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偷袭

偷1

二〇一五年六月六日下午三点四十分,天华商务中心二楼会议大厅门前,老人们排起长龙,这样的人数规模远超小落的想象。门前的海报上,不仅有出席此次讲座的名人信息,还醒目地标着几个大字:禁止一切电子设备入内。

老人们先后在门前领一个纸袋,然后将手机塞进去,两位面带微笑的女孩亲切询问着老人的个人信息,并将他们的名字和邀请码后四位写在纸袋上,最后将纸袋封存,丢进身旁的塑料箱。再往前走,还有两个女孩,她们拿着金属探测器,给每个老人刮身子,从头刮到尾,由于她们的态度非常和蔼,没一个老人对搜身这事儿有反感。

小落扎着短发,挎着布包,穿着一件学生时代的劣质短袖,脚上的运动鞋也脏兮兮的,因为没有化妆,显得十分清爽,乍看之下,根本认不出她就是成天挂在电视上的主持人。她搀着郑毅站在队伍里,缓慢向前移动。

“小落,你给我抹的BB霜,是不是太多了?”郑毅低声问。

小落谨慎地环顾四周:“您可是癌症患者,一点儿都不多。”

“那你抹匀了吗?”

“放心吧,根本看不出是BB霜。”小落说,“到门口的时候,劳烦您把腰稍微弓一下,癌症患者没您这么好的腰。”

“放心吧,我早有准备。”郑毅掏出一个白手绢,上面有一坨类似血迹的东西,“你看这个行不行?”

“您肺癌呀?”

“没错,刚到晚期。”

“那您不早说,这BB霜抹少了。”

两人来到电子设备寄存点儿,发纸袋的女孩对郑毅说:“叔叔,您身上

有什么电子设备吗?比如手机之类的。”

“我爸他不会玩手机的。”小落说,“我有。”

“那您还有其他电子设备吗?”

“没有啦。”小落将手机递给女孩,“只有这个。”

女孩将小落的手机塞进纸袋,笑说:“麻烦您说一下叔叔的名字和邀请码后四位。”

“我来写吧。”

“好的。”

女孩将笔递给小落,小落便写下:郑二黑,7480。

离开寄存点,郑毅说:“你个臭丫头,二黑不是一条狗的名字吗?”

“喂,我总不能把你的真名儿写在上头吧?”

“还不如写真名呢!”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个呀?”

两人来到搜身点,手持金属探测器的女孩盘问起来:“叔叔,您这什么病啊?”

郑毅声线低沉:“我这是肺癌,晚期了。”他掏出手绢,捂在嘴上重重咳了几声,然后把手绢摊开看了看。

“妈呀叔叔,您没事儿吧?”女孩一脸紧张。

“没事儿,这都正常,有时候能咳一小碗呢。”

小落不停用手轻抚着郑毅的后背:“爸,咱还是回家休息吧?”

郑毅一脸执拗:“不行,张大夫说了,只有他家的药才好使。”

女孩问小落:“您是叔叔的女儿吧?”

“没错。”

“咱们搜下身,要是没问题,你赶紧把叔叔扶进去坐下吧。”

“好的,那谢谢你啦。”

“你的包里有什么?”

小落将包打开:“这我爸爸的病例和我的钱夹,没别的东西。”

女孩举起金属探测器,在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好了,你快把叔叔扶进去吧。”

小落扶着郑毅走进会议大厅,发现前几排已经坐满了人,照原定计划,小落本该把郑毅放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然后自己去第六排十二号座椅下,拿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微型摄像机,现在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咱就坐在第六排吧。”郑毅突然说。

“看来真让你猜准了,幸好没把设备藏在前两排。”

“这是常理,你得癌症你也急。”

偷小落坐在了六排十二号,郑毅坐在旁边的十一号,时间还不到四点钟,仍有老人在陆续进场。小落观察四周,发现会议厅的过道上,总有几个男人来回走,趁其不备,小落将手伸向座椅下方,摸来摸去,心头突然一惊:“老家伙,不好了。”

郑毅怔怔望着前方,轻声问道:“是不是设备不见了?”

“你咋知道的?”

“快,快扶我起来。”

“干吗去?”

“不能坐这儿了,抓紧换位置。”

小落恍然大悟,连忙将郑毅扶起,转出通道向前走了走,最后坐在了第四排右侧的位置。

“我昨天不是说了嘛,经过李汉明的事儿,这帮孙子肯定早有防备。”郑毅窥探四周道,“我担心咱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小落说。

“不能走,一走就更可疑了。”

“那咋办?”

“既来之则安之。”

“但我们什么都拿不到啊?”

郑毅微微一笑,跷起二郎腿,脱下皮鞋后从鞋垫底下抽出一支塑料笔,偷偷递给了小落,小落登时满脸欣喜:“你个老家伙,到底是老江湖啊!”

“臭丫头,我当调查记者的时候,你还围着你妈要奶吃呢。”

“这种摄像笔我没用过,像素怎么样?”

“这可是美国来的高级货,没问题的。”

讲座于四点十五分开始,放眼望去,会议大厅前七排已经满员,一位年轻男主持人徐徐走上讲台,开始介绍今天讲座的与会嘉宾。和李汉明的调查结果一致,这些嘉宾中的确有几位演艺圈的知名老艺人以及那位明星养生专家,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医学界人士以及两名繁花市本地医院的肿瘤科医生。

小落轻声道:“这主持人是繁花市娱乐调频的一位电台主播,我去年见过他。”

“看来这个讲座的老板开价不低呀。”

“这样的阵容搭配,鬼都得上当呢。”

“想把一盒三四十块钱的药卖到几千块,没有这样的阵容谁信呢?”

“老家伙,你得好好听听人家是怎么养生的。”

“哼!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养生方法就是赶紧离开那个该死的办公室,

别再听你没完没了的唠叨。”

小落笑说:“我就这么招你烦呀?”

“我都忍你十几年了,你能想象我的痛苦吗?”郑毅环顾周围的人,“看看这些人的眼睛,他们多渴望活下去啊!许多时候,我们并不相信别人说的话,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也总是用谎言安慰自己,也许这里大多数人都明白,这药压根儿就没用,可只要坐在这里听几句谎话,心里就能舒服一些。”

“没错,谎言像一束光,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总能叫人心驰神往。”

讲座依旧分三个环节,第一环节是明星谈养生,那几个老演员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自己的养生小技巧,比如早睡早起、定时大便、只喝纯净水、打太极拳的时候要站在空气净化器附近、必须请一位营养师指导进餐、每个月必须打几次高尔夫等。这些人到底是演技派,讲话时全都绘声绘色,就像在演情景剧。这环节大概用了一个半小时,结束后他们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匆匆离开了。

第二个环节是专家谈健康,这位明星专家分别站在佛家、道家以及科学三个角度,阐明了人体健康的诸多必备要素,讲了约莫四十分钟,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推销,说这款具有强力抗癌效果的中成药叫“百草灵丸”,灵得不得了,包治百病,谁吃谁好。

后来的卖药场面则几乎陷入疯狂,主持人的呐喊声将全场的节奏推向**,老人们全都拿着现金,涌向讲台下的十多台点钞机,其中还有些许患病的中年人,他们显得比老人还要激动,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小落扶着郑毅在取药点扫了一圈,然后回到座椅上,郑毅取出厚鞋垫,将摄像笔塞进底部的凹槽,点头道:“好了,咱们走吧。”

毫无疑问,这讲座就是一个巨大的诈骗会,但也不是所有老人都上当,或者说有的人想上当,也压根儿掏不出一个疗程的天价药费。据李汉明说,有的老人为买药,短短几个月内花光了毕生积蓄,有的老人不惜四处借款,和子女反目成仇,也要吃到这个药。小落心里明白,今天只要把证据安全带回去,这个体量巨大、分工明确的诈骗团伙,必定会在一夜间土崩瓦解。

跟随出场的老人来到会议大厅门口,负责搜身的女孩再次对小落和郑毅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顺利通关。他们又来到电子设备寄存点,拿回手机,二人便匆匆进入电梯,随着电梯大门缓缓关闭,小落终于松了口气。

离开天华商务中心后,他们一路快步走进停车场,小落笑说:“老家伙,你终于可以去环游世界了。”

郑毅叹息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汉明,不知道这次的打击,会不会让他彻底放弃新闻事业。像这样有正义感的年轻人,我们是应该珍惜的。”

偷“你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他。”

小落将车钥匙寄存在商务中心的保安室,她让郑毅在车旁稍候,当她取回钥匙来到车前时,发现郑毅不见了!

小落绕车扫了一圈,喊了两声“老家伙”,周围却死一般沉寂。小落感觉不对劲儿,于是连忙掏出电话,准备打给刘同,却突然被一支有力的小臂从后方锁住咽喉。

“别乱喊,否则你的老家伙就完蛋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静而沙哑。

“你想干吗?”小落处变不惊。

“把你的手机给我,快!。”

小落被勒得满脸涨红:“凭什么?”

“你有别的选择吗?”

男人夺过小落的手机和车钥匙,笑道:“别出声,跟我走。”

“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男人将小落拖拽十几米,然后把她推进一辆皮卡车的后排座,小落定睛一看,郑毅也坐在那儿,双手被绳索反捆,嘴上还粘着黑胶带。皮卡车前排坐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头发金黄,一个满背文身,推小落上车的男人则一身汗臭、皮肤黝黑,他坐在小落身旁,将车门狠狠关上,然后俯身从车座下取出绳索,将小落双臂反捆。

“开车!”汗臭男说。

小落看向郑毅:“爸,你没事儿吧?”

郑毅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们?”小落质问。

汗臭男笑道:“别再装了,现在我来问你,你们是哪个电视台的记者?”

“什么记者?”

“还他妈给我装大头蒜!会议大厅里的微型摄像机是你们藏的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就是陪我爸来买药的,告诉你,我爸是肺癌晚期,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前排的文身男转头大笑:“这小娘们还挺会凶的,我喜欢。”

“你给我闭嘴!”汗臭男厉声道,“你说这是你爸?”

“有问题吗?”

“你管你爸叫老家伙?”

“不行吗?”

“既然你们是来买药的,那你们的药呢?”

“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怎么了?没买你们药,就必须被你们绑架吗?”

文身男又说:“哥,别跟她废话了,这娘们啥都不会说,还是等老板发话吧。”

汗臭男盯着小落,小落则狠狠瞪着他,当皮卡车驶入滨海大道时,汗臭男用胶带遮住了小落的嘴,然后给她和郑毅一人戴了一个黑头套。

2

二〇一〇年五月二十三日,一个寻常而晴朗的周末,下午四点多,刘同和女儿芊芊坐在别墅前的长椅上。刚刚给女儿洗过头发,刘同并没有用电吹风,他搂着女儿坐在和煦的阳光里,一来是想让女儿的长发自然风干,二来他准备用这点时间给女儿讲几个故事。对刘同来说,他们父女经常不在一起,难得有一天假期,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和女儿多亲近一下。

刘羽芊快八岁了,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虽说长期生活在溺爱中,却十分懂事。她喜欢学习,考试成绩名列前茅,但她更喜欢和爷爷下象棋,在最近几个月的交手中,她几乎是常胜将军。

芊芊靠在刘同怀里,右手搂着她心爱的金毛犬“洛基”,这只狗不到一岁,却已经被刘同驯得十分听话,此刻它宛如雕塑一般蹲在芊芊身旁,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芊芊,爷爷昨天说他不想再和你下象棋了。”刘同轻抚着芊芊稚嫩的肩膀。

“为什么?”

“你总是赢他呀!这让他非常沮丧。”

芊芊笑说:“爷爷才不会沮丧呢,他是个不喜欢服输的老头儿。”

刘同咧嘴一笑:“你就不能让让他?”

“怎么让?”

“偷偷输他两把呗。”

“不行,爷爷说过,英雄之间的战斗只能全力以赴,这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高的敬意。”

“嗯。”刘同点头道,“有道理,历史上被人歌颂最多的,也正是那些失败的英雄。”

“比如项羽。”

刘同有些小小的惊讶:“哦?你怎么知道的?”

“爷爷给我讲过的,楚河汉界,项羽刘邦。”

偷“是吗?爷爷还讲什么了?”

“他说项羽死后,宋朝有一个叫李清照的女诗人,逃难到了项羽自杀的地方。她写了一首叫《乌江》的诗,爷爷说,这女诗人和妈妈一样,都是女中豪杰。”

刘同淡淡一笑:“那你会背这首诗吗?”

“会啊。”

“我和洛基都想听。是吗,洛基?”

洛基吐着舌头,“汪汪”叫了两声。

芊芊坐直身子,把长发捋到胸前:“乌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真棒。”刘同说,“项羽是中国历史上受人们尊敬的悲情英雄之一。”

“悲情是什么意思?是悲伤的意思吗?”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听过这故事,你就知道什么叫悲情了。”

“我可以和洛基一起听吗?”

“当然。”刘同笑道,“从前有个叫周勇的男人,和爸爸一样是警察,有天他接到一个通知,让他去北郊水库抓两个杀人犯。你知道杀人犯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

“周勇赶到水库后只抓住一个人,这个人并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而现场留下的证据也证实了这一点,不过证据也显示,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个人的弟弟。”

“之后呢?”

“这个杀人犯连续杀了三个女人,杀人犯的哥哥也拒不交代弟弟的行踪,由于没有证据,周勇不能一直把这个哥哥关在房子里,所以只能放了他。就在放他的那天晚上,受害人的家属……对了,知道什么叫受害人吗?”

“就是被他弟弟杀死的人。”

“没错,就在放他的那天,受害人的爸爸妈妈来警局哭诉。周勇望着他们,心里十分难过,也觉得自个儿窝囊,脑海中全是三个受害人被杀后的惨象。他一气之下冲出警局,在滨海大道抓住了刚被放出来的哥哥。那天夜里,大雨滂沱,他不断朝那人的脸上挥舞拳头,并试图逼他说出他弟弟的下落,但是不知怎么,这个哥哥的脑袋撞在了路旁的尖锐物上,死掉了。”

“是周勇杀了他吗?”

刘同摇头道:“不,是周勇在打他的时候,他不小心撞上去的。”

“这不就是周勇杀了他吗?”

“你还小,这个问题咱们以后讨论。”刘同将女儿揽入怀中,“后来这个周勇被别的警察关了起来,一关就是十三年,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的妻

子和女儿已经组建了新家庭。”

“新家庭?他女儿为什么不要自己的爸爸了?”

“假如是你,你会要爸爸吗?”

“当然,我只要一个爸爸。”

“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周勇却没有放弃寻找那个杀人犯。”

“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只不过十三年后,那个杀人犯成了一个很有名的人,但周勇掌握了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杀人犯。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他打电话给一个年轻警察,希望这警察能帮他去抓那个杀人犯。当这个年轻警察赶到现场时,周勇已经被杀人犯用刀捅成重伤,他的胳膊上挂着一个手铐,和爸爸的手铐一样,手铐的另一头,紧紧拴着杀人犯的胳膊。”

“周勇死了吗?”

“嗯,他死了,是那个年轻警察把他埋进了西山公墓。”

“他好厉害呀。”

“是啊,年轻的警察找到周勇的妻子,希望她可以带女儿去墓碑前献束花,但他妻子说,女儿马上要高考了,她不希望任何事情打扰女儿的学习。”

芊芊扬起小脸:“年轻警察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年轻警察难过了好几天,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非常担心假如有天自己也成了周勇,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刘同笑说,“现在知道了吗?所谓的悲情英雄,就是周勇这样的人。”

“爸爸,那个年轻警察不会是你吧?”

“你个小机灵鬼,怎么啥都瞒不过你呢。”

刘同抱着芊芊,用口哨反复吹着那首芊芊最爱的Yesterdayoncemore,不到半个小时,芊芊睡着了。刘同让洛基回到自己的房子,然后抱着芊芊回到客厅,将她放在沙发上,盖了被。望着女儿熟睡时露出的微笑,刘同的心里暖暖的。

将近下午六点钟,小落开车回来了。刚一进门就闻到粉丝蒜蓉蒸扇贝的香味儿,刘同听到有人进门,一边切菜一边问:“是小落吗?”

“是我。”小落匆匆走进客厅。

刘同瞥了一眼:“怎么不换鞋呀?”

“没时间了,我要带芊芊走。”

刘同一怔:“不吃饭了?咱们三个人难得吃顿饭啊!”

“不行了,芊芊要去我妈那儿,我给她请了一个外教老师。”

“那你呢?”

偷“你忘了?今天是台里最后一轮选拔晚间新闻主持人啊。”

刘同放下手里的菜刀,低头道:“好吧,那我把扇贝打包,给你和芊芊带上吧。”

“不用了。”小落走向熟睡的芊芊,“我妈那儿有吃的。”

“好吧。”

小落拍了拍女儿:“芊芊,醒醒啦,该和妈妈走了。”

芊芊睡眼惺忪:“妈妈,去哪儿呀?”

“快去洗手间洗洗脸,咱们去外婆那儿。”

“为什么要去外婆那儿,我要和爸爸吃饭。”

“听话,咱们没时间了,快去吧。”

刘同笑说:“芊芊,听妈妈的话。”

“为什么总要去外婆那儿呢?”芊芊一脸不情愿地走开了。

小落望着刘同,微微一笑:“老公,实在对不住了,你一个人在家吃吧,稍晚一些我会把芊芊送回她爷爷那儿的。”

“好吧!”刘同摘下围裙说,“那假如你这次选拔成功的话,就不用再去播早间新闻了吧?”

“那当然了,早间新闻太累了。”

“有把握吗?”

“说不好,只能尽力了。”小落看了看手表,转身向洗手间走去,“芊芊,你怎么这么慢呀?快过来,妈妈给你扎头发。”

刘同坐回沙发,点了支烟,抽了不到一半,小落便拽着芊芊向大门走去,她在衣帽架上拿起芊芊的书包说:“快走吧,妈妈快要赶不上了。”

芊芊转头看了刘同一眼,挥手道:“爸爸,你替我多吃一点儿哦。”

刘同绽开笑颜:“知道了,快去吧。”

周末的繁花市交通颇为拥堵,尤其是驱车穿过市中心的繁华区域时,汽车都没步行来得快。一路上,芊芊显得很失落,孤独地趴在窗上,望着路旁的人流。

小落笑问:“芊芊,怎么了?不高兴吗?”

“为什么就不能抽一点时间和爸爸吃饭呢?”

“妈妈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你请到的托尼老师,他来自英国伦敦,英语说得可好听了,你要好好学,知道吗?”

“可是我不想学,我想和爸爸吃饭,想和爷爷下象棋。”

“总会有时间的,好不好?”

“我不喜欢去姥姥家。”

“你这孩子,姥姥对你不好吗?”

“姥姥对我很好,但姥姥只会盯着我学习,我不喜欢她。”

“刘羽芊!你给我记住,我不许你这么说姥姥。”

汽车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行驶了四五分钟,芊芊拉开自己的书包,掏出她最喜欢的那个毛绒玩具熊。小落一看,心里暗暗发火:“刘羽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许把玩具装在书包里,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今天是周末,为什么不行呢?”

小落打开车窗,一把抢过玩具熊,顺手丢出窗外:“你这样子下去,怎么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你为什么要扔了它?”芊芊委屈地落下眼泪。

小落不管不顾地开着车,芊芊则趴在窗上,默默流着眼泪。突然,小落狠狠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停在路旁,说道:“芊芊,芊芊?”

“别理我。”

小落无助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勉强扬起嘴角:“芊芊,刚才是妈妈不好,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落拽了拽女儿的胳膊,却被芊芊一把甩开。她不得已将女儿狠狠拽了过来,芊芊顿时哭喊道:“你放开我,我不想理你!我不要再理你了。”

“芊芊,听妈妈说好不好,听妈妈说,妈妈错了,妈妈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不好?”小落泪眼迷离,“妈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妈妈只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比妈妈更优秀的人,明白吗?”

“我不想做那么优秀的人!我很累!”

“不,你一定要成为优秀的人,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妈妈的。”小落为女儿擦去眼泪,“芊芊不哭了,玩具熊妈妈明天再买一个,好不好?”

看女儿的心情渐渐趋于平复,小落这才松了口气。她开车又向前走了半公里,停在一家非常有名的珠宝店门前,齐小落对芊芊说:“妈妈在这儿取个东西,你在车里等我,好不好?”

芊芊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这家珠宝店的特色业务是定制珠宝首饰,三天前,小落在这里定制了一串项链和一对耳环,全是为今晚最后一轮选拔而准备的。首饰的款式、材质以及刻字全都符合齐小落的预期,她非常满意,试戴了一下便匆匆付了尾款,出门而去。

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她才突然发现芊芊的书包还在,人却不见了。她看了看后排座,根本没有人影,车厢里也没一丁点儿动静。齐小落迅速将车检查了两三遍,这才确定芊芊不见了。她绕着汽车来回走,神情慌张地环顾

偷四周,大声喊着:“芊芊!芊芊!”

她再次跑进珠宝店看了看,没有,又跑进隔壁的小超市,依旧没有,她问珠宝店的店员和超市老板,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这让她心急如焚。路上人头攒动,视野又十分狭窄,齐小落就像丢了魂似的穿梭在人群里,除了声嘶力竭地呼唤,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看手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她在战栗中拨通刘同的电话,哭着说:“刘同,孩子不见了!”

“什么?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芊芊不见了!你快来,芊芊她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我让她在车里等我,一眨眼就不见了。”

“到底怎么搞的?”

小落哭着说:“我骂了她,她可能生我的气了。”

“别着急,你在什么地方?”

“樱花路天主教堂对面的珠宝店。”

“好,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到。”

小落斩钉截铁道:“不行,我马上就要赶不上了,你知道今天,这事情对我有多重要。”

“小落,咱们的女儿还没有你的事业重要吗?”

“对不起老公,我……”小落忍住眼泪,“我不能迟到。”

“……好吧,那你去忙吧,我来找。”

3

张晨星戴起口罩,掩住脸上的刀疤,手里的鸭舌帽是他初当侦探那几年的必备品,已经多年没戴了。站在霓虹灯下,望着路上车来车往,他长长出了口气,这并没有让他舒服一些,他反倒感觉内心的负罪感就像骤来的黑夜,在胸口不停地翻涌。

他掏出手机给便利店老板打了个电话,告之对方今晚需要请假,老板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这是二〇一五年六月六日夜,距警察找他问话过去了八九个小时,从听到李曼诗遇害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断想起那女人一脸执拗,当然,还有在她被欺骗时,眼神里**出的泪花与希望。他下了一个决定,他必须这么做,必须马上去做。

张晨星戴起鸭舌帽,快步穿过马路,走进街角那家灯光昏暗的酒吧。酒

吧面积不大,人却不少,座椅全都被木质的隔板分开,形成私密而又狭小的空间。服务员问张晨星有几个人,张晨星说有人在等他,绕着走廊边走边看,终于在最后一个隔板后,看到了他约的人。

这男人叫阿田,是张晨星过去的线人。虽说长相古怪,却神通广大,繁花市地界儿上,基本没有他搞不到的消息。阿田身旁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瘦脸男人,他一直默默喝着啤酒,似乎不大喜欢和别人说话。

张晨星一出现,阿田立马起身:“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准备走了。”

“有些事儿耽搁了,不好意思。”

“好长时间没见了,干吗戴个口罩啊?”

“有点感冒,这位就是赵先生吧?”

“没错。”

男人抬眼看了张晨星一眼,冷冷地说:“我还赶时间,你抓紧问吧。”

张晨星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好,那咱们直切主题,阿田说你是美鱼村的人?”

“是。”

“林风失踪那天晚上,坐的出租车你知道是谁的?”

“我知道。”

“告诉我。”

男人用手拍了拍桌子:“那得先给钱啊。”

张晨星掏出一沓百元钞递了过去:“这是一万。”

“啥意思?不是说三万吗?”

“我怎么知道你的消息是真是假呢?”

“不信就算了,钱你拿着,我走人。”

男人起身要走,被阿田一把拽住:“晨星,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认识好多年了,给他吧。”

张晨星思忖片刻,又往桌上丢了两万块钱:“好,快说吧。”

“那根本就不是一辆出租车。”

“什么?”张晨星颇为吃惊,“不是出租车?那为什么村里人都说是出租车?”

男人将钱揣进裤兜说:“那是一辆帕萨特,车牌号是K字头的,繁花市打有出租车以来,车牌号全是6开头,明白了吗?”

“这么说,那天送林风出村的人里有你咯?”

“我不会回答与车辆无关的问题。”

“好,那我问你,这样一辆车,怎么会被认成是出租车呢?”

“很简单,他喷了和出租车一样的漆。”

偷“他是谁?”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我知道那辆车是在星源镇的一家汽修厂做的漆。”

“哪家修理厂?”

“星源镇天海路十七号。”男人再次起身说,“还有问题吗?”

张晨星怔怔地说:“哦,暂时没有了。”

“那我走了。”男人来到门前,转头又说,“我劝你最好还是别查了,一个死了五年的人,你觉得有必要吗?饭可以随便吃,路不要随便走,尤其是夜道儿,要命的。”

“赵立明,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林风打那场官司,你姐姐也是被害人之一吧?”

“那又怎么样?”

“林风替你姐姐讨回了赔偿款,你就这么说话?”

“他是律师,那是他该做的。”

“他有没有向你姐姐要过一分钱的代理费,嗯?”

“这与我无关,他不收钱那是他的事儿。”

“那是你亲姐姐,难道你一点儿感恩之心都没有吗?你这个自私的狗杂种!”

赵立明的手如同铁钩一般,狠狠撕住张晨星的衣领:“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阿田连忙起身劝架:“好了立明,拿钱走人吧,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吗?”

赵立明看了阿田一眼,重重推开张晨星说:“王八蛋,别以为有两臭钱我就不敢撅你,假如再让我听到你议论我姐,我会立马杀了你。”

赵立明走后,张晨星摘下鸭舌帽和口罩,拿起桌上的酒大口大口喝了起来。阿田一看,双目圆睁:“喂喂喂,你这脸怎么了?”

“没关系,不过你的报酬,我得过阵子给你,我现在没钱了。”

“你怎么搞的?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怎么这么狼狈呢?”

“我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张晨星举起酒杯,“不说了,陪我喝一杯吧。”

“喝酒可以,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你到底喝不喝?”

“喝喝喝。”

两人一饮而尽。

阿田又问:“我想问问,林风这件事你怎么又开始调查了?”

“那女人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不知道。”

“既然都死了,你还查什么呀?”

“我欠她的。”

“晨星啊,你过去不这样啊?你不是说侦探这一行,不就是挣点儿快钱吗?这回怎么还认真了?”

张晨星戴起口罩和鸭舌帽说:“阿田,今天谢谢你了。”

“嗨!说这干吗?咱俩又不是一两年的关系啦。”

“我过去从没把你当朋友。”

阿田一愣,笑说:“是吗?”

“不过从今天起,我感觉我有朋友了,谢谢朋友的酒。”

“你干吗去?”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你把桌上的酒扫光吧,不喝怪可惜的。”

张晨星匆匆离开酒吧,然后打车直奔星源镇。天海路十七号就位于海鲜集散中心以南两百米的地方,这是一家叫“车车靓”的汽修厂,张晨星赶到时,修理厂拉着卷闸门,门前有排小吃摊正在烤海鲜,烟雾缭绕。张晨星挑了一家冷清的摊位坐下来,点了一打烤生蚝,然后和老板聊了起来:“这家修理厂啥时候开门儿呀?”

“怎么了?你车出问题了?”老板问。

“没错,刹车有些不灵了。”

“那你还是去市里修吧,这家店黑着呢。”

“哦?为什么呀?”

“黑店你不明白是啥意思吗?”

张晨星点头道:“明白。”

“千万别搁这儿修,几十块钱能解决的,在这儿得要千儿八百。”

“这么黑?难道没人管吗?”

“谁管?谁敢管?”

张晨星笑说:“看来这家店的老板背景厚啊!”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到处瞎说啊。”

“那明天还是去市里修吧。”

吃完生蚝,张晨星在修车厂对面的一家宾馆开了房,躺在**翻着女朋友的照片。他想,假如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和女友早就该结婚了,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