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鬼抬轿

月亮出来了,柔和的银光淡然温馨挥洒在山川大地河流上,显得异常安谧。刚刚凶险诡异的场景仿佛是场梦魇,梦醒后了然无痕。小伍见昏死在地上的董无忌这位原本顶漂亮的哥儿,此时蓬头垢面又是汗又是泥,黑漆马虎成了灶台边上的灶王爷,遍体脏兮兮污秽不堪跟摇煤球的一般,心疼不已,瞅瞅自己也一样,赶忙抱着他走到伊逊河边,擦洗了一阵,总算现了本相。

“伍哥?伍哥!”董无忌被清凉的河水激醒,见小伍正揉搓着黑乎乎的手巾冲他微笑,刚才那番惊心动魄恍如隔世,撑起身子忙问:“咱们这是在哪儿啊!刚才……”

“刚才?小爷,您就当做了个噩梦吧!咱们这不又活了!快,擦擦。”掀起上衣,小伍仔仔细细给他擦了遍身子。董无忌越发清醒,晃晃头,这才闹明白,俩人确实安然无恙。看看夜空如银,幽蓝的篝火早已烟尘四散,奄奄一息,行李散落一地,潺潺河水逶迤而去,想着少了俩大活人,他长叹几声心灰意冷,又急又难过,鼻子一酸掉了泪。小伍跟他并排坐下,拍拍他的肩头,默然无语。董无忌看看他的侧脸,

熟悉而又陌生。

“小爷,别掉泪了,咱们该找找他俩去呀。”小伍还是那副憨厚模样。

董无忌抱着头苦恼不已:“哎,伍哥,这、这可上哪儿找去啊!这地儿凶险莫测,那些火器咱也不会用,郑队长送的地图我可看不懂,指南针被周少鹏随身带着呢!找来找去一准儿抓瞎!”话音未落,“叮叮当当”一个长脸脑袋一下钻出来拱进了他脖子里。被热乎乎的舌头一舔,董无忌吓了一跳,一瞅原来是那匹救驾的大骡子。

哪知这骡子仿佛听懂什么似的,低头“嗬嗬”怪叫几声,那长脑袋对着董无忌胸口狠狠撞了一下,甩着尾巴冲一旁山麓撒腿就走。“哎哟!”被撞了个仰面朝天躺倒在地的董少爷,捂着胸口骂道,“你个长脸畜生,刚夸你几句就尥蹶子!伍哥,快扶我一把!”

小伍扶他爬起来,就见那**青大骡子摇头摆尾回头冲他俩直哼哼。小伍凝神片刻,突然叫道:“小爷,有门儿!这骡子听懂了!”

“懂?懂什么?”董无忌莫名其妙看着欣喜的小伍。“嗐!就是你冲他说的话啊!”小伍一指,“那不是,它是不是想带着咱们去找人?!”

“啊?”董无忌吓得一哆嗦,拍拍脑袋哭笑不得,“不会吧?这、这玩意儿有那么厉害?还真成了精啦?”话音未落,**青大骡子见俩人嘀嘀咕咕,不耐烦似的又撒腿跑了回来,一张大嘴咬住了董无忌的袖子,嘴里“嗬嗬”直哼哼,晃脑袋拽着董无忌往山上走。“哎哟哎哟!你这是干什么啊!”董无忌被拽得踉踉跄跄,脚步停不下,小伍抓起俩手电筒随即跟了上来。

到了大道一旁的山下,骡子撒了嘴,对着俩人哼哧了半晌,又转头对着大山直扬头“嗬嗬”几声。惊得董无忌下巴快掉了,一把拍在骡子屁股上大叫:“妈呀!你真能听懂人话?”

“懂不懂搁一边,小爷,您没听过‘老马识途’的老话?我觉乎着,这骡子上半夜肯定看见了什么!所以才叫咱们跟它上山。”

“伍哥,人家老话说的‘老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骡子。”董无忌啼笑皆非地说,“难道骡子也‘识途’?还懂人话?天爷哟!这地儿可真邪性,连骡子也不得了。就再信你一次,咱们走吧!要是找不着瞎指寻,小心爷宰了你吃肉!”那骡子听了竟直冲董无忌龇牙咧嘴,掉过屁股悠闲地甩了甩尾巴,迈步上了山。俩人目瞪口呆,只

好跟在骡子腚后头往上爬。

山势并不十分险峻,可没有上山的道路,坎坷难行。尽管有月光,薄雾也渐渐散去,冰凉的阴风依旧四处吹拂,山野间阴暗幽深。俩人打开手电筒,惨白的光晕照射出很远,却显得光芒更加诡异幽冷,而光晕外的黑暗,也更加深重无边。那头大骡子悠闲自在地领头前进,在山上东一头西一头围着密密老树虬根藤蔓也不知转了多久。俩人觉得眼花缭乱,只见前后左右全是高大挺拔的树,乱草野花密匝匝团团簇簇根本扎不进脚,一面踩,一面还能听见里头窸窸窣窣不知是什么虫兽的暗夜叫声。小伍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提溜着一根长树枝,顺着草丛“啪啪”抽打,回头叮嘱:“小爷,可注意脚下啊。”

紧走几步,俩人总算走出了密林,这里也有树木,比起方才密林插天的高大树木,长得又细又矮,一人就能合抱,稀稀拉拉,抬头能看见星月,地下绿草如茵,仿佛密林里割出来的一块场子似的。树林那头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插天蔽日、黑黝黝、碧沉沉、幽暗漆黑、纵横起伏的树海林涛,似乎比这边更茂盛疯长。骡子鼻子里“溜溜”喘气,停在了林边,悠闲地低头寻觅着嫩草。

见它摇头摆尾,俩人放了心,跑过来细细打量了四周,安谧平和,并没有什么危险。深深吸一口午夜空气,又清又爽,实在舒适。董无忌浑身放了松,忍不住眼皮打架,说:“伍哥,这里哪有人啊?我都有点困了。伍哥?”

却见小伍拧开手电筒左右看了许久,不言声蹲在身边一棵大树下端详什么。董无忌刚凑过去,就闻见一股恶臭。小伍急忙拉着他问:“小爷你看,这是不是赵爷抽的那种烟的烟把儿?”

“三炮台?!”董无忌叫道,“是啊!没错,周少鹏不抽烟,这荒山野岭的,烟把儿是新的,可不就是大头留下的?那臭味是?”

“大便。”小伍紧紧盯着四处,眼神炯炯,“我知道了!一定是赵爷来解手,周处长不放心一块跟了来,他俩就在这儿丢的!”

“丢?不至于拉个屎就丢了啊,那么大的人了……”董无忌正嘀咕呢,四外天垂云低,月华隐隐,渐渐起了一层薄雾,轻纱一样慢慢地笼罩过来,草丛里方才叽叽咕咕的虫子也没了声儿。小伍一把抓住董无忌躲在了一棵树后,凝神好像在关注什么。

董无忌疑惑,刚要开口,猛然就听由打树林那头乱草密林间,传

出一阵阵诡异的鼓乐声!

浓重的夜幕,飘忽隐隐的薄雾,阴风呼呼,山中怎么会有如此响亮的鼓乐?!董无忌一哆嗦,立马想起承德府陆军医院那诡异的鼓声,可细听却不是:医院里的是一种单调的鼓,说不清是哪一种。可这阵鼓声里,夹杂着唢呐、喇叭、笙箫笛管,悠扬悦耳婉转动听,是迎亲的鼓乐!然而在这地界,怎么会有人半夜成亲呢?

“当……当……”密林里隐约传出一阵锣鼓声,在旷野山林中显得幽深而诡异。小伍奇怪地问道:“小爷,这黑灯瞎火荒山野地有人成亲?莫非周处长和赵爷看热闹去了?”

董无忌一激灵哆嗦道:“我的伍哥!你想什么呢!就是编故事也不敢这么编啊!这、这分明是有异常,快、快跟上去看看!”俩人也不顾正吃草的大骡子,一哈腰顺着锣鼓声追了下去,过了面前稀稀拉拉的树林子,前头又是一片幽暗密林。追了半晌,俩人都见了汗,幸而小伍身子棒,拉着董无忌飞奔。俩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一直没敢关,摇摆不定晃晃悠悠的光晕在黑暗里格外晃眼。怪事!那锣鼓点仿佛故意引着俩人往深山里走,“当”一声,前头锣鼓点停住了!小伍立即一把拉住董少爷,掩在身后,透过半人高的野草,往密林深处观望。

这一看可了不得,董无忌惊得眼珠儿外瞪,被同样大惊失色的小伍一把捂住。俩人屏气凝神,心里突突直跳,却见不远处,是一队结亲的队伍,一拉溜足有半里长,吹拉弹唱班子齐整,当中八个穿着十分怪异的人,抬着一顶彩金流苏猩红大轿立在当场!

俩人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前头锣鼓队伍静悄悄地停了,黑黝黝阴影里看不清面孔。当中穿着怪异的八个轿夫却直挺挺只在原地抬腿跳跃,动作轻缓。这八个汉子头戴猩红穗子大帽,身穿金线团寿字花褂,脚下玄色薄底靴子,脸色惨白嘴唇血红,八人脸上却挂着喜怒哀乐惊恐悲忧八个表情!一阵阴风陡起,哗啦啦刮得四处草木皆惊,大轿泥金大红窗帘被吹开一条缝儿,小伍抱着遍体发抖的董少爷眯眼往里瞧,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原来里头并排坐着俩人,正是周少鹏和大头!

原本一脸正色的周少鹏傻呆呆瞪眼似哭似笑,大头一脸**笑地流着口涎,俩人僵直坐在大轿里一言不发。片刻,就见大头脖子“嘎吱吱”忽然扭过头,冲躲在树后头的董无忌和小伍如同夜猫子怪叫般笑了。

此时,密林深处,一大群红眼乌鸦扑棱着翅膀忽地飞起,带起一片阴霾。

董无忌挣脱开小伍的手,俩人异口同声小声惊叫道:“鬼抬轿!”

“嘘。”小伍压低声,问,“小爷,这可怎么办?跟当年老掌柜救大掌柜那事儿差不离啊!您想想,有什么法儿救他俩没有?”

董无忌掏出素光刀想了想,问了一句:“这可坏了,伍哥!我从没听过这事儿怎么解!横是不能冲过去叫他俩吧?”话音未落,那边一阵阴风,队伍又缓缓而行,直奔密林深处而去。小伍来不及细想,一把拽过素光刀,垫步拧身就直冲过去。董无忌没办法,又惊又怕地跟着往前跑,追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儿!眼前越来越近的仪仗队伍,竟然原地踏步,并没有出发,惨淡月光下就见抬轿的、吹拉弹唱的一众校尉仆从忽地冲他俩转过脑袋,发出夜枭般尖利的狞笑!那笑声又细又尖,声声入耳,如迷魂鬼音。董少爷就觉得脑袋一下子眩晕了,身子不由自主竟然动弹不了,被吸了过去!

小伍略微撑得住,也是身不由己,举着素光刀被牵魂摄魄似的一步步牵着往大轿那边走,说是“走”,其实脚下根本没沾地。眼瞅着离一张张喜怒哀乐形形色色面目可怖的面孔愈来愈近,小伍大吼道:“小爷!快跑啊!”

“啊?我、我动不了啦,伍哥!”董无忌体如筛糠面无人色,刚要惨叫,就听后头几声“嗬嗬、嗬嗬”大叫。“噌!”一下从后头树丛里钻出一个家伙,撒开四蹄不管不顾冲着那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猛然撞了过去!急促的“叮当叮当”铃铛声犹如惊雷,瞬间把两人惊醒了,是那头**青大骡子!那骡子像是暴躁勇猛的公牛,头上的大红花在风中扑棱棱摇动,露着大白牙咧嘴大叫,横冲直撞过来。小伍见机也壮了胆,一纵身跳到它背上,挥着素光刀嗷嗷大喊着冲进了队伍。

只听“轰”一声巨响,整个队伍像是被巨雷击中,一阵铺天盖地的旋风呼喇喇吹得草木惊悚,董无忌俩人东倒西歪。小伍被风一下掀翻在地摔了个结实,大骡子围着几人又跳又叫。董无忌这会儿机灵了,趴在地上许久等风停了才起来,冲过来一瞅,大头和周少鹏脸色铁青苶呆呆傻坐在当地,呆若木鸡嘴边流下口涎。小伍跑过来连呼:“万幸万幸!小爷,您福大命大,不介咱们可完喽。”

“不是我福大,是那头骡子立了大功!没有它那么一撞,咱们可想不出来怎么救他俩!”董无忌胡噜半晌脑袋,一手揪住一人耳朵憋

着笑,“他俩命大,伍哥你看,这可怎么办?”

“可惜没水,听说喷点水就好了。”小伍笑笑答非所问。

“伍哥你这是瞎蒙,他俩是撞了邪,不是中了暑。你试着掐掐他俩人中。”董无忌一面说一面对着周少鹏人中狠狠掐了下去。

谁知掐下去一寸多深,这人除了呆呆的,还翻起了白眼儿!小伍那边也是一样,大头犹如癫痫般抖了起来。俩人围着转悠了片刻,董少爷鼓着腮帮子想了想,骡子也凑过来直哼哼。“咦,有了!”说罢,董无忌脱下脚上的鞋,对着周少鹏那张刚毅英俊的脸相了相,猛然就是一鞋底子!

小伍吓得一哆嗦:“小爷,这、这成吗?”

“怎么不成?我记得小时候老街旧邻有小孩撞客了,他们家老人都这么办,你没听过么:鞋底子抽脸,专治撞邪!”董无忌一头说,一头左右开弓对着周少鹏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猛抽。不料被抽了十几下,周少鹏全身剧烈哆嗦了一阵,“哇!”吐出一口又臭又腥的黏液,长舒口气,竟然慢慢缓了过来!

“你、你在干什么!”浑身酸软的周少鹏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只见董少爷金鸡独立单着一条腿扶住小伍,一手举着一只臭烘烘的软底皮鞋正冲他挤眉弄眼憋着笑,一摸脸颊,肿了一大块。“干什么?救人!就您这样的下半晌还叫我保重。哼!你倒是文武双全,连自己也保不住。”董无忌说罢又对着大头抽了十几下,大头哇哇大吐,这才醒了。

俩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这才发现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董少爷这下露脸了,嘲讽道:“好嘛!您二位爷还信誓旦旦要护着我,这下怎么说?!大头就得了,也算走南闯北这些年,心里连个成算也没有,周处长还是留洋回来的,不是伍哥和我出手,你俩准得一人娶一个鬼媳妇儿!”

大头哭笑不得,自己抽了自己俩巴掌,笑道:“该!我说拉个屎就在河边拉,周处长说到山边,没想到怎、怎么中了邪?!”

周少鹏又气又急又尴尬,摸着红肿的脸直运气,不好意思开口,忍了半晌才问:“这里太凶险了!咱们赶紧下山,可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邪呢?”

“中邪?嘿嘿,这可不是中邪,这叫‘鬼抬轿’!看见这头骡子

了吗?!今儿若不是它,咱们准得褶子啦!”董无忌大大打了个呵欠,把刚才之事简短说了一遍。俩人半信半疑,周少鹏忽地想起什么,问:“难道跟前头八道岭那里的异常有关?”

“还提您那八道岭呢!周处长,我们都杀了个七进七出,您还陷在长坂坡里出不来!下午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事。怎么样?露馅了吧!你早看出八道岭不安全,还憋在肚子里憋宝!早说能出这事儿?!”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我是怕你……”周少鹏捧着脑袋嘀咕上了。

董无忌牵着骡子只往前走了几步,猛然站住,倒吸口凉气,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指着前头幽幽说:“怎么不可能?你是怕我害怕吗?可现在晚了!你们看!”

仨人挤过来睁大了眼睛,陡然间无不惊骇莫名!原来方才“鬼抬轿”队伍前头十几步,看着是密林深处绵延无际,谁知这会儿竟变成了陡峭险峻的悬崖峭壁!众人走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瞧,不禁神魂飞**,只见陡峭千丈,藤萝密布,四处薄雾纷纷,下头黑黝黝深不见底。再往不远处俯身遥望,周少鹏惊得勃然变色:眼前竟然就是那座黑压压横跨东西的八道岭!回想到刚才身不由己被“抬”到这儿,只要往前再走片刻,俩人都得葬身千丈深渊里。

饶是大头见多识广也不禁毛发森然,颤巍巍说:“天爷!这、这是咋回事?!难道咱们真是遇上了邪祟?千算万算明儿走大道的,怎么今夜里从半山腰绕过来了!周处长,那些木头杆子是什么?”

此刻阴雾惨惨,星月隐晦,八道岭上头星星点点簇簇绿火幽幽,仿佛无数人头在攒动,而各按方位插天峻立的几根楠梃木高杆上,一串串泛着磷光的骷髅头被朔风吹得东游西**,九天怪蟒一样,呼呼啦啦传来隐隐鬼哭凶嚎之声,令人不寒而栗。董无忌这会儿不知怎么了,盯住了下头的木杆子和鬼气森森的山岭不言语。小伍趁机赶忙给大头周少鹏说了方才在八道岭的奇遇,俩人听得惊诧不已。

“真是凶险的地方!”周少鹏连连摇头,忙问:“小董少爷?你、你没事吧?”

董无忌不言语,在悬崖上小心翼翼左右走动,目不斜视,举着手对准了八道岭,一会儿变个手势,一会儿歪头蹲下,似乎发现了什么。

周少鹏也跟着举手、歪头,就见不远处八道岭上高大木杆子和星星点点的“鬼火”确实奇特:都是按一定方位排列,不仅整齐,而且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异图案!

“小爷?小爷!你干什么呢!”大头赶紧过来拉他,董少爷被拉回来蹲在地上,眉头紧锁,手里比比画画,嘴里念念叨叨,仨人看了个呆。他又起身跺跺脚,回身看看来的路,鼓捣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有些惊怖,猛一转身指着下头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仨人异口同声问。

董无忌一拍手脸色大变说:“这是血祭阵,难怪难怪!周处长,咱们快回去,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再待在这儿,务必等到明儿白天再上路,不然可惹了大麻烦!”

“血祭阵?”众人莫名其妙,见他说得严厉,知道其中有内情,也来不及细问,赶紧转身,牵着那头**青大骡子匆匆往回赶。山里的朔风阴风一股股凝合成刺骨的冰冷。等走出密林,到了先前稀稀疏疏的树林子,大头嘀咕:“怎么这儿的树林子跟那边不一样?小爷您看,这里的树全是榆、槐,怎么像个大圈子似的?前后左右都是松树啊。这骡子也是,真是成精了,你好好的,等回去爷们好好养着你,报答你的……”

“大头,你说什么?!”董无忌猛地一震,一手拍得骡子脖子直响,疼得骡子怪叫了几声。大头从没见他如此面目,赶紧说:“小爷,没错儿啊,您瞅瞅,这里的树这么稀疏,全是榆、槐,前后左右的密林都是野生松柏,这场子像是故意留出来的,我、我没说错啊!”

这话刚说完,董无忌脸上可见了汗喽,豆大的冷汗淋漓。小伍以为他害怕了,不想他一脸惊惧,忽然蹲下,顺着四周往外细瞧,又起身手搭凉棚左右看了一大圈,片刻神色大变,激灵灵寒颤不已,大叫:“快、快走!!”

“走?这不正走着呢吗?你到底怕个……”大头嘴里还没说出“什么”俩字,却感到黑压压山野里一片死寂,刚才草丛树堆里的草虫声陡然听不见了,四周像是遮下了一幕巨大的罗网。周少鹏扫视一眼,登时惊得手脚冰凉。已经晚了,一阵阴风,也就刹那工夫,这些榆、槐树木间,每棵树下影影绰绰出现了八个直挺挺光脊背的大汉。这些大汉背对众人,面对大树,黑暗中看不清脸色,虚空中仿佛嘀嘀咕咕

在数着什么,“一、二、三、四……”

片刻间这片稀疏的林子里全挤满了人,只是毫无人气,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声响。呆若木鸡的四个人被堵在了此地!董无忌哆嗦着靠近了小伍,颤抖说:“要坏事!伍哥,大头,周处长,千万、千万别惊动他们,咱们穿过去。”

“奇怪,这些人是怎么出来的?”周少鹏还纳闷呢。

满脸冷汗的大头一把拉住他:“我的爷你小点声!听小爷的,快走!”董无忌忍着巨大恐惧,看看前后左右树下的人,迈不动腿,被小伍架着,一点点穿过树和树之间的空隙。刚走几步,众人就觉得脑袋“嗡”一声眩晕,那些人竟僵硬地扭动摆布,蹿蹦跳跃间仿佛跳起了奇怪的“蟒式舞”,又像在跳大神,渐渐开始移动!

“快捂住耳朵!别看他们,低头往前冲啊!”董无忌大叫了一声,拉着小伍就跑。几人这才猛然惊醒,周少鹏在后,大头在前,四个人发了疯似的撒腿就跑。瞬息间,一股浓郁令人恶心的腥臭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树下的大汉们齐刷刷转过了身子,别人不敢看,周少鹏余光一瞥,只见大汉们一水儿的没有人头,全是无头尸身,遍体鳞伤血污一片,蹦跳着冲四人围了上来!

“快跑!周少鹏你个傻蛋看什么啊!”董少爷气得骂了他几句。四个人可遭了罪喽,被一群非人非鬼的东西赶鸭子似的漫山遍野乱跑,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天地星月都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的密林和崎岖的山峦,逃跑中不是这个崴了脚,就是那个掉了鞋。周少鹏算稳得住的,也是心动神摇,掏出手枪对着身后快速游动跳跃的无头人就是几枪,火光迸射,硝烟味儿刺鼻。董无忌一面跑一面大骂不止:“你个臭嘎嘣儿蠢蛋,别开枪!那不是人,你把树底下的东西全招出来啦!”

果不其然,几发子弹像是射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那些团团绵绵的影子不仅没少,反而炸了窝一样蜂拥而来,稀疏树林下头“咕噜噜”开了锅似的发出一阵阵剧烈震颤,一处震、处处震,看来山里还有不少这种人造的“树林”。随风而来的鬼哭狼嚎震得人脑仁剧痛,阴风大起,逃难的四人急匆匆如丧家之犬,眼前全是一晃而过的古树藤蔓,都像活了般扭曲颤动,草木惊悚,连其中隐藏的野兽草虫也如惊弓之鸟一簇簇四散奔逃,跑一处一处风声鹤唳,风声叫声哭喊声、兽鸣声鬼哭声,不知道的人,真以为身落鬼窟喽。

这一跑真坏了,周少鹏、大头刚被救醒本就神情恍惚,正是神思匮乏之时,也不知山里到底有什么,被董无忌几句话吓得没了主意。前头董无忌被小伍一把推上了大骡子,小伍狠狠一脚揣在骡子屁股上,那骡子大叫几声,惊了似的死命飞奔,眼见跑没了影儿,后头仨人歪七扭八只顾低头逃命,哪还顾得上?不知跑了多久,众人穿过一层层杂树密林,摔得头昏脑涨满眼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