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英雄

1

雪已经停了很久,但是山里的雾气和时不时刮起的裹挟着雪沫的风仍然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吴朝明跟在方雨凝的身边,两人从外面经过屋檐走到副屋。

方雨凝的左手自始至终都牵着吴朝明的右手,因此这段路吴朝明走得非常狼狈。“女孩子的手真的好柔软。”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的他,感觉脚下变得轻飘飘的。

“你冷吗?”

“不……不冷,倒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天生就很凉,以前看过中医,说是气血不足之类的问题,没办法彻底治愈。你的手很暖和。”

吴朝明低头看着方雨凝雪白的手,深青色的血管宛如白瓷上的花纹。“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吴朝明忽地想起这句话来,用这句评价甜白釉的话来形容方雨凝的手简直是最贴切的比喻。

从主屋的大门出来走到副屋,方雨凝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吴朝明在一旁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传来不适感,连忙把视线转向周围。他原本拿着手电筒,想为方雨凝照亮。来到尸体旁才发现

根本不需要,主屋客厅窗户的灯光把尸体周围照得通明。

吴朝明忽然有种奇异的既视感:明明是第一次来到副屋,却觉得眼前的景象他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换了几个角度审视这扇窗户,很快就发现自己这种既视感的来源——这个窗户是他刚才在客厅坐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的那扇窗。

靠近窗户仔细观察,吴朝明发现他在客厅里坐的角度竟刚好可以看到于林久吊死的位置。窗外的灯光很暗,加上距离又远,他可能没办法看清楚吊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如果这里悬挂着于林久的尸体他绝对会发现异样,这一点他可以确定。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察觉这里吊着一个人呢?

吴朝明仔细回忆着印象中上一次瞥向窗户的时间。姚凌从副屋回到主屋时,他顺势瞥了一眼副屋方向的那扇窗户,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时应该是八点四十分。那之后他就和方雨凝聊天,没再注意这扇窗户了。也就是说于林久一定是在八点四十分之后死亡的,假如他是被人杀害的,凶手名单里首先也要排除姚凌,因为姚凌回到主屋时于林久还没死。

吴朝明想到这儿,觉得自己发现了很重要的一条线索,想立刻告诉方雨凝。但看到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查看于林久的尸体,吴朝明便打算过一会儿再说,他也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于林久的尸体。

于林久的身体湿漉漉的,外套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的外衣上有很多红黑色的斑块,似乎是血斑。最可怕的是他的脸,

不仅变成了青紫色,而且舌头还向外伸出,像是吐着信子的眼镜蛇。吴朝明只敢用余光瞟向他的脸,根本不敢细看。

“有什么发现吗?”看到方雨凝站起身,吴朝明连忙问道。

方雨凝说:“线索有很多,只不过要让我再仔细想想才能得出结论。目前我只能说于林久不是自杀的。”

吴朝明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看来于林久的尸体就是上吊自杀者应有的状态,不知道和他看到同样东西的方雨凝为何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你是如何确定的呢?”

方雨凝指着尸体旁边的梯子,说道:“第一个疑点就是尸体旁的梯子。一般人上吊自杀用来垫脚的东西都是椅子或者其他比较稳定的东西,用梯子作为自杀垫脚物太不稳定了,实在无法理解。”

“梯子可能是于林久用来悬挂绳子的。”

方雨凝微微一笑:“如果于林久拿一把椅子,就可以方便地站在椅子上把绳子系好,然后再站在椅子上,把椅子踢掉,但他偏偏选择了梯子。你想象一下,如果他选择梯子,应该如何上吊呢?”

“先踩着梯子系好绳子,然后站在梯子上把绳套套在脖子上……”吴朝明越说越没有信心,画面慢慢呈现在眼前,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别扭。

“所以你知道了吧,如果于林久真的是自杀,他就不会选择不适合上吊的梯子,而会选择稳定可靠的椅子。”

“会不会是于林久只能拿到梯子,不能拿到椅子呢?或者说梯子对他来说更方便拿到。”

方雨凝摇摇头。

“你第一次来我家,对我家里的东西摆放并不清楚。梯子是于林久在浴室旁的工具室里找到的,但是椅子却在浴室内,更容易拿到。所以事实与你想象的完全相反,他不仅没有拿近在眼前且更便于使用的椅子,而选择了去工具室内寻找并不那么方便的梯子。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吧?”

“的确不符合自杀者的行动。”吴朝明心悦诚服。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梯子是凶手的工具,他踩在这个梯子上把于林久吊死在屋檐下。”

方雨凝又走近尸体,蹲下身。

“为了成为好的侦探,我研究过一点法医学,对法医鉴定略知一二。于林久死亡时间尚短,不足半小时,所以尸体还没有变硬,没有太多的尸斑。”

方雨凝指着尸体的后脑:“让我确定这是谋杀的第二点理由在这里。”

吴朝明连忙凑过去查看,于林久的后脑有个很明显的凹陷,凹槽内的毛发紧紧贴在头皮上,原本笔直的短发一小缕一小缕地卷在一起。

“这里有钝器击打过的痕迹,但是这个痕迹并不是很深,恐怕不足以致命。估计凶手是先把他打晕之后再将他吊死在这里的。”

“看起来好像也没多严重,都没怎么出血……”

“别用手碰。”

吴朝明刚想用手触摸那个凹陷的伤痕,立刻就被方雨凝严厉制止了。他连忙缩回手,这才注意到方雨凝从一开始就戴了她的手套。

“出血与否并不是衡量受伤是否严重的唯一标准,尤其是脑部,如果是内伤或者淤血,可能比视觉冲击力大的大量出血更为严重。你印象中头部大量出血的画面,都是头皮受伤出血,那种情况反而不会太严重,只要及时进行缝合包扎,不会危及生命。但如果是钝器击打损伤了大脑的内部结构,那可是会危及生命的。”

吴朝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见过的脑部受伤者多是镇里青年打架斗殴,受伤的人常常血流满面,极其恐怖。然而,这种伤者在卫生所缝好伤口,再用绷带包扎固定头部,一两周内就能恢复。眼前这种钝器所致的内伤,他从未见过。

“这个伤痕有没有可能是他在自杀时自己的头撞到了后面的墙造成的呢?”

“我没有先进的检查仪器,但仅凭肉眼就可以判断,平整的墙撞不出这样深的凹痕。”

“看起来像是用打狍子的那种棒槌打的。”

吴朝明回忆起小时候跟随父亲和舅舅去山里打猎的场景。说是山不如说是小土岗,但在五六年前还没有限制打猎时,小山里的山珍野味几乎可以养活整个西平镇。或许正是因为大家都抱着

这样的心态,再加上打猎的手段越来越高级,从原来的一杀杀一个变成了一杀杀一窝,不知哪天开始,山里就再也见不到狍子了。

打狍子的土办法就是在狍子可能觅食的路上设置好陷阱,看着狍子掉入陷阱里,就过去用棒槌打狍子的头。狍子被打晕后,就地绑起来然后带回家。这种方法打的狍子因为没受过枪伤,肉质不会被火药污染,人吃了不会中毒。

“这伤痕一定是被某一球状钝器击打而产生的,但目前我还没有看到疑似凶器的球体。一会儿再去周围找找吧。虽然他的头部被球状钝器袭击过,但从他的死状看,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说凶手当时行凶的步骤应该是这样的:先用某个坚硬球体击晕了他,然后再将他吊死在屋檐下。至于我为什么确定他是被勒死而不是自缢,是因为第二个疑点。我在他的脖子上被绳子勒过的部位发现了端倪。”

吴朝明凑到尸体旁边。他闻到尸体身上传来的奇怪的味道,不禁皱起眉。

方雨凝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指着尸体的脖子给吴朝明看。

“看这个很奇怪的勒痕。他如果是自杀身亡,那么绳子留下的印记,应该只有短短的一条,也就是说只有与脖子接触的地方会被绳子勒出痕迹。但是他的脖子上却留下了数条绳印,这说明他曾经被反复勒过。试问,如果他真的是自杀,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痕迹?只有一种情况可能会留下这样的痕迹,那就是凶手在他背后用

绳子勒住他的脖子时,他反复挣扎才留下了很多条绳印。”

“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虽然是自杀,但是为了嫁祸给其他人,伪装成谋杀,所以才自己用绳子制造了这个痕迹。”

吴朝明依然坚持着“自杀说”,虽然眼前的一切几乎让他找不到理由反驳,但他还是不愿意去思考“谋杀”这个词。他知道这个词背后的含义,相比之下自杀显然更容易让他接受。

“这种可能性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概率非常小,只有不到千分之一。除非查出于林久有必须自杀的理由,否则我不会考虑。如果于林久想要自杀并伪装成谋杀嫁祸给别人,应该用更容易被辨识的手段,而不是用上吊这种一看就是自杀的方法。如果像谢玉安一样,用刀自杀来假装自己被袭击,岂不是更像谋杀吗?”

吴朝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一切都要往于林久自杀的结论解释,那么就只能解释为于林久先用钝器击打自己,然后忍着剧痛踩着梯子自杀,而在此之前还需要用绳子给自己的脖子制造一些勒痕……想到这儿,他只能暂时抛弃于林久自杀的假设。

方雨凝不再说话,皱眉思索着,似乎思路遇到了阻碍。吴朝明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为助手的职责,这时候就要尽可能说出自己见到的疑点,哪怕对案子并没有实际帮助,至少可以帮助方雨凝开拓思路。

“我发现尸体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吴朝明轻咳一声,把方雨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于林久的尸体上有大量的水,衣服都被浸透了。按时间来算,他被吊住的时间并不长,最多半小时。这段时间里怎么会刚

好有这么大量的雪水从屋顶流下来呢?”

“应该是姚凌在副屋中洗澡时,水蒸气使得房顶温度变高,所以雪才化成水流了下来吧。”方雨凝的语气中透露出她对吴朝明提出的疑问并不关心。她的双臂机械地大幅度挥动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模仿凶手击打于林久时的动作。

方雨凝的解释吴朝明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自己对这个解释不满意。无论怎么说水量都有些超乎寻常,水在屋檐下结成冰溜,一滴滴从于林久的鞋滴落在地,地上已经结了冰。于林久的衣服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他被吊在这里最多不过半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这么多水流下来吗?

抛开这一点不谈,吴朝明忽然想起自己刚见到尸体时想到的更重要的线索还没有告诉方雨凝。

“还有一个疑问。刚刚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位置,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尸体吊在这里刚好可以被客厅里的我看到,但是印象中我在客厅并没有看到这边有什么异常。”

“真的吗?你确定可以看得清吗?”

方雨凝猛地转过头,谨慎地问道,显然对这个信息非常感兴趣。吴朝明再次回忆之后,依然非常肯定。

“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有没有异样还能看得出。如果于林久被吊起来,我从客厅透过窗子绝对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我在八点四十分之前都坐在客厅里,能看到这边,确定没有发现这边有异常,从那之后就不知道了。”

听了吴朝明的证言,方雨凝环抱手臂沉思,接着露出了神秘

的微笑。

“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是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最有趣的部分。”

方雨凝似乎又进入了解谜世界,眼神稍微有些狂热,与平时判若两人。吴朝明认为此时对案件的线索进行梳理,才是自己身为助手的本分。

“我们现在至少可以知道于林久是八点四十分之后才被吊起的,所以在那之前回到主屋的姚凌绝不可能是杀害于林久的凶手。”

方雨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自顾自走进副屋。

吴朝明连忙跟随她进了副屋。方雨凝对自己所做的证言的暧昧态度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按理说这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可以直接排除掉一个嫌疑人,方雨凝却没有对此展开评论。

屋里的水蒸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之前的热气也渐渐变冷,两人将地上散落的洗浴用品捡起,在架子上摆好。

“这是什么?”吴朝明看到地上有一个圆球,直径大约十厘米,看起来很沉重,似乎与打晕于林久的凶器形状完全相符。

这次吴朝明学乖了,没有直接用手去碰那个球,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两人想找的凶器。

方雨凝用戴着手套的手拾起球,在两手中转动,查看着上面留下的痕迹。

“这是我父亲为望雪庄定制的守护球。你还记得这里的雪山传说吧?虽然我不相信什么传说,但是这里的确是邪气很重的地

方。为了辟邪,父亲特地请法国的巫术师制作了很多铅制的守护球,放在各个房间,以此镇压邪气。你应该在房间里的桌上见到过。”方雨凝话音未落,就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我想起来了,你的房间里没有,所以你没有见过。”

为什么我的房间没有呢?吴朝明觉得现在不是问出这个疑问的时候。

“果然,铅制的球体上找不到什么痕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但是在找到其他疑似凶器之前只能先假定于林久是被这个球打晕的。”

方雨凝恭敬地将守护球摆在洗脸台上的小底座上面,然后走出了副屋。吴朝明连忙跟上。

从副屋出来后,方雨凝从副屋的屋檐下一路走到主屋的屋檐下,吴朝明紧随其后。他知道方雨凝是为了尝试走一遍凶手可能走过的路,所以才没有直接走向谢玉安尸体的方向。

“这样走果然不会留下脚印,只有从屋檐下到树下这段距离会留下脚印。”

方雨凝没有理会吴朝明的自言自语。她从屋檐下走到雪地中,一路上每走一两步就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查看雪地上的足印。

谢玉安的尸体侧躺在树下,身体周围的一片土地被参天大树的影子笼罩,没有沾染一片白雪。远远望去,在这个被雪围成的圆圈里,谢玉安就像净身后被摆上祭坛的牺牲者。只有他身体周围和树干上的暗红色痕迹,才能让人意识到眼前是一桩极为凶残

的谋杀案的现场。尸体旁唯一的奇怪之处是不远处的雪地里摆放着一个木盒子。

“这个盒子你认识吗?”方雨凝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捡了起来,盒子上没有积雪。

“看起来是于林久的木刻刀工具盒。”

为何于林久的工具盒会掉落在这里呢?吴朝明想。

谢玉安的穿着和吴朝明印象中他出门时一样:黑色皮夹克,棕色牛仔裤,脚上穿的是与吴朝明同样款式的雪地鞋。

方雨凝蹲下身来,从上到下仔细检查着谢玉安的尸体。吴朝明在旁边认真观察着,视线紧随方雨凝的手移动。黑色皮夹克外套上,全是一块块深黑色的污渍,吴朝明意识到那是血液凝固后的颜色时,差点呕吐出来。

方雨凝终于站起身时,吴朝明一脸自信地说:“我知道真相了。”

“你该不会想说真相就是自杀吧。”方雨凝打趣道。

“不,谢玉安是被人谋杀的。”

“哦?”方雨凝兴致盎然,连珠炮似的给吴朝明出了一大堆难题:“那你怎么解释雪地足迹?雪地上只有一行脚印,这脚印可能属于谢玉安,也可能属于凶手。如果这行脚印属于谢玉安,凶手如何才能不留足迹地进入雪地,杀害谢玉安后又不留足迹地离开雪地呢?如果这行脚印属于凶手,那他进入雪地杀了谢玉安后,又该怎么离开雪地呢?”

“脚印这个问题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并不算是个问题。我们

换个思路,想想最简单的答案:如果凶手压根没有进入雪地,自然就不会留下足迹了。谢玉安是被人刺中之后,才一步一步走到雪地里。凶手没有跟他一起进入雪地,所以也就不会留下足迹。”

“那么为什么谢玉安被刀刺中之后要向雪地里走呢?”

“当然是为了逃命。他害怕凶手追上来,所以才快步走进雪地。而他的逃跑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凶手害怕留下脚印所以没有追进雪地。然而,谢玉安受伤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凶手站在屋檐下一直看着谢玉安,直到他咽气。”

“按照你的推理,凶手是谁呢?”

“凶手就是于林久,尸体旁的雪地上掉落的这个木盒就是证据。一定是于林久一直把盒子放在口袋里,杀害谢玉安时不小心掉落他却没有发觉。雪地足迹里还留有一些木屑。恐怕这些是于林久杀害谢玉安时沾到他身上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刚刚我看于林久的尸体时,注意到他的外套上有很多红黑色的斑块,很明显是血迹。于林久是被勒死的,并没有大量出血,所以那一定是杀死谢玉安时沾上的血!”

看到吴朝明充满自信的样子,方雨凝忍不住莞尔一笑。

“很精彩。”

吴朝明一脸茫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逗笑了方雨凝。

“怎么了,我的推理不合逻辑吗?”

“想法很不错,全部推理都是从观察得到的细节出发,这一点值得称赞。”方雨凝顿了一顿,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但是你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你在推理之前连现场都没有仔细

检查。材料不足就进行推理,这是侦探的大忌。”

方雨凝拉着吴朝明,指着树干上的血迹。

“看到树上喷溅的血迹了吗,这说明树下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吴朝明连忙凑过去仔细查看。棕黑色的树干上有些黑色的斑块,仔细辨认,原来是已经变成深黑色的血迹。

吴朝明仔细检查之后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也略懂一点医学知识。我知道如果刀插在心脏上不拔,刀就像一个塞子一样塞在心脏上,血不会喷溅。只有当刀拔出时,动脉血才会喷薄而出。所以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这样:谢玉安被刀刺入心脏以后,一步步走入雪地中,他不知道拔刀会让自己失血过多而死,反而以为拔掉刀才会让自己不痛。当他把刀拔出时,鲜血喷溅到树上。”

方雨凝听了吴朝明的解释,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又在看完全部事实之前就妄下定论了。我劝你还是再仔细看看现场,至少先看看尸体。”

方雨凝把尸体转过身来。眼前的景象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吴朝明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死状,方雨凝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谢玉安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双目绝望地圆瞪,几乎辨认不出他生前的样子。他的衣服完全被血浸透,并且由于以面朝下的姿势在地上趴了太久,血已经蔓延到下半身。也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深红色的血迹在黑色皮夹克上凝固,乍一看就像夹克上涂了一层暗红色的油漆。

“好惨……”

吴朝明对谢玉安的愧疚又深了几分。吴朝明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谢玉安恐惧的模样。他曾经向我求助,我没能帮助他,谁能想到一转眼他就遭遇不测。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至亲逝世的吴朝明,此刻忽然意识到生死之间的巨大鸿沟,这是一种超越悲痛的情绪,或许更接近空虚。悲痛是有对象的,然而面对失去生命的谢玉安,吴朝明又该对谁感到悲痛呢?

“是啊,因为刀拔出的缘故,他的动脉血喷溅而出,很快就失血过多而死了。说实话,这么恐怖的死状我也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心脏如何被刺中的呢?胸骨明明是这么坚硬的东西。”吴朝明摸着自己胸前坚硬的胸肌和肋骨,感到十分疑惑。

“肋骨也是有缝隙的,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缝隙和骨头的宽度差不多,但是骨头很滑,刀子就算插中骨头也会自动滑进缝隙里。刀可以轻松穿过缝隙,刺破胸膜,然后直刺心脏。”

吴朝明摸着自己的肋骨,似乎的确如方雨凝所说,肋骨的间隙非常薄弱。

“看到尸体之后有什么新想法吗?”

“除了死状很恐怖之外没有其他感想……”

吴朝明有些自暴自弃的语气并没有让方雨凝生气,她反而像幼儿园老师一样一点点给吴朝明解释。

“你仔细看看受伤的部位。”方雨凝左手掀开谢玉安的皮夹克,右手指着他白T恤上被血染红的伤口,“心脏周围的部分有两个相距很近的刀口。”

吴朝明不敢仔细查看谢玉安的伤口,只能硬着头皮俯身观察。的确如方雨凝所言,他的衣服上有两个相距很近的破洞,由于衣服已经被血液黏在了一起,刚刚吴朝明并没有察觉这一点。

方雨凝用戴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谢玉安的T恤,衣服和身体的交界处由于已经被血黏住,分开时发出“刺啦”声。忍耐着喉咙里不断上涌的呕吐感,吴朝明斜过头用余光看着方雨凝清理创面。谢玉安并不宽阔的胸膛上,两个长约三四厘米的伤口紧挨着,周围的血液早已经结块。

“谢玉安被刺了两刀。”吴朝明垂头丧气地说。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按照他的推理,谢玉安是被人杀害后自己走入雪地,他不可能拔出刀刃之后对自己的心脏再刺一刀。

方雨凝补充道:“还有一个证据,地上的脚印是整整齐齐的一竖排。受到了致命伤的人,就算能勉强步行一段距离,也不可能步伐这么稳健。”

吴朝明沉默着点头。

“从留下的痕迹分析当时应该是凶手在树下把刀刺入谢玉安的身体,再把刀拔出来,之后又在他的心脏上捅了一刀。”

听了方雨凝的精练总结,吴朝明愈发为自己乱下定论的行为感到懊悔,直面谢玉安的冰冷伤口之后,他才对死亡这件事的严肃性有了实感。

“我的推理的确有致命的漏洞。这些痕迹都表明无论谢玉安死于自杀还是凶杀,凶案现场一定在这棵树下。”说完他就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必太自责,犯错是成为侦探的必经之路。从线索到真相这个过程中出现错误很常见,我也不敢保证我的推理就完全正确。”

方雨凝低下头来仔细地查看地上的一排脚印。紧接着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去查看尸体的脚,然后又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这样反复了四五次,她才站起身来面对吴朝明,缓缓开口。

“我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地上的脚印和谢玉安的鞋底纹路完全一样,鞋码也几乎相同。但是这种雪地鞋是我父亲定制的,每个人的都一样,所以不能确定这个脚印属于谢玉安。

“没错。我穿的也是方叔叔给我的雪地鞋,我们每个人的样式都一样。”

“这就是我们遇到的最大难题。所有人的鞋子样式都一样,所以如果是同一个鞋码的人,他们留下的脚印也是一样的,我们并没有办法区分。你的鞋码是多少?”

方雨凝用审问犯人的语气问询,吴朝明愣了一下后回答:“我是37码。似乎和雪地上的脚印差不多大,所以我也有可能是凶手。”

“我目测谢玉安的脚比你的要大一点。来,把你的脚和地上的脚印比一比。”

吴朝明顺从地把脚悬在了脚印之上,仔细一看,脚印比自己的脚要略大一圈。

方雨凝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朝明说道:“以肉眼来看,脚印只比我大一圈。那么谢玉安的鞋码和地上脚印的鞋码应该都是38码,地上的脚印应该就是谢玉安的吧。”

“这还不好说,说不定凶手也是38码的脚。等一下我们再用尺子重新量一下,这样比较准确。”

“你还记得每个人的鞋码吗?”

“这个简单,一会儿我去问父亲做鞋之前统计到的尺码,这样所有人的鞋码就都清楚了。”

“你还在怀疑这一串脚印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

“如果谢玉安是被杀的,那么雪地上的脚印当然很可能属于凶手。刚刚我们已经通过现场勘查确定,树下就是第一现场,凶手不可能不进入雪地就杀人。”

吴朝明依旧迷惑。

“那也很奇怪。凶手为什么只留下了进入雪地的脚印,却没有留下出来的呢?难道他是在雪地里杀了谢玉安之后飞走了吗?”

方雨凝故意用低沉的声音幽幽地说:“凶手说不定真的会飞,就和杀害雪中女人的凶手一样。”

吴朝明不禁吓了一跳,回头看方雨凝才发现她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吴朝明这才明白,原来她只是在故弄玄虚吓唬他。

“好啦,我们回去吧。在外面太久,我都有点冷了。”方雨凝自顾自地说道,接着便向屋内走去。

2

吴朝明踏入玄关时听到客厅内飘**的音乐,是德彪西的名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虽然不是他喜欢的曲子,但是这倒很符合吴朝明的猜测。看到墙上挂着的莫奈和浮世绘,他就已经料到方正树最喜欢的作曲家是德彪西。

推门而入,方正树正在柜子旁站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见吴朝明走进来,他立刻关上了柜门。

“调查进展如何?”方正树的语气虽然故作低沉,却难掩内心的不安。

“两具尸体已经初步检查过。基本上可以确定都是谋杀。于林久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勒死,谢玉安是被人用刀刺中心脏,连续两刀,失血过多而死。”

“我刚才看到了,谢玉安的尸体旁边只有一串脚印,这是怎么回事?”方正树狐疑地问道。

“这一点还在调查。那串脚印的主人目前也不能确定,为了查清这点,首先要知道所有人的鞋码,我要一个个排除才行。”

“我请人定做鞋子的发票应该还留着。”方正树说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过一会儿,他走下楼来,手中拿着一张对折的白色A4纸。

方雨凝如获至宝般打开折叠的纸,仔细查看表格。

吴朝明也凑过去看,他想验证自己的目测对不对。

谢玉安的鞋码的确是38码。除他以外,姚凌和方正树的也是38码,雪地上的足迹一定是这三人中的一位留下的。

方雨凝的脚最小,是36码。于林久和吴朝明的是37码。把所有数据认真记到本子上之后,方雨凝又取来了尺子。

“以防目测有误,我们再量一次雪地上的足印吧。”

知道谢玉安的鞋码是38码之后,方雨凝看起来没有吴朝明那么开心,反而有些疑惑,紧皱着双眉。

两人再次走出房间。方雨凝用尺子仔细量了雪地上的足印,并和标准数据对比,确定足印的确是38码无误。

回到房间时,方正树正在房内踱步,方雨凝的一系列行动他都看在眼里。方雨凝说自己确定于林久和谢玉安死于谋杀,却没有得到确定的证据,这让方正树变得非常焦躁。

所以看到女儿走进客厅,方正树立刻向这边走来,下垂的嘴角和紧皱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情绪。

“有什么发现吗?给我讲讲。”

“已经发现很多线索了,我们坐下慢慢说。”

突然,房间变得一片漆黑,紧接着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吴朝明大喊一声,“停电了吗?”

方正树说:“山庄里的电源是我们自己的发电机。前几天刚刚检修过,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可能会停电呢?”

“别紧张,我们找一找手电筒。父亲,您还记得客厅里的手电筒放在哪里吗?”

方正树沉吟了几秒钟连忙说道:“我想起来了,在非洲象牙

做的飞鸟雕塑下面。”

吴朝明听到一阵摸索声,接着他感到眼前一亮。

“找到了。”方雨凝说道。

“我们去看看电源吧。”方正树带着两人走进工具间。

“是这个房间。”门推开后,方雨凝把手电筒对准眼前的大机器,灯光下发电机上的电闸开关显然处在了“OFF”状态。

“是谁偷偷溜进来,把电源关掉的。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种事,难道和那两个人的死有关?”

吴朝明非常不解,这个时候别墅里活着的只剩他们三人和姚凌,而他们三人几乎一直在一起。姚凌一直都在楼上,如果他下楼立刻就会被吴朝明等人发现。

方雨凝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说:“你们看,问题出在这里。”

吴朝明连忙凑过去,看向方雨凝用手电筒指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总电源的保险丝。如果这根保险丝烧断了,那么这里整个电源都会强行停止,保险丝旁边这摊红色的泥状物就是蜡烛燃烧过后剩下的蜡泥,这些蜡泥完全暴露了作案人的手法:他先把一根长蜡烛放在这里,点燃蜡烛,当蜡烛燃烧到非常短时,火苗恰好能烧到保险丝,保险丝受热熔断之后,整个发电机就跳闸了。这就是他使用的诡计。”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手法!那么究竟是谁做了手脚,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吴朝明正迷惑不解时,方雨凝转头对方正树说:“这下子您相信于林久和谢玉安的死没那么简单了吧。”

方正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方雨凝的侦探游戏。

“我并不害怕这个看不见的凶手。我有信心,只要我们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发现很多线索。这么大的雪,外面的人进不来,所以凶手就限制在山庄内的几个人中。如果另外两人确实是被谋杀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那找出凶手是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在三天内找出真相。”

方雨凝满脸自信地说道,她一边说一边在旁边的抽屉里翻找着。过一会儿,她从里面拿出一根全新的保险丝换掉熔断的保险丝,接着她把电闸推上,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明亮了。

“好了,来电了。”

吴朝明十分佩服方雨凝临危不乱的冷静和老练。究竟是什么样的教育和成长环境让方雨凝小小年纪就拥有如此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反应能力?他愈发觉得自己配不上方雨凝。原本他以为两人相差的仅仅是身份和地位这些物质层面的因素,现在想想,其实自己的能力和心理发育程度也都与方雨凝差得远呢。虽然他常被人戏称“小老头”,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在这种突发事件面前完全慌了手脚。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以追求者的身份与方雨凝相处呢?

“我们还是先上楼看看吧,刚才楼上的巨响,不知道是不是从姚凌的房间里传来的。”

正当吴朝明胡思乱想时,方雨凝已经向楼梯走去。

“啊,等等我。”

吴朝明跟随方雨凝快步走上楼。

“姚凌!姚凌!”

吴朝明猛敲姚凌房间的门,喊声也越来越大,厚厚的实木门被敲得砰砰响,然而里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

吴朝明尝试转动门把手,把手上传来的阻力让他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姚凌出于什么原因会反锁房门呢?

“锁住了。”

方雨凝没有理会焦急的吴朝明,看她认真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眼前的状况该如何解决。

“就算姚凌已经睡了,刚刚我的声音也足以把他叫醒。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方雨凝皱着眉头说:“你着急也没用。客房门锁的备用钥匙放在供电室内的一个保险箱里,只有管理客房的管家才有密码。”

“为什么身为主人的方叔叔没有保险箱的密码呢?”

“这是我的主意。”方正树的声音传来,两人向他看去。方正树终于来到门前,刚才两人跑得太快,以至于他没跟上来。

“保险箱的密码每周一会更换,而且只有管家自己知道,连我也不会被告知。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备用钥匙的安全,最大程度尊重每一个客人的隐私了。”

吴朝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的,所以整个望雪庄只有姚凌自己有钥匙,如果他从房间里面反锁,我们在外面根本打不开。”

方正树遗憾地说道,他的语气里有一点自责。

方雨凝一脸冷静,略作思考便说道:

“情况紧急,我们用斧头把门砸开吧。”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我在这里等你们,雨凝你带他去工具室拿斧头。”

吴朝明紧随方雨凝快步走到一楼,到了副屋之后,方雨凝带他走进浴室对面的工具室。

“斧头在哪儿?”方雨凝的语气是反问,显然有些乱了方寸,吴朝明在一旁干着急却帮不上忙。

“上一次用斧头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吴朝明努力帮助方雨凝回忆。

“好像是一周前吧,管家和用人们去砍了柴火……啊!我知道了!”

方雨凝径自走向一个竹篮子,移开篮子后,下面果然是一把巨大的利斧。

吴朝明提起斧头,转身向姚凌的房间跑去。

回到房门前,吴朝明用尽全力劈了几下,木门终于破了个洞。从洞中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姚凌在**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姚凌!姚凌!”吴朝明大叫了两声。

**的姚凌毫无反应,屋子里只有吴朝明的回声。

“我们快进去看看。”吴朝明把手伸进破洞里,从里面把锁打开。

两人闯了进去。

姚凌一动不动地趴在**,四肢随意地摆出一个大字,像个被主人抛弃的人偶。这一次吴朝明没有再喊姚凌的名字,而是用颤抖的手把他的脸翻过来。

姚凌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了鼻息,嘴唇发白,面颊还微热,似乎刚刚死去不久。

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之后,吴朝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晚了一步……”

“请让开一点,不要给我添乱。”

听到方雨凝的训斥,吴朝明战战兢兢地让到一旁。他知道方雨凝的语气为什么会如此冰冷,方雨凝刚刚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保证一定尽快找出凶手,没多久就又发生了新的事件。如此大的挫败一定让自尊心极强的她感到非常屈辱吧。

方雨凝仔细地查看姚凌的尸体。方正树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吴朝明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姚凌穿着薄薄的淡蓝色睡衣,衣服整洁,毫不凌乱,洗澡时披的外套随意搭在桌旁的椅背上。他的死状比起其他两人要体面得多,如果不是他后脑有一块突兀的凹陷,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原本摆放在桌上的守护球被随意丢在地上,吴朝明四下看了看,守护球的底座已经不知去向。

“他是被这个守护球打死的吧。”

“基本上可以确定。但是我刚刚检查过,守护球的表面太过光滑,而且姚凌的伤口处没有出血,所以还没办法证明凶器就是这个球。”

方雨凝的声音无比严肃,然而她说话时手臂在颤抖,看得出她一定是强忍着心里翻涌的情绪。

吴朝明很想安慰她,告诉她你不必这么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但是面对方雨凝认真的表情却说不出口。

“姚凌死亡多久了?”吴朝明此时只能尽力完成自己身为助手的职责,也就是不断给方雨凝的推理提供方向。吴朝明的指尖还残留着触摸姚凌尸体时的感觉,尚存的温度证明姚凌应该死去没多久。

“从尸体状况判断,他死去不超过半小时。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姚凌是什么时候?”

“他洗完澡回房间时经过我们。”

“是的。姚凌八点四十分走上楼,到我们九点二十分发现他的尸体,他一定是在这四十分钟内被杀。我们五分钟前听到那一声巨响,应该就是守护球掉在地上的声音,所以我觉得凶案很可能发生在那一声巨响的时刻,也就是九点十五分。当然这一点只是我的猜测,不能作为最终结论。”

方雨凝说这些时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接着又转向尸体。

“姚凌死于后脑被重击,但是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这说明他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袭击的。所以凶手肯定是姚凌熟识的人。”

“除我之外的人都有可能……”吴朝阳心里暗想。

“根据现场推断,凶手的行动应该是先进入房间假装和姚凌聊天,寻找机会拿起桌上的守护球砸向姚凌,然后慌乱之中扔下了球,发出巨响。从他慌乱到把凶器随手扔掉来看,多半是没有计划的**犯罪。”

方雨凝的手在姚凌的裤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吴朝明看出那把钥匙和他房间的差不多。

“房间钥匙在这里。”

“但是我们刚刚敲门时门是反锁的。凶手打死姚凌以后,如何离开房间然后再将门反锁呢?”

“这一点我还没想清楚。”方雨凝为难地皱眉,“另外从时间上来看,前两个人死于姚凌之前,都不可能是凶手。而巨响发生时我们三人在一起,也都不可能是凶手。所以山庄里根本没人有能力作案。”

“没人可能作案”这句话说完后,吴朝明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方雨凝恰恰相反,似乎心中的某个部分被点燃了。她的表情不再低落,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神采。

“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这都是一起不可能的犯罪。首先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密闭空间,也就是推理小说里最传统的密室。仅凭现场的条件,我立刻能想到十种进出这个房间的办法,但是不论哪种都需要复杂的工具和准备时间。而且,如果凶手使用了类似延时作案的手法,那山庄内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之前两名死者。”

方雨凝却依旧很乐观。

“对于侦探来说并不是坏事,这说明肯定有人使用了诡计。也就是说只要揭穿凶手的诡计,所有疑问就可以迎刃而解。”

看着方雨凝认真的样子,吴朝明自己也受到了激励。他知道自己该继续承担起身为助手的责任。

他们回到客厅,开始新一轮的推理。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从哪里开始调查?”吴朝阳问。

“最基本的当然是排除法。接下来我们首先根据记忆还原出每个人在这一小时内的行动,再通过排除法确定凶手。”

“从我开始回忆吧。这一小时内我一直在一楼,对每个人经过一楼时的行动都有印象。”

方雨凝点了点头。“很好。那就先根据你的回忆把这一小时里你看到的事情跟我讲述一遍。”

吴朝明整了整身姿,正襟危坐。

“八点钟你走上楼,我开始和方叔叔下棋。我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楼梯,也能通过副屋那一侧的窗户看到是否有人在窗外活动。”

吴朝明知道自己是否能看到窗户会对不在场证明有很大影响,因此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我们坐下之后不久,大约在八点零五分到八点十分之间,姚凌、谢玉安和于林久先后出门去洗澡。

“我们的棋局到八点二十分左右结束,结束后方叔叔就上楼休息了,而我坐在原位发呆,一直到八点三十,开始下雪了。”

“等一下,你确定雪是八点三十开始下的吗?”

“是的,那时我刚好望向窗外,看到了飞舞的雪花。我心想一直期待的雪终于来了,所以看了一眼时钟。”

方雨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吴朝明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下雪便开始弹琴,到八点四十分,你走下楼开始和我聊天,恰好这时姚凌也从副屋回来了。之后我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了。”

“好了。”方雨凝放下了笔。她用娟秀的字体按照吴朝明的证词写了一个时间表。

8:00方雨凝上楼,方正树和吴朝明开始下棋(位置,能看到楼梯和副屋)。

8:05-8:10 姚凌出门

谢玉安出门

于林久出门

8:20方正树和吴朝明停止下棋,方正树上楼休息。吴朝明坐在原位发呆(能看到楼梯和副屋)。

8:30开始下雪,吴朝明开始弹琴。

8:40方雨凝下楼,和吴朝明聊天(两人能看到楼梯看不到副屋)。姚凌回到主屋上楼。

8:55方正树走下楼,吴朝明、方正树、方雨凝出门发现

谢玉安的尸体。

9:00发现于林久的尸体

方雨凝看着时间表,眉头紧锁。吴朝明在一旁不小心打了个哈欠。他感到抱歉,但是方雨凝却对他的失态毫不在意。

“已经十二点半了,是时候休息了,等明天精神好了再继续调查吧。”

方雨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有说服力,吴朝明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乖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十分怀疑这个夜晚自己能否安然入睡,睡前读一会儿《假面的自白》吧,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