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6）
本来应该按时进行的古玩鉴赏会因为主人莫名失踪而搁置。
事情无法控制地向深渊滑去。摆在夏落和慕斯面前的，是一团灰蒙蒙的迷雾，前方到底是什么情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生的车还在车库里，他应该没有走远。手机也丢在书房了，没有留言，也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管家何霖仁再次向女佣茉莉确认了主人宋清源的行踪，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在这栋别墅里找到宋清源，就连别墅所在的整片院子也都找过。
这样看来，只能推测宋清源已经离开别墅，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我和慕斯去外头看看吧。”夏落第一个提出去外头找，不过这个提议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其他人无动于衷。
“夏小姐是客人，怎么可以让你们去找，也许我们在这里再等等，先生就从外面回来了。”管家何霖仁露出为难的表情。
“让她去，让她去，侦探的工作不就是找东西吗？”宋清川说。
夏落其实并非征求谁的意见，仅仅是告知在场的人自己要出去罢了，至于同不同意，那完全不会阻碍夏落采取行动。
直到她拉着慕斯走出去，也没见大厅里的那几个人有任何想要说“小心点哦”这样的话的意图，人情冷暖，一目了然。
“那个宋清川也真是的，自己哥哥不见了，难道一点也不着急吗？”一走出别墅大门，慕斯便开始指责不作为的委托人的弟弟。
夏落微微一笑，说：“如果我哥哥是个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有一天突然不见了，你说我是想办法去找他好呢，还是放任事态恶化好呢？”
“你的意思不会是那个宋清川觊觎自己哥哥的财产，所以把他给……”
夏落摇摇头说：“不，完全相反，如果宋清川真的有那种意图，那么他应该让宋清源被害的情况早点被人发现，而不是让人失踪那么简单。”
“为什么啊？”慕斯不明白夏落的意思。
“全世界的法律都有这一条哦，如果当事人只是失踪，可不能被认定是死亡。一般为了遗产而行凶的人都希望尸体尽快被人发现。”
“原来是这样吗？”
“我只是说有那种可能性，现在委托人到底去了哪里都还不清楚，希望只是遇到什么事情躲起来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啊？”
“去找村警。”
夏落吃完第三根棒棒糖的时候，她们才在村里人的指引下找到那个不起眼的村警务室。那只是一间小房子，夏落和慕斯走进去时，村警方小缘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
“居然在上班的时候睡觉……”慕斯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废柴的村警的行为十分不认同。
“这地方恐怕一年都不会发生什么案件，村警的工作大概就只是例行公事做做防火防盗宣传，或者帮谁家找猫找狗之类，应该挺清闲的。”夏落解释着，然后轻轻推了推熟睡中的方小缘。
“奶奶，再让人家睡一下下啦……”方小缘在迷迷糊糊中发出了抱怨的声音，就像早上赖床的女高中生一样。
“是我哦。”夏落轻声提醒她。
“哎？”终于看清来人的时候，方小缘猛然惊醒，一脸窘迫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口水……”慕斯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么个词来，并指了指嘴角的位置。
“哎哎哎？真的太丢人了！”方小缘慌忙擦去口水，“那个……哎？”
“我叫夏落。”此前在村口遇到方小缘的时候，夏落并没有做自我介绍，这时候连同慕斯的一并补上，“这个小矮子是我的朋友，秦慕斯。”
“前面半句完全是多余的！”慕斯发起脾气来。
“咦？难道不是朋友吗？”夏落绝对是在装傻。
“重点不是这个啊！”慕斯知道夏落是故意逗她，可还是举着拳头抱怨。自从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后，她就发现夏落是那种和陌生人会保持绝对的距离，和相熟的人却掏心掏肺的人。换言之，越是亲近的人，她越会随意拿来开涮，这种既可爱又糟糕的性格。
“哦。夏小姐，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方小缘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大概是想给两个突然来访的女孩找座椅、泡茶，但无奈地发现警务室里就一个她自己用的茶杯以及她自己坐的椅子，结果表情反而更尴尬。
“不用麻烦了。”夏落说，“我们就是来问一下，刚才有没有看到住在那栋别墅的宋老先生从房子里出来？”
“咦？这个……我不清楚啊……”方小缘挠着头，完全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下午一点半以后，我在房间里看到你一直在别墅外头盯梢来着，难道什么都没看见？”夏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
“咦！”方小缘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似的。
“那个......”她支支吾吾，“只是想看看帅管家……”
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在小山村，所谓少女心，就是在任何时空都保有对年轻帅气的管家这种男性的好奇。制服**并不只对男性有巨大的杀伤力。
“你一直站在别墅外头就是为了看一眼管家？”慕斯嘴角抽搐，额头上的三道黑线已经表明她的心情。
“也不是一直，就是路过的时候刚好看到管家走出来，就盯着他的背影观察了一会儿。”方小缘倒是毫不避讳她对管家的喜欢。
“那不叫观察，那是偷窥好不好？话说你好歹也是戴警徽吃公粮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满足自己的私欲，置村民的安危于不顾，真的没问题吗？”
“ 不不不不， 我说过的， 村子很太平， 出了那件事以后……”方小缘没说下去，意识到自己多嘴把不该说的话透露给了外人，她果断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刚才说哪件事？”夏落对这后面的内容在意起来。
“等一下！你刚才问有没有看到宋老先生，难道他不见了？”方小缘生硬地转移话题。
夏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接着方小缘的话说：“嗯，约好了三点见面，却没看到人，别墅里找遍了也不见人，手机也没带在身上，似乎是离开别墅了。”
“这很奇怪啊……”方小缘皱着眉，山村的清新空气让这女孩的眉宇间流露着既纯朴又十分好欺负的气息，她认真地向夏落分析着，看起来十分滑稽，“宋老先生从来不会离开那栋别墅，连散步也只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
“他在村子里的人缘怎么样？”夏落问。
“他是个怪人，也许有钱人都这样。他从来不和村里人说话，我倒是因为公务去别墅拜访过几次，每次都是站在门口说完就走，从来没和他面对面过。”
“负责接待的是管家对吧？”
“啊啊……”方小缘又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哦，我就是对管家比较好奇，我可没有喜欢何霖仁先生哦！”
这解释总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慕斯心想：喜欢不喜欢都和我们无关吧？
夏落把听到的信息记在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问了方小缘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别墅外站了多久？”
“就十多分钟，看管家走出来，然后走进去，就这样。
等下！为什么要问这些啊？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应该先报警哦！”
夏落“啪”一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向方小缘递上自己那张印得荒腔走板的名片。
“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是个侦探。”
夏落和慕斯又在别墅附近转了两圈，直到傍晚才回别墅，照例是管家开的门。
“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管家何霖仁见到夏落和慕斯，第一句话就这么说。看来主人的失踪给这别墅带来了莫大的不安，在这阴霾的笼罩下，管家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愁云。
“也许等到晚上就回来了，事情一定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糟，对吧，夏落？”慕斯的好心肠是不分男女老少白天黑夜的，看到管家心情忧郁，便不忍心。
“嗯。”夏落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接着问，“其他人呢？”
“一直在大厅里，从你们出去到现在，还没离开过。”管家照实回答。
夏落和慕斯绕过进门的那个大鱼缸，走进大厅，脚刚迈进去就感觉到了和早上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氛。
“如果说是出去散步，也太久了点吧。以前他忙归忙，该见我们还是会见的。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项远野的抱怨从来没有断过。
“不会是发脾气了吧？项兄，之前你不是因为要竞争副院长请老宋帮忙，结果反而弄得很难堪吗？”周长道阴阳怪气地说，话里话外都像在把矛盾焦点指向失踪的宋清源和项远野的关系上。
“我都没跟他计较，他能跟我计较什么？再怎么小肚鸡肠，也该有个度吧？”虽然嘴上说不计较，但是项远野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大概心里还是在埋怨老朋友不肯帮忙。
“不然就是清川你又跟你哥借钱惹到他了？”周长道没从项远野那儿讨到便宜，转而把枪口指向宋清川。
“你有完没完！”宋清川掐灭烟头发火道，从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来看，周长道并没有造谣。
“只会说别人，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这几年来你要炒老宋手里的古玩，结果都搞砸了，他没少跟你发火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歆闻也开始对一直在挑拨的周长道开炮。
“那他也就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哪会真跟我计较？那几个坛子也亏不了他多少钱。”周长道尴尬地说。
“六千万叫没多少钱的话，那我可真的要好好跟你学习学习呢。”柳歆闻的语气咄咄逼人，“他都放话要你赔偿损失了，还说不计较？据我所知，你是名义上在帮他炒古玩，背地里都在坑他的钱吧？”
柳歆闻一句话呛得周长道脸成了猪肝色。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倒是听说你和老宋的关系很不寻常，最近你老公好像有找侦探调查这个事情吧？”周长道狗急跳墙，狠狠地反咬一口，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夏落和慕斯。
“再次声明，我们的委托人是宋清源先生，其他的事情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内。”夏落一本正经地说道。
“请大家不要吵了，如果到明天先生还没回来，我就去报警，请各位先冷静一下。晚饭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请随我去餐厅。”客人吵架，最为难的大概就是管家了。
“给他们一把刀，估计就可以现场围观斯巴达角斗了。”慕斯摇着头说。
面对这四个早上还相处融洽，结果随着宋清源的失踪，撕破脸皮开始互相攻击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的人，夏落只在一旁抱以冷眼。世态炎凉，人心总是被私欲染成丑陋的颜色。这个世上之所以还有这么多受害者，还有这么多施暴者，归根结底，都逃不开名和利两个字。
夏落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如果需要一场能够洗去城市污泥的大雨的话，她希望自己便是那场大雨。
此时此刻，夏落嘴里的棒棒糖被她咬得咔咔作响，大脑正飞速地运转，推理机器一旦开始工作，在找出真相之前便不会停下。
那种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说谎吗？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动作，就像野兽一般，唯独自己拥有一双能够看透内心的眼睛，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呢？最关键的那块碎片被遗忘在了哪里？可恶！要是快点发现的话，就可以阻止悲剧发生了。
丧钟馆——以这个不祥的名字命名的别墅，此刻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