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9)

方小缘吐完后,脸色发青地回到现场,不过再也不敢看一眼地上那骇人的尸体。夏落让管家何霖仁找来一条床单将宋清源的尸体盖上。

“先生的尸体就这么放着?”管家何霖仁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妥当。

“在警察来之前,尽量维持现场的原状,只好委屈一下宋老先生了。”夏落对地上的尸体深深一鞠躬,除此之外,唯有尽快找出谋杀他的凶手,才是对这位死者最大的告慰。

接着她拍了拍方小缘的肩膀,悄悄对她说:“方警官,想不想立功?”

“立功?”方小缘听到这个词两眼顿时发亮,“我可以吗?

我要做什么?”

“等一下照着我的话做就是了。”夏落冲她眨眨眼睛。

验尸的事情告一段落,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厅里。宋清源的别墅,这栋满是古玩收藏古色古香的大房子,因为杀人事件而蒙上了层层阴霾。那些被历史染了色的字画和陶罐器皿,也因此变得阴森森的,令人不舒服。所有人都沉着脸,不说一句话,桌上的早餐早就凉透,但是这时候可没有人有胃口把这些可口的食物送进嘴里。

只有一个人还能吃得津津有味,便是把吃饭定义为人生头等大事的夏落。

“大家好,我是村警方小缘。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负责现场的调查,请……请各位配合我工作。”

“杀人这么大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把我们这些纳税人当什么呀!”对宋清源一副谄媚的态度,对方小缘这个不起眼的小民警就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架子,说话的是古玩商人周长道,十足的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人物。

“啊,这个……因为昨天的大雨引发泥石崩塌堵了公路,县局的人到这里可能得中午以后,所以才派我先过来守住现场……”方小缘老实地解释道。

周长道压根儿没把方小缘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敲着桌子嚷嚷着:“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啊?别浪费我的时间了,我还有很多生意要去谈呢!”

“啊……请冷静一下……”方小缘慌张起来。找猫找狗轻车熟路,但是在这个一年都不会有偷盗案的小村子里,村警方小缘还是头一遭遇上杀人案,别说什么经验,就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都成了问题。

慕斯看着方小缘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台的经历,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差点管不住自己的手脚。那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一刀一刀,削去了自己本来应该在成长的身高。

这时,夏落放下手里抹了一半黄油的烤面包,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周先生,大家都是杀人案的嫌疑人,按法律流程是需要好好配合警察的调查取证工作的。你不停地给人家施压似乎很反常啊,方警官会因此怀疑你是做贼心虚哦。”

“你不要造谣!”周长道一拍桌子跳起来。

“那就说说你的不在场证明,既然是清白的,也不怕人查不是吗?”夏落开始给他下套。可怜的是,这个脑容量显然没有钱包鼓的胖男人还真中了夏落的计。

周长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沮丧地坐下来,低声咒骂了两句,然后开始为自己辩解:“反正我没有杀人!”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周长道,职业是古玩商人。”

“哦……‘长道’两个字怎么写?”方小缘挠挠头,尴尬地问。

“你——”这话直接导致周长道青筋暴跳,骂街的脏话已经到了嘴边。

“啊啊,没关系,您继续说。”方小缘赶紧扯正事。

周长道强忍着情绪,然后开始说。但他不是冲着方小缘,而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解释。

“昨晚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帮老宋炒古玩赔了一大笔钱,他前段时间确实说过要我赔偿他的损失,说实话,那笔钱足够要了我的老命。我也求过他很多次,希望他不要这么绝情。你们是不知道,别看他是个很风光的茶商,钱多得三辈子花不完,可其实是个非常计较、爱记仇的人。大家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他这个人有多小气,你们几个也明白的吧?”

夏落环顾了一眼餐厅里的其他人,项远野、宋清川还有柳歆闻冷着脸,没有承认,但也不否认。

“那……昨天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方小缘终于进入正题,不过顺序似乎有些错误,夏落本来叫她从“死者死亡的三点到三点半那段时间人在哪里”开始问。不过夏落也知道,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因为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

“最后一次吗?”周长道回忆着,手指不断敲击桌面,过了三五十秒,说,“我昨天是早上十一点到的,和老项一道。到了别墅之后就在大厅里和大家聊天。大家吃过午饭,回房休息那会儿,我本来还想找老宋再谈谈赔偿的事情,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就算赔也别让我赔那么多。可后来去他书房也没见到人,我就回房间了。差十分钟三点的时候管家来敲门,我就起来和大家一起下楼。不过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可不是造谣,这里每一个人都有杀老宋的动机,当然我是不可能啦。别看我是一个胖子,力气却小得很,爬个楼梯都会喘,更别说把老宋搬起来扔鱼缸里了。”

“昨晚说的话?”方小缘笔记记到一半,抬起头来问周长道。

“等一下跟你解释。”夏落打断她,想要的情报已经足够,应该问下一个人。

“那……再来问谁呢?”方小缘咬着笔杆,看着一餐厅的人用不耐烦的眼神瞪她,心中顿时为难起来。

“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对吧?”夏落把视线转向旁边的女佣茉莉,她因为惊吓过度,从头到尾都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管家何霖仁给她披上一条毛毯,又给了她一杯热饮,她脸上才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

“对哦!应该先问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慕斯哭笑不得,夏落说收集证词这种事情由警察来办会方便很多,但方小缘实在是菜鸟中的菜鸟,不得已只能用唱双簧的方式来引导方小缘问话,这也是夏落方才问方小缘想不想立功的原因。

“是你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你的姓名是……”

“秋茉莉。”女佣茉莉低低地回答,情绪非常不安。

“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好吗?”

女佣茉莉点点头,捧着手里那杯热饮,断断续续地说:“我每天都是六点之前起床工作,我的房间是靠近厨房的第一间,在何管家对面。因为怕电梯的声音会吵到客人,所以我是走楼梯到一楼的,然后就看到先生……在鱼缸里了。”

“那昨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你在哪里?”方小缘继续问。

“昨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在哪里?我在厨房啊。昨天早上九点,先生的弟弟宋清川先生第一个到,之后我一直在大厅里招待客人。十二点十五分,何管家叫我去餐厅准备,我就去了二楼,之后就一直在餐厅,和各位一起。等客人全部用餐完毕回房休息,我开始收拾餐厅,一直到四点,厨师可以证明。”

女佣茉莉指了指正从厨房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自夏落和慕斯来到这栋别墅,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清源家的厨师。

“是你!”夏落和慕斯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同时惊叫起来。

“哦,是你们啊。”那个男人眯起眼睛,也认出了夏落和慕斯,不过似乎对他们挺不友善的样子。

“你们和阿雄……”管家何霖仁也有些惊讶。

“说来话长。”慕斯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赵强雄,这个个头巨大,脸上有一条恐怖刀疤,看面相会让人觉得是个除了杀人放火基本上不会干好事的男人,正是此前发生在那家传奇拉面店里害得慕斯丢了工作的“冰裂纹花瓶杀人事件”的涉案人之一,那个对凶手老板娘忠心耿耿的伙计“阿雄”。

“这是第二次了。”赵强雄冷冷地说。

第一次的雇主因为杀人被抓,第二次的雇主又因为不明所以的原因被害。慕斯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哭喊起来,不管是拉面店的老板娘还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出事都不是她们害的啊。这家伙因为她和夏落抓了对他有恩的老板娘,说不定到现在都怀恨在心,不会偷偷在她们的饭菜里头下毒吧?

夏落比慕斯冷静许多,她只是稍微一愣神,就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女佣身上。

“继续说吧。”夏落提醒她。

“下午的时候,嗯……应该是三点过后,何管家有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看见先生。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先生失踪的事情,只是到处找不到他。宋清川先生打电话到先生的手机也是我接的,应该可以证明我不在场吧?昨天晚上停电后,我送大家上楼,之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向何管家请了假,大概七点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难怪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没看见女佣……”慕斯嘀咕着。

“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吃了什么异常的东西吗?还是闻到了什么不平常的味道?”夏落追问着。

“你也是女孩子,应该明白的吧……”女佣茉莉尴尬起来。

“明白什么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大侦探夏落真的是除了查案之外,其他方面的常识贫乏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大地。

慕斯实在看不下去,拉拉她的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两句。

“哦……”夏落像刚刚知晓可乐饼其实不是可乐做成的似的点着头,然后换了个问题,“那你晚上在房里有没有人证明?”

女佣茉莉摇摇头,没再说话。

餐厅又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心里头各自打着小算盘,一步一步算计着。夏落听得到这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只是还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要揭穿的真相。

“那我也说一下好了。”何霖仁主动站出来打破僵局,他站到方小缘的面前,像其他人一样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

“不用了,我知道的。”方小缘伸手做了一个截停的动作,脸上笑得既灿烂又恶心。

“喂喂,心情都写脸上了啊。”慕斯吐槽她。

管家何霖仁干咳两声,然后开始说:“从昨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忙着招呼客人,直到中午的时候两位侦探小姐最后到达。

那之后我去见了先生,并和他一起在餐厅陪同客人用餐。午餐过后,我送两位侦探小姐去她们的房间,然后去一楼收拾。下午差十分钟三点的时候,我按照先生先前吩咐的,敲响每一位客人的房门,并准时带客人到收藏室,后来却发现先生不见了踪影,直到晚上也没有找到。大家在大厅里吵了起来,我作为局外人也不方便劝,接着又是停电,我只能让茉莉送他们回房间。等大家都进了房间,我送完餐再巡视了一遍,也回房间休息了。当然,我在自己房间里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今早我听到茉莉的声音,跑出来,遇到刚好出来的柳小姐,然后我就和她一起到了一楼。”

“方警官,你是不是在昨天下午一点半的时候看到管家走出房子来着?”夏落装模作样地问方小缘,指出管家何霖仁证词中的疑点。

可方小缘直截了当地说:“一定是出来倒垃圾啊,我看他手里拿着垃圾袋的。”

“嗯,是这样的。”何霖仁点点头。

夏落白了方小缘一眼,却也没责怪她,转而问:“何管家应该知道我和慕斯被邀请来的原因吧?宋老先生在被杀之前一直受到某个人的恐吓。”

恐吓——这个词像是按下惊吓盒子的开关,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一震,眼神里闪过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何霖仁没有隐瞒,老实回答道:“您说得没错,主人最近一个月来接连收到恐吓信,这正是他请你们来的原因。信每次都放在信箱里,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邮戳。”

“恐吓信呢?”

“在主人的书房,我可以去取过来。”

“还是先等一下吧。”

接下来接受方小缘询问的是宋清川,这个男人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哪怕死者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不过从发生杀人事件到现在,夏落注意到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抽烟,看起来相当焦虑。

方小缘没有问他的名字,显然知道宋清川的身份。

“我昨天是第一个到的,大概九点吧。早上在书房和我哥聊了一会儿,就下来大厅,后来他们几个就到了。我们几个在大厅里聊到中午,上去吃饭,那是十二点过后的事情。大家一起的,在餐厅边吃边聊有一个小时吧,然后就回房间。三点没到管家就来敲门,那时候我肚子不舒服在洗手间,耽搁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电梯那里等我。”

宋清川抬起头,看到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如果要在三点的时候杀死死者,撇开其他因素不谈,也确实只有晚几分钟出房门的宋清川有可能。而且宋清源没有妻子,也没有后代,他一死,作为他的亲弟弟,宋清川显然会继承所有财产——前提是宋清源没有立下遗嘱。所以,宋清川是目前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你可别怀疑我迟到是搞什么小动作哦!”宋清川急了,他一直表现得很焦虑也是因为这个,“我不可能杀我哥的!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亲人!之后我们不都在一起的吗?我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位小侦探啊。你们出去之后,我和他们几个一直在大厅里坐着,之后就吵了起来,然后回房间睡觉。早上我听到尖叫声就出来了,刚好也是和你一起的,不是吗?”

“不过看你的样子,你哥死了,你也不怎么难过啊。”夏落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也一把年纪了,身体本来就有些毛病,说实话活到这个岁数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他死了我不会难过,只不过死得那么惨还是挺受打击的。再说我要怎么难过给你们看?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你们就信了吗?我们兄弟的关系虽然不如你们外人想的那么和谐,但也绝不是没有感情在里头!”

宋清川有些失控,越来越激动。

“我虽然老跟他要钱,我也坦白我自己的生意不是很好,但是如果他死了,我是拿不到全部财产的,他早就立过遗嘱了!”

“他已经立过遗嘱了?”

“是啊,他亲口对我说的,他在外头有私生子,想要把财产留给那个孩子和孩子的母亲。真是讽刺啊,到处玩女人的家伙居然也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私生子,玩弄女人,树敌无数,还有锱铢必较的性格,已经死去的委托人似乎并不如想象般干净。夏落剥开一颗糖丢进嘴里,甜味慢慢扩散开来,她开始意识到这起杀人事件背后的真相,并不是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