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1)

“恐吓信都在这里了。总共四封,每周都会寄来。虽然我没看过信件,但应该是让先生非常害怕的内容。”

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在管家何霖仁的带领下,夏落、慕斯以及方小缘来到宋清源的书房。书房在三楼的尽头,旁边连着主卧室,走廊的最外侧是一间小会客厅。三楼一共只有这三个房间。

书房外是露天阳台,和别墅的大门同一个朝向,从阳台望出去,视野相当开阔。书房内铺的是厚实的地毯,门是由结实的硬木制成的,夏落想,这个地方即便发生打斗,二楼也不一定听得到。

“你最后一次见到宋老先生就是在这里吧?”夏落盯着放在桌上的四封恐吓信,问了管家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是的,昨天中午先生收到第四封信以后就匆匆上楼了,我送饭到他书房来,等他吃完收走盘子,回到餐厅。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先生,直到今天早上……”

夏落沉思着,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咔咔作响。她用手帕拿起恐吓信,里里外外端详着。信封是非常普通随处可见的东西,上头也只是打印的“宋清源收”的字样。而里面的信件,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恐吓信,是将报纸和杂志上的字剪下来拼凑而成的。四封都是同一句话——

“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必将遭受世上最严厉的惩罚。”

非常平常的内容,没有暗语,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这种明明会被当成恶作剧的信件,却把宋清源吓得半死,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令人在意的地方。

“宋老先生敌人很多吗?”夏落又问。

“这个……先生在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清楚。”

“那他的所作所为呢?你应该知道一些吧?”夏落指的是宋清源到处玩女人的事情。

“这……”管家何霖仁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身为管家,说主人的是非是很忌讳的事情,何况人才刚死。

“确实有听说过一些……”最后,他用模棱两可的话做了回答。

“好吧。”夏落点点头,把四封恐吓信装回信封,用慕斯从行李里找出来的塑胶袋装好,交给一旁的方小缘。

“这个是重要的证物哦,到时候还要拿去验指纹的。”

方小缘简直像是捧着龙宫宝盒似的接过这件证物,为了表示妥善保管的郑重态度,她解开上衣扣子,把恐吓信从领口放进去,做彻彻底底的“贴身保护”。

这一幕顿时让慕斯的额头上冒出三道黑线来。

夏落却用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还能这样啊……如果是我的话,放进那种地方,一定会挤坏呢。”

“你刚才冲人家开黑枪了吧?快点道歉啊你!”听不下去并且隐约觉得自己被流弹擦到的慕斯发出不满的抗议。

“何管家,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地下室吗?”夏落又向何霖仁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要求。

“嗯?为什么想看地下室?那地方挺脏的。”

“别墅里的电源总闸在地下室对吧?昨晚停电的时候你去地下室把总闸修好的。但是我觉得那次停电并不是偶然,也许和这次的案件有关,我想看一下。”夏落说。

何霖仁管家点点头:“请跟我来。”

“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请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杀害宋老先生的凶手。”夏落对何霖仁管家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不过她伸的是左手。

吃饭的时候见过夏落用左手拿筷子,所以管家何霖仁并没有惊讶,他优雅地脱下左手手套,与夏落相握。干净厚实的大手,会让女人产生安全感。他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希望能快点抓到凶手,这样先生也不至于枉死。”

大方又不失对女性的尊重的握手方式以及完全出于职业习惯的说话语调,不卑不亢,甚至不带感情,制服连一条褶皱都没有,手套也不见半点污迹,总是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这样的男人,不知道该说是缺乏感情,还是对工作过于专心。就连慕斯都看得出来,宋清源的死绝对不会对他产生半点影响,顶多就是今天之后换份工作而已。

“何管家,我很好奇,你在来这里做管家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酒店经理。”何霖仁回答的时候笑容很淡,仅仅从脸上一闪而过。

“那不是挺风光的职业吗?”慕斯不解。

“只有做了这一行才知道其中的辛苦。在这里做管家反而更好,只要伺候一个人,薪水也更丰厚,还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对对!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倒是新鲜空气要多少有多少!”方小缘看准时机,成功地在帅管家面前刷到了存在感。

说话间,四个人已经从三楼下到一楼,转过电梯,走到楼梯底下,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门,管家没有用钥匙,随手拧开把手,门便开了。

“这里不上锁的吗?”夏落问。

“是的,因为没有必要。”

从那扇门进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木楼梯,一直通到幽暗的底端。站在楼梯上方,还真需要一些勇气才可以注视下方的一片漆黑。管家何霖仁拨动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地下室才变得明亮起来。

顺着楼梯而下,地下室整体才进入视线,非常宽敞的地下空间,大约有上头的大厅一半的面积,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种物品。不过确实像何霖仁管家说的那样,这地方因为长久没有打扫,地上有一层灰,四个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行。

控制整栋别墅的电闸在对面的墙上。

“昨晚停电的原因是什么?”夏落问管家。

“保险丝烧断。”

“这样啊……”夏落拿起小电筒,仔仔细细查看电闸。慕斯和方小缘看不懂这东西,百无聊赖,只得四处张望。

“何管家,那个……是电梯的屁股吗?”方小缘不太会形容电梯底部,直接用了一个粗鄙的词。她指着地下室另一边那个用铁栅栏隔出来的小空间,从位置判断应该是电梯底部。

“啊,是的。”管家说,“这台老电梯降到底后和地面之间尚留有半米的距离,底下留出一部分空间是为了方便检修人员进行维护和检查。不要靠近那个,可能会有电。”

“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呢。”方小缘很好奇,虎着胆子走近几步,朝那个黑洞洞的小空间打量,“秦小姐应该挤得进去吧?”

“胡说什么啊!就算是你也能爬得进去好吗?而且你躺平了应该比我更自在一些呢!”慕斯对于无故被人吐槽自己身高的事情很是在意,马上对方小缘展开反击,可明明两个人半斤八两。

“好了,检查完毕,我们上去吧。”夏落收起电筒,对慕斯和方小缘说道。

重新回到地面,慕斯觉得相比地下室那种压抑又阴暗的环境,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在阳光底下过活,而方小缘对此也持有相同的观点,这让夏落觉得自己像是幼儿园老师带着两个很会闹腾的小孩。不过在慕斯看来,夏落才是那个最会闹腾的家伙,自己是负责带孩子的苦命老师。

“接下来怎么办?”慕斯问夏落。

夏落看看慕斯, 又看看方小缘, 然后说: “ 去找女佣谈谈。”

“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方小缘不解。

“慕斯刚才提醒我了,有些事情,只能私底下问的。”夏落神神秘秘地回答她。

结果,她所谓的“必须私底下问的事情”就是向女佣求证有没有被宋清源性骚扰过。

女佣茉莉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一开始并不想开口,但在夏落的诱导下,最后终于承认,宋清源确实有非礼举动。

“我真的……真的没有杀他。”女佣茉莉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本来想辞职的,可是这里的薪水真的很高,最后还是忍了,心想只要那个人不做得太过分……直到刚才我听到……”

“他曾经把女佣的肚子搞大那件事吗?”

女佣茉莉点点头,说:“现在想起来,觉得幸好他死掉了,不然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这个大浑蛋!”方小缘紧紧攥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这也是夏落和慕斯第一次看到方小缘露出这样的表情。

“好的,谢谢你。”最后向女佣茉莉谢过,夏落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带着慕斯和方小缘走到别墅外,站在院子里。前一夜下过雨,还到处能见到湿漉漉的水洼。不过也拜这场大雨所赐,空气倒是异常纯净。

“你带我们跑到外头来做什么?”慕斯完全搞不懂夏落的意图,问她。

“我刚刚在地下室发现了这个东西。”夏落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打开之后,里头是一小块塑料碎片。

方小缘和慕斯都凑过来看,那塑料碎片相当不起眼,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也只有夏落这种眼尖得不像正常人类的家伙能够注意到。

“这是什么?”

“上头有火烧的味道,碎片的边缘向外翻卷,并且呈现不规则的齿状。我猜这是某种小型爆炸装置的碎片,就像电视里那种制造出被枪射中后爆开效果的小道具,这种东西很容易弄到。”

“哦——”方小缘一拍掌,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接着又问,“什么意思?”

“真是败给你了!”慕斯白了她一眼,“夏落的意思是说,有人在电闸上装了这个小东西,然后遥控爆炸把保险丝烧断,让别墅停电。”

“再让你成长下去,我将来恐怕会被抢饭碗呢。”夏落故意揶揄她,不过慕斯分析得一点也没错,她发现的这块碎片正是一种小的爆炸道具。通过遥控操作,任何人,在别墅的任何地方,都能操控这个小东西。加上地下室的门不上锁,所有人都有机会摸进去对电闸动手脚。只不过,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时候让别墅停电?

“把宋老先生沉入鱼缸当中,让别墅停电,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

“难道你怀疑是管家做的?”慕斯又想到一个可能性,“可是,他没有动机啊。”

夏落摇摇头,说:“这可不一定,宋清源不是有个私生子吗?还立了遗嘱把财产给他,这事情目前只有宋清川一个人知道,何管家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

“你怀疑管家就是那个私生子?他和母亲被抛弃,长大之后回来复仇?”慕斯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管怎样,这样的杀人动机未免太戏剧化了。虽然从年纪上来算,管家何霖仁确实可以做宋清源的儿子。

“其实我大概知道宋老先生为什么会被沉在水里。”方小缘突然说。

“为什么?快点告诉我!”夏落一把抓住方小缘的肩膀,双眼闪烁着前所未见的光芒。

“疼疼疼疼疼——”方小缘被她摇晃得快要翻白眼,“你先放开我啦!”

夏落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也会有不冷静的举动,赶忙放开方小缘。

“这件事也是从我爷爷那里听来的,你们知道这栋别墅为什么会被叫作丧钟馆吗?”

在方小缘爷爷的爷爷那个年代,这村子因为实在过于偏远,一直封闭落后。直到一个外国传教士到来,一切才得以改变。尽管村里人一开始对这个突然到来的金发碧眼大鼻子的外国人保持着戒心,可是那个传教士并没有被驱逐出去,他留在村里的那些日子,不仅给村里人治病送药,还送给村里人水稻种子,教会他们先进的种植技术。人们渐渐发现,传教士应该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使者。事实上,传教士也一直劝导这个村子的人相信上帝。因着他的不懈努力,人们终于抛开成见,接纳这个外来人,并且接受传教士的布教,信仰上帝。甚至有邻村的人也闻讯赶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传教士的努力得到救助,并改善了生活,传教士的名声也越传越远。

这间丧钟馆最初,便是为这位尽职尽责的传教士所修建的教堂。

可是,这样安乐的日子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村里的一个少女没有出嫁,却怀上了孩子。这对始终保持着封建观念的村子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女孩的父母羞耻得无法抬头。人们责问少女,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少女坚持不说出那个人,直到愤怒的村民威胁要杀死她,她才真的害怕了。少女逃到教堂求助,希望德高望重的传教士能够救她。可是这件事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村民眼里变成了另一幅情景,他们误会是传教士奸污了这个女孩,并使她怀上孩子。

中国人和外国人结合会不会生下怪物?愚昧的村民开始不安。这个神的使者居然会做出背叛他们的事情,难道之前他所有的行善都是为了收买人心吗?果然外国人都是魔鬼,果然外来人是不可以信任的。

这样可怕的想法如同病毒一般在人群中蔓延,最后因为愚昧而害怕,因为害怕而愤怒。在一个刮着大风,下着大雨,黑得看不见月亮的夜晚,失去理智的村民冲进教堂,将女孩和传教士绑住。

最后,女孩被人用绳子勒死,而传教士则被装进笼子,活活淹死在河里。

人们甚至放火要烧毁教堂,在熊熊烈火中,本来不该在那个时刻敲响的教堂的钟却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如同冤死者的诅咒,拷问着每一个村民的灵魂。

后来,人们就把这座教堂称为丧钟馆,一直到现在。

方小缘讲完这个堪称传说一般的故事,旁边的慕斯已经脸色发青,一个劲儿往夏落身边靠。

“那真相呢?那个女孩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夏落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不,应该说,她还在试图寻找这听起来十分荒诞的传说的真相。

“谁知道这种事情啊,知道的人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啊。反正是我小时候爷爷拿来吓唬我的故事,村里的老人都会讲。但这里死过人是千真万确的。”

“真的被诅咒了吗?”慕斯望着别墅那高高的钟楼顶猛咽口水。

“不是已经死了一个了吗?”方小缘说。

“你说宋老先生被沉在鱼缸里是应验了那个传说?太荒谬了。”慕斯反驳道,“诅咒杀人怎么可能嘛!”

“但你刚才不是挺害怕的吗?”方小缘不甘心地回嘴道。

夏落从嘴里拔出光秃秃的棒棒糖棒子,那颗糖已经被她消灭干净。到底吃第几颗了?慕斯也数不过来,但是可以肯定,夏落这一次想的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费脑子。

“谜题和真相就像毒蛇和药草,它们往往距离只有七步之遥。”夏落说,“而且,这次的事情,说不定还真应验了这个传说。”

慕斯和方小缘面面相觑,最后异口同声说:“别说些听不懂的古装剧对白啊……”

夏落摆出我行我素的表情,她转向方小缘说:“小缘,我问你件事情。”

“哦,问吧。”

“柳歆闻提到的那个被死者搞大肚子的女佣,你认识对吧?”夏落的语气分明不是询问,而是等待方小缘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方小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咬着牙,眼睛里出现难以捉摸的情绪,最后才说:“是的,我认识她,她叫黄淑月。”

“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就在半年前,是被那个宋清源浑蛋害死的!”

明明没有下雨,夏落和慕斯却看到方小缘的脸上一片潮湿。

再也掩饰不了,方小缘那眼神里对死者深深的恨意,使这个原本有几分可爱的女孩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