的凶手恐怕就是他!”

“啊,冤枉!叶先生,我这表哥为人是十分忠诚老实的,他决不会干这些事,老实说,他也不大上我们这儿来,请你再查查仔细……”静芝急得哭起来了。

“你表哥我虽没有见过,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瘦长个子。”

“这是什么意思?瘦长的人多得很!”

“他用手臂套在大门方孔里开门、关门,这是逃不了的。”

“这就决定了吗?”

“所以我想见见他。”

“不,不,瘦长个子不单是他,洪医师比他还要瘦长,你怎么不去找他?”

叶志雄的眉毛突然紧皱起来了,他的脸部表情,好像显得非常失望的样子。他一直冲到客厅里来,一面嘴里不停地喊着“完了,完了!”,害得周永清和黄雪薇都吓了一跳。

问他什么事情这样着急的时候,他说:“我的推测恐怕完全要转变了,现在又多出一个瘦长的人来了。”一面再想,一面和黄雪薇商量。

于是黄雪薇叫唐静芝出来,唐走出来时,眼泪还在一颗颗地往下滴,好像有说不尽的苦处似的。

“唐小姐,你说还有一个洪医师比你表哥还要长,是不是?”黄雪薇问。

“是。”

“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时常来吗?”

“他比我表哥还要长,人瘦瘦的,去年常常来,今年年初二也来过一次,以后就没有来过。”

“他常常来干什么?”

“替我家太太看病。”

“他来的时候,你家宋先生在家吗?”

“最初总是宋先生在家时来的,以后便是宋先生不在家也来。

每次来总是在太太房里替太太打针,揉肚子。我走进去时,他关照我,不叫我不要进去。”

“好,谢谢你。”黄雪薇和叶志雄他们的眉毛都蹙拢着,显而易见是把所有的思索力都放在这一问题上。

这时刚好一个警察跑了进来,递给叶志雄一叠公文纸。叶志雄连忙打开看,黄雪薇和周永清也挤了上去。

一看之后,才知道宋太太是中毒而死,移尸于浜里;那瓶**是普通没有香味的美国军用品搽发油。这叠纸原来是验尸所与陈氏化验所的两份报告。

案情似乎又明朗起来,叶志雄想到抽水马桶的棉花和油层,为什么宋太太把这样普通的油藏在樟木箱里,一定是宋太太受骗,把这油当作宝贝。宋太太什么都有,再宝贝的东西也有,就是没有一个儿子,也许把油当作宝贝与儿子有关。假使是擦头发,她正有许多好油放在梳妆台上,为什么用这个?就算擦头,用棉花做什么?即使用棉花,为什么不丢在梳妆台上的香烟缸里,偏丢到马桶里去?这样一想,由马桶联想到**上,也许骗她的人正利用她的没有儿子,想子心切,故意以假药叫她擦**而骗取她的钱。这次失踪还带了许多首饰,而想得出如此骗人方法的人,一定是医生,所以他赶紧问唐静芝。

“不知道。”

刚好这时宋嘉春回来了,他看见叶志雄、黄雪薇他们,一面说“辛苦辛苦”,一面问:“案子有点眉目否?”

叶志雄以责备的口吻问他:“你早上为什么不说瘦长个子的人是洪医生?”

“我急了!因为这人快半年不上我家的门,那天我只碰到静芝的表哥,所以脑子里只记着这个人,一时疏忽。难道洪医师和这件案子也有关系吗?”

“我想很有关系,请你马上跟我们到他那里去一次。”

“好好。”宋嘉春回过头来关照唐静芝,“静芝,也许我不回来吃中饭了,你和老徐先吃吧。”

周永清驾着吉普车,由宋嘉春指路,车子到了洪医师的诊所,门口贴了一张通知,说“本医师今日家有要事,停诊一天”。

叶志雄跑上前去问一问门房,说不在家。叶志雄不管三七廿一,一直朝内房里冲去,冲到一间卧房门口,看见一个瘦长的人,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抽板烟a。

叶志雄走上前去便问:“你是洪医师吗?”

a 板烟:压制成块状或片状的烟丝。

“是。”

“我们局长有点头痛,请你快去一次。”

“我自己也有病,门口不是贴着通告吗?”

叶志雄不听他的话,只顾一味蛮干,横拉竖推把他拉到外面,向周永清使一个眼色。周永清眼快手快,立刻从腰间取出一副手铐,将洪医师的双手铐住,推上吉普车,朝局里开来。

宋嘉春和洪医生坐在一起,宋嘉春轻轻地问他:“我和你是多年好朋友,为什么把我的太太谋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要医药费,尽管开账好了。”但是洪医生只是垂头不语。

车子已到了局,立刻审讯。关于这件案子,洪医生知道也无法可赖,只得从实供招出来:

“我知道宋太太想子心切,她不相信她自己不会生儿子,她只以为她的丈夫有毛病不会生儿子,其实经过诊断之后,她的确因子宫受损不会生育了。我想要是我宣布了出来,只怕宋嘉春兄要讨姨太太,会影响到他太太的精神。起先,我的确想安慰她,想出了一个骗她的法子,说她的病可以医。我时常到他家去,谈谈天,玩玩。后来不知怎么一来,嘉春兄搬到楼下去住,不再上楼和太太同房。

“一个年青妇女,虽然不会生育,可是性欲是仍然有的,她的生活从此开始寂寞,于是我俩日益情深,她时常到我家来,终于二人发生了关系。在我,是看到她美丽,一时糊涂;在她,她却想借我替她的丈夫养一个儿子。从此,她天天逼着我医她的病,其实是无法医的。

“有一天被逼不过,我只好用假药叫她擦**,选了美国来的零售的那种油,既不会影响什么,又不会中毒。谁知她却当为宝物,立刻藏到箱子里进去,却被我看见了许多首饰,内中有许多是我喜欢的,于是我下决心骗取过来。

“我把车子一直开到郊外,说肚子饿了,要吃点干粮,也叫她吃,她也吃了。这药药性很快,不一刻她便绵软失去知觉。我把她的尸首抛在浜里,自己驾车回来……”

“你的车轮的花纹是m形吗?”叶志雄问。

“是。”

“宋太太的红皮鞋丢在沟里做什么?”

“这我没有注意,她走出门,我关上门之后,我便把着她进车,因为隔夜下过雨,泥滑,几乎跌跤,也许红皮鞋便是那时丢的,大概我和她都太快乐的缘故,所以鞋子丢了也不知道,等到她发觉丢了皮鞋的时候,药已吃下去了,我也不管了……”

红皮鞋的案子便在这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