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特权释放的能量

又一次面对炎宏的列杰已经变得麻木了。他的脸看起来蒙着一层阴霾,眼神空洞,整个人看起来处在崩溃的边缘。

上午十点半,炎宏在两个同事的陪同下来到北元路,补上了那一次未参加的集体行动,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商铺确实不少啊。”炎宏环顾着四周说道。

“那可不,那天中午真是费老劲了。不过炎宏,以后可得长点心了啊。”同事周政笑着说道,指的自然是昨天下午的事情。

“放心吧,哥,不会了。”炎宏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走吧,从列杰家的那条小巷子开始,先走一圈。”

列杰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在北元路的最南端,临着中南街,往北走到尽头便是育才街。炎宏一行从北元路南端开始,一路向北走去。

“道路还算通畅,虽然有些破旧。如此通畅的视野范围,即使随意地散步,两边商铺的情况也确实能观察到一些。”

“网吧的摄像头是私人安装,为了门前车辆安全,监控的角度拉得很低,以便真有车子失窃,可以更好地认清小偷,但监控的视野就小了很多。”

“通常来讲,在深夜里无法在一定距离外辨别出车子的颜色,但便利店内安的是大型号的白炽灯,所以就算附近没有路灯,借着屋里的光亮也可以从远处辨别出车辆为白色。”

“煤矿家属院的大门要比马路牙凹进去六七米,几近形成一个T字形路口。但是在这个T字形的交界处一旁有一盏路灯,借着灯光也应该能够看清衣着以及鞋子的款式和颜色。”

“一切都合情合理。尽管如此,还有一种作假的可能,要想排除这种可能的话,只能碰碰运气了。”

耗时三十四分钟,炎宏和同事走到了北元路尽头,前面便是那条育才街。交叉口处,炎宏明显地感觉到育才街处于下坡段,地势较低。

“药房拐个弯就到,不去看看,炎主任?”冯悠开玩笑说道。

“没意义了,先找地方请几个哥哥吃饭吧,陪我转了这一大圈。”炎宏笑着回道。

北元路因为在老城区,地摊随处可见。几碗多加牛肉的拉面再配上五毛一个的手打芝麻烧饼,嚼在嘴里,那滋味和大饭店没差多少。

“若是再找不到什么证据,是不是就要疑罪从无释放列杰了?”冯悠挑起了话头。

“挡不住啊,但老实说,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印象里疑罪从无的案件好像就是2008年那桩七里河杀人案。”周政呼呼喝着面汤。

“说说?我没听说过啊。”炎宏说道。

“就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七里河健身公园出的事情。当时为了迎接奥运会,市里在公园举办了一个体育文化节。最后一天快散场的时候,发现河里居然漂浮起一具女尸,死者正是这次活动某个赞助商公司里的女助理。警察赶过来验完尸后,根据尸体上的伤痕断定是他杀。最后排查出三名嫌疑人,两男一女,当时在尸体上发现随身携带的一个钱夹上有三名嫌疑人中一男一女的两种指纹。但是我们没办法定案,因为当时人山人海,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肯定他们两个人是受害者最后见到的人,而他们两个也一口咬定钱夹上的指纹是受害者把钱夹拿给他们去为志愿者买水时留下的。我们无法定罪,调查了一段时间,最后只能放人,到现在也没解决。”

“可以去卖水的地方求证啊!”

“去了,老板说他们两个确实买了水,但是付钱的时候是从口袋里直接掏的钱,并没有看到钱夹。而他们两个对此的解释是他们提前将买水的钱从钱夹里拿了出来。”

“这才算是没办法。”炎宏苦笑着说道。

“对啊,这就是咱的工作啊,宏弟。”周政感叹道,“有时候甚至明知道一个人是凶手,但没有证据,我们也无法将其定罪。”

“如果这样,有什么意义呢?”炎宏用筷子轻轻杵着碗底,“既然明知道一个人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找证据?这样对被害人的家属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最基本的法则吗?对人权的过于尊重,反倒会助长某些根本没人性的家伙的邪恶气焰。”

“这个世界不是两三条明令禁止或者一些看起来无比正确的观点所能描述出来的,宏弟,”冯悠拍了拍炎宏的后背,“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法则也不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我们今天因为明知一个人是罪犯,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治了他的罪,那么明天也许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为冤狱而丧失美好的人生甚至生命。我们没有权利用我们自己的原则与意志随意处决他人,哪怕是一个罪犯;但我们是警察,我们起码可以竭力用最公正的办法帮助受害人查明真相,哪怕有时候不得不为了大局忍下一些委屈和不公。因为我们的工作实质不是抓捕那一两个罪犯,而是维护社会的稳定。”

“所以,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吧?”炎宏感叹道。

“没事就和你冯哥聊聊天,他人生境界相当高。等队长往上一调,这就是下一个大队长,没跑。”

小学放学的铃声,摊主的吆喝声,周围人来人往的身影,湛蓝的天空和不时掠过的飞鸟,这些笼罩在灿烂阳光下的每一个声调、每一个物体像是浸过什么美味的汁料,被炎宏的视觉、听觉无比享受地消化着。有时对某些事情态度的改变也许就发生在这午后难得的休闲时光中,炎宏觉着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饭后,炎宏首先来到那家便利商店,调出了当天的监控录像。

在22:16的时候,那个穿着黑色T恤衫的身影在视频的边缘出现,双手应该是揣在了裤兜里,脑袋似乎缩着,大概在二十秒后消失。

“不行,”炎宏摇了摇头,“快进一下,我看他回家时的监控录像。”

老板快进了一些,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却依然模糊。炎宏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移动的黑色身影,眼神急迫而坚定。

“还是不行,”炎宏摇了摇头叹道,“去那个网吧看一下吧。”

三个人又来到了网吧,亮出身份后,网管应了几声,眼睛却偷偷地向后面瞟了几下——那里坐着几名未满十八岁的中学生,正一脸稚气地大喊大叫,指挥着队友。

“我们是刑警,没空管你这闲事。你把七月二十九号晚上的监控调出来就行。”周政顺着那目光瞥了一眼,转过身和气地说道。

“那天不都看过了吗?”网管小声嘟囔着,但还是调出了录像。

依然查看了来回的录像,但这一次炎宏终于笑了一下。

“就是这个。”他心里暗暗想着。

“可以了吧?”网管小声问道。

“可以了,谢谢配合。”周政拍着网管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然后迈着大步走出网吧。

“喂,李主任吗?”周政嘬了口香烟,从鼻孔喷出两道烟气接着说道,“我是周政啊!北元路上的极速网吧有大量未成年人上网,过来查一下吧。”耀眼的阳光中,周政笑着挂掉了手机。

下午三点,炎宏归队后向安队长申请提审列杰。

“如果这一次列杰依然能毫无漏洞地回答我的问题,那我想我们真的有必要改变侦讯方向,再次从罗伟的身边入手了。”炎宏说道。其实在回来的路上炎宏已经给蔷慧打了电话,连同这三天蔷慧的日程都打听清楚了。

“说说你的想法。”

“很简单,”炎宏说道,“列杰如果只是能单纯地说出当晚街上发生过什么、见到过什么,他的不在场证明力度实在太微乎其微了。他完全可以在第二天对路上的各个商户进行询问,例如‘老板我向你打听一下,昨晚十点半左右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家伙进到对面便利店里啊’。在这样的询问下,被询问者很可能脱口说出诸如‘穿黑色衣服的没见到,但是有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去了’这样的话。所以我在上一次的审讯中才询问他案发第二天上午的去向,那是询问他的最好时机。但是我当时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列杰除了看到的人与物之外,还说出了当晚的穿着,而且监控里也确实有这样一个身影存在,这不是简单询问就能做到的。那么问题至此就简单多了。如果人真是列杰杀的,而他又能说出当晚街道上的某些情况,且监控里也出现了和他打扮一致的身影,那只有一种可能。”

“多人作案?”

“对,起码是两个,”炎宏回道,“列杰潜入景家镇杀害罗伟,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同谋按照早已商议好的服装伪装成列杰在家门前的北元路上走了一遭,记住了一些当晚发生的景象。两人会合后,那个同谋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列杰。”

“确实有这个可能。”安起民此时也仔细回想着列杰的供词。

“对。我想应该是蓄谋已久,专门趁着这种天气作案,因为这更加有利于替列杰作伪证。帮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传递给杀人回来的列杰,若是出现模棱两可的地方便搪塞记不清了,口罩和帽子就是为了防止监控抓拍下脸部以便浑水摸鱼,而且在那种天气,戴个口罩帽子也合情合理,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人在案发之前势必会联系一下。但我们在查询列杰的通话记录时已经将前一周的通话对象都排查过了,没有可疑的地方。”

“能想出这样布局的家伙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线索。”炎宏笑着说道,“但是这个布局还是有它的薄弱点,如果列杰真的是凶手,这个薄弱点他也许无法蒙混过去。”

“哦?是吗?”

接着,炎宏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地说了出来。

“听起来你的这个方法也是有漏洞的,但确实很有新意。”安起民听后说道。

“没办法,现在局面已经这样了,只能试一试看看运气了。当然,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那他有很大可能蒙混不过去。但如果不是他……”

“照你的计划去做吧,炎宏,我看好你。”安起民拍了下炎宏的肩膀。

“我还有个要求,就是我想和他单聊。一刻钟后我会告诉你结果。”

安起民没有犹豫,答应了炎宏的请求。炎宏笑着往审讯室去了。

又一次面对炎宏的列杰已经变得麻木了。他的脸看起来蒙着一层阴霾,眼神空洞,整个人看起来处在崩溃的边缘。

“还有几个问题要麻烦你回答一下。”炎宏自然地从身后扯过凳子,坐了下来。碰撞的瞬间,坚定有力的目光强硬地俘获了空洞的目光。

门外,安起民安静地等待着,内心却十分煎熬。现在,列杰这条线索几近被堵死,但难受就难受在是几近,不是完全。似乎列杰是否清白就在翻一翻手掌之间,这恰恰是最痛苦的事情。继续追查下去,怕列杰真的清白,白白浪费精力不说,还要让无辜的人承受痛苦。放弃吧,又觉着可惜,按理说那三枚指纹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那里,却偏偏再不能取得一星半点的线索。想想破案的期限,安起民的内心越发烦躁起来。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别再折磨我了!我在十八岁那年已经受够了!受够了!我想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

就在安起民沉思时,审讯室里的列杰猛然叫喊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安起民和两个同事立即冲了进去。

列杰弓着上半身子,后脑勺几乎与脖颈背面持平,双腿竭力地要站起来,但是凳子上的手腕镣铐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

安起民和同事一起冲过去,将列杰按在凳子上,而列杰此时的力气大得出奇,整个人像是隆隆作响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时不时隆起。

“你们不让我活啊,我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份苦!就因为十八岁时偷了次东西,往后老娘不认我,老爹也病死了,房子也卖了,老婆也没了,现在又要被你们冤枉。你们、你们是想拿我顶罪是不是?来吧,来吧!现在我认了,人是我杀的!从今天起,不管你们再问我啥,我就这一句话了,你们来个痛快的吧!”列杰扯着嗓子疯狂地吼叫着,脖颈往上直到脑门都显现出一种潮红色。如果把第一天那个唯唯诺诺从动作到表情都乏味无比的列杰比作一幅素描画中草草几笔的人物轮廓,那么此时的列杰就好像已经开始慢慢地用激烈的线条填充五官阴影了——总算看到了一些不那么死气沉沉的东西。

“公事公办而已,抱歉。”炎宏叹着气将身子靠向椅背,这个动作传递给安起民的信息不言而喻。

“队长,我可能要往蔷慧的家里去一趟。”炎宏直起身来说道。

炎宏下午的行程有些仓促。到达蔷慧家中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不巧的是,心中隐隐期盼的那个身影没有出现。

“罗雪出去玩了,”蔷慧说道,“可能一个人有些闷吧。等我把公司办起来,就让她去公司上班,管理一些事情。罗雪这孩子看起来小,但是办事非常利索。”

客厅内,蔷慧和炎宏分坐两边,纯白色的窗纱挡不住午后柔和温暖的清风,一阵阵地吹着身躯。

“对的,我也这么认为。”炎宏这句话可不是敷衍恭维。

“听小雪说你前几天来了,还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正巧手机没电,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这一次是想……”

“问些简单的问题,”炎宏斜了斜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上一次拿来的罗伟遇害时穿的衣服的照片,“这件衣服是他以前的旧衣服,还是这一次为了出席活动特地新买的?”

“应该是新买的,”蔷慧肯定地说道,“虽然他的衣服都是自己去买的,但总是要穿的,这件衣服我之前从来没有见他穿过。”

“罗先生平时喜欢去哪个商场您知道吗?”

“抱歉,我不太清楚,”蔷慧摇了摇头,“市里的商场我们都去过,但私下里他更喜欢去哪里我从不过问,因为我不太喜欢限制别人的自由。他是个好男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我平时也不会过多打听这些事情。”

“这样啊,果然是和一般的家庭不同呢,成功的人总是这么自信。若是换了别人,有这样一个老公估计要看得很紧了。”炎宏打趣道。但是这句玩笑似乎起到了一些反效果,蔷慧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有哪里说得过分了吗?”炎宏的内心惶恐了那么一瞬间,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下,罗先生有和您说过1996年景家镇发大水的那件事情吗?”炎宏打算转移阵地。

“听他说起过一些。”蔷慧轻声应道,看样子刚才炎宏的玩笑带来的副作用没那么容易散去。

“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没什么好说的。他就随意说了说当时雨下得多大,镇里都乱套了,矿上也乱套了,等等。”

“他没有跟你说山上的矿井因为突发的大水造成伤亡的事吗?”

“嗯?好像……好像是说过,我确实记不清了。那次的事他也没说多少,我能记得的更没多少。”蔷慧似乎转瞬换了张面孔,讪讪地笑着。

“风景真是不错。”炎宏笑着将目光移向窗边,踱步过去,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

“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还不知道阿姨是哪里的人呢。”炎宏从客厅窗台看着小区内的景色。

“嗯?我啊,就是本市的。”

“老家呢?”

“X县,但是已经没人了,父母早早过世了,没什么牵挂。”

“哦,这样,”炎宏点了点头,“那今天打扰了,我先告辞。以后可能还会登门拜访,希望阿姨不要烦我才好。”

“哪里,你们也很辛苦。”蔷慧站了起来,勉强挤出笑容,不自觉地向大门走去。

炎宏这才笑着迈起步子往大门走去,蔷慧稍微闪了闪身子,将大门打开,送走了炎宏。

“在市里长大的吗?”炎宏自言自语着,奔向他的下一个目的地——离这个小区最近的银座商城。

炎宏从导购员那里得知银座商城里没有杰尼亚品牌的专柜。

“那据您所知,市里有哪些商场会卖这个牌子?或者是某些小商店里……”

“不会的,不会的,”那名四十岁上下的导购员摆着手细声细气地说道,“这个牌子肯定不会代理给那些小商场的,您可以去北国、世货或者辰光看一下。”

“好的,谢谢。”炎宏笑着转身离去。已经五点十分了,不管怎样,都要先回到局里复命。

另一边,去调查罗伟公司以及外围的冯旭也回来了。这一天他和其余队员排查了一部分公司的员工以及以前和罗伟有一些生意往来的客户,却没什么进展。

“有些以前合作过、登记在册的家伙甚至都已经忘了有罗伟这么个人了,听说他遇害的事情也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总的来讲,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还没有排查完,也许后面会有发现。”

“公司里面调查了吗?”

“财务方面我们还没细查,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没什么情况。虽说连年亏损,但听财务主任说,罗伟也不是特别在乎。因为罗伟除了倒腾煤矿外,对公司的经济运作没什么头脑,而且所有精力都放在慈善事业上,免费往村镇偏远困难地区输送人力物力,所以才会连年亏损。最近正打算把公司关掉,回收资金。”

“他的办公室查过了吗?”

“我们本想在回单位前几分钟去罗伟办公室调查一下,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我们拿的那个在凶杀现场检获的钥匙串上,竟然没有一把是能打开门锁的。因为那门是十字形的锁芯,而罗伟的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都是一字形。后来我们了解到,邓辉那里还有一把。但是我们联系了邓辉,得知他正在T县的黄海底村忙家里的事,暂时无法回来。他对我们说罗伟的那把办公室钥匙丢了,但是因为他那里有一把,而且只要罗伟去公司就一定会和他一起,所以罗伟也就一直没有配。我们打算明天请开锁师傅先把门打开进行搜查。”

“嗯,一定要快!办公室这种私人空间里也许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安起民点着头,将目光移向炎宏。

“也没什么进展。但是队长,我保证您保持给我这样的权利与自由,两周内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炎宏此时的语气与眼神都如水面般平静,却透露着一股自信。

八月十七日,也就是第二天的早上,冯旭正准备前往罗伟的公司进行第二轮搜查,其他人也正陆续从办公室里出来。

“怎么?一起吗?”冯旭手里掂着车钥匙,笑着对门口的炎宏说道。

“不了,我今天有自己的计划。”炎宏回道,“不过冯哥,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多照几张照片回来,也许用得着。”

“得嘞。”冯旭应了一声便钻进车里。

人影稀疏的大院里,警车伴着轰鸣缓缓驶出。安起民和炎宏在办公室门口望了望车内的身影便转身进去了。

“今天什么计划?”安起民问道。

“景家镇。”

“又要去景家镇吗?”

“嗯。”炎宏点了点头,“现在的线索确实少之又少,但还有一条模糊不清的线索可以利用。”

“你是说粟林?”

“对。”炎宏回道,“上一次我拿回来的数据线和耳机已经做了指纹鉴定,确实是粟林所有。当时我有一套假设是粟林和罗伟之间存在某种隐晦的关系,因为同一件事被凶手邀约出来杀害。”

“但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现手机。”

“很好解释,如果这套假设成立,那他的手机应该是罗伟或者凶手赞助给他方便联系的。事后他的手机和罗伟的手机一同不翼而飞,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手机里有凶手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那个丢失的行李箱也是。”

“如果是这样,那粟林应该掌握着什么秘密才对吧?”

“嗯,毕竟一个高中生在那个时间段死在车库里实在有些可疑。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验证,列杰就被抓了进来。现在正好将这条线索捡起来,除了粟林以及当时车库里的那几个清洁工,我还想了解一下1996年那场洪灾。”

“1996年的洪灾?”

“对。我想多点对罗伟的了解。毕竟作为陌生人,我们之前从未与死者有过交集,而他的为人也是从他现在的亲人和手下口中得知,难免有感情用事的地方。而作为罗伟发家的地方,我想景家镇的某些人也许能对罗伟有一个中肯的评价。”

“也许有用。”安起民说道,“去吧,午饭吃好点。”

依然是101路直达车,依然是与上次如出一辙的场景。笔记本自上一次前往景家镇后又多了几页感悟。微微颠簸的车上,人们不时传来两声嬉笑。

“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目前的进展虽然不算顺利,但好在理清了一些眉目。虽然还要从罗伟查起,但是绝对不能只停在这一点上。”炎宏的膝上摆着打开的笔记本,食指和拇指不断揉搓着手中的碳素笔,整理着思路。

“现在,案子被切割成了三个战场。第一便是罗伟,他身边的朋友同事依然是最主要的突破口,若是他得罪了人,而且得罪到想要杀掉他的程度,不可能只有罗伟一个人知道。但是从亲人到同事,除了蔷慧、邓辉透露有人跟踪过罗伟,给他寄恐吓信,其余竟没有一人知情。这不合常理,也说不过去。也许罗伟身边还有一个区域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第二个战场就是列杰,虽说他现在几近洗脱嫌疑,但那三枚指纹是铁打不动的东西。如果真的被陷害,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列杰与罗伟的交集,同时了解两个人的某些生活习惯与时间。可以加强对列杰身边人的检查,像列杰这样的身份,如果身边有一个能和罗伟打上招呼的家伙,应该很容易就能排查出来,也许从这里可以找到罗伟那片我们还未涉及的区域。第三个战场便是粟林了,我要沿着手机的线索一路查下去。”

粟林这条线索看似平淡无奇,但是炎宏隐隐觉着里面有问题,若有发现,一定可以成为重要线索。原因很简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粟林在那种天气到车库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原因无非和两个范围有关:一是那四名保洁员,二是罗伟。如果和四名保洁有关,那他们为什么要说不认识?若是和罗伟有关,而且到了会被人连同罗伟一起杀害的地步,那么上一次的调查应该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才对。

炎宏思忖至此,翻到了上一次也是在这辆车上记录的那五个问题,他发现除了关于罗伟神秘朋友的问题有了表面上的答案,其余的依然模棱两可地横在那里,犹如一道道大小不一的沟壑延伸在炎宏的脑海之中。

“我已经从粟林的母亲以及同桌那里了解了足够多关于他的事情,却依然解释不清他去地下车库的原因。难道家庭和学校对他来讲还不是学习生活的全部?最重要的依然是要搞清楚那天下午粟林到底去了哪里。而跟踪罗伟和发恐吓信的人,在没有足够多的线索的情况下,实在无法求证。”

炎宏摇了摇头。

“罗伟神秘朋友的问题看起来已经有了表面的答案,这是这几天唯一的收获,但还需要深究。”

“蔷慧和邓辉的关系……”忽然,炎宏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目光又移向第二个问题。他才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刚刚在将案件分割成三个区域时想到,罗伟身边只有蔷慧和邓辉提供了似乎有人对罗伟不利的说辞。蔷慧说的是恐吓信,而邓辉说的是有人跟踪罗伟。为什么这么巧,偏偏就是这两个人掌握了有人对罗伟不利的情况?关系近?也许对,一个妻子,一个司机兼秘书。但是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蔷慧在拿出威胁信时没有提到有人跟踪罗伟,而邓辉在说起罗伟被跟踪时也没有提到威胁信的事情。在这之前,两个人甚至罗伟都没有报警,却在罗伟死后将这些拿了出来。难道是巧合?罗伟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只是跟他们随便一提?不对,那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家人,**裸地指出自己的女儿,一个男人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这是从两三个月前开始的,一封塞在我们的报箱里,另外两封是在车门上发现的。”

“如果真的被陷害,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列杰与罗伟的交集。”

“平时他就管开车修车之类,因为我爸对车一窍不通。”

所有无意间得到或推论出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目标。

“邓辉”,炎宏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用黑框圈了起来。“看来等你回来后,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小兄弟。”

到达景家镇后,炎宏首先拜访的是钱镇长。经过简单地打听,炎宏来到了镇政府。

一个面积不大的四合院,西面的大门口上还零零碎碎地挂着庆祝五一的红纸条幅,南面和北面都是一层楼,开水房、卫生间以及传达室就分布在这里,唯独东面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院落中间直直地伫立着两棵梧桐。梧桐树周边放着各色小型盆栽,此外,院子四周被细细地种上了一圈小草,茂盛非凡。这样一看,那破损开裂的路面以及乌黑凹凸的墙壁倒也被这五光十色的植物夺了目光。

正如那句“没有丑女,只有懒女”一样,一个地方只要用上几分心思,还是能打扫得像模像样。

钱镇长的办公地点在二楼最南面,炎宏敲门进去时,女会计正俯身和办公桌前的钱镇长小声嘀咕着什么。

“呀,来了,小同志?”钱镇长朝会计扬了下手,“你先回去吧,那笔账一会儿再说。”

女会计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没打扰您吧?”炎宏向前走近几步。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啊,每天就是个忙,没松闲的时候。”钱镇长从橱子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纸杯,沏上一杯茶,递给炎宏,“这一次想了解点什么?一定尽全力配合。”

“哦,这次来拜访您主要是想了解两方面的事情,”炎宏站起身来,挂上一副笑容,“一个是罗伟在二十三日来了之后的具体行程,还有一个可能有点麻烦,就是我想找一些了解二十年前罗伟在这里开矿那段时期经历的人,需要详细问一些情况。”

“第一个倒还好说,第二个嘛,有些难了,”钱镇长说道,“我只能给你联系一下当时那一届的领导班子,碰碰运气。你也知道,领导干部都是各县来回调动,当初那些和矿主打交道的领导也好,年轻干部也好,现在在哪里甚至还能不能见着可真不好说。”

“有劳了,钱镇长。”炎宏微微点了下头。

“好说好说,都是为了公事。”钱镇长起身看了眼手表,顺手又将公文包夹在腋下。

“这样,我正好要去学校工地那边看看,你跟我一起,路上和你说一下罗伟那几天的行程。这一圈下来正好是午饭时间,吃完饭回来我给你联系一下当时和煤矿业主联系的领导或者工作人员。”

“行,那就谢谢钱镇长招待了。”

十点半,炎宏坐上钱镇长的大众,从政府办公楼一直往南面的新希望小学工地去了。

“这所小学就是罗伟赞助的那一个吗?”

“对,这可是他的梦想,”钱镇长笑着说道,“他一直想捐助建造一所像样的小学,但不管是用地指标也好,还是其中烦琐的手续也好,一直拖着办不下来。尤其是用地指标,要不是市里开展拆除老旧破损建筑行动,这学校都没地方盖。”

“这个小学老早就开工了吧?”

“自然。五月份就开工了,那个时候已经和罗伟协商好了,开工的钱镇里先垫着,等到七月份的这次交流会上他再把钱捐过来。”

“他为什么把建一座学校当成自己的梦想?这对他来讲,好像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他完全可以在市里盖一所。”

“不是这样的,小同志。”钱镇长慢悠悠地拨动方向盘,车身由大路驶进一条乡间小道。

“他的意思是,只有在景家镇这样的地方盖一所学校才能完成他的梦想。这可不是把钱随手一扔就完成得了的。世人都知道,越是落后贫穷的地方越需要普及基础教育,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要在这种地方普及教育是多么难。就拿最简单的盖学校来讲,要盖学校就需要有合适的地段,在合适的地段还要有足够的面积。从划定选址到和镇上相关的村民协商赔偿,再到启动拆迁,这一路的酸甜苦辣也许只有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才能了解。在有些村民眼里,一所学校、一个篮球场、一座图书馆远远比不上他们自家违章建造的一个猪圈、一个仓库来得有用,因为他们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对后代的教育也没有什么觉悟。这就是为什么镇上有那么多像那晚楼上的中学生清洁工那样的人了。”

“有一点我还是挺好奇的,这一点我以前也和别人讨论过。为什么煤矿在你们镇上,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这么穷?有点说不通。”

“为什么?就是因为没文化呗!煤矿就在那里堆着,你没那技术,没那知识储备,怎么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地人来你这里开发开采。最多给你的政府交点钱,再雇你们几个村民,发点工资。一个个发完了财,吃完了肉,知道感恩的凤毛麟角。唉,要是我当时在这里就好了,这镇子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落后就要挨打,真是一点没错。”炎宏跟了一句。

十点五十,车子停在新希望小学的施工现场。工程还处在正负零阶段,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铁管被钉在深深的基坑中,上面罩着一层铁丝网。几十号工人披着晌午明媚的阳光各司其职,从高处看去,犹如蚁穴中窃窃游走的工蚁一般。

“当时就是在我们现在站的这块地方,我和罗伟看着这片工地,畅想着学校主体建成后要引进哪些设施。他当时很兴奋,列了一长串,篮球、足球、乒乓球、电脑教室,等等。他甚至还含蓄地表达了一下主楼建成后能不能以他的名字命名,再搞一个揭楼仪式。”

“揭楼仪式?”

“对,就是那个基坑。”钱镇长指着不远处一个最大的坑槽说道,“那就是规划建成后的主楼。罗伟当时的意思是,等学校建好后,把那栋楼命名为罗伟楼,再搞一个揭楼仪式。就是用一大块布把楼上的‘罗伟楼’三个字蒙起来,然后由他亲自将那块布揭下。”

“听起来挺有纪念意义,而且要求也不过分。”炎宏一边应着,一边将罗伟的这个梦想记在本子上。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钱镇长摇了摇头,向右手边迈开步子,炎宏跟了上去。

工地的指挥所里,钱镇长简单听了下负责人的施工汇报,并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寥寥记了几笔。之后,负责人说要去巡视工地,离开了屋子。

“那我现在跟你说说罗总那几天的行程吧。”钱镇长将本子塞回公文包里,炎宏则将本子打开。

“罗总是七月二十三号中午和他夫人一起来的,下午出席了交流会前的一个暖场会。二十四号会议正式开始,就在蓝星宾馆顶楼的大会议室里。那天上午会议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多,午饭后到下午三点依然是交流会。之后按照议程,晚上所有与会人员都被安排在蓝星宾馆的大院里观赏……”

“那个,钱镇长,”炎宏小声嘟囔道,“会议或者晚会之类的就不用说了,我是想知道在这之外罗伟去了哪里。当然,您只要说您了解的就行,因为您也不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啊,那就简单多了。”钱镇长捏着下巴,眼神不时向上飘着,像是要从脑海里钓出什么东西,“二十五号,他女儿过来那天,他们一起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当时就是我陪同的,还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二十六号我只是出席了会议,没有陪着罗总。二十七号上午领着所有与会的企业家走访了镇上的几家贫困户。二十八号下了雨,本来计划去那座山上看看的,但出于安全考虑取消了,转而逛了一些我们当地的小工厂。哎,对了,那天还去了那个商场!”

“商场?就是那个地下车库所在的商场?”

“对!当时我们一帮人在镇上转,聊着聊着就从罗总捐钱修建小学的事情聊到了镇上最近有没有什么在建的项目,我就把天德商场在建的事情顺嘴说了一下。谁知道他们之中不少人来了兴致,说开车到那里看看,我也就顺水推舟带着他们去了。当时因为下雨,不能进行楼外作业,几十个工人在楼内施工,进行内部墙体以及窗框安装。我们一行人转了一圈,其中一个老板还包下了几十个工人的午饭。”

“罗总呢?当时提出去那里,他有什么反应?”

“倒是没什么反应,挺正常的。我们聊什么他聊什么,虽然那群人里属他最成功,但他说话声音小。”

“那个啊,嗨,都是镇上村民拉的队伍,自然要照顾一下了。也不是什么重活,还能让他们挣点钱,挺好的。”钱镇长爽朗地说道。

“那个保洁队在这里做多长时间了?”

“两三个月吧。”

炎宏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

“那之后呢?从天德商场出来之后去了哪里?”

“之后就是晚上在宾馆宴会厅举行晚宴以及捐款仪式。”

“那二十九号呢?就是罗伟遇害当天他去了哪里?”

“就是这里,我陪他的,只有我们两个,”钱镇长平静地说道,“一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分开了。当时我把他送到宾馆门口,临别时我们还招了招手。没想到再见到他时已经……”钱镇长摇了摇头,“两三年不深不浅的交情,那天晚上也没觉着怎么样,现在这样细细一回忆还真有点……哈哈,见笑了啊,小兄弟。”钱镇长的声音有些哽咽,右手不自觉地揉起了鼻梁。

炎宏停下手中的笔,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那句“不知道哪天你和某个人随便说了句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经不起离别的敲打。往其中投入感情从来都是一场只进无退的豪赌,越是投入,身后越是没有退路,直到生死离别那一刻,也就如同坠下身后的悬崖,摔得分崩离析的躯体与鲜血会为你在这段感情中的付出算上一笔清晰而又深刻的总账。

“这就是人生啊,没办法。”炎宏在本子上画上一个句号,低着头说道。

钱镇长摆了摆手,几秒的沉寂后,他将手从鼻梁处移开,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次的会议有需要各个参会者演讲或者准备什么材料的地方吗?”

“演讲倒是没有,材料自然是必需的,不然怎么深入交流呢?”

“是那种纸质的?”

“不,统一都是电子版,我们有投影仪,这样比较方便。”

“这样啊。那这几天罗雪和蔷慧夫人是一直跟着罗伟的吗?”

“不,罗雪基本上都是跟着的,因为有报社和电视台的人在,可以宣传宣传。至于蔷慧,好像只是在那天晚上的捐款仪式上露了一面,和其他的老板交流了一下,其余时间好像都没有跟着。”

“您当镇长之后罗总和蔷慧来的次数多吗?”

“一年有个三四次吧,不过今年因为学校的事情多了一些。”

“来的时候蔷慧总是陪在罗伟身边吗?”

“印象中蔷慧对这种活动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来了就只是一个人待在宾馆或者在周围转转,从来没有和我们同行过。”

“谢谢,提供了不少信息。”炎宏若有所思地合上了笔记本。

“那我就不客气了。”炎宏笑着说道。

应酬的饭局气氛总是有些僵,作为被捎带上的客人,炎宏除了在转圈敬酒时说上两句,其余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由于开车,钱镇长没有喝酒——自然这也是好不容易挡下来的。炎宏则不必说,只需亮明身份便省下了双方不少口舌。

下午一点半多,饭局结束,其中几个客人还客套地记下了炎宏的手机号。炎宏不知道人脉对于眼前这些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企业老板来讲有多重要,但是那种尴尬的虚假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刚才看你脸色,好像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车上钱镇长笑着说道。

“是不习惯吧,说不喜欢有些过了,”炎宏说道,“我无法了解这些走在创业路上的人是何种心态,也许他们只是想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其中自然包括人脉,一场饭局换来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无可厚非吧。平心而论,如果我是他们,我肯定也会这样做。”

“对啊,我们都是这样,无一例外。”钱镇长感叹道。

回到办公室,钱镇长翻出电话簿,上面有历届领导班子以及干部的手机号码,只不过有些号码年代太过久远,早已联系不到它们的主人。

“这样吧,小兄弟,我给你叫两个人过来把这个电话簿复印三份,你们三个各自划定几个人分别联系,这样还快点。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们打完电话如果还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再上来找我,行吧?”

“那有劳了,钱镇长。”炎宏笑着回道。

在钱镇长的安排下,两名办公室人员协助炎宏根据电话簿上的号码逐一联系。但就像钱镇长一开始预计的那样,这些号码有些已经变成空号,有些已经换了使用人,少数几个联系上的也早已过了能说清1996年那场天灾的年岁,更别说记着罗伟这个人了。所有号码过了一遍居然一无所获,炎宏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却没想到能这么糟。

“没有收获?”办公桌前的钱镇长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感到意外。

“也许是我太想当然了吧,毕竟二十年了。”炎宏苦笑着说道。

“干你们这行不容易啊,让你白跑一趟。”

“习惯了,查案就是这样,”炎宏笑了笑,“以前有一次为了一个失踪的小男孩,我们联合区局排查了一万多个人。”

“找到了?”

“嗯,不但找到了,也打掉了一个拐卖儿童的小型团伙。其实我们这行抛开那些考试不谈,只要多点耐心、多点胆量,谁都能干。”

“你是干大事的人。”钱镇长的目光直视着炎宏。

“力所能及的尽力而为。”

“能不能借我一辆车和一个司机,我想去当时那片矿区所在的山脚下看看那里的村民,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村民?”

“对,当时的村民,尤其是那个山脚下的。我听说当时矿上招工绝大多数都是镇上的本地人,那时候大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到现在估计也就四五十岁,我去山脚下打听一下,也许会有线索。”

“这个好说,你等一下。”钱镇长拽过座机打了个电话,不过十几秒便撂下了,“去那辆皮卡旁边等着吧,我已经安排一个司机陪你去了。”

“有劳了,钱镇长。”炎宏再次重复道。

“哪里。我也知道市里催你们办案的时间紧,自然要全力配合。案子办完了,向上面为哥哥请请功就行!”钱镇长开玩笑道。

“一定。”

下午三点,炎宏在司机小刘的陪同下驱车来到了景家镇的东南角,也是离那座蕴藏着矿产的高山最近的一带居民区。那是从大道上分离出来的一条支干路延伸而来的一片区域。比起镇中央,处在角落的这片居住区看起来更加破旧,像是笼罩在一层黑纱之中。坑洼不平、布满黄土煤渣的道路两边基本上都是一座座平房院落,每户门口都飘出类似剩饭剩菜的古怪味道,偶尔一两户的屋顶上还冒着白色的炊烟,炎宏想应该是在蒸馒头之类的东西。

**着上身的孩子挥着黑灰色的臂膀打着圈从炎宏身边追逐过去,两三辆自行车也响着铃铛在这片路面上咯噔咯噔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咳咳。”炎宏开始感到嗓子里有些发痒。

“这种地方,其实早该拆迁的。”小刘也捂着嘴闷咳了两声。

“是啊,离山脚那么近,扬尘煤渣都会飘下来的。”炎宏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孩子的身影。

“都是自找的。”小刘摇了摇头,停下脚步,“就从这里开始问吧,这一片其实也没几户人,早点问完早点利索。”

炎宏点了点头,顺势走向右手边的一户人家,却发现大门已经结了蜘蛛网,门把手也生了锈,分明已经荒废一段时间了,于是又前行到另一户门前,敲了敲门。少时,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少妇从里面拉开门闩,后面跟着一个**的四五岁男孩。

“你们找谁?”那少妇操着一口下县音问道,右腿轻微地抖着,驱赶不时贴过来的男童。

“警察,”炎宏亮出证件,笑着继续问道,“我想问一下您家里有没有二十年前在那座山上挖过矿的人?”

“那个啊,我公公以前倒是在那里干过,但是前年……”说到这里,少妇右手一把将男童抱了起来,往上架了架,接着说道,“去世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嫁过来的,这里的事情不太了解。”

“那你的丈夫在家吗?”炎宏问道。他觉着既然父亲在那里干过,儿子应该多少了解一点。

“出去打工了。”

“那打扰了。”炎宏摆了摆手,少妇退了两步,将大门缓缓关上。

炎宏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铁栓。

“来喽!”一个老伯的声音传来,声如洪钟,透过这声音就能感觉到这老伯精神头十足。

“谁啊?”吱啦作响的拉门闩声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伯探出头来。

“警察,想了解一些事情。”炎宏打量着这位老伯,觉着可能会从他身上打探出什么消息,而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记着,那哪能不记着呢,干了那么长时间,发那么大水。要不是工作环境太恶劣,真的想在那里一直干下去,真挣不少啊,兄弟。”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下,炎宏和小刘被罩在一片莹莹的翠绿色之中,品着一杯不知名的散茶,而这位名叫史政的老伯就像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坐在一张摇椅里,右手攥着一把白瓷小茶壶,一边聊,一边往嘴里灌着。

“您还记着当时矿上有一个叫罗伟的吗?”

“罗伟?哪能忘!忘了谁也忘不了他!”老伯的嗓音高了一个台阶,身下的摇椅吱吱作响。

“他已经死了,被人杀的。”炎宏提示道,他希望这句话能让这个老伯意识到对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应该做出适当贴切的评价。

“死了?”老伯的脸色有些惊讶。

“对,就死在你们镇上那栋新建的商场地下停车场里。”

“我说呢,难怪你们找过来。”老伯恢复了平静,滋滋地喝了两口茶。

“能详细说说吗?关于那次洪灾和罗伟本人。”炎宏摊开笔记本。

“唉,其实啊,那个时候都不知道挖矿能挖出来个啥,也都没文化,就知道老多老板招工一天能挣不少,还管饭,那人还不乌泱乌泱地去啊。尤其是我们这块,去的人更多。那时候我四十多岁,你们大娘那时候还在呢,也劝我反正没个正式工作,在那里能干几天干几天,挣点现钱也不错,我也就去了。当时我们那个矿主叫刘雄,记得挺清楚。那时候规定最短的聘期就是三个月,我就开始在那里干。结果真不行。哎哟我的天,那下面的环境真是糟贱人。三个月一过我就对你们大娘说不去了,多少钱也不去了。一张嘴煤渣子就往里飘,就跟在嘴里和了一碗煤渣面似的,啥也没身体重要,你们说是这个理不?”

“是是是,”炎宏终于抓到了一个插嘴的机会,“就是……大爷,您能不能直接讲罗伟和……”

“对。”

“那这两件事就要一起说了。为啥呢?因为要不是那场水灾,还真认识不了罗伟这个人。”老伯将微微直起的身子又猛然靠了下去,接着说道,“那是1996年的七八月份吧,雨淅淅沥沥的,连着下了四五天,真的就没断过。夹着那煤渣灰尘啥的,落你身上就变泥汤子了。出事那天雨突然就大了,就好像天上扣了个盆子,哗哗地倒,看得人心里直发麻啊,小伙子,那真没有夸张,我都想拉着老伴往外跑了,生怕山上发水直接冲下来。我当时轮完工在家吃饭,眼见着这雨大起来了。

“雨势小下来是两三个小时后,当时我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出去一看,一大伙子人哭着喊着往山上跑呢,嘴里还嚷着‘死了人啦’‘出人命啦’之类的,我一听有事就跟着去了。到那里一看,你猜怎么着,小伙子?还就是你说的那个罗伟罗老板的矿上出了事,听别人说是矿里淹死三个人。他当时的那片矿特别小,听着好像是说要设施没设施还是无证办矿啥的,总之给他安了一连串的罪名。”

“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谁去管那个啊,咱也不是官,对不对,小兄弟?”老伯嘬了口茶水。

“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一群人天天穿着白大褂举着花圈围着镇政府闹,让赔钱啥的。最后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反正两边都挺不好看。”

“如果是真的违法开矿导致工人意外死亡,这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小刘在旁边说道。

“哪啊,最后闹归闹,人家的矿照样开。”老伯招了下手说道,“依我看,这里边的猫腻可是不少,这些人啊,要放在四几年五几年的时候,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老大爷,那我向您打听一下,您知道当年死的那三个人家住在哪里吗?”

“就知道有一户就住在南边那条路上,一个大的红色铁门,姓陆的一家。你到那里可以问问,应该能问出点什么。”

“哦,那谢谢大爷了,真是帮了大忙了。”

“嗨,没事,我这人也闲不住。那个小同志,刚才那些话咱们也就在这里说,出了这个门可别和别人讲,也别说是我说的啊,包括你一会儿去找姓陆的那一家。”老伯抬着茶壶说道。

“我懂。”炎宏笑着起身,将笔记本合上。

“走了?”老伯问道。

“嗯,走了。”

“唉,走吧,年轻人忙点好。我啊,也是闷得慌。”老伯直起身子,把地上的拖鞋蹭到脚上,“小同志,刚才废话有点多,你们可别往心里去,我也不是故意要耽误你们时间。只是你大娘走了以后也没个人说话,你们一来我就控制不住。”

“没关系,大爷,看您身子骨挺健壮的,没事出去走走就好了。还有,不行就换个地方吧,可惜了您这一架好葡萄藤,在这种地方。”炎宏抬起头望了一圈。

老伯一直将两人送出大门,嘴里喃喃着:“走啦,淑琴,他们都走喽,咱们聊吧。”缓缓缩小的大门缝隙中,逐渐模糊的身影愈发佝偻,直到与那片绿荫融为一体。

“走着去吧,姓陆的那家。”炎宏回身说道。“为什么不开车?这地方可不适合散步。”

“我不是想散步,”炎宏缓缓地走着,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在这种地方生活是什么感觉,散步也好,聊天也好,喝茶也好。”

“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炎宏摇着头说道。

到达陆家时,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主妇,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两只眸子似是钢刀的尖刃,闪着别样的光芒。

“干啥?”主妇倚在门边,手心捏着一把瓜子,一颗颗往嘴里送。

“警察,”炎宏再次亮出证件,“我们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水灾以及当时一个叫罗伟的……”

“你们和他啥关系?”主妇收回了伸向嘴边的右手,一脸机警地打断道。

“警察,来办案的。那个叫罗伟的前一段时间遇害了,我们想走访一下,了解了解情况。”

“哦,那你们就在这里说吧。”主妇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嗑起了瓜子。这让炎宏和小刘暗暗皱了皱眉头。

“听说二十年前您有一位家属死在了罗伟的矿上?”

“哦,我老公的兄弟,死的时候刚三十整。”

“您了解当时的情况吗?”

“怎么不了解?”主妇愤愤地说了一句,将手中的瓜子皮甩了出去,“就罗伟那一个矿上就三条人命,每人赔了一万就算了了,人家该挣钱挣钱。呸!什么东西,官官相护。”

“那最后罗伟除了赔钱之外,没有受到其他的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赶快走吧,我这里有事呢。”妇人突然不耐烦起来,双手几乎要推搡过来,多亏小刘大声喝止,这才没碰到他们。

“您老公在吗?我想……”

“不在,赶紧走。”少妇拍了拍手,转身走进院中,将门关上了。

“这号泼妇,还嗑什么瓜子!还不赶紧买点药补补脑子。”小刘皱着眉头,似乎是故意提高嗓门,要让院里的人听到。

“也许是问了敏感的问题吧,再加上你这装扮可能让她想起当年受过哪个官老爷的气。”炎宏笑着说道,回身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发现,这一户姓陆的人家院门和台阶似乎是整条街上最为气派的。

“你的脾气,真不像一个警察。刚才你想找她老公谈直接进去便好,还问什么?她推你的时候大声吼她一嗓子,看她还老不老实!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什么也没问出来。”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男人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

“嗯,这还真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问题呢。”沉默几秒后,炎宏笑着说道。

回到镇政府,炎宏再次对钱镇长表达了谢意,随即告辞,此刻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本来说要调查粟林,看来只能再额外抽一天时间过来。

“那我就不送了,小兄弟。”钱镇长直起身子,笑着说道。

“不用客气了,钱镇长,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少了,真的不虚此行。以后可能还要来,到时候还得钱镇长多多照顾啊。”炎宏觉着自己可能心血**,也“江湖气”了一把,而此时兜里的手机传来短信息的声音。

“怎么?领导催呢?”

“不是,”炎宏拿起手机瞥了一眼,笑着说道,“那我走了。”

“让小刘送送你?”

“不用,陪我半天了,这点脚力我还是有的。”炎宏摆了摆手,在几句客套声中离开了二楼。

“收获不少啊,像是一个个的零件。而我,要一边把你们合理地拼装起来,一边再去找其他零件,直到破案。”炎宏摩挲着笔记本想道。

回到单位时已经快要下班了,安队长和冯旭却不见踪影,看来罗伟公司那边又是一大堆烦琐的排查工作要进行。

炎宏坐下,将笔记本摊开,在那盆君子兰旁边整理起今天的收获,直到二十分钟后才起身拿出手机离开办公室——他打给了老妈,告诉她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晚上六点半,警官与记者两人如约相聚在“有客来”。虽然与上次一样宾客满座,但是那更甚的喧嚣声似乎在已经饱和的范围内彰显着这个地方的生意火爆异常。炎宏甚至在门口看到五六个在等待空位的男男女女,由于餐厅内没有多余的椅子,他们只能站着。

“这一次倒是来得挺早。”穿着短袖T恤的斗魏嘴里嚼着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目光打量着就座的警官。

“过奖了,斗大记者。”炎宏回道,“别废话了,开始正题吧。服务员,点菜。”

似乎是一个新来的女服务员,挂着那副似乎再活上一万年都不会改变的谦恭的表情递上了菜单。

“这个月我们搞活动,消费满一百五十元送精美凉菜三份,满两百元再增无限续杯的饮料。”女服务员俯身柔声说道,虽然隔着一些距离,炎宏却觉着那张脸快要贴上来了。

“一会儿再说吧,先点菜。”炎宏缩了缩身子。服务员应了一声便直起身来,将原子笔咯噔按了下去,停在本子上方。

依然是每个人两道菜,炎宏点的“百舸争流”、“宁为玉碎”,斗魏点的则是“紫气东来”和“大浪淘沙”。此外一碗米饭、两个全麦馒头以及一扎鲜榨橙汁。

“一共一百二十元。”

“一百二?倒是便宜。”炎宏点着头说道,斗魏却示意服务员再将菜单递给他。

“怎么?你不会真想点满一百五或者两百吧?两个人可吃不了那么多。”

斗魏没有回应,只是随手翻看了几下便还了回去。服务员离开了两人的卡座。

“真是奇怪。”斗魏摇着脑袋。

“怎么?”

“生意这么好,菜价居然越来越便宜,我们这次点的菜比上次平均每道便宜五元。而且,你看看赠的那些东西。”斗魏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炎宏顺势向周围望去,刚巧有两桌正在上赠送的凉菜以及免费续杯的饮料。一眼看去,那些凉菜也异常精致,应该价格不菲,而饮料也不是炎宏一开始想象的兑了水的果汁,竟然就是商店里那些罐装与瓶装的饮料,甚至还有黑啤。

“感觉有些亏啊,五个人的话,每个人三瓶饮料或者几瓶啤酒也是一笔不小的消费,居然就这样送出去了?还有那些凉菜,原料有肉、有冰激凌,分量看着也足,这样做生意不会赔吗?”炎宏自言自语道。

“也许是一种营销策略吧!菜品本来就不错,已经吸引了相当多的客户,再通过这样的活动吸引更多的消费者过来。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家店的老板可能想要扩建了,面积起码比现在的大上一倍。”斗魏说道。

“嗯,可以建第二层。”炎宏望了望屋顶,上面吊着的是那种伸缩式的吊灯。

“好了,来猜吧,我先来。”斗魏小声呢喃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百舸争流’嘛,我就猜蛤蜊和葱花吧,至于‘宁为玉碎’,我想应该有柠檬和冰块。”

“那你的‘紫气东来’我就猜紫薯和葡萄吧,紫色的食材还真是不多,至于‘大浪淘沙’,听起来像是一种粥,猜小米和燕麦吧!”

一刻钟后,结果揭晓。“百舸争流”是两排交错的蛤蜊放置在混有粉丝的汤汁中,配着生青菜叶;“宁为玉碎”则是柠檬肉撒在冰镇过的果冻以及碎碎冰上的一道甜品;“紫气东来”只是一堆牛肉放在盘子的边缘,上面浇着汤料;“大浪淘沙”是一道奶油粥品,里面有小米与碎肉粒,味道鲜甜,神奇之处在于,这道粥品端上来时看起来是滚烫的,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但喝了才知道,其实是适中的温度。

“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这道‘紫气东来’……”炎宏望着那堆牛肉,有些疑惑。

“这是一个典故,先生,”服务员俯身讲解道,“传说老子过函谷关之前,关令尹无意间看到有紫气从东方来,知道将有圣人过关,果然少时老子骑着青牛而来,故比喻吉祥的征兆。”

“这样啊,受教了。”炎宏点了点头,动起了筷子,同时米饭和馒头也被分别摆到了炎宏和斗魏面前。

“是这样的,先生,”那服务员折身回来说道,“你们两个之前来过,当时的米饭馒头就是这样分配的,我们便记下了。”

“你们?”

“对,我们。”服务员俯身,伸出右手,扫向整个大厅。

“拿什么记的?视频?笔记?”

“不,脑子。”

谦卑微笑的女服务员周围,所有食客都在埋头吃喝,说笑打趣,夸赞着饭菜,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对话,这个氛围竟让炎宏有些不寒而栗。

“若不是饭菜的原因,我绝不会来这里,”炎宏说道,“你不觉着这鬼地方有些不对劲?”

“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观察到了吗?之所以诡异,是因为它在某些地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但老实说,我和你恰恰相反,现在我对这家餐厅的好奇已经略微超出对它饭菜的好奇。”

“难道这里是个异次元的空间不成?”

“确实有一个诡异的地方。”斗魏仰着头向餐厅洗手间的方向指了指。

“怎么?”炎宏看了一眼问道。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斗魏神秘地一笑,拿起馒头往嘴边送去。而炎宏也倒了杯橙汁,细细地品着有浓郁香味的牛肉。

“对了,我们市局的微博已经申请好了,名字就叫‘T市公安局’。不但会实时更新各类案件的最新进展,公布案件有关调查结果,还会受理一些群众反映的在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例如盗抢团伙频繁作案什么的。”

“是吗?那倒是要关注一下,我看看。”斗魏掏出手机,操作了一阵,“弄得不错,而且已经有两起案子的通报了。”

“嗯,市内的出租车司机劫杀案和下县一个村的命案,没费多少脑力,光费脚力了。为抓这三个凶手,一共跑了五个城市。”

“挺详细啊,还有案件说明,”斗魏翻看着说道,“一个为了挽回原配伙同闺蜜杀死小三,一个为了钱劫杀司机。老实说,从某种角度而言,你觉不觉得前者所受的惩罚应该轻于后者?”

“那只是从情感上来讲罢了,但从本质上讲,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夺去他人的生命,没什么区别。嗯,再来一杯橙汁吗?”

“哦,谢谢。”斗魏用食指关节将杯子推了过去,接着说道,“比起这种案子,你应该更喜欢现在这个吧?”

“以前是,不过……”炎宏犹豫了一下,哧哧笑道,“其实现在也是,但是现在我会认真对待每一起案件。”

“怎么?有了什么感悟?”

炎宏将杜锋与贾志和的事情转述给了斗魏,安起民说的最重要的那句话自然也没落下。

“需要的是道德与秩序啊,这是比一个超级英雄更难得到的东西。若是自己都做不到这两点,还怎么去管教市民?”

“不,队长说了,可以一个人,但是要先向他报告。”炎宏笑着说道。

“看来,案子比想象中的更有难度,”斗魏抿了口橙汁,“进展如何?”

“几个战场现在都在鏖战,罗伟也好,列杰也好,粟林也好,我打算纵向切割调查,三个战场齐头并进,再横向联系寻找突破口。”

“虽然听不懂,但应该是个不错的点子。”斗魏笑着向炎宏举了下杯子。

“嗯,绝对是。”炎宏吃完最后一口米饭,站起身来。

“去卫生间?”

“怎么?想一起吗?”

“这是你第一次去这里的卫生间吧?”

“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刚才不是跟你说这家餐厅有一个挺怪异的地方吗?就是和卫生间仅有一墙之隔的厨房。”

“那有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炎宏耸了耸肩膀,往卫生间去了,自然没忘记瞟一眼那扇棕色的厨房大门。出来时他望了一眼斗魏,斗魏示意他往门前走走,他照办了,里面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请问有什么事吗?”不知何时,一位女服务员已经悄然走至身旁询问道。

“哦,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刚才我这位兄弟看你侧脸挺漂亮的,想多看看而已。”斗魏此时也踱步过来,笑着说道。

“谢谢。”服务员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

坐回去后炎宏问道:“没什么特别吧?”

“听到什么了?”

“就是一些聊天声,除此之外……”炎宏将目光又移到厨房那边,此时碰巧从里面走出一位端着菜的服务员。

“对啊,确实不对劲!”炎宏猛然醒悟过来:他刚才听到的只有模糊的聊天声,却没有炒菜的动静,像是一个空旷的屋子里有两三个人在闲聊。

“我当时也没反应过来,”斗魏小声说道,“只是听到里面有人在恭维一个叫伟哥的家伙,出来之后不是还猜对了饭店换过老板吗?回去的路上我才隐隐觉着不对劲。从这个餐厅的建筑形状来看,处于那个角落的厨房面积应该不大,而且能听到交谈声的话,按理说炒菜声应该听得更为真切才对,但是听不到任何动静。除此之外,从来到这里我一直在……”

说到这里,斗魏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位服务员满脸笑容地端着菜从他身边走过又返回,斗魏才接着说道:“一直在观察厨房,有一个非常巧合的现象。当服务员进出那道门时,挑的全部是周围没有客人经过的时候。你说那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这应该没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斗魏支着脑袋说道,“总之我觉着那个厨房一定有什么秘密。”

“万一真有什么危险,我可顾不上你。”

“我不是只有脑子好用的,同学。”炎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橙汁。

结完账是八点多,时间倒不算晚。两人很有默契地放慢脚步,在斑驳的光影中默默走着。

“我想买块手表,”炎宏抬了抬左手手腕,“有什么牌子推荐?我喜欢黑蓝色。”

“如果你想提升一下气质的话,手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斗魏笑着说道,“但我对手表也没什么研究。其实我觉着除了汽车之外,男人对其他商品好像都没什么研究,能用、价格公道就好了。如果你想买表的话,得空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看。不过在那之前,我觉着你可以先换个手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说我的手机有些旧后,我就想着换了。工资也刚发下来没几天,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怎么突然想要洗心革面了?想要把全新的形象展示给某个人吗?”斗魏笑着问道。

“没有,就是心血**而已。”炎宏避开了斗魏的眼神,微微低了下头。

斗魏瞥着此时的炎宏,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吱呀吱呀的链条转动声游**在两人的耳畔。

“哎,按照规定,下一次你是要回请我的。”

“还怕我赖账?”

“自然不是。”炎宏笑着挠了挠鼻子,“要不,去你家吃?”

“我家?”斗魏停下脚步,看着炎宏。

看到斗魏的态度,炎宏心里开始琢磨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去这个家伙家里看看,他好奇记者的一切。既然好奇就要了解,这不是成为朋友的必然过程吗?

“怎么?不乐意啊?”

斗魏注视了炎宏一阵,随即笑了笑:“好啊,就这几天,有空了,我约你。”

当晚回去后,炎宏的心情莫名舒爽起来。他感觉人生充满了期待:戴上新手表的样子也好,新手机的功能也好,拿着它们再次出现在罗雪面前的情形也好,或者某一天来自记者的家宴邀请也好……他就在这样那样的期待中沉沉睡去了。

罗伟周边同行朋友的排查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冯旭他们甚至为了证实一句话就要打上三四通电话。至于罗伟的办公室,在请来开锁师傅打开门后,冯旭和安起民也进行了细致的搜查,却没发现什么疑点。自然,炎宏要求的照片冯旭也没忘,各种角度足足照了十五张。

“看看有没有帮助吧,宏弟。”冯旭将照片递了过去,手捶着脖颈。

“嗯,辛苦了冯哥,这两天得请你吃顿饭才好。”炎宏笑着说道。

冯旭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累,让队长请你们去吃知道吗?我们俩这是私交,刑警队双剑合璧,凑什么热闹你们。”冯旭一把将炎宏揽住。

“精神头不错啊,保持下去,就用这精神头去办案。”安起民拿着一个档案袋走了进来,跟队员们打了个招呼。

“列杰可能要放出来了。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局长的意思是,列杰的指纹不会平白无故地被人利用,在完全破案之前,不能排除他与这件案子还有什么隐晦的联系,所以释放之后也要派专人定期对其活动进行掌控。所以等列杰释放后,咱们两个人一班,每天去了解一下当天他的行动轨迹。炎宏一会儿打张表排下班,其他人下去集合。”

“等一下!”炎宏在众人往门口走时突然喊道,“冯哥,能不能告诉我列杰前妻的联系方式和住址,我有点事。”

“我抽屉里那个黄色的牛皮本里记着呢。”

“行,我自己找吧。还有,队长,今天我想去列杰前妻和工作的地方了解一些情况。”

“去吧,正好以前我也跟你冯哥说过,时机恰当的时候去查查他的前妻和周围的人,这一直也没腾出空,正好你去走一遭吧。”安起民没有丝毫犹豫。炎宏挥了挥手,便转过身新建了一个excel,开始制表。

“变了吧?感觉到了吗?”走廊里,安起民轻声对冯旭说道。其他队员则零星地回应着其他科室人员的招呼。

“变了,确实变了,起码对我的态度没那么冷淡了。没看出来,还挺记仇的一个小子,”冯旭也笑着说道,“分明可以自己去罗伟办公室调查,还非要我帮忙拍几张照片。这小子还真知道给自己找台阶下,帮他一个忙,再回请我一顿饭,这就算冰释前嫌了。”

“是啊,现在也懂规矩了,挺好。”

“看来,那天早上给他讲的杜锋和贾哥的事情对他的触动挺大。”冯旭的这句话刺激了其他几个老队员的神经,回头望了一眼。

“你怎么知道?”

“哭过的眼睛没那么容易消肿的,队长。”冯旭笑着拍了拍队长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