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析
京城之外，大报恩寺。
朱棣拎着衣服往台阶上走，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黑衣老和尚说道：“去城里面住不好吗？朕给你安排一个大宅子，想见你的时候也不用这么费力了。”
黑衣僧人不是别人，正是姚广孝。
“阿弥陀佛，”姚广孝单手竖在胸前口念佛号，大笑地说道，“这里还有一份清净，如果跟皇上去了城里，恐怕连这一份清净都没有了。”
“你躲在这里躲清静，让朕在红尘中打滚？”朱棣没好气地说道。
“贫僧是番外之人，自然要清净，皇上是红尘之人，雄才大略，要这份清静做什么？”姚广孝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高处的凉亭中，小和尚送上茶水便躬身退了下去。
姚广孝手抚着栏杆，眺望着远处，轻声的开口说道：“比起上次见你，你似乎轻快了很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吗？”
“好事都没有，倒是遇到一个有意思的。”朱棣摸着胡子说道。
“能让你觉得有意思，那应该是有意思的。”姚广孝笑呵呵地说道。
“你一定猜不到这人是谁。”朱棣一脸笃定地说道。
“是李景隆之子李恒吧？”姚广孝转回头笑呵呵地问道。
朱棣一愣，迟疑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没等姚广孝回答，他又面露恍然说道：“肯定是老二和你说的，这臭小子又往你这跑了。”
“二皇子心性淳朴，有喜事就想找人分享。”姚广笑笑呵呵的说道，“他可是来和我说李恒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人才不人才的不好说，”朱棣摆摆手说道，“还要再看看。”
姚广孝没有戳穿朱棣，如果朱棣不觉得李恒是个人才，或者他不喜欢李恒，怎么可能到这里还笑呵呵地，一扫心中的沉闷？
这份轻松就是李恒带给他的，现在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皇上想和我说说？”姚广孝转过头问道。
“既然如此，大和尚，就帮我说说。”朱棣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倒了一口茶说道。
姚广孝也不理会一脸傲娇的朱棣，在对面坐了下来。
“其他的事情老二都和你说了，但有一些事情老二看不懂，”朱棣摇了摇头说道，“比如他和陈瑛的事情，陈瑛第一次弹劾他，我就将陈瑛的奏疏留中了。”
姚广孝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我倒听二皇子说过一些，皇上把陈瑛和李恒都叫过去了，让李恒查清楚他们家的事情，后面你也知道了，李家开始大肆变卖自己的家产。”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因为这件事，李家在京城大肆变卖家产，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姚广孝想了想说道：“陈瑛弹劾的是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说他在各地购买田庄，养了很多人，图谋不轨。”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姚广孝眉头微蹙着说道：“这不纯属子虚乌有吗？朝廷上下买田的人多了，李家的钱很多都是建文的时候买的，怎么能算到现在来呢？”
无奈地看了一眼姚广孝，朱棣没说什么。
这样的话也就姚广孝敢和自己说了，换其他人和自己说，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姚广孝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陈瑛此人愚蠢，看样子也很倨傲，皇上因何要用这样的人？”
放下手中的茶杯，朱棣没好气地说道：“朝廷上下全都是聪明的臣子，文官聪明的有些过了，别说陈瑛做的事儿，稍稍得罪人人的事他们都不做，朕倒是想找两个聪明的，可也得有啊！”
姚广孝搓着手中的佛珠说道：“倒是为难皇上了。”
朱棣的话说得很直白，陈瑛干的是脏活，是累活，找一个给自己干脏活累活的人不容易，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个坑，跳进去就出不来，根本就没人愿意。
像陈瑛这样的自己主动进去的，而且还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不能用少来形容，要用凤毛麟角来形容，这样的人自然要用。
“皇上将他的奏疏留中了，还将他们两个人叫到宫里，”姚广孝笑着说道，“皇上还真是一片苦心，难怪李恒回去之后就变卖了家产。”
“这话怎么说？”朱棣笑呵呵地说道。
“陈瑛的弹劾本就是欲加之罪，皇上让李恒回去查，这是给陈瑛的面子。李恒也真的回去查了，而且还把自己的家产卖了，这是在给皇上面子。”姚广孝笑的说道，“是个懂事儿的。”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也没像你说的那么懂事儿。”
“怎么了？”姚广孝疑惑地问道。
“为了报复陈瑛，他回去就拟定了一个奏折制度，”朱棣抿了一口茶叶说道，“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
姚广孝一愣，有些诧异地说道：“奏折制度是他想出来的？有些小心眼，但做事倒是没什么差错，做的事情也能摆到台面上来，怪不得皇上喜欢他。”
朱棣沉声说道，“陈瑛第二次谈他，说的就是难民营的事儿，说他安置得不好，老百姓怨声载道。”
“然后皇上就去了？”姚广孝笑呵呵的说道。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我去了，等我到了那儿一看，事情和陈瑛说的不一样，整个难民营不但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很多地方别出心裁，做得特别好，比行军的大营都要好。”
“还有他想的办法，以工代赈，难民不闹事儿了，每天还能到南京城当中去赚钱，一举两得，很得民心。”
姚广孝赞赏地说道：“做事有章法，是个好官。”
“好是好，就是心眼太小了，睚眦必报。”朱棣有些头疼的说道。
姚广孝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人无完人，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忠君爱国的心思，做事情也滴水不漏，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国家栋梁。”
“心眼小，睚眦必报，说不定是他对外的伪装，李家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如果没有一只看家的猎犬，曹国公府的大门怕是守不住。”
朱棣想了想之后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也不排除他真的心眼小。”
“他干了什么？”姚广孝笑呵呵地问道。
“他直接给陈瑛等人挖了一个坑，”朱棣没好气地说道，“他让人先传他和一个胡姓商人有勾结，他们家卖商铺的时候，胡姓商人花高价买了他们家的商铺，后来又传出他在胡姓的商人那里采买了很多物资，用来修建难民营。”
“陈瑛等人正愁没把柄，怎么可能不上当？顺着线索就追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肯定是查到了，”姚广孝想了想说道，“但绝不是铁证如山，应该是似是而非的证据，或者干脆就是人证，因为人证最容易翻案。”
“可不就是，”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弄出了一个胡姓商人的仆人。”
“仆人肯定说李恒与胡姓商人有勾结，但他没有证据。”姚广孝想了想说道，“可如此陈瑛等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情里必须有一个能让陈瑛他们等人相信的事。”
“仆人说账本有问题，”朱棣笑着说道，“只要查账就能查出来。”
“够了，”姚广孝拍了拍手说道，“似是而非，似真似假，过犹不及，做到这个程度就好，陈瑛等人肯定会上当。”
“是啊，上当了。”朱棣摊了摊手说道。
姚广孝捋着胡子说道：“我怎么觉得他是连环计？从献上奏折制度的时候开始，他就在一步一步地将陈瑛等人往这个坑里面领。”
“尤其是奏折制实施以后，皇上必然更加的喜欢奏折，都察院肯定会一落千丈，他们自然会把目标只剩李恒。被逼得急切了，丧失了分寸，如果不是如此，陈瑛等人也不会上当。”
“他能想到这么远？朕只知道陈瑛等人栽了个大跟头。”朱棣冷笑着说道，“陈瑛等人要求在朝堂上查账。”
“不用说，账册肯定是没问题，”姚广孝笑着说道，“说不定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皇上还要赏赐一番。”
朱棣摆了摆手说道：“人家可没那么干，人家发明了新的数字和复式记账法，使得计算简单，记账方便，一下子就轰动了朝野上下。”
“这两天户部吏部，礼部，工部全都上了奏疏，没别的，全都是希望能够推广新的数字和复式记账法的，还有就是向朕要账房的。”
“给了这个，不能给那个，给了那个，不能给这个，朕这两天也烦得很。”
姚广孝笑了，笑得很大声，可以说是前仰后合。
“有意思，有意思。”姚广孝一脸感慨的说道，“不但给自己的仇人挖了坑，让自己的仇人栽进去了，还要借着自己仇人的口，好好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夸奖一下自己，当真是好算计啊！”
“年纪轻轻就如此算计，将人心当成了棋盘，了不起啊，了不起！”
朱棣无奈地摇头说道：“我已经把陈瑛给外放了。”
“这应该也在他的算计当中，”姚广孝笑呵呵的说道，“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把陈瑛怎么样，毕竟陈瑛是左都御史，大明不因言获罪，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他这么做的是给陛下看的。”
朱棣冷哼了一声说道：“朕当然知道他是做给朕看的，事成之后，他还把那个仆人给要了回来，给拿了钱，大张旗鼓地送出了京城。”
“哈哈哈，”姚广孝笑得那么大声，一边笑一边拍手说道，“真是一个妙人。”
朱棣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说道：“还要**啊！”
“皇上，英才入彀中，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姚广孝笑呵呵的说道。
曹国公府。
朱高煦一脸的疑惑，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依旧有些迟疑的说道：“你还没跟我说，父皇为什么贬斥走了陈瑛？大明不因言获罪，躲一段风头就过去了。”
“皇上是何人？”李恒笑着说道：“英明睿智，神武无双，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对手下的要求也严格，希望自己是一代明君圣主，同时也期待自己的臣子都是青史留名的人。”
“陈瑛这件事情做得何其愚蠢？如此愚蠢的人怎么能够做都察院左都御史？我这样的小伎俩都能骗得了他，朝廷上的老狐狸呢？”
“皇上用这个人是觉得这个人有用，现在他连我都对付不了，那他就没有用了，没用的人还留在那干什么呢？浪费粮食吗？”
“所以你才去送那个仆人，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陷害的陈瑛。”朱高煦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出口气，原来是为了让皇上看见。”
李恒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为了出口气，我送不送那位仆人皇上都能看得见。”
“厉害，太厉害了。”朱高煦看着李恒说道，“从头算到尾，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你的计算发展，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不起，了不起。”
李恒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算无遗策，无非是多备计策罢了。”
大皇子府邸。
杨士奇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之后说道：“大皇子，李恒此人不可小觑，智计百出，做事有分寸，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这我自然知道，”朱高炽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回头会向皇上举荐的。”
杨士奇摇了摇头说道：“臣的意思是让他到太子府来做官，这是一块璞玉，要好好地雕琢，不能跟着外面那些人学坏了。”
朱高炽苦笑着说道：“我也想，可是你不知道老二看他看得有多紧，不说其他的，就今天早上他在家里面教算学，老二居然一起跟着过来的，生怕我把他怎么样。”
杨士奇一脸震惊地说道：“高阳郡王居然如此喜爱他？”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李恒不但精通算学之道，对于为官也非常的了解，说话有理有据，年纪虽然小，但是成熟稳重，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那就不太好办了。”杨世奇捋着自己的胡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