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幻影

1

没有下雪的早晨 谜题篇

“已经读完了吗。”

看对方的表情估计他已经读完最后一页,李萌圆轻轻问道。

“没想到你会写出这样的小说。”

吴香椎一口气读完了几万字的手稿,只冒出这样一句话,这让在一旁等待看他反应的李萌圆有些不悦。

“就这样的反应吗?很失望吗?”

“不,怎么说呢,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

“还没有发生案子啊,继续看下去嘛。”李萌圆把手中的另一沓稿纸递过去,吴香椎却连忙摆手拒绝。

“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什么嘛,这可是好不容易在这个充满灵感的地方才写出来的故事,很期待你的评价呢。”

“这里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正因为十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情,才会让我们以如此低廉的价格买下来。你居然把小说发生的场景

设置在这个山庄里,读起来真的有点让人害怕。”

“你该不会是相信诅咒之类的东西吧?”李萌圆看着胆小的吴香椎,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

“其实我已经大致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展开了,你的想法什么时候能瞒住我。”

“哦?讲讲你的看法。”李萌圆终于露出了稍微认真点的表情。

“你的行文中对一切物品的细节都没有过度渲染,人物的形象也极其模糊,看似是一个个不同的人物,给人的感觉却只是被强行拉进故事中的观众,与故事并没有太多的关系。整体阅读感受就像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观赏一个人的梦境……”

李萌圆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并不讨厌哦,这种感觉。”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吴香椎补充道。

“啊,想起来了。”吴香椎忽然惊呼出声,“你曾经提到过的一个小说构思,在封闭的暴风雪山庄中人物一个个死去,最后却揭示一切都是两个主角的设计,所有人物都是被主角选中,被带领到推理小说发生的舞台上,成为这场活剧的牺牲品……”

“你还记得那个老套构思呢,我都快忘了。”

李萌圆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可以说有点故弄玄虚,这种时刻她在吴香椎眼里格外可爱。吴香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手中的龙井茶。

清爽的茶水带来如夏日海滨般的感受,屋内的炉火烧得太

旺,两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兴安雪山的一间小屋里,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远处的群山也是白色,与云彩相互融合,偶尔传来几声渺远的雷声,宛如山神的低吼。“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呢。”李萌圆也顺着吴香椎的眼光望向窗外,喃喃说道。

“是啊,无论太阳升起还是落下,阴天还是晴天,雪花都是一成不变地飘扬着,就像一段不断重复的画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恐怕根本不敢想象世上竟会有气候如此极端的地方。反过来说,在其他以阵雪出名的地方,每一场雪最多只能持续十分钟,在我们看来也是奇观了。”

“是啊,大自然的规律没有人能准确预料,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下起白雪,我也只会惊奇,却不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亿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也是大自然展示给我们的奇景。”

李萌圆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语气里也没有丝毫情感,就像是不热爱本职工作的中学地理老师,正在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知识。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闷响,似乎比之前的雷声近了不少,但是日夜生活在雷声中的二人,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说的那种情况,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吧?夏天的暴雪什么的,实在是违背科学。”

“并不是哦,根据东洋的新闻报道,曾经也有在孤岛上出现夏日暴雪的事情发生。当时这个现象还作为神迹而被广为传诵呢。”

“听起来就觉得好不真实,反正这条新闻也和你其他的见闻一样,是随口瞎编的吧。”

吴香椎这样说时,原以为被揭穿了谎话的李萌圆好歹会露出一丝羞怯,没想到对方却一脸严肃,好像在深思什么事情似的。

“那个神迹,我记得好像是……”李萌圆认真地回忆着,却忽然被吴香椎打断。

“萌圆,快看!”

李萌圆顺着吴香椎的手指向窗外望去。

“雪……停了。”

两人兴奋地跑到玄关前。大门被积雪堵住,两人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

推开门的一刹那,一股冷风呼啸着钻进房内,对于几乎被困于雪中山庄近一周的两人来说,这一股清新的风无疑很沁人心脾。

被冷风吹进屋内的吴香椎,重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换上了雪地靴,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积雪瞬间吞没了他的膝盖,好在没有顺势攀上大腿,这让吴香椎稍微放心了。

“原来积雪并不很厚。”

“虽然一直在下雪,但不是很大,一直都是小雪。而且雪本身会因为重力作用很难堆积到特别高的高度。”李萌圆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她刚刚换了一件红色的厚棉袄,脖子上围着针织的火红色围巾,安静乖巧的样子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

两样。

吴香椎看着李萌圆过于稚气的打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的穿着?”

“我没有。”吴香椎连忙调整表情。

“我们去玩雪吧。”李萌圆心情不错,所以对吴香椎的嘲笑并没有追究。她一步一步踏出一行整齐的脚印,而这行脚印的尽头是一棵参天大树,李萌圆与吴香椎在树下驻足。

“好累啊!明明才走了五十米左右。”

“还不是因为雪太厚了,走起路才会这么费力。”

“记忆中这条路没有这么短啊,这棵树应该在更远的地方才对。难道是大雪造成了认知障碍?”

“你又开始这种无聊的幻想了……等等,那是什么?雪下面好像有东西。”

吴香椎手指所指的方向是大树下。由于大树的遮蔽作用,树下的雪比其他区域要薄得多,只到吴香椎的脚踝。

“看起来似乎是人的脚。”说话间,李萌圆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开始用手清扫树下的雪。

“果然……”

树下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能看出是怎么死的吗?”与李萌圆相反,吴香椎在法医学方面完全是外行,因此他只能在一旁安静地观察。

“全身粉碎性骨折。从受伤的严重程度来看,多半是摔死的。”

李萌圆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吴香椎却震惊得说不出话。

吴香椎望向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山头——西边几百米外的山丘。坠落而亡最基本的要求是“高处”,而那山头就是方圆百里最高的所在了。

“这怎么可能……”

到这里需要简单说明一下案发现场的地形。望雪山庄建造在兴安山中,属于较高的一座山峰,发现尸体的大树在望雪庄东侧五十米,附近最近的高处是西边几百米外的山坡。

“那么死者就是从那座山落下,被风吹到树下的咯。”

“你是白痴吗?”李萌圆对于吴香椎脱口而出的猜测嗤之以鼻。

“那山顶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约两百五十米。垂直高度大约两百米。这就是个简单的平抛物理模型。从山顶平抛一个人,假设有风力作为动力,想克服空气阻力飞过两百五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这具尸体是如何飞了这么远的呢?”

“你还是认为尸体是从山顶飞落吗?”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可是从那么远的山头飞来,几乎没有办法做到吧。”

“那么会不会是一群鸟儿把尸体衔来的呢……”

“停,太不切实际了,让我们换个思路吧。你刚才检查了尸体,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李萌圆略带挫败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确定,她在死后一直在温度极低的雪地里,凭我掌

握的医学知识根本没办法确定她的死亡时间。不过根据她身上积雪的厚度可以推算出她‘进入’雪地的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到五点。”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啊……”

现阶段来看,这又是个无用的线索。李萌圆安慰道:

“在本案中推断死亡时间其实没什么意义。对于大部分刑事案件,推断死亡时间是为了调查嫌疑人的在场证明,进而排查凶手。但是在本案中并没有所谓的‘嫌疑人’存在。”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howdunit’的谜题,而对于‘who’则无须在意咯。”

“没错,讨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以及凶手是谁,这些问题都是白费时间。我们唯一要解开的谜题就是她到底是如何进入雪地的。至于她到底是自己摔死还是被人搬运到这里,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她绝不可能是被人杀害后搬到这里的,因为以雪地的这个厚度,只要留下脚印就不可能抹去,而我们接近大树前可是看过了,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看来我们进入瓶颈了呢,华生。”

李萌圆嘴上这样说道,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怎么看你的样子完全没有困扰啊?”吴香椎不解地问。

“因为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吴朝明最先读完,他仔细观察其他几人阅读时的反应。三人

都紧皱眉头,似乎都被题目难住了,又似乎在为其他事情忧心。

其中反应最明显的是谢玉安。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明显是对什么事物感到恐惧。

“你身体不舒服吗?”吴朝明问。

“不关你事!”

谢玉安大声喊着,用力把吴朝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开,接着转过头用低沉的语气对方雨凝说:“对不起!我要回房间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到吃饭时我叫你。”方雨凝似乎没有察觉谢玉安的异常。吴朝明虽然非常担心,但是碍于身份没有表现出来。

“大家都看完了吧,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方雨凝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移动,让吴朝明感到有些紧张。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姚凌耸耸肩,一副“既然你们让我说那我就说吧”的无所谓样子。

“那请你讲讲吧。”

“但是时间很紧,我马上要回房间进行武术练习了,每天十点钟准时开始,绝不能迟了。”姚凌语速飞快,眼睛扫了一下壁钟,“两个字就能说清楚:雪崩。”

“你是说死者是被从山顶滚落的雪挟带着掉落在雪地上摔死的吗?”

方雨凝脸上丝毫没有惊讶,淡定的态度明显让姚凌慌张了起来。

“正是如此。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方雨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做任何评价。

“抱歉,我先失陪了。”

姚凌嘴上客气,身体却比嘴急多了,话还没说完就向着楼梯走去,显然对剩下两人的答案毫无兴趣。

“那么你呢,有答案了吗?”姚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时,方雨凝转头面对吴朝明。

“没有想法。”吴朝明直言,他看到方雨凝明显皱了皱眉。

“我觉得可能是地震吧……”方雨凝的视线落在于林久脸上时,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具体讲讲。”方雨凝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地震波分横波和纵波,纵波会让地上的物体上下移动,横波会让物体左右移动。所以,凭借地震波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飞起很高再掉落摔死。”

方雨凝轻轻点了点头。

“是个不错的想法。”

“抱歉,我有点事,先回房间去了。”吴朝明心里惦记着谢玉安,决定去看看。

吴朝明心情复杂地敲响谢玉安的门,门打开一条缝隙,谢玉安谨慎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和你聊聊天,并没有恶意。”

谢玉安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门。

“请进吧。”

“你没事吧?”

“为什么会这样……”谢玉安没有理会吴朝明,喃喃自语道。

“发生了什么?”

“那篇小说,你不觉得熟悉吗?”

吴朝明轻轻摇摇头。在他印象中从没看过相似的情节,如果硬要说的话,倒有点像自己一直以来做的那个噩梦,但是谢玉安怎么可能知道他做的梦的内容?

“哦对,你当时不在……”谢玉安似乎冷静多了,“抱歉,刚才失态了。”

“看得出你被吓到了,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但是大家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没关系的。”吴朝明一脸真诚,谢玉安似乎被他的温柔感动,露出了惭愧的表情。

“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实在抱歉,没想到这个时候唯一关心我的人居然是你。”

“别这么说,我觉得你们都没有恶意,只是都不够坦诚罢了。”

“怎么可能坦诚呢,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情啊!是你太幼稚了。”谢玉安紧皱着眉头。

“生死攸关……有那么夸张吗?”

“原本四个镇子之间相互合作,维持共同的平衡,这个时候突然说要从我们四个人中选择一个人继承方家的财产,平衡就不复存在了,这后果你能想象吗?”

谢玉安的忧虑显然发自内心,而他的话也刚好触及了吴朝明

心底的恐惧。

“难道方叔叔是故意要看我们四个镇子斗来斗去吗?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说到底,我们四个镇子的经济不都掌握在他手里吗?我们相互争斗对他也是有害无利。这不符合他商人的心态。”

“理由说不定是有的……先不说这个,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一件除你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我觉得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太不公平了。”

“请说吧。”

“这个房子里……有鬼。”

谢玉安的表情非常惊恐,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实恐惧,吴朝明不得不认真对待他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有人在房间里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声音,但是去隔壁却发现是空房间。这种事时常发生,我自己也经历过,那感觉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我身边……”

谢玉安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另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跟雪山中的女人有关……”

听到谢玉安提及这件事,吴朝明连忙激动地点头。见他这种反应,谢玉安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对这件事也感到好奇吧,但是你肯定不知道,这个传说是真实的。”

“真实的?”

“就是真实发生过的意思。”

“什么!你也是目击者吗?”吴朝明难掩震惊地叫道。

“什么叫‘也’?”谢玉安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其实……”吴朝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在梦中“目击”这件事。

谢玉安的表情变得有些防备。

“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人挺好的,但是太单纯了,应该多留个心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谢玉安没有继续说下去。

望雪庄里果然隐藏着许多秘密。吴朝明还想再多问一些细节,但是抬头看到谢玉安的表情,便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只剩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2

晚饭后,照约定就是表演各自才艺的时间,方正树先给所有人一小时的时间准备。一小时后,吴朝明走下楼。只见姚凌、谢玉安和于林久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

姚凌气定神闲地跷着二郎腿,他的上衣换成了黑色宽肩运动背心,露出了手臂上发达的肱二头肌。谢玉安坐在离他稍远的椅子上,看起来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摊

开的雪白宣纸,宣纸旁是青花瓷的小碟,里面有一层浓浓的墨汁。旁边的笔架上从大到小摆放着一排狼毫,吴朝明对书法略懂一二,从毫毛的质地上能看出笔的质量确属上乘。于林久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箱。

方正树和方雨凝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方正树还穿着刚才的黑色西装,方雨凝换了一件白色连衣长裙,从领口露出白皙的脖颈。吴朝明走过来时,她没有看向他,而是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好像故意在无视他。

“看来大家都做了充分的准备,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方正树话音刚落,就听到“唰”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谢玉安已经握住毛笔,开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吴朝明仔细一看,不由得暗自惊叹。

谢玉安写的是楷体,然而与大部分人所学的颜真卿、柳公权以及欧阳询的字体不同,他写的是魏碑。魏碑体看似笨拙朴素,但是却上承汉代隶书、下启隋唐楷书。正如康有为所说:“古今之中,唯南碑与魏碑为可宗。”

“几年不见,小安子的书法已经炉火纯青了。”方正树也在一旁微笑赞赏。

谢玉安写字时和平时判若两人,非常认真,皱着眉低着头,眼睛几乎要贴到宣纸上。

“雕虫小技罢了。”谢玉安谦虚道。姚凌在一旁虽然一脸不屑,却没有说出任何讽刺的话,看得出他也有点钦佩谢玉安。

“接下来到我了。”一旁的姚凌早已经跃跃欲试。他走到客厅

中央,开始做热身动作。

“喝!”姚凌大喝一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华丽的组合拳和连续踢。

“漂亮!”吴朝明忍不住称赞道。

“啊!”姚凌突然大叫一声,迅速弯下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方雨凝关心地问道。

“没关系,不小心闪到腰了,回去抹点红花油就好了。”

吴朝明扶着姚凌坐在沙发上,姚凌有些抱歉地说道:“我没关系,你们继续吧。”

“那么轮到我了。”

于林久缓缓站起,打开小木箱,从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扁平木板。

“这是我的木刻作品。”

他将正方形的木板缓缓转过来,所有人都不禁“哇”了一声。

木板上刻的浮雕,是挂在客厅里的浮世绘《神奈川冲浪里》的微缩版。

“这是我在一天内完成的。”于林久补充道。只用一天就完成了这样一幅作品,就算边缘有些粗糙也很正常,然而于林久的作品却无比精美,肉眼看来没有半点瑕疵。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聚集到吴朝明身上。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表演的才艺。”

“那就算了。”方正树面露愠色地挥了挥手,似乎在责怪吴朝

明毁了气氛。“雨凝,你给大家弹一首曲子。”

方雨凝走到钢琴旁,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朝明一眼,接着便揭下钢琴上的黑色丝绒布,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指尖跳动之时,悦耳的音乐也随之响起。方雨凝健硕的小臂上,肌肉跳动着,盯着看久了简直就像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动物。

曲毕,所有人都沉浸在余音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有人知道吗?”

方正树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把大家从音乐中拉回现实。

然而却没人回答他。并非他们矜持,而是因为方雨凝演奏的这首曲子的确太过生僻,没人听过。

半晌,吴朝明怯怯地说:“这首曲子,是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四乐章吧。”

众人都回头看向吴朝明,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之前偶然听到过一次,便记下来了。”吴朝明连忙解释道。

“很厉害啊,年轻人。”方正树赞许地点头,接着吩咐方雨凝继续弹奏下一首。

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简单”,但是却具有一种吸引人的沉郁气质,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这是萨蒂的《**舞曲》,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演奏完毕,吴朝明毕恭毕敬地说道。

方正树大吃一惊。

“不可能,收录这首曲子的唱片在国内应该只有我有,广播电台应该也从没播放过吧。”

“我的确是未曾有幸听过,只是看过乐谱而已,方小姐的这次演奏和我想象中这首曲子的声音完美结合在了一起,可以说是一次非常幸福的享受。”

方雨凝微微一笑,对吴朝明的赞赏表示愉快。

“看你对古典音乐了解的程度,你应该也会弹钢琴吧。”

“略知一二,只能弹比较简单的曲子。”

吴朝明没有妄自菲薄,他只在市里的娱乐室里弹过公共钢琴,一周会去一两次,也不可能有什么绝顶的技艺。

“那我们一起弹一首曲子吧,我知道你一定会这首。”

没等吴朝明答应,方雨凝就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椅子的旁边。

吴朝明虽然能弹基本的曲子,但他现在连方雨凝想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从未尝试过四手连弹,所以他感到有些慌张。但是已经被方雨凝占据了主导,就只好顺水推舟地坐下。

方雨凝的手指飞舞起来,只听了一小段开头吴朝明就辨出这是拉威尔的《鹅妈妈童谣》中的第四乐章,标题是“美女与野兽”,很符合现在的情景。他也跟随方雨凝一起开始演奏,两人的身体时不时地碰撞到一起,吴朝明的脸颊变得绯红,方雨凝却毫不避讳。

曲毕,两人都精疲力竭,吴朝明感觉自己手臂肌肉有些酸痛。

方正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说道:“我乏了,各位请随意娱乐吧。大厅有棋牌室。”

方正树转过身正准备向楼梯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方雨凝说:“你安排一下几位客人洗澡,别忘了先去烧热水。”

“是。”方雨凝简洁地回答。她的表情比起刚才缓和了许多,这让吴朝明松了口气。

“浴室在副屋里,只有三个隔间,每烧一次水只能有三人洗澡。”

吴朝明会心地点头。方雨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吴朝明以外刚好有三人,所以吴朝明只能在他们之后洗澡了。对于先后顺序这种问题吴朝明原本并不在意,倒是方雨凝那充满默契感的发言让他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瞬间是心意相通的,这让他稍微开心了些。

“我最后洗吧。”吴朝明自觉地说道。其他几人没有接话,他们肯定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合理。

“那我现在去烧水,水烧开大概需要半小时,请各位少安毋躁,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

方正树上楼后,于林久等人也陆续上楼,方雨凝则去烧水,吵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吴朝明一人。

3

“当、当、当——”挂钟响了八下。

“热水烧好了,我去楼上告诉他们一声。”方雨凝走进来说道。

“解答……”

“答案之后再告诉你,先动用你的灰色脑细胞猜一猜。”方雨凝露出俏皮的表情,转身向楼梯走去。

吴朝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对于之前看过的谜题,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云层并不厚,还稍微能看到半遮半掩的月亮和微弱的星斗,这是山里最常见的星空。

今晚会下雪吗?大概是今晚太多人提起下雪的事,正望向月亮的吴朝明心里冒出这个疑问。

“在看什么?”

沉稳的男声在吴朝明背后响起,让他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我在看月亮。今晚月色很美。”

方正树对吴朝明带着童真的回答报以一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会下棋吗?”

“中国象棋我会一点,只懂皮毛。如果是围棋就完全不会了。”

“正好我也很喜欢象棋。既然月光这么美,我们就对弈两盘吧。”

“好,愿意奉陪。”

方正树把吴朝明引到大厅内的一张香檀木方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仔细看桌上的花纹,正是象棋里的楚河汉界。方正树从桌子的格档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整齐排列的黑红两色棋子。然而,鳞次排列的黑色棋子里有一个空格。

“奇怪,怎么会少一个棋子?”方正树狐疑地问道。

“是不是上次用过后忘记收回了?”吴朝明礼貌地提问。

“不记得上次下棋是什么时候了,平日根本没人陪我下棋。”方正树轻轻摇头,接着一副释然的表情继续说道,“没关系,我先找个别的东西替代一下吧。”

方正树找来一个圆形的小木茶杯替代那枚缺失的棋子,摆上去以后,大小正合适,方正树满意地点点头,用长辈特有的大度语气说道:

“你年纪小,你红方,先落子。”吴朝明没有推辞,连忙在棋盘上摆好自己的一半棋子。

实木的棋子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对弈开始。吴朝明最初还试图说两句闲话活跃气氛,接着发现方正树无比认真地对待这场比赛,他连忙也用最严肃的姿态来回应。

十几步之后,两人的节奏明显放缓了下来。

方正树每次落子前都要思考很久,吴朝明表面上维持着轻松的姿态,心里却在认真计划着一击制胜的方法。

或许是年纪大了,方正树的思维似乎比不上年轻人敏捷。在一些不太重要的棋步上他都要思索良久,这让吴朝明渐渐产生了

一种莫名的骄傲感,紧随其后的便是同情——任何懂象棋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比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更强。而这种差距并非由于天赋、技巧抑或经验,只因为单纯的年龄之差。这让吴朝明第一次对眼前近乎完美的中年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无论他用多么昂贵的护肤品和发胶,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身体正在走向衰老的事实。

坐在吴朝明的角度可以看到正对面的玄关和玄关旁边的楼梯,因此下棋期间姚凌、谢玉安和于林久先后走出大门去洗澡,都没有逃过吴朝明的眼睛。

从附近的窗户望向外面,几米内就是副屋一楼的侧墙。这面墙上有两扇对开的窗,副屋内的灯光将窗户映得发亮。

“该你了。”

听到方正树不悦的声音,吴朝明才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时间有些长了。

吴朝明偷眼看方正树,对方的眼神竟也飘忽不定,看起来心事重重。吴朝明恍然大悟,方正树在棋盘上处于劣势,并不是因为他的棋技,而是因为他的心思飘到了其他的地方。那么让方正树如此坐立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呢?吴朝明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又说不清楚具体的感受。

吴朝明看得出方正树的倦怠,想快点结束棋局。他没有丝毫让步,连续两次抽将收掉一车一马后,又用一个车换掉一车一炮,转眼就把方正树的营盘杀得片甲不留。吴朝明还剩下一套车马炮,而方正树只剩下一个卒了。

“是你赢了。”方正树面无表情地说道。

吴朝明无意中看了一眼挂钟,才八点二十。两人的棋局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对不起,我有些累了,想上楼歇息一会儿。”方正树说罢,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走向楼梯。

吴朝明只小声应了一声,心里还在猜测方正树究竟在担忧什么。

看着方正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吴朝明长舒了一口气,继续看着眼前杂乱的棋盘发呆。

吴朝明偏过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正对着的副屋窗户下,暗黄色的灯影中有许多萤火虫闪着光飞舞。不,如此寒冷的冬季,怎么可能有萤火虫呢?吴朝明仔细看去,那闪着荧光的星星点点,在灯下运动的轨迹竟然出奇地一致:一个个斜向下飘去,就像是一群天使张开翅膀,义无反顾地飞向大海。

是雪花,下雪了!

吴朝明感到莫名的激动,心中的郁闷也忽然消失。期盼了许久的东西忽然出现,这种惊喜的幸福感让吴朝明无比愉悦。

壁钟刚好指向八点半。

兴之所至,吴朝明随意翻开一本方雨凝的钢琴谱,兴致勃勃地弹了起来。

音节与音节不断交替、上升,最终达到了**处,吴朝明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突然,他发现自己弹的曲调有些奇怪,音调的跨度太大。仔细一看,原来是翻页时翻得太快,多翻了一页。

还好没被人看到。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让吴朝明感到有些羞耻,他翻回前一页,继续弹了下去。

一曲终了,吴朝明忽然觉得灵感迸发,他不禁自言自语道:

“我想明白了!再仔细想一遍,我就去和方雨凝说。”

吴朝明话音刚落,楼梯上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方雨凝下了楼。

“哟,弹琴弹得这么认真啊,在楼上就听到了,虽然有点磕磕绊绊,但是整体还是不错的嘛。”

方雨凝的赞赏让吴朝明瞬间脸红。

“对不起,声音有点大,吵到你了吧。”

吴朝明顿了顿,换了严肃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解开你的谜题了。”

“哦,是吗?”方雨凝兴味盎然的样子,对吴朝明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

客厅的侧门忽然打开,姚凌从副屋走进来。他的头上包着白色的毛巾,脚步微快,从吴朝明身边走过时留下一阵洗发露的香气。路过吴朝明时,姚凌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急匆匆走过。因为他走得太急,吴朝明也没来得及抬起想打招呼的右手。

难道是姚凌看到方吴两人独处,并且还有说有笑,所以感到不悦?吴朝明心里疑惑。

时钟指向了八点四十五分。窗外的暴雪已经停了,由于雪山里特殊的气流,暴雪常常急骤而来,又转瞬消散。没有了雪花的妖娆舞蹈,暗黄色的灯影又变得寂寞了。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没人能解开是因为你在叙述中做了手脚,故意隐藏了信息。”

“哦?”

“你在谜面里没有明说,但故事其实发生在战争年代。所以答案很简单,战时会有飞机飞过,女人就是从飞机上掉下来摔死的。”

“这的确是我写这篇小说时的想法,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乱猜的而已。”吴朝明如实说道。

“难得你让我刮目相看,就让我给你一点奖赏吧。把眼睛闭上。”

吴朝明顺从地闭上双眼,心跳急速上升,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动脉血捶打着血管,马上就要迸发的声音。

“在我说睁眼之前,千万不许把眼睛睁开哦。”

他的嘴唇上忽然感受到一种物体的接近感,随之而来的是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急骤加快的心跳就让吴朝明几乎昏厥了。紧接着那触感瞬间消失,吴朝明也感觉自己的灵魂随之离开了身体,脚底下软绵绵的,就像刚刚从山脚跑到山顶,又从山顶跑到山脚那么软;心跳得极快,就像刚刚从山脚跑到山顶,又从山顶跑到山脚那么快。总之,吴朝明感到自己被方雨凝带上了仙境,又回到地面,然而脚底的触感还像踩在云彩上一样不真实。

“好了,睁开眼睛吧。”

“刚才那是……什么……”吴朝明突然讲话时,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了,一下子十分尴尬。

“是手指哦。”方雨凝展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紧紧捏在一起,显然刚刚触碰吴朝明嘴唇的只是几根手指而已。

吴朝明一下子感到轻松,还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吴朝明答不上来,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

就在两人都说不出话的尴尬中,方正树从楼上走下来,边走向吴朝明边问道:“你们看到那三个人了吗?”

方雨凝连忙回答:“刚刚姚凌上楼去了,其他两人还没回来。”

方正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两人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

吴朝明很感激方正树打破了他和方雨凝短暂的尴尬,连忙答应道:“是啊,我们出去看看吧。”

三人从侧门进入了副屋,副屋里的水蒸气氤氲着,却没有在里面看到两人的身影。看得出这里刚刚有人洗过澡,地上的水迹还没干,水汽还是热的,洗浴用品散落一地,似乎发生过打斗。

看到这些吴朝明更加紧张了,说道:“去院子里找找。”

从侧门回来,三人换上厚厚的棉大衣,接着去门厅换好各自的雪地鞋。

吴朝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面对寒风的心理准备。打开房门,一串脚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雪地上。

地上的雪并不厚,目测还不足一厘米,应该是拜刚刚下过的那场阵雪所赐。这片薄雪就像黑色雪糕上的白巧克力外壳,将望雪庄前这片原本被打扫得毫无积雪的地面轻轻包裹。而眼前的脚印就是一串花纹装饰,将白巧克力外壳均匀地从正中分开。

眼前这串脚印从大门口一直通到百米外的松树下。大门口的屋檐下并没有积雪,树下的一大圈土地由于被树冠遮挡也没有被雪沾染。因此这串脚印就像跨过河流一样,在雪地上建起一座连接空地的桥。

忽然,吴朝明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他们面前只有这一排走过去的脚印,并没有走回来的脚印。

要么是走入雪地的人到现在还没折返,要么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走回来。附近的雪地洁白无瑕,不像有人践踏过的样子,显然第一种情况可能性比较大。

谁在这么晚还要冒雪走出去呢?

吴朝明感到很奇怪。正当他准备踏入雪地时,却一下子被方雨凝喝住了。

“不要破坏脚印。绕开脚印走。”

吴朝明吓得连忙把脚缩回来。向方雨凝看去,她的表情又变

得一脸严肃,眼神也变得闪闪发亮,看来眼前非比寻常的景象让她再度进入了侦探状态。

于是吴朝明尽量不破坏脚印,沿着脚印旁边一路走了过去。脚印的尽头是那棵参天大树。

渐渐走近,吴朝明才看清巨大树冠所笼罩的地面,有一个突出黑影,那黑影是一个人的形状。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今晚所有的疑问都与眼前的画面产生了联系。

虽然那人背对着吴朝明,但从身高也不难判断,那是年纪最小的谢玉安。

吴朝明的心脏已经从胸腔跳到了喉咙,宛如擂鼓一般的震颤感使得他双腿有些发软。

谢玉安的身体蜷缩着,双手保持着紧紧捂住胸口的姿势,指缝间有些深红到几近发黑的**流出。他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好像在咒骂着面前的人。即使是没什么侦探经验的吴朝明,从谢玉安一动不动的样子和他胸前大量的深红色**也不难看出,他早已经失去生命了。

“怎么会这样……”方正树的声调虽然不高,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份从容。在吴朝明眼中向来冷静严肃的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夸张的反应。

方雨凝的身体颤抖着,用很小但很清晰的声音说道:“决不

饶恕……”吴朝明发现她的视线并不是看向尸体,而是看着树干上一片喷溅的血迹。紧接着他便意识到方雨凝如此生气的原因——树干上她母亲留下的刻痕全部染上血迹,她与母亲之间的回忆就这样被谢玉安的血覆盖。

吴朝明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呕吐走到一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使小时候亲戚死亡也只是在葬礼上见到干净的、被修复过的遗体。如此异常的尸体以凄惨的状态陈列于雪地上,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浑身发抖,不仅仅因为天气的严寒和雪山中寒风的呼啸声,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方雨凝是三人中最为冷静的一个。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快去找一找于林久。他和谢玉安两人出门洗澡后都没回来,现在谢玉安出了事,我很担心于林久也出了什么事。”

方雨凝的话语把吴朝明拉回现实,一下子让他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他回过身来说道:“我们分头去找吧。于林久说不定也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去副屋周围,你们也在主屋周围走一走。”

“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方雨凝缓缓地说道。她抬起一根手指,吴朝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副屋的侧面墙上有一个黑影吊在那里。仔细辨认可以看出那黑影无疑是人的形状。

“怎么会!”吴朝明失声喊出。一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就这样惨死在他面前。从小到大他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事情。

三人走到副屋周围,看到了刚才在副屋里看不到的景象。于林久被吊在副屋的房檐下,尸体似乎是被副屋房顶流下来的雪水

冲刷而变得湿漉漉,几乎完全湿透了。他的舌头伸出来,眼球也往外鼓着,完全没有了生前俊秀的外表。旁边的地上扔着一个梯子。眼前的景象,让吴朝明精神完全崩溃了。

“他们难道是自杀吗?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我真的想不明白。”吴朝明带着哭腔说道。他从未发现自己原来如此脆弱,两具尸体足以让他的精神完全崩溃。

方雨凝虽然一脸悲伤,但是语气却依然镇定。

“别哭了,像个男人一样振作起来。我想他们选择放弃生命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再说我们现在还不确定是否真的是自杀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是被人杀害的吗?”

“我们应该先保存好他们的尸体,”方正树说,“然后通知他们家里人。总之,现在同时有两个镇子的继承人死在了我的家里,我们一定要尽快与外界联系,不然我没有办法向他们的家人和他们的镇子交代。”

方正树的声音显然有些焦急。他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而方雨凝则比他冷静得多。她挥了挥手说:“不行,父亲。我们当务之急并不是考虑面子上的问题,而是要查清楚两个人死亡的真相,这样才能给他们的家人一个最好的交代。至少先调查一下他们的尸体,知道他们真正的死因。目前来看,我认为他们很可能死于他杀。”

方正树面露愠色,显然对女儿的公然顶撞感到气恼。吴朝明

立刻意识到,方正树可能从来没见过身为侦探的方雨凝。她平日里一直是优雅的大小姐形象,一旦进入侦探的身份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立刻变得冷静甚至冷血。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两个不是自杀呢?一个是上吊,另一个是走进雪地里用刀刺死了自己。如此标准的自杀现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疑点很多,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方雨凝用彬彬有礼却不失锋芒的语气反驳道,“父亲,您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冷静下来想一想吧。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同一时间选择自杀,未免太过巧合。谢玉安的死亡方式也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特意选择走进雪地再用刀刺自己这种自杀方式呢?这种方式是非常痛苦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并没有实际证据。实际上人自杀之前的心理已经不属于普通心理学的范畴,需要利用异常心理学来研究。谁又能知道别人自杀之前的心情呢?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已经绝望也不会自杀了,所以自杀的人可能会选择常人无法理解的死亡方式,因为他们当时的心态已经不正常了。”吴朝明在一旁分析道。

方雨凝微微一笑:“我想这些话还是等你看过尸体之后再说吧,连尸体都不敢正眼看的人也想在这里冒充侦探了吗?”

方雨凝的话让吴朝明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虽然很不甘心,却没办法反驳。她说的对,我是一个懦夫。一想到刚刚在方雨凝面前手足无措、丢尽颜面,吴朝明就感到非常懊悔,恨不得在地上

找个缝钻进去。

方雨凝没有理会一脸生无可恋的吴朝明,转头向父亲恳求。

“父亲,求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调查尸体的状况吧。在我看来这两人死于谋杀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如果等警察来到山庄再调查,所有的痕迹都已消失了,他们也无从查起。如果警察定为谋杀却因为线索不足没有办法破案,那才无法向其他几个镇子解释呢。”

“那好吧,我允许你们两个人现在去调查。事先说好,如果尸体有什么异状,我再允许你考虑谋杀的可能性。如果找不到两人死于谋杀的证据,那就乖乖地按照我说的把尸体完整保存好,等待他们的家人来认领。”

方正树强硬地给这段讨论画上了句号。

吴朝明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方正树的话里好像提到了“两个人”,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被看作方雨凝的小跟班了。

吴朝明愣神的工夫错过了最佳的反驳机会,事到如今“我不想去调查尸体”这种话也已经说不出口了。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在方雨凝面前重建男子汉形象的好机会,然后硬着头皮装作毫不畏惧的样子跟方雨凝一起出了门。

“接下来就请你做我的助手吧。真的很感激你愿意陪我。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尸体,所以还是会有点害怕。”

方雨凝的感谢让吴朝明一下子充满了力量。虽然他见过方雨凝进行推理时的样子,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孩子,调查尸体这种事自己怎么能躲在女孩子后面呢?

“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做好保镖工作。”

“是助手啦。”

方雨凝自然地牵起吴朝明的手。冰凉却柔软的小手像一捧清凉的雪,吴朝明触电似的酥麻感瞬间从手部向全身蔓延开来。

“来吧,助手先生,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