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惊变

剧烈的心跳令董无忌有些头晕目眩,刚才在房间里攒足的勇气,此刻**然无存。董无忌无力地扶着墙,被无边的恐惧和越发清晰的鼓声笼罩。他不由失神地开口哭叫:“大……”

“滋啦……滋啦啦……”头顶的灯光不知怎么了,忽然发出一阵阵连电的响声,片刻间忽明忽暗,吓得董无忌一激灵,眼前更加恍惚。若明若暗闪动了一会儿,灯光稳定了下来,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绿!灯光怎么变绿了!董无忌转身想跑回去,可走出来的时候,门早已慢慢关上了,谁记得是哪个门?

“啪嗒、啪嗒、啪嗒”,走廊里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不是一个,是一群。这群人走路很奇怪,好像伴随着不远不近的鼓声,一步步在走廊里踩动。好奇心这会儿战胜了恐惧,董无忌纳闷,怎么光听见脚步声,不见人呢?他努劲儿紧走几步,到了楼道口,朝下一看,果然,楼下齐刷刷走上来一队人。这群人穿着形形色色,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的穿着护士服,有的穿着奉军军服,还有的穿着病号服,排着整齐的队伍,好似梦游般呆呆往上走,可即便他再怎么瞅,都看不清楚众人的脸。

上哪儿去呢?董无忌心里纳闷,难道医院在开什么会?他一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上去,总算还有这么堆人在,人多胆气壮嘛。他悄悄跟上队伍,上了楼。

楼上也是一层病房,随着鼓声,这群人走到上头,一字排开,脸对着墙壁,还在踏步,“嗵嗵!嗵!”鼓声停止。董无忌蹑足潜踪看着众人密密麻麻排列,也想过去,谁知左右一瞥,猛然瞅见大头、小伍也面对墙壁,隔几个人,赫然是周少鹏挺拔的身姿!

一惊一喜,他一溜烟儿跑过去,一把拉住大头、小伍,欣喜中带了哭腔:“你俩跟着他们跑这儿来干嘛!都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出事儿呢!”

咦?俩人面对墙壁,就是不说话,也不回头。董无忌急了,使出全身的劲儿拽他俩,谁知俩人任凭他怎么拉扯就是不动窝。一急之下,董无忌狠狠捶了大头一拳,“砰”的一声,用了十分力道。可大头依然不动。董无忌憋着气靠过去要揪他耳朵,此刻又传来“嗵嗵”的鼓声,面对墙壁的队伍“唰”的一声,直直对着他扭过了头。

几十,不,几百双血红的眼珠儿直直对上了他的眼:这群穿着各色衣裳的人竟然都长了一张同样的脸——是、是燕大吊死在厕所里的庄副校长那张吊死鬼的脸!

“啊!”早已吓瘫在地的董无忌魂飞魄散,惨叫一声,眼前一黑,猛然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死命挣扎,摸了摸满脑袋热汗,揉揉酸涩的眼,还在客房里。原来是南柯一梦!他看看桌上的表,两点五分。喘息了很久,心脏终于恢复了平稳,他陡然一激灵,觉得有点不对头,他这么大喊大叫,屋里的仨人竟然没动静?

扭头一看,他顿时失魂丧胆!旁边三张床真的空无一人,大头、小伍、周少鹏踪迹皆无。就在他慌里慌张掀开床单、打开洗漱间四处找寻之刻,“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窗外幽幽地传入一阵哀婉幽怨、细密轻盈的鼓声……

董无忌一屁股瘫在地上,不知所措,从未有过的恐惧无力贯穿了他。尽管自小机灵,可生在温柔富贵乡里的他哪经历过这个?那鼓声也奇怪,跟梦里一样,细致绵密,时而凄凉忧郁,时而清醇悲惨,时而如咽如诉,时而哀泣绝望,隐隐带着无尽的怨、恨、凄、悲。忽一转调,董无忌就觉得像喝了好几斤老白干似的头疼欲裂,脑袋瓜子忽地一下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俩眼皮似灌满了铅水,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坏了!这鼓声有毛病!”他使劲攥紧拳头,咬牙盯着不让自己闭眼,可越来越响的鼓声仿佛就在窗外,密密麻麻的音符一个劲儿往耳朵眼里钻,脑神经被一波波巨大的重压覆盖。片刻间,他身上所有力气被全部抽走,脑门上晕乎乎带着刺痛如紧箍咒一样一点点挤压他的脑瓜子。“噗通”一声,董无忌直挺挺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眼皮也一点不争气地慢慢合上。

“不能闭……不能闭……”董无忌心里仅存的神志提到了嗓子眼,那点神志告诉他,一旦闭了眼,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发生。就在眼皮还有一丝儿要闭上的刹那,“嗡!”的一声,董无忌胸口猛然一热,瞬间像有只温暖的大手一把推在他的胸口,猛然发力,一股巨大而温暖的力量霎时以胸口为原点,刹那间放大,再放大,越来越强,越来越猛!浓郁而舒适的暖意迅速冲破了一切外来的束缚,透过四肢百骸直冲玉堂百会,又从百会汹涌奔流而下,冲向四肢。半支烟工夫,董无忌全身像充满了暖气的皮球,又像抽足了极品大烟一样,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他大口喘息几下,一翻身轻轻松松站起来了!

“嗯?怪事!”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么会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安然无恙呢。他摸了摸胸口,里头有个小东西暖洋洋的,扯出来一看,是那枚丹增喇嘛送的小小的藏银经桶!上面散发着幽幽的蓝灿灿的神秘光芒。哦,原来如此!

他知道是经桶救了自己,赶紧握住经桶,稍稍安心。此时窗外鼓声越发强烈,他不敢耽误,赶紧收拾一下要开门出去找大头他们,不经意一瞥,发现周少鹏那张**,落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赶忙捡起来一看,上面曲里拐弯画了无数的圈圈箭头和枝枝蔓蔓的名字:张文达教授、柳玉庭教授、科大人、郑队长、石院长、大头、小伍……最后也是笔迹最大还被画了一个浓重大圈的“董无忌”三个字被朱红色的铅笔涂了好几遍,写了又划,划了又涂,旁边还画着一个巨大的“?”,笔锋凛冽中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犹豫。

“这小子真不是东西,还把我列为重点嫌疑人!”狠狠骂了一句,他把纸叠好顺手塞进口袋里,拉开了房门。像梦境里一样,楼道里很安静,空无一人,除了连绵不断丝丝缕缕从外头闯进来的细密鼓声,

整栋医院大楼犹如一座矗立在荒山野岭的巨大坟墓。此时,心跳声已成了董无忌唯一的安慰。

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他不敢敲,更不敢开,怕门口真的有什么,走不多远,后面自己住宿的那间房门,轻轻关上了。头上明亮的灯光很刺眼,越明亮,却显得前面越有凶恶之极的险境。抽了抽鼻子,一阵阵浓重的消毒水味伴随着一丝隐隐的腥气,让他的心再次哆嗦起来。

此时头顶的灯不知怎么了,有气无力忽明忽暗,最后“噗”的一下,灭了。董无忌一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他想起梦里的诡异,赶紧背贴着墙站住,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突然,楼道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谁蹑足潜踪偷偷摸摸过来了!可仔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了。董无忌心里一阵发急,刚张开嘴要喊几声,猛地意识到,深渊一般的黑暗中,对方不知道是敌是友,万一自己不慎暴露,后果难说。他轻轻俯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果然,那诡异的蹑足声又出现了,“嗒嗒嗒……”越来越近,越来越轻,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声音已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心陡然缩紧,他赶紧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喘,一只手在黑暗里触到了他的脸……他活蹦乱跳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儿。那只手带着点消毒水夹杂着烟味儿,摸索了片刻,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问:“小、小董少爷?”

“石院长?”董无忌一颗心好歹落了下去,一把抓住他,忙问,“院长,到底怎么了这是?医院的人呢?我的哥们弟兄和周……”

“嘘!”石院长一把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全身抖成筛糠,哆哆嗦嗦附耳说,“别、别出声!”

被胖手堵得喘不过气来的董无忌歪了歪头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人都跑哪儿去了?”

石院长还是那副慌不择路的声调,贴在他耳朵上哆嗦道:“别说话!有、有鬼!”

董无忌一惊差点咬住了他的胖手,登时不知所措地转身要跑,被他一把拉住:“别跑!一出声儿它就知道咱们在这儿了。小董少爷,你稳、稳住,我去办公室打电话叫卫兵,千万别跑,一点儿声音别出,太、太可怕了……”气喘吁吁的石院长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几句,又开始悄悄挪动步伐。董无忌想跟他一起去,却被他推回了墙边。

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连绵不断的鼓声还在阵阵传来,像穿着丧服的恶灵在空****的楼道里肆无忌惮地东游西**,睁大眼张开血盆大口,寻找着一个个可以吞噬的生命。石院长走了半晌,董无忌急得头上冒了汗。这老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卫兵?卫兵能驱鬼?最起码赶紧把电力恢复啊,不然这么乌漆麻黑的地方,别说鬼,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他想到石院长没头没脑的话,鼓声……闹鬼……人都失踪,觉得这哪儿跟哪儿啊!什么鬼会半夜里敲鼓?还能把一群大活人弄走?能把见多了死人的石院长吓得失魂落魄?

董无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心念一转,猛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对!刚才自己听见鼓声难受得差点死过去了,怎么石院长丁点儿事没有?!再者,既然碰见了令他无比恐惧的“恶鬼”,他自己怎么没事呢?难道刚才摸索自己,又说了一通话的不是石院长!可那人是谁呢?莫非……

不冷的天气,董无忌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哆嗦成一团。他无助绝望地背靠冰凉的墙壁,想哭不敢,想喊更不敢,无边的黑暗排山倒海般就要把胆小的他压垮了。“嗒嗒……嗖嗖……”黑暗里又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起初像是有人蹑足潜踪,后来却像在地面上滑动,那声音时断时续,由远及近。嗯?董无忌咽了口唾沫,以为石院长回来了,小声喊:“石院长?石院长?我、我在这儿……”

声音忽然没了,董无忌怕他找不到自己,半是焦急半是埋怨,他连个手电筒都没有。董无忌又张嘴喊:“石……”话没出口,他一怔,发现那声音竟然瞬间到了面前却戛然而止。

董无忌小心翼翼问:“石院长?”四周有些异样,跟刚才石院长偷偷摸摸蹑足潜踪不同,这是一种黑暗里被怨毒眼神死死盯住的感觉。他立马寒毛直竖,又问了一声,没人答应。他只好慢慢伸出双手摸索。

上、下、左、右,空气犹如凝固了一样,一片虚无。他往前迈了一步,指尖终于触到了什么。再往前伸过去,终于摸到了一个矮矮的人,他松口气骂道:“石院长你个老家伙!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电话打了没有?咋还没人来啊?你赶紧的叫人把电恢复了,大半夜谁在外头敲鼓敲得人头昏脑涨,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吓没了影儿。你怎么不说话?你……”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不对劲儿!这人身上没有烟味儿,全是浓重

的消毒水味儿和腥臭。“石院长?是你吗?你怎么变小了?”一边问,他一边摸索:面前这人头包得跟大粽子似的,一圈圈纱布,胳膊细得麻秆似的,也是纱布,身上更是层层叠叠的纱布,仔细一闻,还有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腥臭……腿还没摸到,董无忌的手猛然顿住了,面前的人根本不是胖墩墩的石院长!

纱布?纱布!包得跟大粽子似的,整个医院就只有一个人:是被救回来皮肤却变异成令人恶心的癞蛤蟆皮一样,昨天白天就突然暴死的张文达教授!

腐烂令人作呕的臭味忽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董无忌一阵**,已经站不住了,因为一双包裹了纱布透出黏稠**的鸡爪子一样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腥臭的黏液正顺着他的脸一点点往下滴,巨大的恐惧让他暂时忘了反胃,那只缠满了纱布的脑袋正咧着腥臭的嘴慢慢靠近了他,一尺、三寸、一寸,等吓瘫了的董无忌感觉到那张脸离自己只有半寸时,终于忍不住瞥了一眼。

果然,在透出血污的纱布上,只剩下一只的眼珠儿带着一丝绝望死死盯住了董无忌,臭嘴里跟戏匣子断了电似的,发出一阵撕裂声,犹如厉鬼怪叫。突然细密的鼓声层层而来,那只眼一晃换了狠毒,爪子随即下了死力。

“诈、诈尸啦!来人啊,救、救命啊!”再也忍不住恐惧的董无忌拼尽全力大喊出来。怯急生勇,一拨拉面前不知是人是鬼的张文达,闭眼没命地往前跑,耳边鼓声和风声呼呼作响。他跑了不知多久,身子“咣”撞上了一扇门,一推冲了进去,回身死死顶住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