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恐怖秘闻（二）
有个随驾大臣颇懂阴阳天象之术，急匆匆爬过来抱住康熙爷的腿大喊：“万岁，万岁！这不是寻常妖物，此处乱石嶙峋、野岭巍峨，古人说‘山水大泽，精怪生焉’，臣观此怪不同寻常，法力非凡，竟然能行云布雨，招引天雷，万岁速速回驾躲躲才是！”
“胡说八道！你敢蛊惑军心？！”康熙爷怒道，“朕才是真龙天子，天命君主，它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此阻挠惊吓朕？哼，我就不信它有什么神通！就算它有本事下血雨，朕也要宰了它，为民除害！”
“万岁不可、不可乱说！”话音未落，轰隆隆几声炸雷登时炸在君臣大队人马附近，轰得地下焦黑一片，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大雨越发猛烈，水火竟然同时出现，几簇密集的闪电如飞天金龙，直挺挺轰击在四周，顷刻天光红黄相间，诡异莫名，耀得人睁不开眼！“妈呀！血，天上下血雨啦！”众人吓得魂不附体。康熙大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看，果然是一片黏糊糊的鲜血！
这会儿可炸了营喽，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腥风伴着血雨轰然而下，打得大地一片血红，人、马、御驾全被瓢泼血雨淋成了落汤鸡，惨红一片。电闪雷鸣腥风怒号，众人面面相觑，好似成了地狱里的恶鬼。
康熙爷吓呆了，登基这些年无论碰上啥场面，他可没这么慌张过，如今进又进不得，逃又逃不得，万一一溜烟儿跑了，这话传出去，说至尊天子跟野兔子似的临阵脱逃，自己这威武圣明的名声可保不住喽。
满头大汗的康熙爷一把拉起那个大臣：“爱卿有何良策？快快说来！”这当口说错一句就是死罪呐。大臣是个书生，一遇惊险把平日里读的书全忘光了，憋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赶忙说：“万岁，以微臣之见，万岁是真龙天子，必有百神护佑，只是血雨腥风，难以护持。此妖虽然凶悍，却并没有伤害圣上，也可见它的恭顺，万岁何不给它个封号，立庙祭祀，日后凡来围猎，先入庙进香，让它永远享受我大清的香火，或许能让此怪甘心降服。”
康熙爷一听，嗯！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颇为中听，既能保证自己至尊天子面子丝毫不伤，又能不费吹灰之力赶紧渡过难关。更重要的是，随口封个神位，叫这怪老老实实听话，传到蒙古诸王那里，更可见天命神授。康熙爷当即大喜，随口说：“好，那、那就封它为‘敦仁镇远神’吧！你去宣旨！”
这大臣赶紧磕头，站起来扶着俩侍卫慢慢挪到水泡子边大喊：“水里的东西听着啦！我大清英明神武大皇帝，册封你为‘敦仁镇远神’，立庙祭祀，命你世守此地，永受大清香火，亿万斯年！”
众人见君臣二人面对这么个场景，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来了这么一段，无不腹诽，有的暗笑不止。还有几位肚里酸腐气很重的理学老臣气得火冒三丈，刚要犯言直谏，谁知就见水里那两只巨大的爪子听完封号，登时停住，对着康熙爷方向拜了一拜，伸出右爪向空一举，片刻间云收雨散，风消雾去，天光大亮！
温煦的阳光照射大地，一片金灿灿的暖意，大爪子慢慢缩回了牤牛泡子，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众臣见状无不惊喜，连刚才一直半信半疑的康熙爷也龙颜大悦。众人忙着凑趣，伏地叩首，山呼万岁不已。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康熙爷传旨说：“著工部、内务府立即相度查勘地形，在此修庙立神位，以后谁也别再提了！违旨者杀无赦！”
“遵旨！”
不久后，朝廷在水泡子边修了一座简陋的小庙，也不施彩绘丹朱，中间有个石头供台。因大家伙儿谁也没见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只以御赐的封号称呼，没有立神像，只做了块楠木神位，上面刻着：敦仁镇
远之神位。
据说，工匠们修庙在水泡子里取水时，在水泡子里打捞出白森森的兽骨人骨不计其数，连专门来查勘地形风水的先生们都吓呆了。修庙时一帆风顺，然而一去取水，便狂风大作雷电轰鸣，一到夜晚更是凶魔狞笑鬼哭狼嚎。众人无法，启奏康熙爷，他便下旨宣关外满洲萨满、中原正一派天师道的天师、黄教喇嘛上师，围着此地用各种灵宝法器秘符秘咒，立下结界，暂时控住这位来历不明从未露过真身的“敦仁镇远神”。
此后每逢秋狝大典，打承德府入围场，康熙爷都会小心翼翼不嫌麻烦，先来小庙进香祈祷。说来也怪，打那以后，皇帝确实再也没遇上什么艰险。一直到乾隆年间，乾隆皇帝青年登基，正是雄心万丈，血气方刚之际，每次来围场行围打猎，都得拜这么个小破庙，心有不甘，可此仪式又是皇爷爷留下来的祖制，他是事事以崇敬“圣祖”为标榜的，只得下旨，仿照北京大佛寺规格，花费重金，重修了一座大庙。
这新庙飞檐凌空，雕梁彩画，十分雄伟富丽，将牤牛水泡子全包了进去。好大喜功别出心裁的乾隆爷，还专门在庙东一墙之隔，修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行宫，专用于行围打猎前后的膳食休息。如此以来，宫中专门称之为“围场庙宫”。
庙宫位于广袤千里的围场之中，被封桩立禁，重重设防，并不许民人出入，所以住在围场附近的老少爷们只是耳闻有这么个神秘的庙宫，并不知道里头到底供的是哪位神仙，更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只俗称庙宫为“塞北佛石庙”，以致以讹传讹。
老关头连说带比画，足足一顿饭工夫，才把庙宫来历说了个清清楚楚，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又惊又喜。趁老关头喝茶休息，大头眯着眼问：“老爷子，厉害呀，不是您老说，我们就是扫听遍承德府也是两眼一抹黑！来，我敬您一杯！”
老关头得意中带着沧桑，干了酒，轻叹笑道：“除了您几位，现而今谁还在乎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乾隆爷修庙以后，也有点犯嘀咕：自己是九五之尊，犯得上每次行围，拜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神仙’？后来乾隆爷便废止了叩拜大礼，只以平礼相待，进去上三炷香就完事。”
董无忌年轻脑子好使，把老关头说的话原原本本记清楚，又叫了两道菜，烫了两壶酒，忙问：“关爷，我先谢谢您！您可给咱们帮了
大忙！嗯，如您所说，既然那怪物没露真身，几位万岁爷也安然无恙，后头怎么跟嘉庆爷宾天联系到一块啦？据您所知，这庙里只供着神位？有没有那个什么‘神’的金身塑像呢？您老再给念叨念叨？”
“金身塑像？”老关头一怔，神色古怪地瞅了瞅他，歪头思索半晌才说，“那可没有！您诸位想啊，我们祖上说的，既然那怪没露真身，谁也没瞅见过它的模样，怎么造像？由我祖太爷传下来的嘛，若是真有那么一座神像，别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
这话一说，董无忌仨人心里一沉。董无忌脸上并不带出来，只是请求：“您老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后来塑造的？或是道光或是咸丰？”
“那不对！”老关头断然说，“甭说庙宫，就是承德山庄内外各处庙宇，凡内廷塑像，无论神仙佛祖，都有档案可查，我们老祖就是管这个的，哪辈子也没听说庙宫有啥塑像啊。”
董无忌看看大头，点点头说：“我信您，那您继续聊！”
老关头沉思片刻，说：“按说这是宫廷秘闻，别说小民百姓，就是朝廷大员也不定知道哇。那时候我祖爷爷还做围场总管呢，就是为了嘉庆爷宾天一事，被革职罢官气死在家。哎，我们家祖上有规矩，不许跟外人说这些事，就怕辱没祖宗，揭了皇家的底细，叫外人看不起。如今大清国都没了，你们爱听，我就再啰嗦几句吧！”
且说嘉庆二十五年七月，嘉庆爷带着皇子皇孙、侍卫亲军、嫔妃们浩浩****从京西圆明园起驾，一路到了承德府，驻跸在避暑山庄。按说山庄里山水依依、幽深清凉、烟波致爽，可殿内的嘉庆爷实在凉爽不起来。为嘛？他憋着一肚子气呢！
临来的时候，嘉庆爷的宠臣，一向老成持重、忠直有为的松筠松中堂，不知在哪儿听谁胡说的，说此次巡幸热河，举办秋狝大典，对“圣躬”大有不利。嘉庆脾气虽好，可也是个要面儿的皇帝，听完大怒，跟松筠当廷拌了几句嘴。松筠脾气更犟，硬头萝卜似的只是犯言直谏，气得嘉庆爷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革职罢官，扔到一边凉快去了。
可到了承德府，嘉庆爷兴致勃勃刚要去围场，围场总管老关来报：原先水草丰美、山林葱茏、獐狍野鹿满山出没的围场，这些年因为民间百姓偷着进去砍伐树木、偷捕野兽，加之风雨无常，竟然是野物稀少，山秃湖干，快成空场子了。
两下里一气，把嘉庆爷气得龙颜大怒，便叫来热河都统、山庄总管、
围场总管。众官员跪在殿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众人面无人色，只得连连叩头请罪。既然来了，也没个不围猎就回京的道理啊。嘉庆爷传旨，叫当地官员迅速预备，一定要去！
圣旨大如天，众人无法，只好垂头丧气回去准备。围场总管老关可急坏了，本来前几年万岁爷来打猎，就为了野物稀少发火，这次是动了真气。老关回家只好召集手下，十万火急，叫他们或是采买、或是寻找，把热河周围能找到的獐狍野鹿虎豹豺狼，全赶进围场，只要顺顺当当伺候好皇帝这一次，自己就平安喽。
大家领命而去，好歹过了半个多月，野物弄齐全了，皇帝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嘉庆爷自承德府起驾，奔了围场。刚到那天，嘉庆爷精神还不错，跟随驾的亲贵大臣说说笑笑，谈诗论文。快到庙宫前，皇帝换了金甲戎装，跨马进了围，在庙宫里进香后用膳。众臣见皇帝高兴，自然放了心。谁知进了围场，围猎好几天，老关总管预备的那些野兽，不知是不服水土跑了，还是怎么了，竟然都没了影儿，连平时遍地跑的野兔子也丁点不见。这下子可把嘉庆爷气坏了，当场大怒咆哮，撤了老关的总管职务，处罚了看守此地的所有官员，怏怏不乐骑马往回走。
一行人走到庙宫这儿，按规矩还得进香。嘉庆爷刚进了庙，有几个眼尖的侍卫亲军面无人色进来禀报，说庙里的水泡子中，竟然涌出了不少兽骨！嘉庆爷更觉上火，他早年跟着父皇来行围，就知道此地庙宫里，供着个不知道什么的“神”。诗书精通的他，老觉得这种怪力乱神，根本就是皇太爷、皇阿玛过分迷信，自己一个天朝大国的至尊天子，对着个不明不白来历不明的“神”一次次进香礼敬，实在丢人。老宫人传说，这神还是个怪物！今儿一听说庙里水泡子竟然有兽骨，更叫他气愤，立即下令叫人往外掏，看看能掏出什么东西。
有几位随驾大臣赶紧劝阻，说庙宫本是圣祖皇帝所建，这尊神也是圣祖册封，朝廷上百年以来，崇敬有加，千万不能惊动。正在火头上的嘉庆爷当然听不进去，派了兵丁侍卫，对着水泡子就捞开喽。众人捞了足足半天，捞出来的兽骨堆成了一座小山！白骨森森，狰狞可怖，吓得众臣都跪地劝阻。嘉庆爷就是不听，叫来火枪营列队布下阵势，一定要查出里头的真相。等捞到黄昏，兽骨堆满了庭院，臭气熏天腌臜不堪，几声巨响，雨来了。
倾盆大雨瓢泼直下，天地间一片雨雾蒙蒙，四周渐渐陷入昏暗，
嘉庆爷在殿内急得两眼冒火。好嘛，行围打猎没打着，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了大雨，这倒霉劲儿的。一转身看见神台上供的那座泥金神位，气恼中嘉庆爷破口大骂道：“你个山林野地里的怪物，竟然跟朕抢夺猎物，违逆天子，还敢蹲在神台上受朕的礼敬和香火？！”说着话他过去一把拿过神位，不顾众臣惊诧莫名，大步走到殿外，对着水泡子咆哮：“去你的吧！朕这就传旨废了你的庙宇香火，叫人填平水脉，压上石峰，叫你永世不得翻身！”顺手使劲儿扔了出去。
那木头神位在空中打着旋儿“呼呼”转了几圈，刚要落水，就听空中几下巨响，震天动地。霹雳闪电排山倒海一般在天空形成一张巨大的电网，霎时把庙宫周围笼罩住，水中“呼喇”一声冒出一只水缸大的爪子，一下接住了神位。
“啊？！快、快护驾啊！”哭爹叫妈的侍卫亲军没头苍蝇似的，拥着目瞪口呆的嘉庆爷往外就跑。谁知刚跑了几步，大爪子顺势一扔，神位又转着圈砸向了嘉庆爷。再看大爪子对着九霄招了几下，雷电交加，道道闪电巨雷穿破云层破空而下。大地震了几震，几个亮如极星的炸雷登时击中了嘉庆爷一行！
众人全傻了，足足半袋烟工夫，等吓得魂飞魄散的众人冲过来大哭着扒拉开地面一堆堆碎肉再看，更是毛骨悚然：嘉庆爷周围的侍卫亲军全被炸成了齑粉，连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嘉庆爷成了一具黑乎乎焦臭的烂肉，脑浆迸裂，四肢缩成了幼儿大小，股股脓血流了一地，可那个木头神位，正完好无损地摆在他胸口呢！
一场围猎失败变成了惨剧，吓疯了的大臣侍卫不敢怠慢，用黄绸将尸体包裹好，也不顾大雨，一溜烟儿回了承德府，禀报宫眷、皇子。众人闻言慌作一团，幸而皇二子智亲王还算有胆有识，立即下令禁军封锁整个避暑山庄和承德府，内外严禁出入，皇室宗亲在山庄内给嘉庆爷预备后事，三天后，才派人飞马急报京师：皇帝驾崩。这才引来当场没有找到嘉庆爷随身传位密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也空无一物，孝和睿皇后毅然下懿旨命智亲王登基一系列秘事。
智亲王登基后，改元道光。道光爷为了掩盖宫廷秘事，下令史官永远不许把这事写入史书，并将随从父皇围猎的亲信侍从全部诛杀。大臣们也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老关也丢官罢职，永不录用。而这桩诡异离奇的惨剧也令当时随驾的道光爷心惊胆颤，午夜梦回更是惊恐
万分。打那以后，他再不愿更不敢带人去热河围场行围，战战兢兢地发布谕旨，只是冠冕堂皇说朝廷财力有限，行围打猎耗费民脂民膏太多，以后永停秋狝大典。至此，道光爷一辈子再也没来热河，锁闭了避暑山庄。
这桩离奇的惨剧成了后代皇室谈虎色变的宫廷绝密事件，若不是英法洋鬼子打进京城，咸丰皇帝也不愿长途跋涉跑到承德避难。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到底暴死在避暑山庄。而热河围场历经上百年兴盛之后，也衰败倾颓，四野荒凉。古老相传的恐怖诡异，加之几十年来确实有放牧、砍柴的在里头诡异失踪，被天雷炸死，七十二围中“伊逊哈巴齐”这一处，在当地百姓眼里，便成了妖魔四伏、夜夜鬼哭的凶煞邪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