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就在于江林和顾诗茵去走访陶诚家那天,刑侦队便开始根据监控录像进行调查。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他们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徐振强队长的谨慎没有错,在其中一名送外卖的人口中,警方得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根据这个人的证词以及监控里的画面显示,在案发当晚七点三十八分,他曾给公寓的506室,也就是杜斌勇的家送过一份外卖。调查人员立即眼前一亮,问他是谁订的外卖。

“这个我也记不清了,我一天要送几十份外卖,肯定注意不到是谁订的。”送外卖的人说,“我只记得那份外卖是从一家水果店里取的。”

“你在给506送外卖时,发现屋内有什么异样吗?”

他回想了好长时间,喏喏地称自己只是敲开门,在门口把外卖递给了屋内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情况。

“取外卖的是什么人?”

“我只记得是个男人。”

“是他吗?”刑警拿出杜斌勇的照片。

“不清楚,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我真记不清了。”他露出无辜的表情。

调查人员又让他看了陶雅的照片,他同样称自己记不得了。警方显得十分无奈,然而毕竟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外卖员想不起来实属正常现象。最后经过商议,调查的刑警认为虽然他在理论上没有作案时间,可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于是警方提取了他的指纹,想要与现场的证物进行比对。

事后警方又派人去那家水果店进行调查。根据店主提供的外卖订单得知,订外卖的人正是杜斌勇,时间为七点十三分。订单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哈密瓜。

“没错,现场确实发现了吃剩的瓜皮,冰箱里好像还有半个哈密瓜。”张洋托着下巴分析,“不过他为什么要订哈密瓜?”

“这还用问吗?订了水果当然是为了吃啊。”周明远笑道。

张洋摇摇头,说:“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吃,那么这未免太巧合了。我觉得这肯定与案件有关,我猜那个外卖的订单里或许有别的东西。”

“那你说里面会有什么?”

“这个,或许是咖啡里的毒药之类的。”

听着张洋支支吾吾地回答,徐振强靠在椅子上,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说:“听起来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过你们要是有瞎猜的工夫,还不如先把现有的疑点都调查清楚。”

既然队长都这样说了,张洋他们也只好照办。首先是那几位嫌疑人,经过深入的调查,那三个在案发时间出入公寓的人的行踪基本弄清。结果显示,他们要么是来公寓找人办事的,要么就是来探亲访友的,且均有人作证。由于查不到他们与杜斌勇和陶雅之间有什么关联,所以暂时只能将他们的嫌疑排除。

再者是那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因为没有目击证人,他的身份依然没有查明。警方只能根据监控录像推测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年龄应该是四十岁到五十五岁之间。最后,警方打算再调查公寓四周的监控录像,将此人的行踪彻底弄清。

虽然在嫌疑人调查这方面没有什么收获,但重回现场取证时却有了重大发现。鉴定人员在杜斌勇房间的床垫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看到信封里面的东西时,鉴定人员的脸不由得一红。因为这里面竟然装着十几张陶雅的裸照。

从照片上来看,拍照时陶雅应该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不醒。同时,鉴定人员也在照片上发现了杜斌勇的指纹。

至此,杜斌勇勒索陶雅的原因终于真相大白。依据这些照片和陶雅在案发当晚打的报警电话,警方开会分析出杜斌勇勒索陶雅的经过。大概是在一年前,两人重逢时杜斌勇便起了歹心,也有人认为早在三十年前杜斌勇就对陶雅想入非非。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应该就是杜斌勇将陶雅骗到某个地方,然后将其弄晕,拍了这些照片,并用此来勒索陶雅。而至于杜斌勇有没有别的同伙,现在还不清楚。

于江林在放下手里的照片以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自己想知道的事就藏在案发现场,亏得自己还跑到陶诚家里打听。

“行了,这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张洋露出得意的笑容。

“无话可说。”于江林耸耸肩。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跑了,老老实实挨家挨户地调查吧。队长已经下令,要开始对公寓的住户进行地毯式排查。既然外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降低了,现在要把重点放在内部人员上。”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案件有不少疑点。”于江林露出不甘的表情,“比如那个外卖员送的哈密瓜,还比如陆佳朋对周明远说的那些证词。最主要的是,我现在依然想不明白这起案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说实话,我现在也想不明白。过去的案子,只要在现场随便看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这次不一样啊,现场一共出现两具尸体,而且致死的方式还完全不同。”张洋摊摊手,“不过等抓住嫌疑人,一切就都能弄清楚了。”

就是这样,调查工作又进行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警方对公寓内的住户进行了走访排查,不过真正有用的信息少之又少。

鉴定科也马不停蹄地进行取证和分析。结果显示,除了在沙发和茶几附近发现了许多陶雅的指纹外,其余的地方几乎不曾发现她的指纹。同时,屋内也很少出现第三者的指纹,当然也没有发现那位外卖员的指纹。

不过,在询问另外两名公寓管理员时,警方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发现。其中一个管理员看见陶雅的照片时迟疑了片刻,然后称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听到这个讯息,调查的刑警不敢怠慢,便通知了正在公寓内调查的于江林。这位管理员对于江林说自己在一个多月前曾接待过一位来公寓看房子的女性。在他的记忆里,那位女性长得与照片上的陶雅有几分相像。因为事后他曾用对方留下的手机号码回拨过,结果发现是个空号,所以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她都做了什么?”于江林问道。

“好像也没什么,就是说她有一个朋友想租一间房子,她替朋友来看看。”管理员回忆道,“我带她看了几间空房,讲了一些公寓的优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你都给她讲什么了?”

“就是宣传我们公寓的话啊。类似什么地段好,各种生活用品齐全,别的公寓不给准备的电器和刀具我们也准备了之类的话。你应该听其他管理员讲过吧?”

于江林点点头,说:“那个人留下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在哪?”

“稍等片刻,我马上找。”说着,他翻找着书架上的记事本。大概一分钟以后,他抬起头来说:“请问你们调查的这个人是叫陈心吗?”

“不是,她叫陶雅。”于江林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陶雅两个字。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管理员尴尬地笑了笑。

于江林接过本子看了看,那上面确实写着“陈心”两个字。

“不过既然电话号码是假的,那么留下的姓名也很可能是假的吧?”旁边的刑警说。

于江林点点头,立即让鉴定人员将这个记事本列入到证物当中。在将记事本上的笔迹与陶雅的笔迹进行鉴定之后,鉴定人员几乎可以肯定,“陈心”这两个字就是陶雅所写。不仅如此,在记事本上也发现了陶雅的指纹。这下子证据确凿,那天来这里看房子的人是陶雅无疑了。

“我们分析了过去公寓内部一个月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陶雅来过公寓。”于江林在第二天的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就说明陶雅不是经常来找杜斌勇,那么她为什么要在一个多月前来这里看房子?”

“这个问题确实很让人头疼。”张洋说,“我们也再次询问过陶雅的女儿,她也称不知道此事。不仅如此,她就连陶雅因为那些照片被勒索的事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些照片应该是正常的吧?恐怕杜斌勇就是以要把这些照片给她女儿看为由威胁陶雅的。”

“可话说回来,她女儿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这起案件难解释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不过,我们也可以调查一下那些照片的来源。比如说走访一下杜斌勇家附近能洗照片的地方,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发现。”

“……”

直到会议结束时,参与讨论的刑警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徐振强队长同样显得有些急躁,上面的人一个劲儿地催促尽快破案,他的压力也很大。

走出会议室,专案组的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的。

“怎么办?下一步我们要去调查什么?”顾诗茵抱着厚厚的材料,问于江林。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被困在监控录像里了。”于江林也面色沉重,思考片刻又说,“回到最初的结论,继续走访两位死者身边的熟人吧。”

“可是,他们的熟人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呀,接下来去哪里?”

“对了。”于江林突然眼前一亮,“上次我们去陶雅工作的医院调查时,不是只调查了一半就被通知回局里开会吗?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去一次。”

“好,那我明天一早就在局里等你。再见。”顾诗茵长出口气,走进更衣室。

第二天,于江林很早就来到办公室,边吃在路边买的早餐边想着等一会要问的问题。可等了半天,依然不见顾诗茵的影子。眼看就要到了八点,于是他拿起手机,给顾诗茵打去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啊,抱歉抱歉。太匆忙忘记告诉你了,我有一个临时的任务,现在正在赶过去。队长说今天让周明远跟你一起去调查。”顾诗茵不好意思地说。

“方便说是什么任务吗?”

“今天是陶雅的葬礼,我要过去一趟。”

“这样啊。”

顾诗茵犹豫片刻,接着说:“其实,今天早上是吴若雪先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方不方便过去参加,还说要交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跟队长请示过后,他说同意让我过去。”

“重要的东西?跟案件有关吗?”

“不是,她称是我们高中时代的一样东西。”

“哦。”于江林泄气地答应着,“要是有什么发现回来要及时汇报。”

挂断电话后,于江林立刻找到了周明远。周明远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待于江林跟他讲明以后,他马上起身跟着于江林走出办公楼,坐上了车。

“这次终于不用自己开车了。”于江林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坏笑着说。

周明远“哼”了一声,而后扭头笑道:“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跟一位女同事合作。”

“不怎么样,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是嘛。不过我感觉自从你回来以后,她变得寡言了不少。不管是平时调查还是开会都很少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于江林摆了摆手,“你要是能把这种观察力全都放在嫌疑人身上,而不是女同事身上,你早就能立大功了。别再说这个,专心开车吧。”

周明远眨了眨眼睛,露出略微僵硬的笑容。

车开进了市中心医院,于江林走进大楼后直接来到前台说要找孙玲。值班护士放下电话后告诉他孙玲今天请假了,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去参加陶雅的葬礼了。

于江林一拍脑门,心想自己怎么忘记这一点了。不过医院的工作人员依然很客气,又把他们让到了之前的待客室。

喝了几口护士递过来的水后,于江林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与孙玲的交谈内容,而后问身旁的医生:“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姓高的主任?”

“你是说外科的高楚主任吗?”

“应该是的。”

“他现在就在八楼的办公室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如果他现在没在工作的话,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好,我打电话问问,你们稍等片刻。”年轻的医生说完,掏出手机。

“那位高主任知道些什么吗?”周明远靠近于江林耳边轻声问道。

于江林摇摇头,同样小声回复:“其实我找他也没抱有特别的目的,或许他就是排除法中的一个选项而已。”

“这样啊。”周明远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上次来时掌握了什么关键信息呢。”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听孙玲说,这个高主任在年轻时曾追求过陶雅,只不过被拒绝了。”

“是么,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他真的能掌握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两个人嘀咕了十几分钟,门终于又一次打开了。走进来的正是穿着白大褂的高楚。他的身材高大,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虽然鬓角的头发已经变白,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他面带笑容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我前两天听孙玲提起过,她说最近可能会有警察因为陶雅的事而来。你们放心,关于陶雅的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毫无隐瞒地跟你们讲的。”

“那就多谢了。”于江林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换个形式。先暂时不问问题了,关于陶雅的事,你有什么想主动对我们说的吗?”

“这个嘛。”高楚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马上又开口了,“我估计你们听孙玲讲过,她说我在年轻的时候曾追求过陶雅。她说的没错,那时候我确实很喜欢她,也真心想和她结婚。可是她丝毫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不仅仅是对我,她对其他追求者也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过实不相瞒,在这些人当中,我算是最执着的一个。因为一来我那个时候对自己很有自信,虽说当时我离了婚,但陶雅不也是结过婚的人吗?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再者说,我是绝对有能力养活她们母女的。所以我当时觉得,如果她想找一个人再婚,我就是最理想的对象。”

“那么,你认为她最终会拒绝你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她之前的丈夫。当时距离她丈夫去世还不到两年时间,她很可能没有在悲痛之中走出来。”

“既然如此,你就没再坚持坚持?等她走出来了,你不就有机会了?”于江林开玩笑似的说。

“呃……”高楚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实不相瞒,当时我家里人逼得比较紧,我也不是非她不娶。况且她明确跟我说了不喜欢我,再加上当时正好还有别的女人主动往我身上靠,所以……”

“这样啊。”周明远打断了支支吾吾的高楚,“你刚刚说陶雅对一切追求者都拒绝,这点你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嗯……其实不只是对追求者,就是对朋友们我感觉她也不曾敞开心扉。陶雅刚刚来医院工作的时候,同事们就私下议论过,觉得她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后来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跟周围人也逐渐聊起了各种话题。但是,她似乎都没有展示出真实的一面,也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去,对人对事都是一副冷冷的态度。不过,这或许就是她的魅力所在,也是有许多追求者的原因之一。”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如此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自从追求她失败以后,我都不太好意和她说话了,平时在医院碰见也就是简单打声招呼。但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我认为她就是如我所说的那样。”

“好,我知道了。”于江林吸了口气,“关于这起案件,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你知道陶雅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异常的举动我倒是没注意,不过……”高楚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两位刑警,显得很犹豫。

“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必有什么顾虑。”

“好吧。”高楚点点头,向前探了探身说,“陶雅得了癌症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吗?”

“什么?”于江林皱紧眉头,吃惊地问,“她得了癌症?”

“你们不知道吗?哦,那看来她真的跟谁都没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听我慢慢跟你们说,其实我也是意外才知道这件事的。大概三个月前,医院组织所有工作人员进行体检。在那以后没过几天,陶雅悄悄来到我这里,让我替她仔细检查一下肝脏有没有什么异常。哦,因为我主要就是研究肝脏的,所以她来我这里也不奇怪。我给她做了各种化验、检查,可所有结果都显示,她得了肝癌,而且已经过了中期。我当时也很吃惊。她看了化验结果后,问我有没有办法治疗。我说按照一般情况看来,动手术的风险太大,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她又问我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我也没有隐瞒她,说最坏的可能就是你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她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接着便离开了。”

“在那之后呢?她采取治疗了吗?”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她没再找过我。但是我本身对这件事很关心,说实话直到现在我对陶雅都是存有好感的,所以我四处打听了一下。后来听我一个同学说,她在其他医院就诊了。我估计,她不在本院看病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你那位同学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们吗?”

“可以。”说着,高楚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于江林和周明远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于江林掏出照片,又说:“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人叫杜斌勇,你认识吗?”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很抱歉,这个人我没印象。”他边说还边摇头。

等走出医院,周明远才对于江林说:“真是意外收获啊,想不到陶雅居然还患了癌症。这样的话陆佳朋曾对我说过的话就有合理的解释了。正因为陶雅三个月前得了癌症,才会对陆佳朋说出‘如果我不在了,请照顾好我女儿’这样的话来。”

“我想起来了,尸检报告上提到过死者的肝脏有些异常,可当时谁都没注意。”于江林依然皱着眉头,“不过我们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说明知道陶雅患病的人少之又少。陶雅她一定是有意在隐瞒这件事。”

“嗯,不过想想就知道这很正常。自己的女儿就要结婚了,陶雅恐怕会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周明远拍拍于江林的肩头,“哎,你说这件事会不会与案件有关系。”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件事如果跟案件没关系的话,要存在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就是我们马上就要去证实的事。”于江林掏出高楚给他的纸片,在周明远眼前晃了晃。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前提便是陶雅有主动积极地进行治疗?”

“没错。因为首先人都是惜命的,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就是许多人明知道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还要忍受着痛苦去延长寿命的原因。第二,就算她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女儿着想,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穿上婚纱的样子?更何况陶雅还是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所以,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能够证实陶雅没有进行治疗的话,原因应该就只有一个,就是她知道自己即使坚持治疗也没用。换句话说,她在此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在不久之后离开人世。”

“有道理。”周明远恍然大悟道,“如果真是这样,这或许就是解开案件的关键。”

“但愿如此吧。”于江林掏出手机,拨通了纸片上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