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斗
纪纲回来的也很快，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账房，每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手里面都捧了一个大算盘，看得出来全部都很精明。
“皇上，人已经带回来了。”纪纲连忙躬身说道。
朱棣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算吧！”
“是，皇上。”纪纲答应了一声，招呼账房们开始将账册从箱子里面搬出来，按照时间顺序将账本分给了每一个人。
纪纲扫过他们开口说道：“好好的算，谁也不允许出差错，明白吗？”
十几个账房一起点头道：“卑职遵命。”
他们盘膝而坐，将大算盘放在自己的腿上，随手将相册拿起来，开始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且迟疑。
有的人抬起了头看向了其他人，结果发现对方也抬起头看向了自己。有的则凑到了一起，小声的嘀咕着，纪纲看到这一幕，眉头就皱了起来。
原本想在满朝文武面前露个脸，想在皇上面前立个功，谁能想到还没开始人就已经丢出去了，纪纲忍不住走过来说道：“你们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开始算？”
一个账房脸色涨得通红，抬起头说道：“大人不是我们不算，是我们不认识这些账。”
“你们不认识？”纪纲脸色一黑，语气有一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全部都是精熟的老账房了，这些日子跟着本官就查了那么多家，怎么还有能有不认识的账？”
“大人，我们真不认识。”账房无奈地低头道：“上面全都是符号。”
纪纲伸手将账册拿过来，快速地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他也不认识，无奈之下只能捧着账册来到了朱棣的身边。
“皇上，账册有问题。”说着他把账册递到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的目光扫过了李恒，锐利且冰冷，李恒却站在原地，老神在在的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朱棣的目光。
拿过账册看了一眼，朱棣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账册很厚，上面写了很多的东西，但是全都像鬼画符一样，根本就不认识，朱棣忍不住抬起头对李恒说道：“李恒，这些账册是怎么回事？上面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皇上，不是乱七八糟，而是阿拉伯数字。”李恒向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
“什么是伯数字？”朱棣沉声说道。
“回皇上，是阿拉伯数字，是一种从西方传过来的文字，”李恒低着头说道，“臣发现用这种数字进行计算十分的简单便捷，于是便用这种数字开始来计算。”
“你是不是想让别人看不懂？”周子义站了出来大声的说道。
李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在有学问的人眼中，它极为简单，只有那些没学问的人才会觉得他难，周大人，看来你还要好好的学一学啊！”
周子义仿佛吃了苍蝇一样，心里面那叫一个膈应。
自己是什么人？堂堂的两榜进士，是学出来还是考出来的，眼前这个人呢？他摆明了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他自然敢嘲笑自己没有学问？
一甩袖子，周子义极为不屑地说道：“奇技**巧而已，有什么可说的？”
听到奇技**巧四个字，李恒的眼皮一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实在是这四个字太过于戳心窝子了，多少好东西都因为这四个字被荒废掉了。
想想那段苦难的历史，想想开眼看世界的那段时间，多少人的理想，多少人的学问，都被奇技**巧这四个字扼杀了。
向前走了一步，李恒一脸不屑地说道：“我是一位算学大家，难道我还要告诉你？自己学文不行还不承认，还说别人是奇技**巧，无知，无能。”
“你！”周子义脸色胀红地指着李恒，一口气差点没憋回去。
“够了！”朱棣忽然开口说道。
周子义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一下子被憋了回去，脸色胀得通红，整个人站在原地咳嗽不停，根本就忍不住。
李恒向前迈了一步，躬身说道：“皇上臣弹劾周子义君前失仪。”
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古怪了起来。
大家都还记得刚刚李恒就被弹劾了这么一条罪名，皇上罚了他半个月的俸禄，现在李恒就把这条罪名还回去了，摆明了就是报复。
用李恒自己的话说，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他恶心人！
朱棣看了一眼周子义，对方连忙走出一步，躬身说道：“臣有罪。”
摆了摆手，朱棣示意他到一边去，瞪了一眼李恒之后说道，“休要胡说八道，朕问你，这账册谁能看得懂？”
“回皇上，高阳郡王府的账房都能看得懂。”李恒低着头说道，“每本账册的后面都有名字，那就是记录这本账册的账房的姓名，皇上可以将人叫来。”
“高阳郡王府的账房？”朱棣挑了挑眉毛说道。
“正是，”李恒连忙说道，“皇上让臣去赈济灾民，可臣手底下实在是没有人，幸亏皇上英明，让高阳郡王同臣一起办差，高阳郡王更是大公无私，将手下的人手借给了我。”
“这些账全都是高阳郡王手下的账房算的，他们也都精通阿拉伯数字，更加精通臣交给他们的复式记账法。”
“复式记账法？”朱棣又疑惑地问道。
“启禀皇上，是臣发明的记账方法，记账的时候更快，轻点的时候更方便，而且更容易查出疏漏。”李恒恭恭敬敬的说道。
“老二，可有此事？”朱棣转头看着朱高煦说道。
朱高煦向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启禀父皇，借人的事情是有的，我也知道他们是去帮忙算账，给他们精通阿拉伯数字和学习复式记账法的事情，儿臣并不知道。”
“把人叫来。”朱棣想了想说道。
“儿臣这就去办。”朱高煦答应了一声派人去了。
陈瑛等人站在原地，脸色很难看，他们看向李恒的时候，目光很不善，心中却充满了担心，事情似乎有一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李恒用的人居然不是自己的人，而是高阳郡府王府的人。
如果说他从里面贪污了，那么这些账房肯定也会配合他，难不成高阳郡王府的人也配和他一起贪污了？或者说高阳郡王也贪污了？
一时之间大殿上的气氛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很快，朱高煦的手下就来了，走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有一些清瘦，看得出来是很精明的一个人。
“臣高上升参见皇上。”来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
朱棣看了一眼来人，表情有些迟疑的说道：“是你？”
“回皇上，正是臣。”高上升连忙说道。
见臣子们都有些疑惑，朱棣忍不住解释道：“此人名叫高上升，朕为燕王之时，他就已经在燕王府做管事了，极为精善算学，是个很精明的人。”
诸位臣子面露恍然之色，陈瑛等人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大臣们当中也有反应快的人，他们看向李恒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经带着玩味了。再看向陈瑛等人之时，目光就变得有一些古怪了起来。
“老二，你什么时候将高上升弄到这来的？”朱棣皱着眉头说道。
“回父皇，儿臣在京城中的宅子这么大，上下没个心腹的人管着怎么行？”朱高煦理所当然地说道：“儿臣想找人，就想到了燕王府的旧人。在燕王府的旧人里面，高上升办事妥帖，忠心耿耿，儿臣就把他给弄过来了，这件事情老大是知道的。”
朱棣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
朱高炽连忙迈步走出来，躬身说道：“回父皇，老二的确跟我说过，我也是答应了的，人也是我派人叫过来的。”
朱棣点了点头，没有责备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高上升说道：“你跟着李恒一起做事了？”
“回皇上，臣的确跟着李公子一起做事了。”高上升低着头，提到李恒的时候，语气之中满满的尊重。
“其人如何？”朱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高上升先是一愣，满是敬佩地说道：“李公子为人仁义大气，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皇上交代的事情，李公子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
“李公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上要对得起皇上，下要对得起百姓，上不欺天，下不欺心，跟难民在一起时，甚至愿意和难民同吃同住，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公子。”
朝堂上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高上升对李恒的赞誉太过了，很多人听得都有一些不好意思，大家忍不住看向李恒，只见李恒一脸惭愧地站在那里。
“皇上，臣当不得如此夸奖，”李恒向前走了一步说道，“臣不过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谦虚严谨，”高上升又开口说道，“李公子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从来不会看不起下人，也不会看不起穷人，有功劳的时候也都会分给我们。”
“都是我应该做的。”李恒轻轻的点头说道。
陈瑛等人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很尴尬，心里面只要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自己等人明明是弹劾李恒，现在成什么了？李恒表彰大会吗？
周子义有些着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我问你，李恒可曾贪污赈济灾民的银两？”
“周大人，”李恒转过头，语气平和悠悠地说道，“皇上问，还是你问？”
“臣有罪。”周子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上都见汗了。
朱棣根本没搭理他，也没去看他，而是对着高上升继续问道：“账册都是你带的人算的？”
“回皇上，正是臣。”高上升点了点头说道：“说起这件事情，还要多亏了李公子，当时我们人手不够，账目又实在繁琐，是李公子教导了我们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
“李公子算学精深，是真正学问大家，难得的是李公子没有敝帚自珍，也没有因为我等的身份而瞧不起我们，愿意把他的学问传授给我们。”
高上升转过头对李恒施了一礼说道：“一直以来都没有谢过李公子，李公子传授给我们的学问让我们有了一条活路，有了一门技艺，从此以后子孙无忧，大恩大德高上升无以为报，只能给你磕个头了。”
高上升跪在地上，就要给李恒磕头。
李恒连忙走过去，一把将高上升搀扶住，又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开口说道：“些许微末伎俩能使人活命，那就是天大的恩德，你不必如此谢我。”
“我如此做也是受了皇上的教导，尽的也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希望的是大明百姓都能吃得饱穿得晚，我大明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李恒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话似乎都是喊出来的，随后他转过身跪在地上，大声的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臣子都愣住了，拍马屁还能这样吗？
虽然心里面各自感想不同，动作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全部都撩起衣服跪在了地上，大声的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诸位爱卿免礼吧！”
众人全部都站了起来。
朱棣看了一眼李恒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说得好，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咱们君臣一起努力，早晚有一天你说的话能实现。”
朱棣造反上位，心里面还是有些心虚的，听了李恒的话，心中自是大喜。如果自己能做到这些，应该就没有人在意自己造反的事了吧？
陈瑛等人站在原地，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周子义冷汗都下来了。
完了，全完了。
从现在的情况上看，朝堂上基本一面倒，即便李恒贪污受贿了，今天想要在这里收拾了他，恐怕也没有希望了。
想想后果，几个人的心都在不断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