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血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阵马匹扬蹄的怪叫声。起初声音还小,不大会儿声音越发大了,闹得董无忌实在受不了。董无忌烦躁地翻了个身,一转身抱住个东西嘴里念叨:“伍哥?快去瞅瞅,那些马怎么啦!还叫人睡不睡了!”话音未落,怀里这东西直往他脸上吐气。嗯?他顺着往上摸,光溜溜还带点毛,这脸咋这么长?鼻子这么大?还有两只长耳朵!“妈呀!”他尖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瞅,那物事咧着大嘴露出大白牙,头上红球颤巍巍抖动,嘴里哼哼嗤嗤对他直笑。

是那头骡子,惊魂未定的董无忌气得顺手给了它一巴掌,揉揉眼,这才发觉,刚才那骡子不知怎么了,钻到了他怀里用脑袋顶他,这会儿却摇晃了脑袋,项下铜铃叮叮当当,在当地急了似的又蹦又跳,直冲董无忌做鬼脸。“你这畜生!大半夜不叫人睡觉!大头?伍哥!”连叫几声,不见有人回答,董少爷立马想起前几天承德陆军医院的异状,登时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惊慌失措四处打量。

漆黑的苍穹里,星光点点像无数冷漠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发出幽幽的光芒。苍穹下的远近群山隐约可见。当地的篝火燃烧得还旺,橘黄

色的光映着潺潺河水泛起一片金光。篝火旁还有展开的地图、马灯,看似安谧如常,可其他人呢?!不远处四匹马颤声乱叫,蹿高蹦跳抖成一团,仿佛想挣脱缰绳!旷野冷风吹得他清醒了很多,立时发觉安静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少爷!少爷!我在这儿呢!”一听见小伍的喊声,董无忌乱跳的心总算放下了。小伍急匆匆满头大汗从远处黑暗里跑了出来,语气急促地说:“坏了!赵爷和周处长不见了!”

“不见了?!”

小伍过来一把拉住他,疑惑道:“奇怪!我伺候你睡了,刚躺了一会儿,方才起来正准备值下半夜,谁知他俩不见了!”

一听这话,董无忌差点一屁股瘫倒,抓住小伍大声问:“他们干嘛去了?”

“不、不知道啊!”小伍苦笑道,“我怕你着急,跑到四外找了一圈,谁知一点瞧不见人影儿!对了,我刚才迷迷糊糊听赵爷说撒尿,是不是周处长跟他一起去解手了?”

“不对不对。”董无忌慌了神,一指不远处那些马,惊悸地喊,“伍哥,你瞧、瞧瞧那些马!听老人说马通人性,这可不像好兆头!咱们得快找!你估摸他们去了多久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吧。”

“都、都一个钟头啦?!”董无忌被马匹的怪叫声闹得更心神不安。俩人跑到几匹马那儿一看,几匹马挣扎着乱作一团,嘴里直吐白沫,显见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俩人放眼望去,四野苍茫幽深,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小伍使劲儿抽了几鞭子也不管用,也一筹莫展。正这时候,那头调皮的骡子扑簌簌抖了几下,对着不远处的官道哼哧了几声,转身蹿了过来,一下躲到了俩人的后头,还直拿脑袋顶董无忌的后腰。

“骡子,别捣乱!你……”他刚骂了一句,身边的小伍一把抱着他的膀子就是一震!小伍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说:“小爷,你看那!”董无忌目力很好,听话音不对,顺着小伍手势,往通向鸡子山的官道上瞭望。果然,离他们一射之地,影影绰绰地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嘘!”小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悄悄靠近篝火,趴在了

地上。

“伍哥,你这是要?”

“小爷,趴下看!”小伍左手握着匕首,紧紧盯着远处。董无忌趴下瞭望片刻,才发觉那队人为什么走得怪异:前后左右是几个骑马的人,一身戎装盔甲佩刀挎箭,像清朝战图里的武士;中间一群人蔫头耷拉脑不情不愿,趿拉着脚步;马上的人不时地挥动鞭子,狠狠抽在下头人身上。可煞奇怪,如此长的一溜队伍,在静谧的夜里,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伍哥,这、这是什么?!”

“嘘,小爷,您转到这边来。”小伍轻轻挪动他的肩头,转到篝火旺的一侧。董无忌脸被火烤得发热,再细看远处,咦?那队人平地消失似的,根本没有!他轻轻挪到火堆远处再看,妈呀!那队人又出现了。这可真是怪了!董无忌拉拉小伍问:“伍、伍哥,咱这是遇上鬼了?!”

“不一定!我过去瞧瞧!我担心赵爷和周处长在那边。”

“别!”董无忌浑身哆嗦,“我一个人害怕!我跟你去!”

小伍深沉地点点头说:“小爷甭怕,跟好了我!”说着话他一哈腰,拽住董无忌一溜儿顺着追了下来。快到山口,天色渐渐阴了,大块大块的云浓淡不一,从四面八方团团绵绵涌了上来,山口里的山风刮得四周黑黝黝的荒丘野地里簌簌啦啦,好似暗夜幽叹,吹得俩人遍体冰凉。

转了个弯,那队人不见了,董无忌有些着急,拉着小伍的手哆嗦得厉害,忙问:“坏了,他们不见了。”

“小爷别说话,你看。”暗夜里,小伍身子异常灵活,脚步轻盈,力气也大,一手拉着董无忌往前跑,官道上坑坑洼洼的地面硌得董少爷脚底板生疼。小伍竟毫不费劲,蹿蹦跳跃,逢沟过槛,如履平地,把董无忌看了个呆。路边森森树丛丘陵匆匆而过,不知名的花香草香混合了夏天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俩人奔驰在山道上,惊得树丛中早已安歇的飞鸟扑簌簌拍着翅膀盘旋在半空,盯着这俩不速之客。

果然,转过苍茫大山,借着越发惨淡的月光,那队人还是不紧不慢在往前赶。两侧巨大的山体近在眼前,黑压压遮蔽了星光月华,山里不知名的虫兽的叫声时断时续,越发令人悚然不安。奇了怪了!董无忌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发现无论俩人如何撒丫子追赶,那队人

影影绰绰就在前头,可就是追不上。

不知追了多久,小伍抹了把热汗,放慢速度回头说:“小爷,不对劲儿!你发现没有,咱们快,前头那队人也快,咱们慢,他们走得也慢。沉住气,慢点。”就在董无忌两条腿灌了铅一样实在跑不动之际,就觉小伍猛地一个停顿,他来不及缓下来,结结实实撞在小伍厚实的后背上。小伍伸手一抱,俩人就势歪倒在官道上,一下骨碌到道边草丛里。遍地石子儿硌得董无忌快吐了血,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口气没叫出来,被小伍一下捂住了嘴!

“小爷,千万别出声!”小伍低声嘱咐。

这里并不是峡谷,也不知是不是过了鸡子山,眼前很开阔,夜色晦暗,冷风扑面,莹莹如豆的星光十分诡异,半明半暗,照得四外群山青白不定,变幻莫测。不远处是一道绵延起伏的土岭,从西北上来龙,高大厚实的身躯横跨官道一侧,直往东南伸展而去,星光下一片阴气森森,犹如一只亘古矗立的怪兽,虎视眈眈地瞪着来往人马。说来也怪,岭上并不像两侧山体古树虬枝枯藤茂密,而是散发着一层紫褐色幽光。官道并没有穿岭而过,一条大道被密密层层树藤泥土覆盖,另一条则顺山岭盘旋成曲曲折折的山路,犹如一条条“之”字小道,幽暗荒芜,也不知是不是通向前路。

此刻,离他们只有百十步远的那队人马,并没走被植物遮盖的大道,而是顺着“之”字小道上了山岭,悄无声息地停住了。嗯?董无忌气喘吁吁地细瞧,马上四个人恶狠狠地挥舞鞭子,仿佛在呵斥被牛羊一样赶到岭上的一群人。这群人被分散开来,一群被带到了正东,一群被带到了正南,还有两拨人,走到了正北、正西。因岭上崎岖坎坷,不少被押解的人惊恐万分,眼瞧着哧溜溜掉下了山岭。

那四个押解的毫不在意,指挥众人在山岭上忙活着什么,看见不听话或者干活慢的,挥手就是一鞭子,看得人心惊胆战。星光越发惨淡,面前山岭中慢慢涌出了一层层淡紫色薄雾,氤氤氲氲,半遮半掩,半明半暗,显得那边场景格外离奇。

“伍哥,他们在干什么?”草丛里,董无忌露着半张脏兮兮的脸问。

小伍似乎一点也不怕,皱眉看了半晌,随口说:“挖坑。”

“额……挖、挖坑?!”董无忌眼皮一跳,狠狠抓住小伍咧嘴带了哭腔,“这、这地界挖坑干啥!”小伍没言语,紧紧握住他的手扬

了扬头,俩人再看就觉一股凉气从脚趾头直窜到脑瓜顶!原来那些人确实挖了一些坑,挖好了却一个个跪在了坑前面,马上的人也不说话,伸手抽出雪亮的长刀,对准跪下人的脑瓜子,挥刀猛劈!

“我的娘哟!”哆嗦成一团的董无忌吓得魂飞魄散,抱住小伍就不撒手,一脑袋拱进地里。小伍头也不回,像看戏一样喃喃自语:“那些站在一旁的怎么不动呢?小爷别怕,你看,被杀的掉进坑里了,剩下那些把先死的埋了,又开始挖坑。”

“伍哥、哥,你别说了。咱们快跑吧!这是遇上什么东西啊!”董无忌心里怕得厉害,又忍不住好奇,露出俩眼,看着不远处一幕幕惨剧。那些被杀的人被另一拨看似痴呆冷漠麻木的人弯腰铲土埋了,剩下的人又开始挖坑……

一袋烟工夫,最后就剩下了四个埋尸人,他们仿佛实在受不了这种残酷场面,跪在四个骑马人面前磕头如捣蒜,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感到他们的绝望与无助。然而马上的人连看都不看,手起刀落……他们提溜着被砍下的人头,按东南西北分别挂在了四个橡树又像木杆子的东西上,便欣然提马下了岭,冲着董无忌和小伍对面而来。“趴下!”小伍沉闷果断地喊了一嗓子。董无忌把脑袋拼命往土里钻,大气都不敢喘。小伍匍匐在地,紧张地盯住骑马的四个人。似乎一阵风,四个人转眼就到了近前,薄雾飘**,眨眨眼,片刻不见了踪影。

小伍见董无忌这副模样,想了想一把将他背上,撒开腿朝岭上而去。摇摇晃晃中,董无忌更蒙了:小伍平日就是在铺子里点头哈腰伺候自己一家人和客人们的大伙计,没看出来,他着实有胆量和身手呢!

这岭果然奇怪:表面泛着紫褐色幽光不说,走上来虽说崎岖,可并不难行,每到拐弯的地方,好像总会出现一根孤零零的小木杆,越往上,木杆越高,像京城里电线杆子似的,上手一摸,不知是什么木头,竟滑不溜手坚如钢铁,敲敲还带点响动!更奇特的是,岭上寸草不生,丁点草叶树叶都没有,方才山里的夏虫鸣叫,在这儿竟是丁点不闻。董无忌提鼻子一闻,空气中带了些说不清的味儿,咸涩腥臭。他们越往上越觉得冷森森,一层层薄雾涌了出来,耳轮中全是嗖嗖的风声,整座山岭却如一座巨大的死亡坟墓,阴郁而恐怖。

到了刚才骑马人杀人埋尸的地界,小伍指着地上说:“就是这儿!小爷,抓好了我,千万别乱跑!”

“得嘞!伍哥,快看看,到底杀的是什么人?”

可煞奇怪,俩人在附近找了半晌,地上别说埋尸的坑,连点血迹都没有!

“不对啊。”小伍蹲下,用匕首四处划拉,发觉地上全是旧土,好像还被人为夯实过,根本没有翻新出的泥。血迹呢?他趴在地上猎犬似的又闻又摸,好半天脸上都见了热汗,还是一无所得。

“伍哥,难道是我们的幻觉?”

“幻觉?”小伍看着他问,“幻觉是不是幻象?”“有那么一说,也就是咱们的眼睛看到的并没有实体,而是被某种环境刺激发生的场景。或许,这是在数百年前发生过的场景,在某种特定环境中再次出现,周而复始。”董无忌苦笑,“这还是听燕大理工科同学说的,具体我也不懂。”

小伍点点头:“那么很久之前,这通衢大道为啥变成杀人场呢?”董无忌猛一抬头:“我想起来了,骑马人是按照东南西北方位杀人埋尸的,咱们也按方位找找!”俩人转到正北,果然找到了一根高高的木杆子,可残月薄雾,实在瞧不见上头有什么。董无忌灵机一动,一把抱住碗口粗的木杆说:“伍哥,咱们摇一摇试试!我就不信什么也找不到!”“别摇晃!”小伍大惊,想阻止可已经晚了,就见董无忌上下左右开始摇晃起来。这木杆子也不知被插入地下多深,纹丝没动,董无忌怏怏不乐说了一句:“哎,我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这杆子怎么不动弹……”

正说着,只听木杆子顶上说不清是什么声音,一串串传了下来,董无忌刚一抬头,黑漆漆半空中“噼里啪啦”糖葫芦似的掉下来一串串东西。小伍一个箭步拽住董无忌往后拉扯,还是晚了,傻兮兮张着大嘴往上瞅的董无忌被噼里啪啦掉下来的东西砸了个晕头转向,歪倒在小伍怀里。烟尘四起暴土扬尘,熏得他直恶心。他又揉眼又胡噜半晌,嘴里呸呸直吐口水,说:“姥姥的!什么玩意儿!伍哥,伍哥?”小伍不言语。等董无忌睁眼瞧,正好掉落在地的东西摔得四散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抓过一个,拿到眼前看,不看还好,等看清了顿时“妈呀!”惨叫一声,把手里的玩意儿扔皮球一样丢出去。那东西落了地。俩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惨淡星光下,薄雾被风吹开一层,眼前是一地黑漆漆的骷髅头!

那些骷髅头在幽蓝的星光下泛着黑黝黝的光,早已风干脆裂,两只眼窝黑洞洞犹如深渊,恍惚间挤眉弄眼瞅着被吓傻的两个不速之客。透过薄雾望去,俩人这才发觉其他三根木杆子上,风灯一样残存着婴儿胳膊粗的吊绳,一串串糖葫芦似的,吊的全是整整齐齐的人脑袋,在暗夜里随风摆动,密密麻麻不可计数……

“不好,快走!”小伍大喊一声,背起吓呆了的董无忌往岭下就跑,越跑越快。俩人来到“之”字小道那一撇,眼看要下岭了,对面陡然哗啦啦吹来一股阴风,薄雾从四面八方团团涌了过来。在前头的小伍抬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原来岭下头薄雾里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前后左右骑马的甲士,押着一大群蓬头垢面看不清脸面的人上了岭,正冲俩人过来了!

暗夜里,那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丁点声音没有,就那么黑压压一片上了这道死气沉沉的山岭,马上的人似乎在训斥和谩骂,而走路的人一步步沿着崎岖的路,踏上了死亡。只远看这副鬼气森森的景象,胆大的都得吓尿了,何况身临其境。董无忌一个撑不住瘫在地上,抖如筛糠,冷汗如雨。小伍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他往路边躲避,可山岭上道路崎岖狭窄,哪里躲得开?!

“小爷?小爷!你可沉住气,不,憋住气,趴在地上,千万别出声!”小伍也有点慌神,周、赵那两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罢了,如今形势危急万端,眼前这位少爷再有点三长两短,他可也别活着喽!董无忌早已吓得神志不清,一脑袋摁在地上跟穿山甲似的,两手抱头不住抖脑袋,也不知听见没有。眨眼间,那队人马上了岭,人群缓缓走了上来。小伍赶忙缩紧了身子,抱着董少爷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俩人耳边仿佛有细微的脚步声,但仔细倾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到处是夹在风声里的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吹响四方。董无忌缩成一团,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衫,又湿又凉,一阵阵起栗,就是不敢抬头。幸好他知道自己背上那只温暖的大手是小伍的,给他突突乱跳到嗓子眼的心带来些许勇气。可老这么趴着不是事儿啊,问也不敢问,半晌,他实在忍不住了,慢慢抬起了头。

咦?贴着地面看却是空****的!莫非是小伍说的幻觉?可视线再抬起一寸,没等他眨眼,小伍一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他的眼前是一双双瘦骨嶙峋的脚:有的穿着破烂草鞋,露着血淋淋的脚趾,绝大

多数根本没有鞋子,光脚露着森森白骨踏在山岭……不,踏在离地三寸的空气上!

董无忌眼泪鼻涕流了一大片,眼珠子快瞪出眼眶了!他发现,这群“人”直愣愣停住了,停在了他和小伍趴着的地方,正在拐弯处,前后左右全是密密麻麻的踩在空气上的脚……

“呜……呜……”董无忌憋得难受,冲一旁的小伍挤眉弄眼,实在受不了这种心理和眼前恐怖的震撼。小伍怕他一嗓子嚎出来,哪敢松手。说来也怪,这群人停了半天,并没有继续上岭。正迟疑呢,队伍后头忽然蹿上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甲士人高马大,四周散发阵阵阴惨腥气,提着佩刀,弓箭插在弓壶里,正一点点顺着“人群”往前走。“呜?!”董无忌瞪圆了两眼指着骑马甲士示意小伍。果然,那马蹄子不管怎么踏动都没声儿,原来也是踏在离地三寸的虚空上!

“小爷,他、他在数数呢。”小伍贴在他耳边说。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震得董少爷裤裆一松,差点尿了!

“数数?”董无忌帅气漂亮的脸扭曲成一团,五官挪移侧眼看,妈呀!马上的甲士果真顺着“人群”,用刀挨个数着人数!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耶稣基督、天爷祖奶奶救命哇!若是保得住我的小命,等回北平给你们烧香朝拜!!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可不能死在这儿啊!求求各位尊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千万别叫那家伙看见我俩!”此刻眼瞅那甲士离他俩越来越近,阴风浓重,董无忌比医院那次还虔诚,肚子里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就差当地磕头喽。

“啪”,正满肚子求佛的董少爷就觉得脑袋顶上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哪里敢抬头看,一个劲儿往泥土里钻。“啪”又是轻轻一下,他浑身一颤,只是不理。等脑袋瓜第三次被敲,他肚子里一冷,就觉龙虎不合,肠子动了几下,“噗”,放了个又臭又响的屁!

“坏喽!”刚一警醒,一股腥风呼啦啦由地而起打着旋儿围住了当地,董无忌从土里露出一只眼偷瞧:眼前是双牛皮战靴,铜活儿锃亮,一点点往上,满布铜钉的蓝色战裙……镀金虎头大带……弓壶……宝蓝镶红边甲胄……宝蓝战盔……头呢?

“妈呀!!救命啊!!”眼前身高马大一身戎装的甲士蓝色头盔里黑黝黝空****的,竟然没有脸!一把雪亮的长刀带着凛冽肃杀犹如电光瞬间劈了下来,早已忍不住神魂飞**的董少爷终于憋不住一嗓子

喊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伍眼疾手快一纵身跳起来,一脚踢飞了长刀,拉起董无忌没命地往岭下跑,也顾不得面前这群蓬头垢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喽。说来也怪,面前这群“人”被俩人身影一撞过去竟然毫无阻力,化作了半片雾气飘**开来,随即又复原如初。俩人前头跑,后头无声无息地竟射来几支雕翎羽箭,吓得董无忌鬼哭狼嚎呜哇乱叫,嘴里白沫直涌。等跑下来山岭,小伍回头一瞅,大叫不好,几匹马上的甲士纵马追了上来!

“小爷,小爷快来,我背你!”一把背起董无忌,小伍俯下身顺着大道迈步猛蹿。董无忌放声嚎哭,大叫:“快、快跑啊!伍哥,追上来啦!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啊!怎么连活人也不放过呐!这是发丧连送殡的一勺烩啊!妈呀!追、追上了,快快!”饶是小伍腿脚利索,连蹿带跑,可哪里禁得住董无忌大半夜这么叫喊,几匹马眨眼到了后头,小伍腿脚一软,一下连背上的人摔了出去。董无忌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哇”一声吐了一地。小伍一个箭步过来护住他,几匹马围了上来,情急之下,小伍猛地想起什么,大喊:“小爷,快拿素光刀来!”

“啊?啊!”抹了一把臭烘烘的污秽,董无忌手忙脚乱从怀里拽出宝刀扔给小伍,就见四五个没脸甲士团团围过来。小伍抽出短刀,刀光熠熠如冰似水,他大口喘息了几下,扫视了周围一眼,沉住气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一把捏住刀尖,对准最右面的甲士抖手射了出去!

凛冽寒光如星似月在空中划出一道非常漂亮的弧线,素光刀打着旋儿回旋飞舞,正中最右面甲士的脖颈子,嗖然而过,无声无息竟是一片虚空!圆弧划过第一人,似雪刀锋顺势划中第二、第三、第四个甲士!眨眼打着旋劈开薄雾,素光刀寒光熠熠飞回了小伍手里。

“回、回旋刀?!”董无忌大惊失色,连怕也忘了。他跟着大头见识过不少四九城打把势卖艺、练武收徒的武师,略略懂点,这种功夫别说一般人,就是练武多年的老师傅也不一定用得好。不料貌不惊人的小伍在万分危急之刻,竟能使出如此刀法。

素光刀在深夜里光芒闪烁,诡异莫名,小伍大口喘者气,边慢慢往后退,边掩护着董无忌。空气仿佛停滞了,四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甲士还是保持着举刀要劈砍的姿态,仿佛中了“定身法”一样被死死

钉在了马上,**骏马也不再扬蹄跳跃,呆若木鸡。“呼呼……”董无忌颤抖着被小伍拉起来,俩人慢慢地往后退。直到退出去三丈远近,董无忌才长舒口气,眼睛不敢错开悄声问:“伍哥,好身手!什么时候练的?从来没见你用过啊。你还给我藏着掖着?”

“嘘!”小伍十二万分紧张地摆摆手,随口说,“小时候家里放羊,漫山遍野散养的,怕羊丢了就用石头砸羊头圈羊,其实算不上什么功夫。小爷,你看!”不远处被素光刀刺中的甲士,片刻间头盔掉落在地,细瞧脖腔子里果然没脑袋!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传来,刹那间从他们甲胄内冒出一股股腥臭而浓郁的黑紫色烟雾。那烟雾丝丝缕缕氤氲不断,这些甲士连着弓箭弓壶长刀战靴,像一幅幅年代久远的工笔人物画突然被扔到大火中,焦黑、酥烂、卷动、震颤,朔风吹来,自上而下片片化为飞灰,随风而逝。

几匹马消失之际,暗夜山中仿佛回**起几声悲咽的嘶鸣,听得俩人毛骨悚然。“真、真够玄的!”董无忌此刻才觉得身上臭烘烘黏湿冰凉,嘴里也黏糊糊难受,看看手里这把才二尺长短的宝刀,禁不住想起爷爷和父亲的身影和他们关切的目光,忍不住凄然落泪,郑重地将刀藏进怀里。

“哎,幸亏有这么柄宝刀。小爷!咱们命不该绝!不然可麻烦了。快,咱们往回走。”小伍扶着悲喜不定浑身瘫软的董少爷回身走了几步,俩人猛然就听见身后山岭上起了一阵巨大的旋风声!惊魂未定的俩人赶紧趴在草丛里观瞧,只听风声愈急,隐隐夹着凄厉的哭嚎绝望死亡之声,岭上陡然暴起一股蓝幽幽阴沉沉的绿光,那堆木偶一样非人非鬼的“东西”,眨眼间随风而化,变成了一簇簇幽暗的光斑,红的、绿的、紫的、青的、白的,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活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眸,刹那四散飞溅,顺着越来越大的朔风铺天盖地拥了过来!

“鬼火?”董无忌尖叫一声。巨大的山岭犹如一头远古的怪物也活了过来,身上飞溅出不计其数的光斑。大地轰隆隆一阵阵摇动,岭下好似有无数蛆虫冉冉蠕动,要破土而出!一片片“鬼火”拼命从山岭中往外蹿跃,半空中纷飞乱舞的“鬼火”也像在召唤同类,随着汹涌肆虐怒号的暴风,“鬼火”霎时汇集成几道密集的光晕。

大片乌云似污秽可怖的裹尸布一样流转飘移,遮盖了整个天穹,只剩下苍穹上寒月残星瑟瑟发抖,让人避之不及。四外杂树草木在刺

骨阴风里使劲摇曳身姿,暗夜里仿佛无数魔怪鬼魅在欢歌。层层叠叠的“鬼火”翻江倒海般搅得半天飞沙走石,声响响彻寰宇,无数道阴风光晕拧成巨大的阴霾,长了眼似的带着鬼哭狼嚎之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过来!

“小爷快跑啊!”小伍吓呆片刻反应过来,厉声大喊,背上董无忌就跑。后头阵阵山崩海啸般的阵势哪里是这俩人能顶得住的?刚跑到鸡子山南麓,背后血腥阴风就追到了屁股后头。董少爷咧嘴大哭:“这回可完蛋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头忽地响起“叮叮当当”一阵铃铛声。

“嗯?”小伍也纳闷,就见不远处悠悠然跑过来一个黑影,**青大骡子!那骡子摇头晃脑,闲庭信步似的在大道上遛弯儿呢。这下可把小伍高兴坏了,几个箭步蹿过来牵过缰绳,把董无忌拦腰搭在上头,自己飞身跳了上去,一拽缰绳,伸手在骡子屁股上狠狠揍了几拳。骡子鼻孔里恨恨地哼了两声,对着大道撒开四蹄一路跑开喽。

后头巨响紧一阵满一阵,上至山峦下至道路被汹涌而来、横冲直撞的飓风吹得东倒西歪震颤不已。那骡子不含糊,一路冲出了鸡子山大道,顺着伊逊河好不容易到了刚才扎营之地。骡子哼哧了几下,一撅屁股把魂飞魄散的俩人摔在了地上。

董无忌没头没脑被小伍摁在地下。那股飓风呼啦啦冲出鸡子山,刚出北麓,风势顿减,半空里星星点点的“鬼火”骤然没了凭借,渐渐黯淡无光,随即在山口处丝丝缕缕化为奇形怪状的黑色飞烟,冉冉消逝,细听还有无数冤屈哭嚎痛骂之声,也随之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