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昏

1

吴朝明被一阵奇怪的噪音惊醒。

仔细听,楼下的厨房传来油入锅的声音,是方雨凝在准备晚饭吧,即使偌大的望雪庄到现在只剩三人,方雨凝还在坚持做自己最后的工作。

原本只是打算小憩一会儿,补充一下昨夜缺少的睡眠,没想到他却睡着了。

吴朝明看向床头自己的手表,刚睡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再躺一会儿吧。

吴朝明再度闭上眼睛,这几天的事情一一从他眼前闪过。眼前人物的形象渐渐都变得模糊,于林久、谢玉安和姚凌的脸已经看不清楚。他眼前三个人的形象逐渐重叠在一起,最后变化成一个女人,一个看不清楚脸、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穿着雪白色的衣服,静静地看着吴朝明,什么话都没有说。

啊,那个传说!吴朝明突然想起自己在方雨凝面前说出的推理。那个解答,有一个他之前并未意识到的漏洞,它只可以用来解释方雨凝小说里的谜,却没办法解释现实中的传说。现实中

“雪地之女”事件绝对发生在现代,而非方雨凝小说设置的战争年代。

他立刻产生了一个有些恶意的猜测:方雨凝是不是故意用她设计的谜题把问题的核心从女人死亡之谜变成了一个文字游戏呢?如果方雨凝是想用这样的谜题给出一个游戏式的答案,让吴朝明放弃对那个女人的死继续追查……

吴朝明连忙制止自己的这个想法。与其费尽心思猜测方雨凝的想法,不如先把案子里的疑点解决掉。

凶手为什么要断电?吴朝明的脑中突然闪过这个问题。凶手使用蜡烛制造诡计切断电源绝对是有意而为之,但无论哪种解答,都无法解释凶手这样做的目的。

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让吴朝明无法回避,就是那个噩梦。这三个人的惨死究竟与那个女人的死有没有关系?

一下子敞开心扉,原本深藏于心底的疑惑瞬间占据了处于混沌状态的头脑。

像个侦探一样思考。吴朝明在心中默念这句话,这是方雨凝教给他的,也是他现在的目标。

“理由。”这个词忽然从吴朝明脑海中闪过。

他一直都没有深入思考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被杀或者自杀,到底有什么深刻的理由。根据方雨凝的解释,方家的财产足以让人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诚然从他自己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会为了成为方雨凝的丈夫而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假如这些人是为了成为方雨凝的丈夫而伤害其他人,那又有

什么理由自杀呢?如果他们杀害其他人之时已经决定自杀,那么这些对谋杀的伪装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之间的杀戮,其实只是一种绝望的搏斗吗?他们并非为了获得什么而去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才这样做的吗?

或许凶手从一开始就都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人选,他发现方正树心中已有偏袒的人了,所以为了杀掉那个即将获得幸福的人,不惜让自己也成为牺牲品。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得到什么,而是阻止别人获得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这种生死一搏的勇气,吴朝明竟然有些羡慕。

方正树看中的人究竟是谁呢?

吴朝明曾一度以为,其他三人都有超过自己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无论是家境还是能力,都高过自己一等。方正树应该对这几个人都很满意,所以对选择哪个人很纠结。但是从这两天与方正树和方雨凝的接触中,吴朝明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方正树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方雨凝嫁给这三个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所以方正树说出“想给女儿找个归宿”这种话是否出于真心,十分值得怀疑。

吴朝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想法。他想努力挥去这个让他不适的猜想,然而愈是努力回避,这个猜疑就愈加具体。

方正树是方雨凝的父亲,他怎么可能有这样自私的算计呢?吴朝明虽然在努力否定自己,却没有办法忽视方正树看方雨凝时的眼神,也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心中郁积的疑问。

方正树这几天的种种举动都与吴朝明几个月前见到的那个绅士判若两人,无论是面对尸体时的反应,还是凶案发生后那种令人怀疑的态度,都渐渐在吴朝明的脑中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另一个方正树的形象。这个形象虽然丑陋且让人难以接近,却更接近真实的方正树。

“吃饭了。”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和方雨凝的话语,让吴朝明一下子从半梦半醒中醒过来。

“对不起,我居然睡着了。”吴朝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并不是一次很好的睡眠,但是对于疲惫的他来说却聊胜于无。

“没关系。这几天辛苦你了。”方雨凝垂下漂亮的大眼睛,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这副礼貌而矜持的样子与之前目中无人的侦探模样判若两人。吴朝明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恍惚,这还是那个为了杀人事件的真相和他热烈争执的方雨凝吗?眼前的方雨凝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

“我有话要对你说。”

话刚出口,吴朝明便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他对于自己想说的事情还并没有完全的自信,他现在拥有的只是一些零星的想法,远不足以解释全部的疑惑。退一步讲,就算他的猜测的确是真相,现在说出口也未必是最好的时机。话既出口,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就在吴朝明对自己感到懊悔时,方雨凝已经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

“好啊。”方雨凝声音爽朗,她没有察觉吴朝明复杂的内心。“菜已经做好了,我们边吃边说吧。你先整理一下,我在饭桌旁

等你。”

说完,方雨凝转身离开了吴朝明的房间。

吴朝明踌躇着站起身,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东西。

“啪。”木盒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那东西是装木浮雕的函套,是他昨天和方雨凝研究木方时拿来的。这是个正方形的扁平盒子,似乎是掉落的冲击力所致,从内侧夹层里露出一个白色东西的边缘。吴朝明好奇地用手去拉那边缘,从里面抽出来一张薄薄的纸。

2

方雨凝做了三四道简单而精致的家常小菜,吴朝明先品尝了一口盛在精致瓷碗中的乌鸡汤。

“味道好吗?”方雨凝的语气里透露着她对这道汤很有自信。

“好极了,这绝对是我喝过的味道最好的汤!”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道汤是出自方雨凝之手,汤的味道在吴朝明舌尖打转,久久不散。值得回味的不仅仅是新鲜的口感,更多的是一股流淌进内心的温暖。简单来说,这一碗汤让吴朝明喝出了“未来”。他眼前仿佛呈现出已经成为夫妻的二人坐在餐桌旁的情景,他吃过方雨凝做的菜,接着为了家庭在外面努力工作。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未来……

这样的场景,仅仅是在脑海中想想就让吴朝明激动不已。

我真的会有这样的运气吗?吴朝明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心中,由于其他三人的死亡而变得不再平静,他开始想象自己与方雨凝结婚的可能。方正树曾说过当只剩下一个候选人时,他一定会成为继承人。但以方正树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我做他的女婿吧。

除非……

吴朝明的脑海中忽然产生一个有点邪恶的想法。

除非我在方正树的面前说出真相。

吴朝明摸摸口袋,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信息具有多么沉重的分量,必要之时拿出来或许足以扭转他的整个人生。这样做无疑是卑鄙的,但如果是为了方雨凝,做出这种事在自己看来似乎也并不过分。

想到这里,吴朝明突然意识到方正树并不在餐桌旁。

“方叔叔怎么还没下来?”

“我刚刚去楼上叫他了,他没有回应,而且门也锁住了。应该还在睡觉吧。我们先吃吧,我已经给他留了一份,等他想吃的时候再给他送过去。”

方雨凝把最后一道菜端到桌边,接着脱下蓝色的围裙,拉开椅子坐在吴朝明旁边。

还是那个细心的方雨凝,做事情永远是这么滴水不漏,优雅得体。吴朝明暗暗赞叹,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沉重了不少。

“快吃吧,再过一会儿菜就凉了。”

脱离侦探的身份,方雨凝看起来就是个很可爱的普通女孩。她脸上轻松的表情让吴朝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人默默吃着,最后还是方雨凝开了口。

“你刚才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呢?”

终于还是来了。方雨凝话音刚落,吴朝明便放下筷子,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呢?”方雨凝一脸疑惑,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这三起事件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

吴朝明强调了“真相”两个字,方雨凝轻轻将筷子放在桌上,表情迅速由明转暗。

“你在说什么,我都说过已经结案了。”方雨凝的声音异常低沉。

“我们之所以陷入了一个二十七种解答的死循环中,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考虑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哦?是什么因素呢?”

吴朝明无视方雨凝话语中的讥讽,继续说道:

“杀人案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动机。当我们的调查手段不够先进时,现场的证据没办法完全勘查和辨别,这时候动机就是一个好的调查切入点。一个人行动的根本目的就是动机,如果我们能解读出他的动机自然就离真相不远了。无论是哪一种推理,我们都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杀人理由,为什么十几岁的人可以用如

此残忍的手法伤害其他人呢?”

“动机我们一开始就已经讨论过了,他们是为了争夺财产啊。”方雨凝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样说实在太笼统,如果仅仅是为了争夺财产,那么杀死其他两人后再自杀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吧,凶手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胜算,想着既然要死也要带上自己讨厌的人陪葬,于是他选择杀死另外两个死对头然后自杀。”

“不可能,凭借他们的条件,肯定有自信不输给我。你难道想说他们认为自己绝对会输给我吗?”

“正是如此。”方雨凝的语气非常自信。

“为什么呢?”吴朝明对方雨凝的坚定感到无法理解。

方雨凝脸色绯红,紧咬下唇,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很羞耻。

“该怎么说呢,你真是缺少自觉啊……”

“嗯?哪方面的自觉?”吴朝明因方雨凝吞吞吐吐的态度感到更加好奇。

“你的外表,”方雨凝顿了顿,接着用安慰天真孩子般的语气说道,“你拥有足以令任何同龄男性嫉妒的外表啊。”

“外表……”吴朝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要开玩笑。对于外表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到底是自知之明还是妄自菲薄呢?”方雨凝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吴朝明愈加慌乱。

“我……长相与我父亲十分相似。”吴朝明的言外之意是,父亲是个奸猾小人,长相也颇猥琐,即使不算丑陋,也绝谈不上英俊。他不能直言自己对父亲的看法,那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你父亲年轻时可是西平镇出名的美男子,这一点连我都有所耳闻。”方雨凝幽幽说道,语气里是叙述事实的平淡感。

“就算是这样……”吴朝明突然发现他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他所接触的人都称赞他是个俊秀的孩子,但在幼小的吴朝明看来这些人的赞赏不过是为了接近他父亲而做的恭维。

“所以说你真是没有自觉啊。”方雨凝用劝告一样的语气补充道,“我倒不是说外表有多么重要,但是你的外表足以让别的男性自惭形秽,这一点请你牢记。”

对于方雨凝忽然指出他的外表出众这件事,吴朝明的内心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对于这一点,他心底似乎早有预料。在学校书桌里异常多的情书、所见到的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格外殷勤,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多了便难以用“奉承镇长公子”的理由搪塞过去,之所以不想认同自己的外表很优秀,无非是内心深处对父亲的鄙视在作祟。

“我并不能同意你的这个理由,”吴朝明正色道,“所谓外表,原本就因为每个人的审美不同而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方叔叔喜欢德彪西,你喜欢拉威尔,而我喜欢肖邦。你并不能说其中哪一位的音乐就远胜于其他人吧。”

“我只是替你指出这一点而已,有了这一点作为佐证,可以

更合理地解释他们中的某人杀人后再自杀。”

“这只是佐证,”吴朝明摇摇头,“我已经发现了能够推翻这些推理的决定性证据。”

在方雨凝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吴朝明像变戏法似的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纸。

“这张纸是我不小心碰掉了于林久的木刻作品,从函套夹层掉出来的。”

只见上面写着:

甲给予乙一百万元,作为商业投资。给丙五十万元,以及在丙上学期间(包括但不仅限于高中、大学)每年五万元的资助。

甲:于林久

乙:谢玉安

丙:姚凌

“我终于明白了,这三人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方雨凝喃喃道。

“是啊。他们在饭桌上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我们都没有认真听。”吴朝明的语气充满懊悔,“谢玉安想去大城市闯**;姚凌想去大学学习医学,成为一名好的医生;三个人中想继承产业的人只有于林久。这三人刚好不谋而合,一起制定了这个协议。他们的计划很周密,考虑到我的竞争力远不如他们,只

要另外两人主动让位,于林久就一定会成为方家的继承人。等到于林久继承了方家的财产之后,再给另外两人每人一大笔资金,这件事情就变成了三全其美的好事。”

方雨凝气得颤抖起来:“居然有这种事情。只有我才有权力做出选择,他们有什么资格……”

“他们当时剑拔弩张的对立姿态让我产生过一丝疑问。就算对其他人再多不满,在方叔叔面前也不应该那么直白地争吵。现在看来都是他们夸张的戏码,故意装出不合的样子给我们看。”

“太可笑了……”

“我明知道这张纸的内容会伤你的心,却还是要坚持给你看,是因为它对于解答这些天发生的事件太重要了。这三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矛盾,所以他们也没有必要自相残杀,所以那二十七种解答从动机上就已经被否定了。”

方雨凝微微咧嘴,一脸苦笑。

“真是太可笑了。我用逻辑推理费尽心思得出的答案,竟然被一张纸全部推翻了。”

吴朝明摇摇头说:“不,逻辑推理的确是通向真相的路径,但是逻辑并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逻辑能解决的只有冷冰冰的东西,而人心是温暖的,人的心没有办法靠逻辑来推理。”

吴朝明说到这儿,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教训的口吻,懊悔地低下了头。

“别卖关子了。请告诉我你认为真正的凶手是谁。”方雨凝的

语气无比严肃。

“凶手就是方正树叔叔。”

吴朝明说这话时,方雨凝的面色立刻变得凝重而哀伤,但是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并没有表现出震惊。

“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指控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如果不是因为对结论有绝对的自信,我也不会说出口了。”

吴朝明针锋相对的态度让方雨凝也变得严肃起来。

“既然这样,就请说出你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吧,我会认真倾听。”方雨凝正襟危坐,身体微微前倾。

吴朝明把她的态度当作鼓励,也整理了一下坐姿,深吸一口气。

“第一个让我注意到方叔叔的疑点,是方叔叔吃药这件事。当我们从外面调查结束回到望雪庄时,方叔叔正在柜子里寻找某样东西。我稍微瞥了一眼,似乎是个棕色的小药瓶。”

“那应该是速效救心丸吧,我父亲有很严重的冠心病,每天要吃三次。”

方雨凝交叉双臂放在胸前,做好了与吴朝明展开辩论的架势。

“我也是立刻想到了那是速效救心丸,管家爷爷在车上给我讲了方叔叔得病的事。”

“真是多嘴。这种事怎么能和外人说。”方雨凝面露愠色,似乎意识到管家爷爷随口说的话可能会对方正树不利。

“管家爷爷走之前问方正树叔叔的问题我隐约听到了,他问是否还有药,应该指的就是速效救心丸吧。”

方雨凝点点头。“当时我也在场。”

“方叔叔的回答是‘还有半瓶’,这是个非常模糊的回答,但是从方叔叔多年服用同一个药物的经验来看,可以相信他对当时瓶子里的药丸数量的估计应该没有太大出入。”

方雨凝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我奶奶以前有心脏病,所以我小时候去奶奶家无聊时就喜欢读药盒里的各种说明书作为娱乐。如果我没记错,速效救心丸一瓶是六十粒,剩一半就是三十粒左右,这个药每天服用三次,每次四到六粒。当然,这些都是我年幼时的印象,可能与现实有出入,而且每个人的服药习惯也不一样,所以方叔叔的服药习惯还是要先向你确认一下。”

吴朝明把话锋一转,方雨凝只能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说的基本没错。父亲的药都是我和他一起买的,也是我一直监督他服药。速效救心丸是每次五粒,每天三次。”方雨凝的语气非常肯定,“父亲是非常一丝不苟的人,服药习惯也保持得很好。”

“让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数学计算,我到望雪庄时是下午,当时管家爷爷问方叔叔药量,他回答还剩半瓶,我们就假设是三十粒。”

吴朝明向方雨凝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轻轻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

“当晚方叔叔服药一次,第二天早上服药一次,中午服药一次,那么我们昨晚遇见方叔叔时他在找药瓶,当时他是否服用了晚上的一次药呢?”

“按时间来看他应该还没服用。”

“所以他找药瓶的原因是晚上要服药的药量已经不够了吧。”

“可能是。”

“那么我们算一算,三十粒药服药三次以后,应该还剩下十五粒,至少还够服一天。在当时刚刚发现了两人尸体的情况下,首先要处理的肯定是两名客人突然死亡一事,找新药瓶这件事完全可以等第二天再做吧。”

方雨凝默默无言,吴朝明轻叹一口气。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药瓶里已经没有足够的药让他晚上服用了,也就是说整整十几粒药丸不翼而飞。你比我懂他的身体,能让他一次性多服用十几粒的情况只能是冠心病发作。那么他究竟是什么时间发作的呢?”

“可能是发现尸体之后太过心痛所以回去吃了大量药吧。”方雨凝的语气非常不自信。

“我觉得方叔叔当时的表情还算冷静,并不像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在方雨凝开口插话前,吴朝明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讨论他是什么时候心脏病发作已经没意义了,只要确定他心脏病发作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已足够。既然你平时一直监督他服药,那么他突发心脏病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如果不是我指出药丸数量的疑问,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父亲心脏病发作了吧?”

方雨凝低下头轻叹一声,似乎很后悔被吴朝明的话引进了陷阱里,现在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轻声说道:

“当时我问他在找什么,他没有告诉我。”

吴朝明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轻轻点头。

“这样一来雪地上的木刻刀盒就很容易解释了。方叔叔杀掉谢玉安后心脏病发作,如果不立刻服用速效救心丸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个药服用方式是放到舌下含服,但是在寒冷的室外太久就会让人口干舌燥,所以当十五粒药放入口中时方叔叔没有足够的唾液让药融化,这时他急中生智,从雪地上抓起一把雪放入口中,才得以让药丸融化。”

“所以你想说,木刻刀盒只是为了掩饰地上那一块雪被他挖掉咯。他把于林久的木刻刀盒放在雪地里那个奇怪的位置,只是为了掩饰雪地上少了一块雪?”

“正是如此,这一点和你推理出凶手是姚凌时对木盒的解释异曲同工。方叔叔的鞋码也是38码,所以倒行离开雪地的办法对他来说也可以使用。这就是根据谢玉安的死亡现场和方叔叔的药瓶推理出凶手是方叔叔的全过程。”

听了吴朝明的总结,方雨凝的表情不为所动,淡定地说道:

“药丸的数量的确是一个很有创意的切入点,但是你的这种推理只是你自己强行附会,完全置现实证据而不顾。我父亲是凶手这件事在现实中完全解释不通,有很多证据证明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比如……”

“他怎么可能杀害姚凌?如果你想借用我推理出谢玉安或者于林久是凶手时他们所用的手法,也就是姚凌被另外一人击打后脑以后,回到房间才死亡,我父亲是完全做不到的。我父亲如果是凶手,他要先后在浴室里击晕于林久和姚凌两个人,这对于有心脏病的他来说不可能做到。退一步说,即使他有力气先后对两人行凶,在对一人行凶过程中也难免会发出大的声音而被隔壁浴室里的另一人发现,那么发现者肯定会发出惊叫吧,甚至可能跑出浴室来向我们报信,以父亲的身体素质肯定追不上全速奔跑的年轻人。但是我说的这些都没有出现,在主屋的我们并没有听到副屋那边传来任何奇怪的声响。”

“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吴朝明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方叔叔是凶手,那么姚凌的死用他被击打后脑再走入房间就说不通了。方叔叔是等姚凌离开副屋后才杀害于林久。所以现在需要解释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姚凌死于完全封闭的密室,他是如何杀害姚凌的。”

“听这语气,你已经解开了这个密室吗?”

吴朝明得意地轻轻点头。

“密室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概念,含义也很深。在姚凌被杀的案子里,我们考虑了太多延伸含义,却适得其反,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姚凌被杀的密室只是最基本的‘上锁的房间’,所以我们想要解开它很简单,只要打开房间的锁就行了。”

“锁是德国定制的,姚凌的钥匙在他自己的口袋里,备用钥匙在无比坚固的保险箱里。这个锁要怎么开呢?请你教教我吧。”

方雨凝歪着头,露出挑衅的微笑。吴朝明却依然不慌不忙。

“第一步,拿到钥匙;第二步,用钥匙打开门。”

“你在耍我吗?”

“别急,我只是在陈述原理。每个锁都可以被这样打开,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方雨凝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姚凌口袋里的钥匙也拿不到,所以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得到备用钥匙。该怎样破坏固若金汤的保险箱得到里面的钥匙呢?”

“别卖关子了。”

“姚凌的钥匙很难拿到,让我比较在意的是备用钥匙。放备用钥匙的保险箱背后有一根粗电线一直深入保险箱后面的墙内,我起初以为这是为保险箱内部照明灯供电,但是仔细想想却说不通。如果只是照明灯,为什么没有插头呢?如果有插头,不开保险箱时就可以拔掉插头,可以省电。在建造房子时,把电线直接埋入墙内并不是简单的事,一定要这样做意味着这个电源的重要性。出于一个特殊的理由,保险箱必须保证时刻连接电源,绝不能被切断。联想到你说过保险箱的锁是电磁铁控制的,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根粗电线正是为保险箱的电磁锁供电的电源线。”

吴朝明越说越激动,方雨凝紧紧闭起眼睛,眉头紧皱。

“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一个巨大疑问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凶手要切断电源。思考凶手断电的理由,首先想到的就是断电后

日光灯熄灭,凶手可以更方便行动,但是断电时我们两人和方叔叔在一起,没人有杀姚凌的时间,所以这个理由说不通。如果保险箱的电磁锁是由发电机供电的,那么凶手断电的理由就很明显了:他想要解除保险箱的电磁锁,拿到其中的备用钥匙。”

方雨凝依然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在我们两个想办法恢复电源供电时,方叔叔一个人站在一旁。当时房间一片漆黑,我们两人只能看到眼前被手电筒照亮的一小片区域,没人能看到站在我们身后的他,他有足够的时间走到离他不足一米远的保险箱旁,从已经解除电磁锁的保险箱里拿出钥匙。”

方雨凝的表情显示出她内心已经动摇,语气也不再自信了。

“如果真按照你所说,他在这时拿到了钥匙,从这以后他就一直和我们俩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时间进入姚凌的房间杀害他呢?”

“并不是一直在一起,我们去找斧头的时候和他分开过十几分钟。”

吴朝明的语气无比冷静。

“你难道想说我父亲用这段时间杀死了姚凌吗?”

“正是。”

“可是停电时姚凌房间内的巨响该怎么解释,他难道不是死于那时吗?”

“不,方叔叔是在我们离开后才进入房间杀害了姚凌。”

“那么为什么你用力拍门时姚凌没有任何回应呢?”

“很简单,这些都是方叔叔与姚凌的共同计划,姚凌自己就是共犯。”

“计划?你莫非想说姚凌的死是他和我父亲两人合谋吗?”方雨凝的语气咄咄逼人,看向吴朝明的凌厉目光里表明了“你要是敢这么说我就和你翻脸”的意思。吴朝明没有理会,继续解释道:

“方叔叔的话姚凌自然言听计从。他只要用谎言欺骗姚凌就好了,比如他说他要制造一个意外断电的状况来考验另外两个候选人的胆量,让姚凌配合他。方叔叔指示姚凌先在整个房子停电时扔下守护球,发出巨响。”吴朝明停下话头,做出向地上扔东西的手势,然后继续说道:

“等到我们听到巨响,来到楼上敲门时,姚凌不回应,装作房间内没人的样子。在我们两人离开门口去找斧头时,方叔叔立刻进入房间,迅速用守护球砸死姚凌,再把球放到地板上。接着他离开房间,用备用钥匙将门反锁。这样就完成了在看似完全不能进入的房间里杀人的完美犯罪。”

“不是这样的……”方雨凝摇着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吴朝明听了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但是依然继续说:

“于林久尸体上的水还是可以用你提出的延时诡计来解释。方叔叔要给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所以才使用了延时诡计将于林久吊死。这些都是你的推理,不需要我再重复。”

吴朝明发觉自己的话语中似乎有讽刺的意味,这让他对自己

说话的态度感到懊悔。他不想让方雨凝伤心。不过仔细想想他推理所利用的小结论,也就是方正树杀人的诡计,几乎都利用了方雨凝推理的思路。他只是发现这些别人可能使用的手法方正树刚好也可以使用。如果不是方雨凝把这些方法说出来,吴朝明凭借自己的力量肯定解不开这么多的谜团,所以他能发现方正树的罪行有一半是方雨凝的功劳,这样一想的确有些讽刺。

“还有一个疑问你没有解开。”

隐约猜到方雨凝要问什么问题,吴朝明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终于要面对这个最尖锐的问题了。

“请指出。”吴朝明压抑着感情,故作平静地说道。

“作为侦探,首要考虑的应该是最客观的证据。你一直在一楼监视,所以我和父亲都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从一开始就讨论过了。”

这一刻终于来了。方雨凝提出了吴朝明一直在试图回避的问题,他一瞬间有种解脱感。

“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方叔叔有一种从二楼出去的方法:他在房间里穿上事先准备好的雪地鞋,用事先藏在房间内的梯子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

“那么他之后又如何回来呢?梯子被留在于林久死去的现场了,从楼梯走会被一直在一楼的你看到。”

吴朝明仔细思考着措辞,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喘不过气来。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的确一直守在楼下,一分钟都没有离开,但是我却不能

够保证我一直盯着楼梯。其中有几十秒钟的时间,我什么都看不到。”

“是吗?那时候你在做什么?”方雨凝面无表情,但是吴朝明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

“实话说,我曾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瞬间。”吴朝明眯起双眼,沉浸在回忆中。“但是现在想想,那短短的几十秒钟恐怕会成为我一生的悔恨。”

吴朝明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缓缓开口道:

“当时我推理出了你小说里的真相,你说让我闭上眼睛给我一个奖励。就在我闭眼的几十秒内,足够方叔叔从正门溜到楼梯。接着,方叔叔从楼梯回到了二楼。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吴朝明忽然感到无比轻松。方雨凝为了包庇方正树而利用了他,这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一个事实。

“真没想到你能想到这么多,看来我之前真的是低估你了。”

方雨凝紧咬着嘴唇,似乎在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然而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已经暴露了她内心已开始动摇。

“那么,你有证据吗?”

“方叔叔留下了一个致命的证据。他虽然可以通过延时装置切断总电源把备用钥匙从保险箱里偷出来,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用同样的办法放回去。”

吴朝明轻叹一声。话音刚落,方雨凝双腿一软,顺势就要倒下,吴朝明连忙伸手扶住她。

方雨凝轻轻靠在吴朝明怀里,白皙的面颊上滑过两滴闪闪发亮的泪珠。

3

吴朝明扶着方雨凝坐到沙发上,她喝了一杯水后终于冷静下来。吴朝明把唱片机里的唱片换成德沃夏克的《G大调诙谐曲》,然后也坐在沙发上。

“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这个问题比较隐私,所以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吴朝明屏住呼吸,仔细思考着措辞。“你母亲的去世……是什么原因呢?”

方雨凝紧咬下唇,这似乎是她说谎之前不自主的动作。果不其然,她紧接着说出了一个很明显是谎言的答案。

“因为生病。”

“那可以告诉我夺走她生命的是什么疾病吗?”

“她得了肺结核。兴安山的气候过于寒冷,而且医疗水平也不高,所以最后她没得到很好的治疗,落下病根,不久就去世了。那是我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雨凝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双手抓着头发,显然被勾起了不快的回忆。

看到她悲伤的表情,吴朝明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他犹豫

是否该继续向她询问,这种状况简直就像在审问一样,可如果现在不问清楚这件事,案子就得不到真正的解决。

“长久以来,我都被一个噩梦困扰着。梦里,一个女人在雪山中被推下悬崖,起因其实很简单,我曾经听我父亲提起过现场。我一直以为父亲和那女人的死有关系,所以我也活在恐惧和罪恶感之中……”

方雨凝没有接话,吴朝明继续说了下去:“我本以为这件事永远都是一个埋藏在我心底的谜,我甚至祈祷父亲当时的话只是我自己的幻想,来到这里之后,我数次发现新的线索,所有的碎片都在暗示这个场面曾经真实存在过,而拼接在一起就出现了一个完整而恐怖的真相。”

“这只是一个传说。我们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这座山里发生过那么恐怖的事情。兴安山虽然地方不大,但毕竟是附近最高的雪山。有人为了寻死,也经常会在冬天走进雪山,就此消失,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多的传说。实际上在兴安山里死去的人多半没人知道,因为大多数尸体都在被人发现之前被新的降雪深埋了。”

方雨凝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但吴朝明知道她在硬撑,所以更觉心痛。

“但是我已经听到了三个目击者的证词,所以这绝非巧合。我的父亲曾经看到雪山里坠落的女人,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而管

家告诉我他来望雪庄也是五年前,那次我因为发烧没能一起来。方叔叔在饭桌上对谢玉安他们说五年没见,说明他们五年前也在场,而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来望雪庄。最后,当我提起雪山里坠落的女人时,你的表情瞬间变了,我就明白了,你当时也在现场……”吴朝明顿了顿,说道,“在雪山中死去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吧。”

吴朝明感到自己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平静。耳边一直未停止过的嗡鸣声一瞬间停了下来,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五年前发生的案子,虽然我不是亲历者,但我根据所有人的反应,组成了我的猜测:一群人打算让某个女人死,这是一个很多人共同设计的谋杀行为,并非什么意外。这个女人在雪山里这件事,现场的所有人都知情。很遗憾,我父母似乎就是这些人中的两个,如果我没有因为发烧而错过拜访的机会,恐怕我也会成为目击者之一。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可能也作为你父亲仇恨的对象,变成一具尸体了吧。”

吴朝明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方雨凝一声不吭,但是她的表情告诉吴朝明,他的猜测都是对的。吴朝明感到非常悲伤,一方面是因为他越来越接近事件的真相,而事件的真相竟是这样悲惨;另一方面,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后代,他为自己有这样的父母感到悲哀。

半晌,方雨凝才缓缓说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追究已经没有证据了。”

“恐怕对于你父亲来说,这件事不可能那么轻易过去吧。你

的父亲深爱你的母亲,但是这些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轻易夺走了你母亲的生命。”

“请别说了……”

方雨凝紧紧闭着眼睛,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她的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大小姐的自信。吴朝明把手放在方雨凝的背上轻抚,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平复下来。

“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但如果你想说出来,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当时在场的人,有我和父母,还有四个镇长以及他们的夫人和长子,共计十四人。连孩子们都被邀请,应该不是什么正式的事情,只是友情性质的聚会吧。各个镇子之间虽然有竞争,但毕竟有祖辈的情谊在,相互之间依然处于其乐融融的状态。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瞬间打破这个平衡。”

方雨凝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父亲当众宣布,母亲怀孕了,是个男孩。他还表示等儿子继承自己的产业后就让儿子去北京,甚至去国外发展。镇长们如梦方醒,如果没有我们方家的支持,他们的孩子以后都没有办法当上镇长了。当时镇子里已经重新开始民主选举,到了他们儿子这一代恐怕很难凭本事当上镇长。

“这些镇长们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个恐怖的计策,那就是让我的母亲死亡。我的父亲非常爱我的母亲,如果她死掉了,我父

亲绝不会娶新妻子。这样一来我父亲就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任何儿子。到了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一定会想要在各镇长家里挑女婿,到时他们的孩子就是首选。”

方雨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却越来越冷静。吴朝明听着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叙述,渐渐感到脊背发凉。

“这些人之中没人有杀人的勇气,所以他们想干脆制造一起意外。制造意外的办法可能是任何一个镇长想出来的,他们都极有心机。他听了天气预报知道可能会发生雪崩,所以骗我的母亲说,你女儿在山里走丢了。母亲发了疯似的去雪山里找我,之后果然遇到了雪崩,惨死在雪山里。”

吴朝明轻轻闭上双眼,他已经知道父亲那番话为何会成为他多年的梦魇,是因为愧疚。那番话的字面意思被吴朝明的意识加工成了女人坠落的画面,而聪明的潜意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番话里身临其境的愧疚和恐惧,于是在梦中,吴朝明成了推下那女人的凶手。这和吴朝明之前猜测的差不多,是父亲的罪传递到了他身上,被他自己深刻铭记。

方雨凝的身体颤抖着。

“这件事里所有人都是帮凶,保守秘密就是保护我自己,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外人知道。但是他们太低估我父亲了,只要我父亲想知道的事,就不可能查不出来。这些事是我父亲调查多年的结果,直到一年前他才告诉我。”

“你父亲一早就开始规划杀害这几人的方法了吧。他日日夜夜都盼望着你长大成人,利用给你选夫婿的机会一举杀掉这些仇

人的孩子,让他们也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

吴朝明的语气比起悲伤,更多的是同情,还有一点愧疚。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不知多久,方雨凝缓缓说道:“能不能答应我最后的请求?”

“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我想劝我父亲自己去自首,可以吗?我想为我父亲保留最后的尊严。”

吴朝明耸了耸肩。“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事情而已,我之所以宁愿让你伤心也要解开这个谜题,就是不想让你一生都活在悔恨里。我可以保证一生都不会告诉别人这几天发生在望雪庄里的事情。但是你究竟该怎样做,才能不让自己的余生活在悔恨里,这是只属于你自己的难题,没有人能替你面对。”

“谢谢你……”方雨凝的话刚出口,就被“砰”的一声巨响盖了过去。吴朝明和方雨凝都吓了一大跳。

“发生了什么?”

两人连忙跑上楼,猛敲方正树的门,然而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转动门把手发现房门已经反锁了。

“我们还是用老办法,把门劈开吧。”吴朝明取来斧头,将房门劈开一个大洞。只见方正树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地上扔着一把深黑色的手枪……看得出刚刚那一声响正是地上的手枪发出的。

“为什么……”吴朝明惊讶地捂住嘴。

“爸爸!”方雨凝大叫了一声,打开门锁冲上前去。吴朝明从

未见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方雨凝。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可以制止这一切了……”方雨凝没有听到吴朝明的喃喃自语。

方雨凝趴在父亲的尸体上,痛苦哀号。

吴朝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他已经不知道此时自己能做什么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刚刚才拾起了一点点,就瞬间消失殆尽。方雨凝的安全感没有了,方雨凝的依靠没有了,方雨凝的一切都没有了,但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这无垠的雪山连方雨凝最后的希望都要夺走,在这白色世界之中,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来呢?

吴朝明原本对自己的推理还抱有一丝不自信,对事情的真相还抱有一丝怀疑,但看到方正树尸体的那一刻,一切猜想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所有逆转的可能性都已消失,所有的猜测都归结于现实。唯一的正确答案突然呈现在他的面前,宣布他的推理正确,然而他却只感到悲伤。

推理出真相真的可以给人带来幸福吗?吴朝明开始憎恨拼命寻找真相的自己。

他终于明白,在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使方雨凝幸福。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父母对他的期望、杀人事件的真相、单恋的烦恼……这些让他担忧的事此刻全都如同雪山间偶然飘过的云絮,转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吴朝明的手搭在方雨凝的背上,方雨凝抽泣时的颤抖通过手心传递给了他,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方雨凝两个人。他紧紧地抱住方雨凝,任凭她的泪水洒落在他臂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