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恐怖秘闻(一)

第二天一早,董无忌陪着石院长吃了顿丰盛的早点,没什么胃口的周少鹏一言不发,在张教授病房里像尊雕像般正襟危坐,一面摆弄那几件随身物件,一面盯着张教授那具令人头皮发麻的身体。董无忌有点无聊,忽然想起老关头,便偷偷拨通电话,把大头、小伍叫了过来。仨人一见面,格外欣喜,略微一嘀咕,董无忌冲周少鹏说:“周处长,你在这儿守着,我们出去遛遛。”

“遛什么!老老实实待着!”周少鹏面色不善,剑眉一挑说,“这几天出的事儿太古怪,这里的情况又不比北京城,我要负责你的安全。”

董无忌一撇嘴:“甭介,我的安全有大头和伍哥呢。您还是好好看着他吧,他的安全现在最重要,他只要能比画出考察团的下落,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了一半。”

大头、小伍早被张教授这副鬼样吓得目瞪口呆。大头扯着嗓子就要喊,被周少鹏严厉的目光制止,退出来才大喘气说:“我的妈呀!这、这他妈还是人?!我怎么瞅着跟琉璃厂卖的年画上的小鬼似的!忒瘆人!小爷,他这是怎么了?到底受的啥伤?有救没救?没救咱也褶子啦,带回这么个玩意儿去,王大帅、科大人不得气疯了?”

小伍紧紧抿嘴低头不语。周少鹏阴着脸小声说:“小赵先生,这件事先不要急,石院长说今天就能醒,具体的你们不懂,不必深究。等张教授醒了我们就掌握一部分主动权,可以去围场了。”

大头苦笑道:“但愿如此吧。小爷,你不是要出去逛逛?走吧。咦?我记得关……”“关什么?”周少鹏厉色眼神扫过来。

“咳咳!”董无忌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说:“没啥,周处长你待着吧,没烟了,医院里又没卖的。走!伍哥,一起去买包烟。”说罢,他笑眯眯又伸出了手。

周少鹏冷冰冰递了一卷钞票嘱咐:“我希望你们没有别的事瞒我。你们俩看好了他!”说罢,他冷着脸回了病房。

“什么玩意儿!一个小**长也跟咱撂脸子!呸!”董无忌嘀嘀咕咕骂着。仨人出了医院,大头笑得前仰后合:“得!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走吧,昨晚你没回来,我心里不踏实,抽了半宿烟,这会儿也闹饥荒呢!”

医院外头拐个弯就是承德街里的闹市,四周买卖铺户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仨人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街口找着了正捧着俩烧麦,吃得津津有味的老关头。大头笑吟吟过去咋呼道:“闷得儿蜜啊老关!有好烟没?赶紧给哥几个来几盒!”

“哎哟!原来是您三位啊!快请,您看看我这儿,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要不咱站着吧,烟卷有的是,都是便宜货,您随便拿!”老关头把最后一点烧麦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动,满脸惊喜热情。

“烧麦有啥好吃的!关爷您不嫌弃,我们请您去松鹤楼一坐!”董无忌冲大头使了个眼色,仨人半哄半劝,拉着老关头去了松鹤楼。一进门,掌柜那双招财眼早瞧见这几位,一溜小跑过来,先给董无忌作揖道:“哟!是您几位贵客,那天吃的还好?谢您照顾我生意,快里面请!”

大头指着关老头笑道:“我们今儿不是贵客,是他!”

掌柜的揉揉眼上下一打量,吃惊道:“这位是关爷不是?!您、您老还硬朗呢!您老吉祥!”赶忙打了个千儿。

关老头不见则已,一见之下强忍伤心叹道:“掌柜的吉祥!我啊硬朗着呢,且死不了呢!就是吃不起你这松鹤楼,撂地儿啦。”

“甭说这个!”掌柜扶着他往里走,感慨道,“头二十年满承德

府谁不知道内管领的关家!老交情啦!我不知道您还在街里住着,哎,您是我的老照顾主儿,但凡您能来坐坐,也是我们的福气不是!”

掌柜的一张巧吐莲花的蜜嘴,几句奉承话把个关老头捧得眉开眼笑,好似回到几十年前大清国那会儿。众人上了二楼雅间,片刻上了一席美酒佳肴。掌柜的拱手笑道:“您几位慢用,要什么招呼一声!”

老关头掏出块脏兮兮的帕子擦擦手,风卷残云先大吃了一顿,再由大头陪着喝了个五六分醉,小伍在一旁执壶斟酒,既气派又场面,乐得他早已神清气爽,拍着桌子把承德行宫内外典故逸闻说了个详细。

董无忌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不得要领,忙问:“关爷!我那天向您打听的那事,您有没有头绪了?”

老关头喝了半杯,喜盈盈说:“小爷,您问的那事儿我琢磨了半夜,据我看,就没那么巴宗地儿!”

“嗯?!”仨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外八庙、罗汉堂几座庙不说,即便山庄里头的永佑寺、玬檀林,哪一座也没个‘庙里的宫殿,宫殿里的庙宇’的说法。除非……”老关头仰头沉思,“除非就没这个地方。”

“可是我们听说,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呐。”小伍插了一句。

“怎么?您几位是信不过我?”老关头显摆道,“您不信,问问这儿掌柜的,整个承德府,有我不知道的地儿没有!”

董无忌见他恼了,赶忙赔笑:“老爷子,您甭上火,怪我上回没说明白,那个地儿不是在承德本地,或许在围场呢!”

“围场?”老关头一怔,转脸埋怨道,“您不早说!您问得不对啊,不然我哪能搜肠刮肚老琢磨承德府!围场……围场……”他有点懵怔,嗫喏着自言自语,念叨了半晌,陡然间脸色大变,又灰又苍的小辫和嘴唇颤抖得厉害,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大白天见了厉鬼似的哆哆嗦嗦刚要站起来,又颓然坐下,“啪”的一声,手里的酒杯摔了个粉碎!

“关爷?关爷!您怎么了这是!”仨人大惊,老关头呆呆扫视了众人一眼,喃喃说:“莫、莫非诸位爷问的是、是……庙宫?!”

“哪儿?您说是哪儿?庙宫?”电花火石间,董无忌脑海猛地闪过科大人给他们看的那份第一次考察团失踪前影像资料的翻译文本,“庙里的宫殿,宫殿里的庙宇”,合起来可不就是“庙宫”两字么!

“您老圣明,快跟我们念叨念叨,庙宫到底是个啥地界?有什么

典故说法没有?”董无忌亲自给老关头换了酒杯斟满,欣喜地问。谁知老关头傻了一样,昏黄的眸子里死气沉沉,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又似激动地忘了岁月,一脸呆相望着对面挂着字画的墙壁,漠然不语。

“嗯?您倒是给个话呀,老爷子!关爷?!”大头给他嘴里塞了根烟,划火点燃。

直到火柴快烧完了,老关头才猛然惊醒,嘴里的烟啪嗒掉了也不在意,只说:“这、这事儿您诸位可、可算问对了人!”

“为啥呢?”

他仰头喝干了酒,脸色又灰又白,像是恐惧又似迷惘颤声说:“诸位爷,别的地方您问本地人,八成都知道。若是说起庙宫,恐怕除了在大清内廷伺候过差事的头头,任谁也不明细,不仅不明细,连本地的老少爷们,也说不清!”

大头拍手急道:“您就别端着架子藏着掖着啦,您知道不,您这番话能救人性命啊!”

“不、不,我不是藏着掖着,你、你们得容我想想,那地儿可是凶魔四出、恶煞险绝之地啊。”沉吟良久,老关头气色好了点,肃然问仨人,“诸位爷,你们可知康熙爷在围场遇险、乾隆爷进庙进香不拜神、嘉庆爷暴崩在承德是咋回事吗?”

仨人闻言顿时莫名其妙,怎么聊着庙宫呢,突然转到几位前清皇帝那儿去了?大头没怎么读过书,小伍也是初学,只有董无忌想了半天才说:“康熙爷、乾隆爷那事儿我不知道,记得少时跟着父亲读王益吾先生的《九朝东华录》,嘉庆爷于嘉庆二十五年驾崩于承德避暑山庄,道光爷在那儿接的大位,当时好像还没有找到传位诏书,是……”

“是嘉庆爷的孝和睿皇后由京师传的懿旨,让道光爷继承的大统啊。”老关头点点头,眼神有些迷离,便缓缓说出了庙宫源流和当年发生在避暑山庄、热河围场的一幕幕令人惊心动魄的往事……

大清康熙二十年,康熙爷圣德神功,终于平定为害八年之久的三藩之乱。这年秋天,特颁布圣旨,在承德府外三百里处,设置热河围场。漠南蒙古诸王贝勒哪个敢不来凑趣儿,纷纷献出草场领地,算起来总共宽六百余里,纵一千二百余里,算作诸王“献纳”之地,交给了朝廷接收。第二年康熙皇帝便领兵到此,进行了第一次木兰秋狝大典,一则肄武绥藩,震慑蒙古诸部;一则算是对已然沉迷于京师花花世界

的满洲八旗兵进行野外整军,练习骑射,提高士气;一则接见蒙古各部汗王台吉,联络亲藩之情。

由此,热河围场划边立界,封禁甚严,成了天子专用的狩猎之地,官民人等不得擅入。其中设立划分出七十二围,每座围大小不等,整个围场绵延千里,幅员辽阔,山野湖泊沼泽密布,其中更隐藏了无数狼虫虎豹野兽,专供来此围猎的天子及王公亲贵打猎用。这就是围场的来历。

打那以后,康熙爷常常来此行围打猎,扶绥蒙古,官场民间都称之为“打秋围”。每次到此,天子銮驾千军万马浩浩****,内外蒙古各部汗王也各带兵丁齐集此地,所以才使得承德府及周围各县人烟辐辏。

秋狝大典,分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且说康熙二十二年,康熙爷全副金甲,骑着逍遥白龙驹,带领侍卫亲军、八旗大军自承德府起驾,入木兰围场行猎。当一行人马走到七十二围的“伊逊哈巴齐”围场近处的牤牛泡子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本来天清气朗,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黑压压乌云笼罩大地,一道道金光霹雳自九霄轰然而下,四外狂风大起,若明若暗,大雨倾盆,阴森可怖。

康熙爷有些生气,好端端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叫来随驾的钦天监官员痛骂了一顿。王公大臣吓得胆战心惊,只好手忙脚乱吩咐侍卫亲军在山岭间支起御用的大帐和诸王百官的帐篷,供大家歇脚避雨。

等了半天,大雨不见停歇,康熙爷心焦,传了膳食也没吃几口,只躺在虎皮榻上闭目养神。半晌,康熙爷忽然听见外头自己的白龙驹在瓢泼大雨里大声急叫!康熙爷深知自己这匹马是深通灵性的宝马良驹,顿觉不安,赶紧冒雨出来查看,就见树下拴着的白龙驹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左右挣扎仰头尥蹶子,见了康熙爷过来,更是大声悲叫,两只前蹄“啪啪啪”刨地,霹雳闪电一个接一个。康熙爷大怒,觉得奇怪:往日在战场上,即便见了血腥厮杀、猛虎豺狼,这匹白龙驹也绝不会吓成这样啊,今儿是怎么了?

他摸着马头抚慰良久,白龙驹刚安静片刻,就听到几声震天动地的霹雳惊雷,仿佛打在众人头顶!康熙爷和侍卫们被震倒在地,康熙爷回头一看,只见烟尘滚滚火光冲天,自己刚刚出来的那座金顶黄罗大帐及附近的不少古树早已被炸得粉碎,附近几个军兵早已化成了齑

粉!

“万幸!万幸!若不是你,朕早已被天雷打成了齑粉!”康熙爷心里怦怦直跳,抱着白龙驹欣喜不已。康熙爷正传旨命众人收拾呢,忽然见大雨中来了群蒙古武士。这些武士见御驾在此,都纷纷滚鞍下马,山呼万岁。康熙爷叫来一问,为首的说:“启奏万岁,蒙古诸王早已在围场附近歇马,恭候万岁大驾亲临呢。特派臣等前来迎驾!”

康熙爷疑惑问:“这么大的雨,你们蒙古诸王怎么来的?再者偌大雨势,如何行围呢?”

几个蒙古汉子面面相觑,为首的叩头说:“启奏万岁,塔里雅图伊逊哈巴齐围场附近,艳阳高照,并无一点雨星啊。只是不知为何,此地有这么大的暴雨,真是罕见。”

“嗯?!”康熙爷一听就沉了脸,心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兴致冲冲来围猎,怎么走到这块,偏偏自己遇到狂风大雨,别人那儿一点雨不见?难道自己万邦之主还比不上几个蒙古汗王的威势?他不由得上了火,立即传旨叫侍卫亲军预备銮驾,继续往前走。

几位侍从大臣连忙来劝,换了雨服的康熙爷瞪眼就是不听,众人只好遵旨,由前头那几位蒙古武士开道。蒙古汉子们骑马便飞驰而去,御驾走了不远,前边向导处几个侍卫吃惊张怪地大喊:“妖、妖怪啊!请万岁速速停下!”

众人闻言大惊,各执刀剑护住中间的康熙爷。侍卫们扑倒在地脸色惨白大叫道:“万岁!万岁!前头有、有凶魔作怪,请万岁别、别往前走了!”

“凶魔?!”康熙爷目瞪口呆,沉了脸怒道,“胡说!此地有朕在,哪里有什么凶魔?”

“真、真的!”侍卫领班悚然道,“方才奴才们跟着那几个蒙古汉子刚走到前边的野泡子,谁知几人连人带马一起没影儿啦!”

“怎么回事?!”面对龙颜大怒,几个本就吓得心胆俱裂的侍卫更是慌张无措,说不出话来。康熙爷只好一挥手,带了御前侍卫拍马疾驰,后头举黄盖的侍卫亲军大队跟随,片刻来到了一片水泡子边。

这片水泡子当地叫牤牛泡子,水面不大,碧波粼粼,四周乱石野花。康熙爷驻马观瞧,就见蒙古武士一路泥地里的马蹄印,到了这儿忽然没了!他又提马往前走了几步,后头众臣惊叫:“万岁不可再往前啊!”

心高气傲的康熙爷并不在乎,等走到水泡子边,咦?雨怎么停了?跟随的御前侍卫也发觉了,四处都是瓢泼大雨,这座水泡子边竟然丝毫没有雨点!

康熙爷觉得奇怪,正琢磨着,忽然**白龙驹一声惊叫,一尥蹶子就把毫无准备的他掀翻在地!幸亏康熙爷平日精于骑射,本领高强,落马瞬间顺势一个就地十八滚。众人见状惊呼着冲了上来。

“快、快看啊!”不知谁吃惊张怪地大喊一嗓子,众人闪目观瞧。妈呀!水泡子里碧波**漾,猛然伸出两只巨大无比的爪子,一把抓住白龙驹,白龙驹被凌空拽进了水里!

“护驾!护驾!!”众臣吓得哭爹叫妈,侍卫亲军一拥而上拉起康熙爷转身就要跑。此刻,九霄中巨雷更为猛烈,一片金蛇狂舞怒海翻涌。满脸泥水的康熙爷毕竟见过大阵仗,按绷簧抽出宝刀,传命道:“虎枪营、火器营快来!”虎枪营侍卫各执虎枪布列在前,火器营众军都叫苦不迭,原来带的枪子儿火药全湿了!

片刻,水泡子里涌出一股股浓重的血水,咕嘟嘟开了锅似的。康熙爷悔恨不已:看来白龙驹完喽!可这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妖物呢?几声巨响,那两只巨大的爪子仿佛一点不惧雷霆,伸出来高高举向云霄,左右摆动,瓢泼大雨随着爪子的摆动,越发猛烈,四处起了一股狂风,吹得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