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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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房子约莫十平方米,除了一堆废弃的旧轮胎和头顶的一个脏灯泡,什么都没有。小落和郑毅在这儿被关了三个小时,他们仍戴着头套,什么也看不见,可根据时间推测,外边的天色应该早黑了,耳畔除了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还能听到汹涌的海浪声。

大概又过了半小时,房门被打开了,有人将小落头顶的灯泡点亮,隔着头套能看到微弱的光线。

“你们这帮王八蛋,怎么能这么对待记者朋友呢?愣着干吗?还不把头套什么的都给我摘咯?”一个糙嗓男人说。

绑架小落的汗臭男连忙照做,揭开头套的一瞬间,小落被屋里的光刺得睁不开眼,适应了半天才将视线投向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他一脸大胡须,穿着花衬衣,满脸坏笑道:“把胶带也撕了。”

“是。”

刚撕下胶带,小落便恶狠狠地说:“你们知道这是非法拘禁吗?”

“哎呀,别生气嘛,我猜你们都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郑毅淡淡地说:“孩子,你最好还是放了我们,别因为一时糊涂,毁了自个儿的前程啊。”

男人轻轻一蹦,坐在旁边轮胎上:“老板来之前我先给你们说几个事儿,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什么?”小落问。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们面前……”

“少废话,快讲!”小落急声道。

“哎哟,这位女同志很着急吗?”站在他身后的文身男和汗臭男全都咧

嘴大笑,“好吧,我也懒得兜圈子,听好了。第一,每人二十万,拿钱走人,以后不许再盯我们,假如拿了钱还瞎蹦,后果你们自个儿想,尽量往惨了想;第二,就不用我说了吧?”

“说说看嘛!”郑毅说。

“大叔,我怕说出来会把你吓尿咯。”

郑毅笑说:“小兄弟,你放心,我年纪大了,尿不到你脸上。”

“你个老东西挺幽默啊!”文身男呵斥道。

“闭嘴!”大胡须笑说,“叔叔,那我就直说了,听到外边的海浪声了吗?从这间屋子走出去,就是一悬崖峭壁,第二条路就在悬崖下头。”

郑毅嘿嘿一笑:“小子,你是想把我们喂鲨鱼啊?”

“可别这么说,我们老板可是给你们留后路了。”

“二十万是不是少了点儿?”

大胡须顿时眉开眼笑:“哎,这就对了嘛,凡事儿总能谈,您说对不对?再说了,我们都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不到绝路我们也不会拿你们怎么着,大家都是朋友!那您说说,想要多少?”

“我看……”郑毅瞥了小落一眼,笑道,“还是叫你们老板来和我谈吧,我怕这价格说出来,你会尿我脸上。”

“你放心,两百万之内我能做主。”

小落往轮胎上一靠:“这么说,你在团伙里的地位还挺高啊。”

“什么团伙?瞧您说话难听的,我说了,我们是生意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文身男探头一看说:“朗哥,老板来了。”

“来得正好!”郑毅说,“快让他进来,我们抓紧谈谈价格。”

门外有人大声道:“阿朗,谈得怎么样?”

大胡须回道:“人家要跟您谈价格!”

“好事儿啊!”一个身穿白衬衣的矮胖男人走了进来,谢顶的脑袋在灯泡下显得异常光亮,“喂,这他妈怎么搞的?我让你们给记者同志准备两把按摩椅,你们就这么对人家?这好歹是一老人,就让人坐地上?这还有人性吗?快去,找两个马扎儿来。”

汗臭男听令离开。

“哎哟,我的记者同志啊,真是辛苦你们了,是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老板笑说,“还不快松绑?”

文身男说:“老板,这不好吧?”

“要我说第二遍吗?”

文身男灰溜溜地从腰后掏出匕首,割开郑毅和小落手腕上的绳索。与此同时,汗臭男拿来三把马扎,老板请郑毅和小落坐下,自己则坐在他们对面,笑道:“二位是哪儿的记者?”

小落说:“别废话,这样,我们要四十万,每人四十万,赶快拿钱,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四十万?嗯,这价格倒不错,不过你们真的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吗?”

“老板,你这位叫阿朗的小弟说得好,和气生财嘛,拿了你们的钱,再给你们添麻烦,那叫不仗义!再说我们收了钱,那就是沆瀣一气,还敢起什么幺蛾子?”郑毅脱下皮鞋,装作往外倒东西的样子,“不好意思,鞋里进沙了。”

“说得好,不过我总得弄清楚,你们是啥地方的记者吧?”

郑毅穿起鞋子说:“繁花卫视。”

“啊!果不其然,不久前有个你们的人也去过讲座,他还好吧?”

“是你们干的吧?”

老板哈哈大笑,然后睁大眼睛:“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就是叫人去给他讲讲道理,谁承想那哥们不听话呀。”

郑毅面露深沉:“我们也是听他的消息才来的,就想弄点儿钱花,老板应该明白的,您挣了那么多钱,分我一口汤总没啥问题吧?”

“好说好说。”老板挥手道,“阿朗,你去拿支票。”

“别!”郑毅连忙说,“支票不好使,我们要现金。”

“没问题,让我的人带你们去取,然后送你们回家。”

“那就谢谢老板了。”

“假如方便的话,能不能留一下二位的联系方式,我想咱们以后应该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小落笑说:“我看就不必了吧?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不是更好。说实话,拿了您的钱,我们也紧张啊。”

老板盯着小落看了半天,小落便问:“怎么了?您干吗这样看我?”

“亲爱的,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老板问小落。

阿朗突然说:“老板,您这一说我才发现,这女的跟晚间新闻那主持人有点儿像啊。”

老板惊问:“你是齐小落?”

小落怔怔望着老板,嘴唇一颤:“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是你!”

“小落,你这是怎么了?”郑毅问道。

“就是这个王八蛋,喝酒开车撞死了我们家芊芊。”小落咬牙切齿道,“就是他!你是怎么从监狱里出来的?”

“妈呀,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假释吧?需要我解释一下吗?就是提前释放的意思,明白了?”

“你这个畜生!”小落起身扑了过去,被身旁的汗臭男一脚踹翻在地。

老板起身道:“阿朗,这生意没法做了,凌晨过了做掉吧!”

“两个都做掉吗?”

“你猪脑子吗?我先走了,让他们手底下利索点儿。”

“知道了。”

文身男问阿朗:“绑起来吗?”

“全都绑了,把嘴封上。”

“啥时候动手?”

“这附近还有些渔民,凌晨过后再说吧。”

三人将小落和郑毅捆缚好封了嘴,这才离开小屋,但他们没有给小落和郑毅戴头套,还留下灯光。听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弱,小落先挪到郑毅身旁,然后侧躺下来,把脸放在郑毅手边,郑毅则用手撕下小落脸上的胶带。

“老家伙,你稍等一下,我给你解绳子。”

绳子系成死扣,小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牙齿解开,郑毅撕下脸上的胶带说:“来,我给你解。”

“老家伙,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你了。”

“说话小声点儿,别被外头听见。”

“你把刚才的对话都录下来了?”

“我怎么可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呢?”

小落从地上爬了起来,环顾四周:“我们得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

“大门应该从外边上了锁,周围也没窗户,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大门是一扇金属防盗门,门上有镂空花纹,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边的情况。小落来到门前窥探,看到不远处停着那辆绑他们来这儿的皮卡车,车里开着灯,那三个家伙正坐在车里吸烟。

“小落,你看我找到什么了?”郑毅突然道。

小落转头一看,只见郑毅手里拿着一根儿脏兮兮的棒球棍。

“这不行,他们有刀。”

“臭丫头,就不会动脑子吗?”

“老家伙,他们有三个人。”

“先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半个小时过去了,郑毅仍坐在角落里皱着眉头,小落望着门外道:“老家伙,这地方我好像有些眼熟?”

“是哪儿?”

“远处有座灯塔,灯塔右侧有座高山,这里应该是海岸森林南端的海角,往东走有个小渔村,很久以前,我在那儿采访过一个养鱼能手。”

“咱们离渔村有多远?”

“一公里左右。”

“怪不得那家伙说这附近会有渔民。”

“老家伙,你快来看!”

“怎么了?”

“你快来呀!”

郑毅来到门前一望,发现皮卡车不见了,黑暗中只有一点火光若隐若现。

“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走了,只留了一个人。”

“感谢上帝,咱们的机会来了。”

文身男叼着香烟站在一棵树旁小便,他早就饿了,肚子咕咕直叫。阿朗和汗臭男开车去星源镇买夜宵,他们商量吃饱后再动手。文身男刚刚提起裤裆,突然听到小屋的方向传来响亮的金属撞击声,他连忙掏出匕首,一脸警觉地走向小屋。透过门上的缝隙向里张望,他看到小落背对着他站在轮胎前,嘴里喊着:“快,快呀,马上就要开了。”

文身男立马意识到他们在砸墙,慌乱之下,他也没有多想砸墙怎么会出现金属撞击声,于是立马掏出钥匙,开锁而入,就在此时,躲在门后的郑毅挥起棒球棍,直击文身男头部,文身男顷刻倒地。

郑毅喊道:“小落,快跑!”

小落大步向门外冲去,但文身男似乎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他爬将起来扑向郑毅,将郑毅扑倒在地。小落转头一看,大步流星地来到近前,俯身捡起棒球棍,朝文身男身上连续敲击,只见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一些细小的血滴飞溅在小落的脸颊上。

小落似乎失去了理智,愤怒地咒骂着“混蛋、混蛋”,棒球棍也没完没了地落向文身男的头部,郑毅缓缓推开失去意识的文身男,但小落却没有停手,郑毅起身握住小落的胳膊说:“好了,你会打死他的。”

“不!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小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眼泪。

郑毅轻抚小落的脸颊:“小落,看着我、看着我。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好吗?”

小落丢下棒球棍,扑进郑毅的怀里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们该走了。”

小落突然惊讶地发现,郑毅的小腹在流血:“老家伙,你这儿怎么了?”

郑毅捂着伤口:“没关系,咱们快走吧。”

小落低头一看,发现文身男手里的匕首沾满了鲜血:“老家伙、老家伙,你被他捅伤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好了,我没关系,咱们快走吧。”

小落抹去眼泪,搀着郑毅离开房间,一路向东走去:“老家伙,你再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你要挺住,好不好?”

“放心吧。”郑毅淡淡一笑,“我没那么容易死。”

小落哽咽道:“别说话了,你要保持体力,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头顶是蒙蒙月光,小落和郑毅终于来到公路旁,但郑毅似乎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连同小落一起带倒在路旁的草丛里。小落细细一看,郑毅雪白的衬衣仍在向外滴血:“老家伙,快起来!快起来呀!”

郑毅笑说:“小落啊,你快走吧,我走不动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不动。”小落不停摇着脑袋,“你还要去周游世界呢,你不可以走不动的!快给我起来呀!”

“喂,臭丫头,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你哭的时候,为啥这么难看呀?”

“等等,好像来车了,我一定会救你的,你等等我。”

远处的灯光正在缓缓靠近,小落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喊道:“请你停一下!求求你停一下。”

这是一个开三轮小货车的男人,看样子是附近的村民,他将车停下,问道:“怎么了?”

小落冲上去,“扑通”一声跪在男人面前:“求求您帮我救救他,求求您,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您救救我爸爸!”

“姑娘,别这样。”男人将小落扶起,“这到底怎么了?”

“我爸爸受伤了,就在那儿,求您帮我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好不好?”

“好好好,你先过去,我把车开过来。”

男人将郑毅抱进车斗,调头行驶起来:“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在星源镇,估计要二十分钟,让你爸再坚持一下,路上可能有些颠。”

小落抱着郑毅,哭道:“谢谢您,您真是好人。”

三轮车飞速奔驰,晚风吹得小落的头发胡乱飞起,她紧紧捂着郑毅的伤

口问:“老家伙,你还醒着吗?”

“小落,我感觉啊……这个世界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小了。”郑毅说。

“别睡着,听到了吗?”

“喂,你不会生我气吧?”

“生什么气?”

“我对你太严格了,总是训你,对不对?”

“别说傻话了,好不好?”

“人之将死,说的都是真话。”郑毅闭起眼睛,嘴角微微一扬,“我估计,你不会再来烦我了,想想都觉得开心啊。”

“别胡说了,别再胡说了行不行?”

“我说……我要去环游世界呀,你不会再去烦我吧?”

小落忍着眼泪:“放心吧,我不会去烦你的。”

“你告诉我妻子,我爱她。”

“不,你自己去讲,这种事儿我不会帮你传达的。”

郑毅淡淡一笑:“你的车载音乐里,为什么只有一首歌呢?”

“干吗问这个?”

“想听,唱给我听吧。”

“好,我给你唱,只要你不要睡。”小落热泪滚滚,她在抽泣中唱了起来:“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

“我过去怎么没发现呢?你这臭丫头,唱歌还蛮好听的,像风一样啊。”

2

凌晨三点刚过,繁花卫视总监陈嘉凡在星源镇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离世的郑毅,他显得非常痛苦,眼泪和鼻涕不觉奔流而下:“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新闻组的十几个人全都静静站在走廊里,默默流着眼泪。

陈嘉凡朝坐在角落里正在发呆的小落喊道:“齐小落!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们去暗访那个卖药的讲座,被人绑架到海岸森林南端的海角,在逃跑的时候,老家伙被人捅了一刀。”

“干!”陈嘉凡擦去眼泪,怒不可遏,“我要这帮王八蛋血债血偿!我要联系公安厅,不!是公安部!我要抓他们,我要让这帮杂种死光光!”

就在此时,刘同、薛菲、哈小鹏、李亨、何落等人走了过来,跟在他们

身后的是郑毅的妻子。她默默流着眼泪,缓缓来到郑毅身旁,在微笑中端详着郑毅。

“师娘,都怪我不好。”陈嘉凡哭丧着说,狠狠抽了自个儿几耳光,“都是我的错!”

“小陈,这不怪你。”她轻抚郑毅的脸颊,轻声道,“来的路上我已经听刘警官说了,老郑为自己的信念牺牲了自己,我为他感到骄傲。”

薛菲看到小落浑身是血,连忙上前问道:“小落姐,你没事儿吧?”

小落抹去眼泪:“我还好。”

“小落。”刘同说,“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刘同带小落来到医院三楼的拐角,轻声问:“小落,你还好吧?”

小落望着刘同,满眼含泪,最后伸出拳头,狠狠捶向刘同的胸口:“你为什么不在,你为什么不在,你为什么不在?”

刘同想扶小落的肩,却被她一把挣开:“你不要碰我!”她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然后捂面痛哭,她心里似乎积压了海量的悲痛,在刘同触碰她的那一刻,仿佛被人炸开了闸口,悲伤如洪水奔泻而出。

刘同半蹲下来,望着她浑身鲜血,犹豫了一下,这才将小落揽进怀里:“好了,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非常难过,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刘同……”小落抽噎道,“还记得那个开车撞死芊芊的黑车司机吗?”

刘同放开小落,和她一起靠墙坐在地上:“当然,他醉酒驾驶加肇事逃逸,被判了五年,怎么了?”

“他已经出来了。他摇身一变成了这个诈骗团伙的大老板,刘同你好好想想,他当时连死亡赔偿金都拿不出来,不是吗?”

“没错,法院强制执行时,发现他账户上只有一万多块,家里也一贫如洗。”

“五年的有期徒刑就算假释,那也至少要坐三年的牢,这就是说,他可能是最近一两年出狱的,一两年的时间,他怎么可能做得起这么大的买卖?那些明星、那些专家,哪一个能便宜?”

“你怀疑……”刘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会吧?”

“你明白了。”小落满脸委屈,“刘同,这不公平!这一点儿都不公平。我现在不知道是我得罪了谁,还是你得罪了谁,我只觉得芊芊不应该为我们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我现在后悔了,我特别后悔,假如毕业那年我去当老师,也许我现在……我现在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一个人睡在空****的**。每天我都要对自己说你要坚强,要坚强,要他妈的坚强!”

“小落,对不起,我不该一直怨你,我也提醒过自己向前走的……”刘同哽咽道,“可我放不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经常劝自己除了芊芊之外,小落也是你爱的人,可每当我看到你穿着职业装,坐在电视镜头前的时候,我就会恐惧,你懂吗?”

“刘同,你可以不原谅我,因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你一定要抓住他。”小落抹去眼泪,“我们需要给芊芊一个交代!”

在小镇医院狭窄的走廊里,时间似乎都懒得驻足,窗外的天空已微微发亮,看样子又是晴朗的一天。郑毅的亲戚们陆续赶到,他们从殡仪馆那儿联系了车辆,准备将尸体接走,所有人都来到医院门前,目送郑毅离去。郑毅的妻子临走时对刘同说:“刘警官,希望你别让老郑失望。”她抱了抱小落,二人相拥而泣:“小落,你要照顾好自己,听到了吗?”

望着殡仪馆的汽车缓缓消失在寂静的晨曦中,刘同对小落说:“我送你回家吧,你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要和同事回单位。假如你有时间的话,回家取一下车钥匙,然后去天华商务中心把车开回家,他们把我的手机和车钥匙都抢走了。”

“放心吧。”

小落转身刚走了两步,转头又说:“老公,一定要抓住他。”

“相信我。”

繁花卫视的人离开后,刘同问薛菲:“拷贝出来的证据你都看了吗?”

“看过了,这应该是一个分工明确、能量不小的诈骗团伙,我听陈晓薇说,这种名叫‘百草灵丸’的药成本价不到十块钱,他们出售的价格翻了三百多倍。”

“这个郑组长好像是蒋局的老朋友。”哈小鹏说。

“没错,郑组长过去做调查记者的时候,帮过蒋局很多忙。”刘同说,“何落,抓捕开始了吗?”

“技术组通过监控锁定了六名核心成员,一个小时前已有两人到案。从他们那儿又拉出了一份二十几人的名单,蒋局下令航空、铁路、汽运全面进行严查,各大港口和高速公路也加派了人手。”

“蒋局下的令?”

“没错,蒋局凌晨一点多去政府汇报了案情,之后一直在局里指挥。”

“大家辛苦了,我在这儿感谢各位。”

李亨打着哈欠:“您就别煽情了,我们还要去抓人,让我们赶紧回车里补一觉吧。”

3

雨天,显得惆怅。

所有人都打着伞,穿着黑色外套,静静站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小落抱着芊芊的骨灰盒,流着眼泪,小落的母亲上前劝说:“好了,快放进去吧。”

小落默不作声,依旧盯着骨灰盒,就像盯着一个永远都舍不得放下的东西。

刘同上前道:“大家都在等。”

“别管我。”小落冷冷地说,“你让他们都走吧。”

“可是大家还要献花,听懂了吗?”

刘同伸手去接骨灰盒,小落却紧紧抱在怀里,哭着说:“不,不行!我不能让芊芊一个人在这儿,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刘同的父亲刘建国上前,轻轻拍了拍小落的后背说:“听爸爸的话,别太难过了,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人来了,你要说你好;有的人走了,你要说再见。放不下也好,舍不得也罢,终归都要说一声再见的。好了,把芊芊给爸爸。”

刘同的母亲将骨灰盒接过来,转手递给刘建国,然后抱着痛哭的小落说:“好了孩子,路还长着呢!不哭了。”

郑毅和蒋飞站在最前排,他们上前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然后与刘同一一握手。郑毅说:“节哀。”

“谢谢。”

蒋飞说:“刘同,你母亲说得对,凡事儿向前看,人生的路还远着呢。”

“谢谢蒋局。”

下午,刘同和小落回到家,二人都静悄悄坐在沙发上,似乎都在听窗外的雨声。

“有些话,我想告诉你。”刘同打破了沉默。

小落哭红了双眼,仍在不时落泪:“说吧。”

“小落……咱们离婚吧。”

小落怔怔望着刘同,泪如雨下。

“你的事业比这家要重要,重要得多,这些年我和芊芊拖累你了……”

“对不起刘同……”小落擦着眼泪说,“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我不能离婚。”

“为什么?”

“我不能和我妈妈一样,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辞职,我可以换别的工作,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可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可是你答应过的!”小落提高了声调。

“我答应什么了?”

“你求婚那天,答应过什么难道你忘了?”

“好,那你当我没说过。从今天起咱们分开住,你接着忙你的事业,我过我的生活。假如哪天你觉得过不下去了,告诉我。”

刘同起身离开了。

4

二〇一五年六月七日一大早,张晨星在天海路十七号的“车车靓”汽车修理厂门前已徘徊多时,这个被烧烤摊主称为黑店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短短两个小时内,客户竟络绎不绝,不过大多是高档车辆。

张晨星看了看表,将近十点钟,他戴起鸭舌帽,向修理厂大门走去。就在快到大门时,一只手突然落在他肩头,转头一看,原来是昨晚收他钱的赵立明。

“怎么是你?”张晨星问。

“就这么进去的话,他们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怎么办?”

“我过去在这儿干过,你在这儿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了让、你、等、我!”赵立明面目冷峻。

“好。”张晨星点头道,“我等你。”

约莫十分钟后,赵立明和一个寸头少年向张晨星徐徐走来。

“走,去我车上。”赵立明说。

赵立明开着一辆五菱宏光,后排座全都拆了,只有两把马扎儿能坐人,车里有股浓浓的鱼腥味,即使开着窗也挥之不去。

赵立明给寸头少年说:“这是我朋友张哥。”

“你好。”寸头少年说。

“这是修理厂的小龙,我原先在这儿打工的时候,跟我铁磁儿。”赵立明从方向盘下取出一个特大号的黑塑料袋,然后递给小龙,“你看,哥也没给你带啥好东西,两条中华,两瓶儿茅台。”

“赵哥,你这是干吗?”

“你就拿着吧,今天有事儿要麻烦你。”

“啥事儿这么隆重?”

“张哥,你问吧。”

张晨星说:“小龙,五年前是不是有个人,在你们修理厂把他的帕萨特漆成了出租车的样子?”

“等等,你问这干吗?”

赵立明连忙接茬儿:“张哥也想做那生意,明白了?”

“哦,明白了。”小龙说,“想见程老板啊,那你得先找吴大头。”

“程老板?你是说改车的那个人姓程?”张晨星问。

“对啊!”

“叫什么名字?”

“那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程,这赵哥也知道。”

“怎么能见到他?”

“你得先找吴大头,他觉得你条件符合,才能见到程老板。”

张晨星听得云山雾罩,赵立明又说:“都啥条件?”

“吴大头一般先得核实你是不是这圈儿里的人,假如他认为是,他会收你一笔钱,之后你就能见程老板了。”

“多少钱?”赵立明问。

“好像是五万。”

“你有吴大头的联系方式吗?”

“有。”

“行,你把他电话给我,我们去找他。”

小龙笑说:“赵哥,你海鲜生意不是做得挺好吗?怎么现在想趟这浑水了?”

“我不做,我说了,是张哥想做嘛。”

“好吧,我手机在修理厂,回去之后给你发短信。”

“成,那我们先走了,烟酒你拿好。”

“谢了赵哥。”小龙打开车门挥手道,“张哥再见,往后有好事儿,您可别忘了兄弟我。”

小龙离开后,张晨星问:“你说的那生意是不是毒品?”

“听出来了?”赵立明拿出香烟给张晨星发了一支。

“这姓程的是搞毒品的?”

“没错。”赵立明长长吐了口烟,“所以即使林律师帮了我姐姐、帮了村

里的很多人,我也不敢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儿。”

“你姐姐还好吗?”

“两年前去世了。”赵立明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天空,“得了那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她走的那天,头顶的云彩和今天差不多,像羽毛。”

“不好意思。”

“我劝你还是别查了,人活一世,得过且过吧。”

张晨星摘下口罩,把烟点着,笑道:“对啊,假如我是天上的云彩,一定二话不说,立马飘过去。但是很遗憾,我他妈是个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就不为家里人着想吗?”

“林风也有妻子和孩子,也有姐姐和母亲。说心里话,我多希望他给你姐姐打官司的时候,能听到你说‘算了,人活在世上,得过且过,最重要的是为自己家人着想,别去管他们的死活了’,你说他会听你的吗?真希望他会听你的,那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废话了。”

“林律师是个好人,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谢谢你。”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去见吴大头吗?”

“嗯,五万块钱,我得想想办法。”

赵立明打开手套箱,取出几沓钱:“这是你昨晚给我的钱,外加我昨天收的一万货款,总共四万。”

张晨星一愣:“你什么意思?”

“拿着吧!我只有这么多了。”

“你没必要这样,我刚才说的那些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我明白,我都明白。林律师是好人,你也是。我昨天拿你的钱就是想试探你,我不知道你会有多大的决心去查这件事,所以你昨天夜里来这儿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你。像你和林律师这样的人假如再多一些,这世界可能会好很多。”赵立明无奈一笑,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可事实上,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他妈跟我一样胆小如鼠。我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助纣为虐吧?”

“你瞎说,你这胆子并不小,已经很大了。”

“我是啥样的人,我自个儿心里清楚。”赵立明说,“好了,都拿着吧,希望你能给林律师的家属一个交代,保护好自己吧。”

“兄弟,那就谢谢了。”

张晨星离开星源镇,回到繁华市区,他打电话给前女友果果,问她在哪儿。果果说她在收拾行李,准备过几天离开繁花市。张晨星支支吾吾地问能

不能和她再见一面,果果许久没有回话,过了半晌才说,让他过去,她还在老地方。

张晨星打车赶到樱花路上的天美小区,果果从日本留学回来,便一直租住在此,张晨星在事务所上班那几年,他经常来这儿给果果做饭吃,这间只有四十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里,留下了恋人的许多美好回忆。

果果穿着粉色短袖和蓝色短裤,半年不见,她的齐肩短发已如瀑布般在胸前一泻而下。屋子里少了许多家具,窗外的阳光显得更加耀眼,过去摆满他们合照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张晨星笑说:“哪天走?”

“后天晚上的机票。”

“哦。”张晨星点了点头,“去哪儿啊?”

“先去北京,再去上海,也可能是三亚或者扬州,但估计会留在北京。”果果给张晨星倒了杯水,“你最近怎么样?脸上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差不多了。”张晨星摘下口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却落在果果以外的其他角落,“这次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不会了,你忘了,我可是北方人。”

“啊!对啊。”

“你最近在干吗?还在做侦探吗?”

“嗯……我白天不怎么出门,晚上在便利店打工。”

“那……你要一直在那儿干下去吗?”

“眼下也没什么合适的工作,走走再看吧。”茶几上放着一堆东西,其中有个魔方,那是几年前果果送给张晨星的。果果认为侦探这种工作比较烦琐,她希望张晨星可以在工作之余玩一玩魔方。她在日本的时候听人说过,魔方可以让一个人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张晨星拿起魔方看了看,笑说:“这东西还在呀!”

果果点头道:“嗯,桌上这些都是不要的东西,临走前会一起丢掉。”

“能把这个给我吗?”

“当然,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谢谢。”

“老张,虽然咱们分手,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呗。”

“能借我一万块钱吗?”

“要是我不借呢?”

张晨星含羞一笑:“没关系,不借也没关系,我可以再想办法。”

“假如我借呢?”

“一个月后……不,三个月,我一定还给你。”

“借钱倒是没问题,不过我想知道,你借钱做什么?”

“……算了,我还是再想办法吧。”张晨星起身道,“后天晚上什么时候,我去送你吧。”

果果眉开眼笑:“怎么?生气了?”

“没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吧,要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最好。”

“那你等等,我去楼下给你取。”

“好,谢谢你。”

“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打算借给你了。”果果拿起钱包,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