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破茧

1

刘同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和往常一样小落在客厅里给他留了灯。刘同打开电视机,在冰箱里取了瓶啤酒,喝了两口便在沙发上躺下来。电视里在重播一部罪案剧,年轻而帅气的刑警队长,穿着笔挺的西服正在审讯嫌疑人,说话时还动不动来两句英文,显得学识极为渊博。刘同瞥了一眼,然后望着天花板,摸摸自己的胡须并暗自感叹:“同样是刑警队长,我咋就这么邋遢呢?”

暗自思忖间,一阵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他很快便进入梦乡。梦里,那是个晴朗的午后,他抱着芊芊坐在别墅前的长椅上,女儿问他:“爸爸,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坏人呢?”

他说:“不,这世上大多数是好人,坏人只是很小一部分。而且,有些坏人并不坏,只不过是在某些时候迷路了。”

“迷路了?可是我也迷过路,为什么我没有变坏呢?”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芊芊靠在刘同肩头,紧紧抱着他说:“我希望坏人越来越少,你就有时间陪我了。”

远处突然传来小落的声音:“刘同!刘同!”

芊芊转头看了看:“妈妈在叫你。”

刘同感到轻微的摇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小落竟穿着丝滑轻薄的睡衣站在面前,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你怎么下来了?这都几点了?”

“四点刚过……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刘同起身笑说:“没关系的……你睡不着吗?还在想郑组长吧。”

“嗯。”小落在刘同身旁坐下来,十指相扣道,“那个人抓到了吗?”

破“还没有……不过你放心,他跑不了。”

“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女儿。”

“你别多想了,等我抓住他,一切都会明白的……啊,你今天的新闻我在单位看了,舆论反响很大,效果……”

小落擦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老公,去卧室睡吧。”

“……小落,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没有原谅我,对吗?”

“不、不是那回事儿,我是觉得有些太突然了。”

“能抱我回卧室吗?”

“这……”

小落看了看刘同,起身道:“不为难你了,赶紧睡吧,我知道你明天还很忙。”

看着小落向楼梯走去,刘同的心脏快绷住了,他突然喊道:“等等!”

小落侧身:“有事吗?”

刘同起身来到小落身旁,犹犹豫豫地伸出右手,指尖如抚摸一件心爱的瓷器那样,轻柔细腻而纠结地在小落脸上来回游走。小落闭起双眼,随着刘同的掌心微微扬起下巴,眼泪却无声落下。

她投入刘同的怀抱,双臂紧环在他腰间,宛若一个在海里挣扎许久的人,突然抱住了一个漂浮物。这熟悉的心跳声和淡淡的烟草味儿,小落已经快忘了,但终究是忘不掉的。刘同深情地望着小落泛红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他将小落抱起,莞尔一笑,缓步向楼梯走去。

小落说:“老公,五年了,为什么我感觉像等了五十年呢?”

2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三日夜,一场气势磅礴的大雨席卷了整个繁花市,方希打着雨伞,匆匆跑进小区,他今天十分高兴,因为前些天刚进的一批手机在今天全部售罄,着实赚了一大笔,所以他准备今天晚上好好喝几杯。

在他租住的楼下有家便利店,他提着下午买好的酱牛肉走进店里,店老板老周一见方希便说:“小伙子,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最近忙呗!”方希走向堆满白酒的货架笑说。

“是吗?最近手机好卖呀?”

“那是一般好卖吗?那是相当好卖啊!我说,您那诺基亚也该换换了,

我给您弄一台苹果,怎么样?”

“什么苹果橘子的,我就要我的诺基亚。”

方希拿了瓶泸州老窖,老周看了看,笑说:“你小子都敢喝这么好的酒了?”

“您说我这实力,它不许我低调啊。”

方希拎酒回到家,刚一开灯,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哥们儿,最近咋样?”吓得方希双腿一软,“咣当”一声瘫在地上。

“哎哟……啧啧啧,吓坏了吧?”男人满脸胡须,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着一把枪,“你这茶叶不错,哪儿买的?”

“菜市场……不是雷炎,你……听、听听我解释。”

“想解释?可以,我给你机会。”

方希的下巴直打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起来,他把牛肉和酒放在茶几上,战战兢兢地说:“雷炎,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雷炎把茶杯往地上一扔,玻璃杯“嘭”的一声炸开,方希竟失声痛哭。“啧啧啧,都喝上泸州老窖了,没少拿赃钱吧?”雷炎把枪狠狠拍在茶几上,拆开包牛肉的塑料袋,闻了闻,“嗯,这酱牛肉真心不错,搁哪儿买的?哎哎哎,一大男人哭什么鼻子?无非就是一死嘛!我问你呢,这牛肉哪儿买的?”

方希频频拭泪:“在绿色市场。”

“找两个酒盅来。”

“啥?”

“找俩酒盅来,我他妈要喝酒!”

“哦,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别想跑啊,因为我不会给你第二次解释的机会。”

方希扯着鼻涕说:“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方希从里屋拿来两只酒盅,雷炎则把手枪别在后腰:“坐我对面儿。”

“好!”

“开酒啊?咱哥俩有段时间没喝了吧?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还是你坑我那次呢,对不对?”

“雷炎,我没坑你,我……”

雷炎吼道:“先倒酒!”

方希瞬间又成了哭哭啼啼的样子,哆哆嗦嗦地取出酒瓶,拧开酒盖:“我没害你,真的不是我。”

“先别说话。”

破方希怒声道:“我真的没有害过你!”

雷炎一怔:“先把酒瓶放下,来,咱哥俩走一个,就算我提前给你送行了。”

方希端起酒盅:“好,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认了。来,干杯。”

雷炎一饮而尽,翻手摔了酒盅笑道:“好了,咱哥俩的情分,这就到站了,说说吧,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我没有。”

“你没有?好,就算你没有,那盒装金条的月饼总归是你放我车里的吧?”

“这我承认,但我真不知道那里面有金条啊,我也是被人骗了呀!”

“是吗?那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被人骗的?”

“那游艺厅老板叫柳泽,这你知道,我和他并不熟。今年八月初,电子商贸城一老板跟我说,星源镇上有家游艺厅能玩梭哈,他一晚上赚了十多万。”

“梭哈?赌博吗?”

“没错,就是赌博。我听人家挣钱了,心里也痒,于是有天夜里,我和那老板去了一趟,玩了几个小时,不仅输了一万多,还向柳泽借了五万多筹码,最后输了个底儿掉。那天我真是魔怔了,一心想翻本,又问柳泽借了三万,可还是打水漂了。天亮之后他们要停止营业,柳泽让手下陪我去拿钱,可我压根儿没钱啊,我和他商量,能不能打个欠条慢慢还,他说在他那儿挂账的人,没一个见过破晓的太阳。看他手下又拿刀又拿棒的,我是真怕了。”

“然后你就像刚才那样,给人哭了一鼻子?”

“不,我被他们吓尿了,真尿了一裤裆。”方希难为情地说,“柳泽看我都那样了,似乎也不想为难我,问我是不是有个朋友叫雷炎,在星源镇派出所当副所长。我说是,那是我发小。柳泽说这就好办了,只要我能把你叫出来跟他吃顿饭,他就免了我的债。我问他想干吗?他说就想认识一下,没别的想法。我知道他请你吃饭一定是有所图谋,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他再三向我保证只是吃顿饭,并当场把我打的欠条给烧了。我……雷炎,我发誓,我绝没有害你的想法呀!”

“你这蠢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那盒月饼是柳泽事先准备好的,那天他送你的时候你不要,他就让我给你送去,我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月饼里有猫腻啊。”

“好,既然你都承认,那你现在跟我去一趟市局,咱当面给蒋局说

清楚。”

“不行,这根本行不通。”

“为什么?”

“你忘了吃饭那天晚上你都说过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他们游艺厅只要别太出格,你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雷炎怒声道:“我去你娘的!你要不说他是你多年的好朋友,我能那么说吗?而且他当时说过,游艺厅只经营游戏机,我们查了多少次都没发现涉赌,否则我会那么讲吗?”

“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家游艺厅已经因涉赌被查封了。我还听你们所里的人说,吃饭当晚你说的那段话,被柳泽录了视频,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游艺厅之所以那么久没被查,全是因为你在当保护伞。更要命的是,被抓的那些涉案人员,全都承认是你在暗中保护他们。”

雷炎闭起双眼,捂着额头低声问:“告诉我,那个柳泽现在在哪儿?”

“他跑了。”

“意思是说,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咯?”

方希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说:“雷炎,我这卡里有四万多块钱,你拿着,密码六个一。”

“你他妈啥意思?”

“你先出去躲躲吧,往后每个月我会给你打一笔生活费,相信我,只要我有一口饭,绝不会让你饿一顿,等风头过了……”

“你给我闭嘴。”雷炎冷冷地说,“想听听我现在的心里话吗?我他娘现在就想宰了你!”

“好吧,假如杀了我能让你解气,你就来吧,我不会怨你,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给我玩上苦肉计了?”

“雷炎,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有一丁点儿害你的心,我全家不得好死!”

“你赶紧给我闭嘴吧。”雷炎点了支烟,沉思道,“你说,我跟这个柳泽无冤无仇,他为啥要害我?”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次输钱之后,我又去过几次游艺厅,看到柳泽经常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和你有过节。”

“谁?”

“苏塔。”

破“是他?”

“没错,就是那个星源镇出了名的混混。我曾听你说,你抓他去所里问过话,没错吧?”

“对,他和一起失踪案有关,失踪的是个律师,帮美鱼村的村民打过官司,去年五月份失踪的,他老婆隔三岔五去我那儿哭。后来经过排查,我在距美鱼村三公里的一家小卖部找到了一个目击者,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也是美鱼村村民,她说她认识林律师。据她回忆,有天夜里,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卖部门口,车上下来的男人去她那儿买烟。就在她给这人找钱的时候,她听到外边有人在喊,隔着窗户看了看,竟看到一个酷似林律师的人,被两小伙按在地上,最后又抬回出租车了。”

“有苏塔吗?”

“女人她老公经常去星源镇,当晚他就坐在货架后面看电视,听到有人买两条中华烟,他不禁多看了一眼,发现买烟的男人正是星源镇的苏塔。”

“后来你就抓苏塔回所里问话?”

“没错,但这孙子不承认啊,于是我找小卖部的老板来和他对质。想不到那老板当场反水,我真是去他妈了。”

“你是不是刺激到苏塔了?”

“我是对他说了些狠话。”

“你说啥了?”

“我说这案子我一定会查下去,叫他别得意忘形。”

“这就对了,看来想害你的十有八九是他了。”

“这王八蛋。”

“雷炎,听哥们儿说,你就出去躲一躲吧?现在根本就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啊。”

雷炎把烟头往地上一丢,抱着脑袋说:“不,我不能走。”

“为什么?”

“小倩怀孕四个多月了,我现在怎么走得了?”

“那你这段时间都住在哪儿?”

“海岸森林西边一个老渔民的小木屋。”

“安全吗?”

“我救过那老渔民的命。”

“哦,那还好。”

“我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明天早晨你去我家,把小倩接到小木屋来,我要见她。”

方希眉头一皱:“这太危险了!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可是逃犯,他们肯定在你家周围布控了,就等你自投罗网呢。”

“我已经踩过点儿了,我们所的确在楼下安排了人手,不过只要不从单元楼正门出来,他们就发现不了。”

“不从正门走,那该从哪儿走?”

“一楼一号的张大爷和我们关系特别好,他家南侧有个院子,围着篱笆,从那儿可以出来。”

“可是……我能行吗?”

“你他娘不行也得行!”雷炎起身道,“好了,我得走了,另外一点,去的时候别戴帽子和口罩之类的东西,那只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只要你信得过我,我一定把这事儿办漂亮咯。”

“方希……”

“什么?”

“拜托了。”

雷炎离开方希家,倒了三趟出租车才回到小木屋。这是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暂住屋,过去是伐木工人歇脚的地方,后来废弃,一直交由老渔民看管。雷炎点着蜡烛,躺在**,这才发现屋顶有些漏雨,但他毫不在意。他拿起**的吉他弹了起来,嘴里轻声哼唱着一首名叫Fivehundredmiles的英文歌,自从几个月前,他在一家咖啡馆听到这首歌后,便决定在小倩怀孕期间,天天唱给腹中的孩子听。

每天睡觉前,雷炎都会拿着吉他,靠在床头唱这首歌,小倩总是笑呵呵地望着雷炎:“你唱得这么烂,就不怕孩子往后五音不全吗?”

“别瞎说,要不是当警察,我早去当民谣歌手了。”

听着雨声在屋里滴答滴答的,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起来,不到八点钟,天空终于晴开,温暖的晨曦从小木屋的窗棂上偷偷溜了进来,让这寂静潮湿的空间一下子充满了生机。雷炎在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里睁开眼,他下意识抓起身边的枪,半蹲着身子缓缓移到门前,通过木门上的缝隙向外一瞥,竟看到方希那张又瘦又黄的脸。

“雷炎,你在吗?”方希拉长声调,低声问。

雷炎摘下门上的锁头,开门一看,顿时泪目。

方希说:“嫂子来了,没人追,不过你们抓紧时间,我怕他们上楼去查。”

雷炎望着面色苍白的小倩,微微一笑:“你来了,快进来坐。”

破“我去那边放风,你快些。”

“好,我知道了。”

小倩将鬓角的短发撩到耳后,一句话没说走进木屋,雷炎将门合住,上前紧紧抱住小倩:“老婆,让你受苦了。”

小倩轻轻推开雷炎道:“老雷,你别这样。”

“怎么了?”雷炎一愣,看了看小倩的肚子,瞪大眼睛问,“小倩,咱们的孩子呢?”

小倩登时热泪盈眶,视线却落在明亮的窗外:“没了,咱们的孩子没了。”

雷炎彻底傻了:“怎么,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吧,你骗我的吧,你把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老雷,别再孩子气了好吗?”

雷炎吼道:“那这到底是咋整的?”

“他们来家里查你的那天孩子就掉了。”小倩擦着眼泪,云淡风轻地说。

“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咱们的孩子是不是在家里?是男孩是女孩?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你清醒一些好不好?”

雷炎抱着脑袋,原地转了两三圈,然后挥起拳头,朝木墙狠狠砸了一通,直到鲜血横流。

“老雷,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那金条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我是被冤枉的,我被人害了!”

“谁要害你?”

“和我调查的一起案子有关。”

“是不是林风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

“我爸早就提醒过你,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管那案子,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我爸虽然只是个包工头,但星源镇的事情他什么不知道?那家石材厂的背景,我爸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你是不是觉得,我爸那天说了你一通,让你很没面子?”

“不,这件事与爸无关……你不是警察,所以你不会明白,当一个女人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你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小倩拍着胸口嘶喊道:“那我呢?这个家呢?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到底该怎么办?”

“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我不想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被一群警察盯着,我受够啦!雷炎,咱们结束吧。”

雷炎靠墙坐了下来,闭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好啊,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现在不能和你去民政局离婚。”

“放心,我会诉讼离婚的,你不用出庭。”小倩擦干眼泪,刚走到门口又哭了起来,“雷炎,我很爱你,但我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未来,对不起。”

小倩离开了,雷炎先是笑了笑,然后又哭了,直到失声痛哭,就像一头哭泣的野牛。方希进门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蹲下来轻轻拍打雷炎的后背说:“那个……我先送嫂子回家,你赶紧找个东西把伤口包一下,这血流的,看得人心疼。”

“快去送吧,我没事儿。”

“好,那我先走了,晚上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3

二〇一五年六月八日一大早,刘同刚到队里便被蒋飞叫去了办公室,不料刚在椅子上坐下来,蒋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忘了吗?案发那天晚上,你给我说什么来着?保证一周之内把那个杀人的混蛋给我抓回来,人呢?我要的人呢?”

“蒋局,郑组长的事情总不能不管吧?”

“这是一回事儿吗?”蒋飞狠狠瞪了刘同一眼,“你们家那口子没事儿吧?”

“感谢领导关心,一切还好。”

“我昨天在老郑的灵堂上居然哭了一鼻子,这老东西,末了还赚人眼泪。”蒋飞的眼眶又湿润起来,“真是想不到啊,都等着他周游世界,回来给我们带好东西呢。这老东西,真是太坏了。”

“我听小落说,郑组长走的时候还在和她开玩笑,他是一个豁达的人,要是他知道你在他那儿偷偷流眼泪,八成会嘲笑你。”

“刘同,你还年轻,无法理解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感受,这一年又一年的,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想找个人说说话吧,翻翻电话本,才看到这几个人早该删掉了。不瞒你说,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想问问老郑啥时候的机票,想去送送他。算了,给你说这些干吗。”蒋飞把面前的一份卷宗丢给刘同,“看看吧,这是烟市警方一大早传过来的。”

“这么快呀?”

破“他们一个副局长是从咱们这儿的省厅调过去的,所以我昨天一联系,他就很重视,叫人连夜查的。”

刘同打开卷宗一边看,蒋飞一边说:“这结果我一点儿都不震惊,二〇〇〇年十一月底,烟市警方接到过一个报警电话,说有个小姑娘被人杀了。根据卷宗显示,案发地点位于烟市北部的一个钢铁厂附近。”

“这就对上了,据周宇的小姨说,一九九九年至二〇〇一年,周宇一直在烟市的一家钢铁厂工作,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家。”

“被害的女孩名叫俞潇潇,十七岁,烟市二中高二三班的学生。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被捆在水泥立柱上,但身上的衣服都在。案发当晚,烟市下了一场大雪,尸体几乎被裹在雪里。”

“是被人勒死的。”刘同盯着卷宗说。

“对,而且左肩上被刀刻了五芒星,腰上还插了一束玫瑰花。”

“就这一起案件吗?”

“从一九九九年起到现在,烟市只发生过这一起尸体带五芒星的杀人案件,没有第二例。”

“那失踪的有没有?”

“那就太多了,不过你先别考虑这个,看看卷宗里的这组指纹。”

“书包?”

“没错,俞潇潇的书包外层是塑料制成的。凶手杀人后,将书包丢进了水泥立柱不远的排水渠。但那天夜里温度很低,钢铁厂的排水渠全被冻住了。我猜他本来是想让工业废水把书包冲走的,结果天不遂人愿啊。我刚才叫章毅拿这组指纹去和十几年前周宇笔录上的指纹进行比对,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笔录上应该只有一枚右手食指的指纹吧?”

“没错。”

“如这组指纹来自他的左手呢?”

“那就算老天爷瞎眼了。”

“我认为不用比对,这肯定是周宇干的,而且繁花市的这四起也一定是他。”

“我不想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做任何辩解,但我要提醒你,咱们警察办案只讲证据,指纹是他的,那就是他干的,但也只能证明烟市的这起是他干的,至于你的推测都只能是推测,明白吗?”

就在此时,蒋飞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喂!章毅啊,你说吧。”

“这组指纹里,有一枚与周宇右手食指指纹完全一致,就是周宇。”

“好,我知道了。”

蒋飞刚准备挂电话,刘同立马将话筒夺了过来,问道:“章毅,昨天周家衣柜下面的铁把手上,有没有哪个指纹和周宇的食指指纹能对上的?”

“刘队啊,我刚想去找你呢,结果出来了,没有。”

“那就是夏恒的指纹,难道那地窖是夏恒一个人挖的?”刘同放下电话,“这不可能,周宇一定藏在繁花市的某个地方,只有夏恒知道。”

“那就赶紧去吧,还在这儿发什么呆?”

“蒋局,你放心,我一定在一周之内……”

“快滚快滚!”

“是!”

九点钟左右,刘同和薛菲带着技术组的章毅等人,再次来到迎春路的夏日甜品店,老板娘一看进来这么多穿警服的人,立马怔住了,刘同笑说:“小徐,别紧张,我们还是来问话的,麻烦你让夏恒出来一下。”

“哦,好的,你们稍等一下。”小徐转身敲了敲操作间的门喊道,“夏恒,警察同志找你问话,快出来一下。”

夏恒穿着夏日甜品店的褂子推门而来,一看店里站了七八个警察,笑容里夹杂着一丝不解:“刘警官,这是怎么了?”

薛菲说:“小徐,要不你先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去吧。”

“好的,我这就挂。”

“夏恒,咱们去里面说?”

夏恒应声道:“成,各位请进。”

刘同望着夏恒略带慌张的神情,便问:“是不是人太多,搞得你有些紧张啊?”

听到这句话,夏恒这才绽出笑颜:“不会,我又没干什么,干吗要紧张呢?”

“好,那咱们就长话短说?”

“成。”

“你小姨来看过你了吧?”

“没错,她今天中午的飞机,我待会儿去送她。”

“嗯,你和你小姨的感情不错嘛。”

“我妈走后,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小姨在打理,她就像我亲妈一样。”

刘同点头道:“听你小姨说,你和你爸的关系并不好,没错吧?”

夏恒皱起川字纹,长长出了口气:“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说句心里话,我是有些恨他的。”

破“既然恨他,为什么还要大晚上偷偷跑去祭拜他呢?”

“就算再怎么恨他,那毕竟是我的父亲,过去年纪小不懂事儿,这几年也看开了。”

“这倒也是,我可以理解。”

“谢谢。”

薛菲见夏恒神情自若,便问:“周家老宅右侧那间卧室你有没有去过?”

“当然,那天夜里我就是从那儿的天窗跳出去的。”

“你知道衣柜底下有什么东西吗?”

“衣柜?我不知道,那底下怎么了?”

“那底下有个相当宏大的工程。”刘同双眉轻挑,“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相当宏大的工程?”夏恒笑说,“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

“章毅,你过来收集一下夏恒的指纹。”

小徐站在一旁,满脸困惑:“为什么要收集指纹?夏恒,你到底干了什么呀?”

章毅将印泥和指纹采集卡放在夏恒面前,刘同便说:“来吧,十个指头都按一下。”

夏恒的笑容稍稍有些扭曲:“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我按指纹?”

“快按吧,按了我再告诉你……发什么呆呀?赶紧的。”

夏恒缓缓抬起右手,问道:“刘警官,非得这样吗?”

“快按,按了再说。”

夏恒的手突然微颤起来,就在手指即将放入印泥中时,他突然又把手缩了回去:“好吧,我承认,那地方我去过。”

薛菲震惊地瞥了刘同一眼,急问:“那地窖是谁挖的?”

“是我和我哥一起挖的。”

“你哥人呢?”

“我不知道。”

刘同说:“夏恒,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你哥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杀人犯,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小徐惊声道:“什么?杀人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夏恒?”

“小徐,你先不要说话,让夏恒说。”刘同面色沉稳,“夏恒,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你哥杀人的事情?还不说?上次来你告诉我,你和你哥从六岁起就没再见过面,但你的小姨却说,一九九九年至二〇〇一年周宇一直在烟市,并且经常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要撒谎?”

“好吧……我说,我的确知道他杀人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小徐震惊地捂起了嘴。

夏恒从兜里取出钱包,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刘同:“您先看看这个。”

刘同看到照片里,一个穿短袖的长发女人站在照片正中,两侧各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们都穿着短袖短裤,抱着一个塑料娃娃,娃娃上都有一个字条,一个写着周宇,一个写着周翔。女人手里拿着一束红色玫瑰,左肩上有一个五芒星文身:“这女人是?”

“我妈。”夏恒说。

“我终于明白了,你哥有恋母癖!”

“我不懂,但我知道他这是病,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薛菲厉声道:“可怜人?亏你说得出口!难道那些被他活活勒死的女孩就不可怜吗?”

“菲菲,你先别激动。”刘同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杀人这件事的。”

“我去上大学的那年他跟我讲过。”

“他在烟市杀了几个人,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

“看到这张照片,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干了,他把那些女孩勒死,用刀在她们肩上刻下五芒星,然后给她们塞一朵玫瑰花,这是在塑造你妈妈的样子,然后他把这些女孩的尸体捆在一个物体上,是不希望你妈妈离开。他从小缺乏母爱,所以才会这么做,对吗?”

“差不多吧。”

“为什么要挖那个地窖?”

“我怕他再出去杀人,所以挖了那个地窖,买了些**放在里头。我对他说,假如他想妈的时候,就去地窖里待一会儿,一开始他还去,每次也会给我留下记号,可最近这一年他都没有去过了。我非常担心他,所以我会经常去那儿看一看,不好意思,我对你们撒谎了。”

“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我联系不到他,但是他想联系我的时候,会在我家楼下的信箱塞一个橡皮擦,我就知道他今晚会去美鱼村的老房子。”

“他最近都没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

薛菲接茬儿道:“你知道自己的包庇行为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夏恒顿时泪目:“我只是想帮他,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平心而论,我也特别痛恨他到处杀人。当我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我也劝过他去自首,可

破是他不听我的,这么多年我真的像活在噩梦里一样,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许多事儿我都瞒着老婆,我经常失眠,根本就睡不着。”

小徐哭着说:“刘警官,你能不能放我老公一马?夏恒,你快给刘警官说呀,你会帮他们把你哥抓回来,你会将功折罪,对不对?”

“周宇,别再演戏了,好吗?”刘同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满脸骇然,小小的夏日甜品店顿时沉寂,只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刘警官,你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夏恒问。

“这么多年扮演夏恒这个角色,是不是很累啊?如此精湛的演技,有没有考虑过进军奥斯卡呢?”

小徐瞪大了眼睛:“刘警官,你在说什么呀?这是夏恒,不是周宇!”

刘同用手指了指夏恒:“你这个老公根本就不是夏恒!”

“这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你抓不到周宇,现在想把罪名安在我老公身上对不对?我要去举报你们,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把夏恒带走。”

刘同拿起桌上的照片说:“小徐,你先别激动,喏,仔细看看这张照片。”

小徐接过照片看了看:“这是夏恒小时候的照片,我见过的,有问题吗?”

“你看看这个抱着周宇姓名的孩子,他的小腿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徐盯着照片良久,又看了看夏恒**在外的小腿:“夏恒,你腿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儿?你快给刘警官解释呀!”

“嗨!”夏恒淡淡一笑,“刘警官,是这样的,当时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和我哥抱错娃娃了,所以名字颠倒了,其实腿上有疤的人是周翔,也就是我。”

“你这道疤很长啊?怎么弄的?当时缝了几针?”

“被门槛上的木刺划的,缝了几针我现在忘了,毕竟那会儿小。”夏恒抱起小腿看了看,“但是看样子,应该不会少于十针。”

“是吗?这个解释我比较满意。”

小徐说:“刘警官,我是大学认识夏恒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待人和善、乐于助人,每次在街上看到要钱的他都会给,我说那都是骗子,他却说十个里头总有一个是真的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呢?现在解释清楚了,您应该相信了吧?”

“夏恒,那你把右手食指的指纹按一下,我们今天的谈话就算结束了,好吧?”

夏恒久久盯着刘同,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愤怒,小徐见气氛有些凝重便

说:“老公,你就给刘警官按一个吧,他们也很忙,咱别耽误人家的时间,好不好?”

“我要是不按呢?”夏恒突然说。

薛菲问:“不按?为什么?你在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但我就是不想按,我会找律师的,我相信我有权利不按这个指纹。”

刘同咧嘴一笑,一把握住夏恒的右手说:“别闹了,我们这么多人呢,你觉得今天你不按这个指纹,我会放过你吗?”

夏恒试图挣脱,却发现刘同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夹着:“你放开我。”

刘同起身道:“我来帮你按。”

夏恒骤然跳起,一把将刘同推倒在地:“你这是侵犯公民自由!”

“章毅,都他妈还愣着干吗呢?快请夏先生按个指纹呀!”

众人一拥而上将夏恒制服,章毅则拿出手铐将其双手反铐,小徐一看又哭了起来:“刘警官,求你放过我们吧,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们好不好,我们还有一个不到四岁大的女儿。”

刘同从地上爬起来:“小徐,你别着急,我又没说要抓他,不过就是让他按个指纹嘛,想不到他这么不配合。你别哭,我们是警察,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拿他怎么样的。”

章毅采到了夏恒右手食指的指纹,回到随身携带的设备前开始比对,薛菲则让夏恒坐回原位,问道:“夏恒,何苦要这么激动呢?”

“你们三番五次来我店里,周围的人会怎么看?问话就问话,我们也好好招待了,现在又强迫我来按指纹,还随意控制公民的人身自由,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同笑说:“这句话用得好,不愧是高才生啊!说心里话,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等到比对结果出来,假如证明你不是周宇,我会向你鞠躬致歉,并且给我们局里的人全都办一张你们的会员卡,你看怎么样?”

“我不稀罕。”

“哦,我差点儿忘了,您还是富二代呢。”刘同坐回椅子,“算了,先不说这个,接着刚才唠吧,你觉得你哥哥……”

就在此时,章毅转头道:“刘队。”

“说啊!”

“他就是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