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1994年,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放了一则广告,一个美女对着亿万观众说道:“柏氏真皮沙发,呵护幸福人家。”

因为姓柏,正在上初中的柏安平成了同学的调侃对象,他们都说柏氏沙发是柏安平家的产业,等到中考结束之后才发现,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柏安平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读,他骑一辆普通的山地车去上学,但是传言说那辆山地车是美国进口,价格上万。传言中他能进入这所学校也全在于他父亲的钱和关系。

在很多人的想象里,柏安平的房间应该像皇宫一样,里面有最昂贵的实木家具和真皮沙发,可实际的情况是,他的墙上只有一张世界地图。他睡最普通的木板床,窗帘也只是一块灰色绵绸,没有一点花纹。

他没有朋友,一个朋友都没有。有一天他坐在操场旁边看人踢球,一个女孩突然跑过来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一直都以为你是花钱买进来的。”

这个名叫肖薇的女孩在一堂英语实践课上被抽到和柏安平分在一组,她当场就哭了。那种伤心令柏安平觉得自己就像瘟疫一样可怕。老师将她和别人安排在了一组,柏安平就落了单,成了唯一没有搭档也没机会开口的那个人。

肖薇被选进了校学生会文体部,在辅导老师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高一新生的入学成绩表。柏安平的名字出现在第十一名的位置。

柏安平却羞于承认,因为这个成绩和他父亲的要求相差整整十名。肖薇道歉之后嘲笑起自己,她说她刚刚达线,少一分,就进不了这个学校。

柏安平“哦”了一声,还说自己也不喜欢学习。这是他入学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聊天,为了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他挤出了一些很勉强的笑容,

给了一些很生硬的回应。

因为这点意外的回应,肖薇得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最后说到自己很犹豫要不要报名参加电视台举办的歌唱比赛,柏安平回了一句:“想去就去啊,为什么要留遗憾?”

肖薇后来报了名,被她父亲发现,没收了她的随身听和所有的音乐卡带,并勒令她从文艺社团退出。那一个礼拜她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后来的整个高中生涯,她没再搭讪过他,他也没机会去跟她说对不起。

柏安平后来考进一所理工院校,肖薇也考进一家音乐学院,分属于两座城市。大概是大二的时候,他在宿舍接到了她的电话,说她参加了一个校园歌手大赛,进入了决赛。

“你说过,想参加就参加啊,为什么要留遗憾?”肖薇说,“所以我就参加了。”

打这通电话的原因,是好巧不巧,决赛的地点就在柏安平的学校。

他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办法,花钱买到第一排正对着舞台的位置,制作了一张拙劣的纸牌,用毛笔写上肖薇的名字,后面是:“看着我,别紧张。”

肖薇确实紧张,麦克风都拿反了。柏安平平生第一次试图用夸张的体态引起别人的注意。果然,肖薇看见了他,笑了。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肖薇唱起一首跟她自身形象很不符合的歌曲,反响平平,却像是唱给他一个人听的。目光交错时,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们谈了一场两地奔波的恋爱。

毕业前,肖薇被一家影视公司看中,拍起了电影。学理科的柏安平无事可做,只有继续读书考研。他买了一辆摩托车,风尘仆仆中送她去拍摄地,她那时只能在一些古装剧中扮演丫鬟,衷心护主,死得很惨。在无戏可拍的间隙里,他们就在周边吃喝游逛。

有小道消息传进柏氏企业董事长柏良人的耳朵,他打电话告诉柏安平说:“任何演艺圈的女人,都绝对不许进柏家家门。”

柏安平很冷静地回答,他从来都没打算把她带回柏家,因为他自己也不打算回柏家。

他的叛逆期来得比较晚,但到底还是来了。肖薇的戏渐渐多起来,也

开始小有名气,有名气的标志是有了绯闻。传言中她勾搭上了沿海一带最大的家具制造企业柏氏集团的继承人。“勾搭”这个词很难听,但绝不是传言中最难听的部分。

肖薇跟他说,以后要开始地下恋爱了。

他努力配合,保持平静,却在午夜把所有的怒火用狂飙的速度释放出来。在肖薇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才可以和她偷偷约会,肖薇疲倦时总是抱怨,说自己不想演戏,只想组一支摇滚乐队,就像艾薇儿。她的经纪人和签约公司却认为她只适合演花瓶,因为她除了有几分姿色,在演技方面确实乏善可陈。

经纪人说,除非你男朋友家里愿意帮助你,否则你很难突破。

柏安平想过向父亲服软,跪下来求他,求他接纳肖薇,只要父亲稍微松松口,她就有大把的机会得到一些好的角色,然后去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这想法当然是稍纵即逝。肖薇自己也说,她只会靠自己,就像当年考上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就算是最后一名,也是她自己考出来的分数。

35岁的肖薇接到第一个女一号的角色,高兴没多久,查出乳腺癌。在她饱受病痛折磨去世之后,她的经纪人出于某种不明所以的原因,向外界证实了她生前唯一的恋情,并且提供了许多独家照片资料。

可能是受够了花边新闻记者的跟踪偷拍,也可能是因为失去了叛逆的理由,柏安平没有征兆地回归了家族,很快就变成了大龄花花公子。

各色女人接踵而来,她们就像灰姑娘的两个姐姐,削足适履地模仿肖薇,有些像,有些不像,像与不像都造作。他从不拆穿她们的把戏,根据生理欲望的强弱来调配时间。她们的身体是好的,只要放得开,就配得上他三分钟的热度。

他成了家族的一个败类,一个登徒子,如果不是柏良人的身体够好,可能早就被他给气死。柏良人在七十岁的时候承认了自己的教育失败,允许他根据自己的心愿选择迎娶对象,甚至叫人牵线搭桥安排他和娱乐圈的小明星见面,结果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结婚生子的兴趣。他只想和对方睡觉,然后把烂摊子丢给全家人处理。

他还因为非法改装车辆和飙车被拘留多次。

总之,这个已经过了四十岁的男人劣迹斑斑,前科屡屡,让人头疼。

他的爱情观罪大恶极,他说世界上的女人只分为两种:肖薇和其他女人。肖薇死了,就只剩下一种,就是怎么辜负也无所谓的那种。

直到遇见了安晴。

他去过安晴的住所,在一个叫作大摩岛的地方,途经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足足开了两个小时的车。

安晴坦言,作为一个处于装修公司试用期的小员工,她租房子的唯一标准就是便宜。就算再便宜,她也无力承租一整套房子。有两个女孩跟她合租,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她私人的空间,就是一个十二平米的小卧室。

柏安平心血**去接她下班。他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就是还她落在他车上的发箍,顺带邀请她共进晚餐,安晴看起来兴致不高,但还是答应了。按照柏安平的经验,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的”正常套路。

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安晴并没有拒绝他送她回家的好意,也非常友好地邀请他上楼坐一坐。

停车熄火的时候,他摸出了车座底下常备的安全套。

一切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

事情就是从这里脱离了预期,原来安晴真的只是邀请他上楼坐一坐。她的床头柜上明明有一对情侣杯,分别印着两张噘着嘴的脸,凹凸组合成接吻的画面,她却用一次性的纸杯给他倒了凉水。

她关了门,却没有关窗,而且主动拉开原本闭合的窗帘。柏安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楼房人家的情况,而那边自然也能看到这边。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晚上会一无所获。

安晴给他拿了一袋话梅,就去了公用的卫生间,卸完妆,素面见他。她的头发有点枯黄,就像河边的芦苇,剥落粉黛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小褐斑,嘴唇也苍白发干,和失水的脸色形成了憔悴的疲态,但这种憔悴还是美的,有种异样而真实的风情。她坐在板凳上对着桌上的一面镜子抹润肤水,拍打了一番,然后转过脸来对他说:“回去开车慢一点。”

这女人并没“欲拒还迎”的意思,而是很明确地下了逐客令。这让柏安平头一次产生强烈的失落感,他仿佛变回了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木讷学生,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站起来说:“再见。”

他想起他和肖薇也有这么一间小屋。他在随身听上接了个小音箱,播放肖薇从地摊上买来的被剪过的卡带。他们在极小的**害羞地拥抱,像伊甸园里不谙风尘的亚当夏娃。

但在今天的这间小屋里,他只是个客人。

安晴坚持要送他下楼。

在一步一步往下延伸的台阶上,他没话找话:“你男朋友呢?”

“不知道。”

“不知道?”柏安平难以置信,“这么久都没下落吗?”

“嗯。”安晴的脸在楼梯上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阴郁,“他经常这样,总是无缘无故地消失,然后又出现。我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工作的吗?”

“有过,后来辞掉了,为了看病。”安晴主动解释,“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很麻烦,动过心脏移植手术。”

柏安平想,这大概就是她过得如此拮据的原因吧。“你得看紧他。心脏不好的话,女孩子一勾引,就很容易动心。”他开起了玩笑。

安晴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走到楼下,柏安平向她告别,并打算再也不来叨扰她。不插足别人的感情,是他在欲海情波里的原则。然而安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明天……”

“嗯?”他停下来问,“明天怎么了?”

“明天你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这个突兀的请求吓了他一跳:“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生病了?”

“我好像怀孕了,我不敢确定,想去检查一下。”安晴低垂着睫毛,说起自己的处境,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同事关系也一般,假如传到公司老总耳朵里,她一定就会立刻被提前辞退,这一个月不到的试用期就算白做了。

柏安平实在不想蹚这趟浑水,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安晴看出了他的为难,努力笑着,“我只是有点怕,怪我自己太胆小了。”

“没事,我陪你去。”他脱口而出。

在回去的车上,柏安平想明白了一件事,安晴情绪那么低落,胃口又那么差,却答应了他的邀请,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她应该是从下班时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谋生了这样的念头。也就是说,是他自己撞到枪口上的。

安晴要去的那家私立医院,就在市中心,在仙踪市很有名气,公交车和地铁站里都有视频广告滚动播放。柏安平却发自本能地排斥,因为其院长和父亲柏良人私交甚笃,曾替他亲自做过好几次身体检查,也算是看着柏安平长大的。柏安平知道,这里的看病费用不算便宜。

当然,他没有发表反对意见,只说自己会在楼下会诊大厅里等她。她只要检查一结束,出了电梯口,就能看到他。

他硬生生地坐在冰冷的铁质椅子上,和许多面容愁苦的人挤在一起。医院里的人太多了,难免会遇到相识的面孔,他就低着头看手机里的新闻。一拨一拨的人群从电梯里出来,一拨一拨的人群又挤上去。柏安平每一分钟都在希望和失望的循环中如坐针毡。

他终于受不了,跟着人群挤进了电梯,上了四楼。等在这里的人并不比大厅里的人少,空间却很狭窄。他在肚子大小不一的孕妇中绕了一圈,尴尬得快要窒息过去,终于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安晴。电子显示屏上,她的名字前还有七八个人。

“怎么搞的?”他走上前去问,“怎么这么久?”

“对不起。”安晴仰头看他,“你先走吧,我自己等着就好了,耽误你太久时间了。”

“你行不行啊?”他顺势打起了退堂鼓。

“行的,没问题。谢谢你送我过来。”

柏安平走到了电梯口,看了她一眼,下楼后又坐回在原先的座位上,几番思忖后,拨通了医院院长的电话。

在电话里,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下情况:他有个朋友在看病,排队排了很久也没看上,是不是能够通融一下,优先做个检查?是妇产科,想看看到底有没有怀孕。“不不不,是我朋友的女朋友。”他说。

就是怕引起这样的误会,才拖到现在打这个电话,想不到还是躲不过去。院长果然拿他打趣,劝他不要太过分,连朋友的女人肚子都搞大。

“好吧,你这位朋友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马上派一个护士去找她,给她安排好,你放心吧。”

柏安平如实回答,孰料院长是个老狐狸,又问:“那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始料未及,语塞好一会儿,正要胡乱编个名字糊弄过去,又听到院长狡猾地笑着说:“好了,不难为你了,就这样吧。”

安晴很快就从电梯里出来,眼中有闪烁的光:“是你找的关系吗?”

他没法说不是,只好承认,这只是举手之劳。

安晴却连道谢的兴致都没有了,她暗淡下来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真的怀孕了。

柏安平“哦”了一声,不知该恭喜还是安慰。安晴魂不守舍地朝门诊大厅的缴费窗口走去,账单出来之后,各项检查所需的费用对她不啻为第二个打击。她喃喃说道:“现在还只是试用期,医保什么的都还没有交呢。”

“我替你付吧。”柏安平去掏钱包。他想,反正名声已经背了,还在乎这点钱吗?

安晴按住了他的手,说他能陪她来医院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她很害怕,需要有个人给自己壮胆,但绝不需要施舍。而且,这些钱她是付得起的。

柏安平说道:“好吧好吧,你等我一下。”

他背对着她,去收费大厅另一端去打电话,回来后告诉安晴,费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她一分钱也不需要交。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安晴坐在椅子上,捂着眼睛,羞愧到无颜见她。

“我没花钱。”柏安平老老实实地说,“我找了一个老熟人,他刚好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谢谢你。”安晴脸色平缓了下来,“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

“我没什么麻烦的,是你给自己惹了麻烦。”柏安平在她身边坐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晓得。”安晴用纸巾擦拭眼角,“医生说,还没到两个月,还能考虑一段时间。”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和你男朋友好好商量一下。”

“我会的。”安晴点点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问他,“我今天不想回去上班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些事,可能耽搁不了那么久。”

看电影这种事,柏安平一向定性为情人之间的行为。肖薇去世后,他就再也没进过电影院。他可以请某个女人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晚餐,却不可能送出一张二十五块钱的电影票。看一场电影,就意味着共同拥有了一个故事,一段记忆,一种在黑暗中探索另一种未知旅程的经验。

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安晴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伸手告别:“谢谢你的陪伴。”

他们互道了再见,就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柏安平知道自己不该回头看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安晴的背影很沉重,脚底下仿佛拴上了沉重的锁链,每一步都蹒跚。她为什么想去看电影?无非就是想要轻松一下吧。与此相比,他的那些禁忌和所谓原则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他站住了,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安晴说。

“你想看什么电影?”

“《冰雪奇缘》。”

柏安平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过了四十岁的这一天,会坐在电影院里,什么目的也没有,和一个女人看迪士尼公主动画片。

电影很简单,却不算难看。柏安平又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快要到下午。这个时候让一个女人饿着肚子回去,实在算不上体面。

“清香斋”是柏安平果腹时的首选之地,因为是清真的馆子,没人喝酒,所以不会乌烟瘴气;有相对封闭的卡座,很安静,也很干净;关键是清淡的口味比较适合安晴目前的状态。倘若是其他女人,就随便选家高档的餐厅好了。

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已经放弃了跟这个女人上床的念头,为什么还要替她着想?

“真的很感谢你。”安晴再次被他的周到感动。

他朝服务员招招手。她很诚挚地求他:“让我付。”

柏安平没有坚持,默默地看着她付了钱,然后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真的不用。”

“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假如你在路上出了点状况,那我就更加有嘴说不清楚了。”

“我要回公司一趟。”

“不是说今天不上班了吗?”

“临时有点事。”安晴低着头。

“到底怎么了?”

“真没什么。”

“你不用骗我,你明明是一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柏安平敲了敲桌子,“你已经欠我人情了,何妨再欠我一次?你要善于利用你的人脉资源,否则我都替你感到可惜。”

安晴只好把手机打开让他看,一条几分钟之前发过来的短信这样写道:“安晴,你的试用期提前结束,以后不要来上班了。”

“我请了假,他也批准了。可能是他不高兴了吧。我这样没有根基的员工,大概是没有资格请假的。我……我得去跟他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解释你怀孕了?这样他更不可能要你。”柏安平有些烦躁,“你上班的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新概念’对不对?你直接打电话过去,让我来说。”

安晴低头拨通了那个电话,低声下气地说:“魏总,您好……”

“不要再说了,这是公司开会研究出来的结果,我也无能为力。”魏总冷冰冰地说,“你的试用结果为不合格。”

柏安平抢过电话:“你不可以开除安晴。”

“为什么?”那个声音愈发倨傲起来,“你又是谁?”

“我是柏氏家具制品有限公司销售部经理柏安平,也是安晴的朋友。”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缓和了很多:“柏先生,我们并不知道安小姐是您朋友,如果知道,这样的误会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人继续解释,提前辞退安晴,跟她请不请假没有一点关系,更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好,而是因为上午公安局来了一个警察,指名道姓要找安晴。

“出于保护安晴的目的,我们告诉他,安小姐已经从公司离职。当然,我们这样做也是希望不要给我们公司带来负面的影响,希望你能理解。”

柏安平颇感诧异:“那个警察找她做什么?”

“他没有说。不过我们提供了安晴的联系电话,他应该很快就会跟她联系。只要她把问题解决好,立刻就能回来上班。”

柏安平挂了电话,问安晴为什么会有警察来找她,安晴也茫然无措。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就响起来,她先是“喂”了一声,然后怯生生地“哦”了两下,最后说出自己的所在地点。

“到底是怎么搞的?”柏安平盯着她的眼睛。

安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说是因为几个月前租房子的事。她在海边的清水町住过一段时间。那家的房租很便宜,便宜到令她无法拒绝。但因为房东有些不正常,她只好搬了出去。不久以后,她听说那个男人绑架了一个小女孩,警察赶到的时候,畏罪自杀,从高楼上跳下来死了。

“怎么这么喜欢贪便宜?”柏安平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我是说,你怎么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

安晴的眼角又红了。

一辆警车从远处驶来,很娴熟地倒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站在清香斋门口等待的两个人立刻紧张起来,然而过了一会儿,这种紧张就消解了一大半。车上下来的警察五短身材,身宽体胖,面相上欠缺了一些足够和犯罪分子周旋的精明。

“是安小姐吗?”

“是的。”

“我是公安分局的刑警,我叫侯佳成。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他姓柏。”

侯佳成迅速把手伸向柏安平,满脸堆笑:“柏先生,安小姐,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

他的确是为了前段时间发生的那起绑架案而来。因为犯罪动机、犯罪现场和罪证都相当清楚,所以公安局已经结案,但是这两天有群众举报,说畏罪自杀的犯人家里曾经住过一个房客,他们才打算来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能够对犯罪证据进一步完善的地方。

“我只住过一个礼拜,对他不是很了解。”安晴说。

“为什么要租他家的房子呢?”

“房租很便宜,而且,他家的条件也很不错,没有其他人家里那种……奇怪的味道。”

“是啊,可以理解。那为什么后来又搬走了呢?”

“是因为……”安晴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让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侯警官却偏偏看不明白的样子,歪着脖子等她把话说完。

“那个人既然是个绑架犯,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难道等着被他占便宜吗?”柏安平愤然说道。

侯佳成这才恍然大悟:“啊!对对,是的,一点没错。”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先走了。”柏安平的手轻轻搭在了安晴的胳膊上。

“最后一个问题,”侯佳成竖起食指保证,“只要安小姐如实回答我,我立刻就走。”

安晴点点头。

“请问——”侯佳成拉长了声音问,“安小姐认不认识一个叫庄生的男人?”

柏安平也看向了安晴,等着她的最后回答。

安晴轻微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记忆中检索着这个名字:“不,我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