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望着面前矗立着的白色建筑，于江林深吸了一口气。虽说前些天刚刚来过这里，可这次他却有些莫名地紧张。
市中心医院的大楼就在眼前，这里是陶雅生前工作的地方。
“没想到，又回到原点了。”周明远感叹了一句。
“喂，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要知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于江林拍拍他的肩头笑道。
周明远侧过身瞥了一眼于江林，不屑地说：“江林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才是抱着很大希望来的吧？”
“废话，我当然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于江林靠近他耳边，“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我之前的结论没有错的话，今天会是整个案件的转折点。”
“这样啊，那我还真是期待询问的结果呢。”
说话间，两个人并肩来到柜台前。值班的护士认出了于江林，立刻来到他们面前，说：“于警官您好，您这次还是为陶雅的事来的？”
于江林微微点头。
“好，那我立刻通知孙玲医生，让她过来。”
护士刚想拿起电话，却被于江林拦住了。他笑道：“我们今天不找孙玲，而是找另外一个人。”
“那您想找谁？”
“我找你们的外科主任，高楚。”
“哎？”护士一脸茫然的表情，不过她没多问，接着又拿起了电话。
片刻之后，于江林和周明远又一次被带到了会客室。于江林坐在沙发上，喝着护士给准备的水。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坐在这里了，他这样想着。
过了几分钟，高楚走了进来。他还是老样子，身穿一身白大褂。见到于江林和周明远后，他礼貌地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于江林同样笑脸相迎，又致歉道：“抱歉，在你这么忙的时候还来打扰。”
“没事，我现在正好有空。”高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们今天还是为了陶雅的事才来的吧，不过上次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们了。”
“我们今天不是问案件的事，而是想让你认一个人。”
“认一个人？”高楚惊讶地眉头一皱。
于江林示意先让他坐下，而后笑了笑，展示出一张照片问道：“高主任，这个女人请问你认不认识？”
高楚疑惑地接过照片，不过在他看到照片上的人时，突然睁大了眼睛。“这……这个女人是我的以前的女朋友，你们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先不要管别的。我问你，你敢肯定吗？”
“嗯。虽然我跟她交往时她还很年轻，不过她的五官没什么变化，所以我觉得我不会认错。”高楚点头说道。
于江林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因为那张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叶一心。
自从在顾文远那里打听到叶一心曾和一名医生交往过的事后，于江林立刻展开了调查。他先联系了对顾文远说出这件事的人，结果对方称自己也是听别人讲的，并无事实依据。于江林又经过了几番打探，除了有一个人用极其不自信的语气说那个医生好像是在市中心医院工作之外，他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也想过主动去询问叶一心，可是想到若是没有证据的话，叶一心不仅不会承认，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当于江林要放弃之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高楚。高楚就是在市中心医院当医生，而且他当初还追求过陶雅。考虑到陶雅与叶一心之间的关系，若是与叶一心交往的人正是高楚的话，那么这其中就一定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于江林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想，而唯一的途径就是去询问高楚本人。他想到之前有几个同事曾拿着叶一心的照片去过市中心医院打听过，于是他马上把这些人找来，问他们那时候有没有给高楚看过叶一心的照片。
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摇头回答：“我们只是给几个跟陶雅关系比较好的医生护士看过照片，并没有想到要去找高楚。不过我们临走时请那几个人帮忙问了其他医护人员，后来他们打来电话，说医院里没人听说过‘叶一心’这个人。”
“这样啊。”于江林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再亲自去一趟吧。”
于江林说完，立即找来周明远，两人一同前往市中心医院。在车上，于江林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周明远听。
“这就是一张彩票啊。”周明远笑道，“要是中了，就是大奖。”
没想到，这张彩票还真的中奖了。于江林有一种想大声吼叫的冲动，他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接着问高楚：“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叶一心交往的？”
“叶一心？”高楚面露疑惑，“叶一心是谁？”
“哎？不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吗？”
“不不不，她不叫叶一心。”高楚摇头说，“她叫何静姝，我不会记错。”
于江林和周明远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周明远贴在于江林耳边小声说：“‘叶一心’这个名字不会有假，估计她在跟高楚交往的时候使用了假名字。”
“没错。”于江林点点头，轻声回应道，“怪不得整个医院里没人听说过‘叶一心’这个人，看来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个……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高楚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没什么。”于江林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高楚身上，“还是刚刚那个问题，请问你跟这个何静姝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交往了多长时间？”
“嗯……大概是一九九七年的时候吧。事实上，我们只交往了半年多的时间。”
“你之前说你曾追求过陶雅，那是在什么时候？”
“也在那个时候。”高楚挠了挠头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瞒二位，就是因为追求陶雅不成，我才选择跟何静姝交往的。”
“这样啊。”于江林胸有成竹似的笑笑，“高楚先生，我想请您配合我们一件事。把你如何追求的陶雅，以及如何跟叶……跟何静姝交往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给我们讲一遍，好吗？”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些？”
“这个我们自有用处。”于江林向前探探身，“我们只希望你能够将那事毫无保留地讲出来，任何细节你都可以说，要知道，你提供的每一条信息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好，好吧。”高楚咽了口唾沫，“我记得那是在一九九七年的六月份，那时候陶雅已经来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
高楚第一次见到陶雅时，便对她产生了好感。那是在一次同事之间的聚会上，来的人大多数是年龄相仿且相互熟悉的医生和护士。不过高楚在席间发现，这次孙玲竟然带来了一位自己从没见过的女同事。这位女同事便是陶雅，她自我介绍说刚来医院工作几个月，一直没有机会跟大家认识，所以想趁着这次多和大家来往。
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长相正是高楚喜欢的类型，白皙的皮肤和长长的头发都成为吸引他的魅力。而且在席间交流中，高楚发现陶雅的谈吐十分有气质，举止同样很端庄。即使面对同事们的玩笑话，她也能一笑了之。可以说，高楚对她一见钟情。
“那么，今后就请你多多照顾了。”当陶雅笑着对他说出这句客气话时，高楚的视线已经完全无法离开她的脸。
第二天，高楚便找到了孙玲，拐弯抹角地跟她打听陶雅的事。他在孙玲的口中了解到一个另她振奋不已的消息——陶雅此时正是单身。虽然又得知陶雅有一个女儿，可这并没有改变他想要追求她的念头。
“我听说她的丈夫因故去世，而且她跟家里人也断了联系。”孙玲笑着打趣道，“你想要追求她的话只要多对她好就行了，依我的经验来看，这种无依无靠的女人是最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的。”
“是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瞒你说，都有好几个人跟我打听陶雅的事了。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把我当成红娘了？”
听到孙玲这句玩笑话，高楚尴尬地笑了笑。这么说，原来我还有许多竞争对手啊，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
孙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声安慰似的说：“不过，无论是从外表、经济条件还是将来的前程上来看，我都是最看好你的。”
“多谢，如果我成功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高楚笑道。
从那天开始，高楚便一门心思地追求陶雅。起初，他先是有事没事地跟陶雅搭话。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主动请陶雅出去吃饭。可是每一次陶雅都找理由拒绝了，而且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留。
在懊恼不已地情况下，高楚只好又一次找到了孙玲。孙玲听他述说完经过，忍不住摇了摇头：“其实不光是你，无论哪个人想约陶雅都被她拒绝了，所以你也不必太灰心。”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她看不上我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孙玲分析道，“别看我跟她相处了很长时间，可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即使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很近，也时常聊各种话题，不过有时我仍会感觉她遥不可及。”
“哎？”
“她从来就没有跟我敞开过心扉，我觉得这才是我有如此感觉的原因。”孙玲叹了口气，“关于过去的事，我知道的就只有她丈夫因故去世这一件。”
“原来是这样。”高楚点了点头，又问道，“她丈夫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一场火灾，时间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孙玲抱着肩膀，“我曾听陶雅说过，她丈夫是一名护林员。但至于其他的，她一个字也没再跟我提过。”
高楚歪着头想了想，而后分析道：“她会不会是因为过去的心结没有解开才会不停地拒绝别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要能帮助她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不就好了。”
“有道理。不过，你要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调查一下陶雅的过去。只有知道过去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才能够深入地了解她。”
“喂，这样不好吧。”孙玲伸出手阻拦他，“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这件事要是让陶雅知道了，你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为什么？”
“陶雅是最讨厌别人向她打听她以前的事的。有一次我拐弯抹角地问她，结果她差一点就要跟我翻脸，吓得我再也不敢提了。”
“哦，我知道了。”
高楚虽然嘴里答应着，可他心里却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陶雅的过去一定发生了什么。如果能知道这些，或许就能帮助陶雅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而帮助她的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会被她接受。一想到这里，他便斗志十足。
他打算先从陶雅丈夫去世这件事入手调查。打定主意后，他便去图书馆翻阅了一年多以前的新闻报道。由于不知道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这件事让高楚费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将那段期间各种报纸上所有有关火灾的报道全部找出来，而后一一分析排除，最终他找出了一则小篇幅的报道，标题是“某市某村山区住宅发生火灾，造成一人死亡”，它的内容如下：
五月十五日上午九时许，某市某村山区一住户发生火灾。户主吴某某（男，二十九岁）因事故发生时仍在屋内，被消防员救出时早已无生命迹象，不幸身亡。据悉，吴某某是那片山区的护林员，与其妻子和女儿一起在那里生活。火灾发生时，吴某某的妻子陶某（女，二十七岁）带着女儿去了山上，故无大碍。根据警方和消防人员的调查，吴某某的肺部发现大量烟尘，全身烧伤面积高达百分之九十，故判定他死于这起火灾。火灾发生的原因是由于蜡烛点燃了窗帘，警方最终判定这次的事件为一起意外事故。万幸的是，由于事故发生的房屋距离其他住户以及林区较远，火势并无蔓延。再加上消防员及时赶到，所以并没有引发山火。希望广大群众以此为戒，一定注意用火安全，以免悲剧再次发生。
就是这个了。高楚兴奋地将这篇报道反复读了几遍，报道与他掌握的信息几乎完全一致。虽然这里面没有明确出现陶雅的名字，但这应该是报纸出于保护当事人隐私的一贯做法。
不过令他更兴奋的事情还在后面。在看到事故发生的地点后，高楚突然想到自己有一个表哥就住在那附近，或许他知道一些案件的细节。高楚这样想着，把报纸的这一页复印了一份，带在身上。
高楚在一个星期以后找个机会去了表哥家。酒过三巡之后，他主动提起了那件事。
“哦，那件意外啊，我记得很清楚。”表哥喝得有几分醉意，“虽说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一家人，但我时常听别人说起过。毕竟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什么事很快就被传开了。”
“那件意外当时是不是成了你们议论的话题？”
“岂止是当时，前一段时间还有人提起过呢。不过那都是一些无聊的人吃饱了撑的，没事瞎猜测。”
“是吗，他们猜测什么？”高楚好奇地问。
“他们猜测说，那起火灾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造成的。”表哥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而且列举出一大堆理由，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火灾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
“怎么巧合了？”
“你不知道，那户人家住的地方距离村里比较远，当我们看到那里冒烟时火势已经大到一定程度了。不过那附近除了他们家以外还有两户人家，只不过发生意外的当天那两户人家都出去旅游了。”表哥无奈地笑道，“就因为这个，有些人说那两户人家要是那天有人在家的话，一定能及时发现火灾。那样的话房屋就不至于被烧毁，人也不会被烧死。所以有人依据这一点，推测说是有人故意选择在这一天让火灾发生的。”
高楚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被传的更是有模有样。警察调查之后发现是蜡烛点燃了窗帘引起的火灾。结果就有人提出疑问：这大白天的为什么要用蜡烛？”
“是啊，这一点想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你觉得呢？”
表哥不屑地摆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我觉得那些人就是闲的。警察都说是意外了，还能有假吗？”
高楚赞成地点点头，又问：“对了，表哥。那户人家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男的被烧死了，他媳妇和孩子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高楚还是问了出来。
“早就搬走了。我听说那女的处理她男人的后事以后，就带着孩子搬走了。至于她具体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表哥说，“不过我听别人说起过，那女的就跟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别人也没什么来往。那男的也是，几乎很少请别人去他家里。说到底，那两口子都是大学生，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那你知道这附近有谁相对来说比较熟悉那一家人呢？”
“要说比较熟悉他们的，应该就是住在他们家附近的那两户人家了吧。我还听说那两户人家的男人也是护林员，跟被烧死的那个人曾是同事。”表哥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哎？你为什么要向我打听这件事？”
“没什么，只不过前段时间偶然间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报道，今天突然间想起来了。”高楚笑着解释道。
从表哥那里告辞后，高楚回到家里。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回想着表哥对他讲的话。表哥说出的那两个疑点确实值得人好好思索，假如那场火灾真的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那么造成这起火灾的人又会是谁呢？有谁最有可能会得知附近的两户人家一起出去旅游了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而后将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硬生生抹去。不可能，不可能，陶雅绝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自己胡乱猜测，毕竟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荒唐的想法。
在经过了几天的思想斗争后，高楚终于打算进行下一步调查。他想利用休息的时间亲自去一次火灾发生的地点看看，而后再向陶雅的邻居打听一下她的过去。
不过，还没等他开始行动，他暗中调查陶雅这件事就意外地被其他人得知了。那一天，一名护士来到她的办公室来拿几名患者的检查结果。当时高楚正忙着分析患者的治疗方案，就让那名护士自己去办公桌上拿。
匆忙之中，他忘记了一点——那张写着火灾报道的报纸复印件就被放在办公桌上。而且，那篇报道上还被他圈圈点点，反复写了好几遍陶雅的名字。
虽然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张纸依然在他的办公桌上，可是它摆放的位置却出现了很大变化，同时纸也被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考虑到那名护士平时跟陶雅的关系不错，此时她很有可能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陶雅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怦怦地跳，立刻将那张纸撕掉而后销毁。至于调查，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他想。
然而，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几天之后，高楚第一次遇见了何静姝。两人邂逅的地点就在市中心医院的食堂里。
那天，高楚结束了上午繁重的工作。午休时，他独自一人去食堂吃饭。自从高楚离婚之后，就很少和医院的同事们一起吃午饭了。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同龄人大都结婚生子，只有他一人还是光棍，所以话题自然没有共同之处。再加上医院的年轻同事们又嫌弃他的思想太老旧，所以高楚同样不愿跟他们一起吃饭。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难得自己能够利用这段时间清静清静。
他从柜台那里点了一份牛肉面，双手拿着托盘寻找空的桌子。食堂的人算不上多，远不到人挤人的程度。可是不料，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身后有人撞了自己一下。这一下子很有力道，高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面碗也掉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高楚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长发的女子。她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小一点，大概三十出头，身穿一身连衣裙。女子的肩上背着包，手里也拿着一个托盘，但上面的饭菜已经有一半都洒了出来。
“啊，你的衣服……”女子满脸歉意地说。
高楚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白大褂被她掉下来的饭菜弄脏了一大片。
“真是糟糕。”他连忙拿出纸巾擦拭，可是却没什么效果。
“真的很抱歉。”女子微微低头致歉，“这样吧，我赔你一份午餐。你的这件衣服也由我帮你洗吧。”
“不了不了，这没什么，白大褂我也有备用的。”高楚客气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女子说着，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拉着高楚的胳膊又来到食堂的柜台，“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就当我给你赔礼了。”
高楚盛情难却，只好又点了一份牛肉面。女子见状，也同样要了一份牛肉面，两个人很自然地在同一张桌子旁相对而坐。
“看样子你就在这里工作吧。”女子主动搭话道。
“嗯，没错。我是这里的医生。”
“既然如此，衣服的话还是我帮你弄干净吧，反正我这几天都要来医院看望病人。”女子笑道，“不过，若是你嫌弃我的话，那就算了。”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把衣服交给我啊，你总穿着被粘上菜汤的白大褂像什么话？”女子开玩笑地说。
高楚也笑了，将白大褂脱下来叠好，放在桌边。
“你的办公室在哪里？明天把衣服洗好后我把它给你送过去。”
高楚说出自己工作的具体地点，而后说了一句“谢谢”。
“哦，对了。做一个自我介绍吧。我叫何静姝，安静的静，至于姝字则是女字旁加一个姓朱的朱。不瞒你说，别人经常以为我名字里的‘姝’字是书本的书或是淑女的淑，弄得我很懊恼，这些人根本不了解我名字的含义嘛。”女子摇头笑道。
“哦，是那两个字啊。”高楚微微一笑，“我记得《诗经》里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静女其姝。你的名字应该就是取自于此吧。”
“没错没错，你居然知道这个。”何静姝吃惊地站起身，很夸张地跟高楚握了握手。
高楚握着何静姝的手，心里觉得异常激动。高楚平时很喜欢一些中国传统的诗词和名著，下班以后也时常研究，所以他知道那句话。
接下来，高楚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在两个人相互说明了各自的基本情况后，高楚了解到，何静姝在一家公司里做财务方面的工作。
“从你的外表上看，就感觉很适合那类工作。”
“什么呀？不过是些无聊透顶的事罢了。总想过一次更有意义的人生，却没有机会，而我自己也无力改变现状。”何静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今年都过了三十，估计我的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最近父母也催我赶紧找个人嫁了。”
“谁不是这个样子啊。总是‘夜晚想起千条路，清晨起来卖豆腐’。”高楚笑道。
“哈哈，说得对。我感觉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像《红楼梦》中晴雯的判词中写的那样‘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两个人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在聊天过程中，高楚心里涌起一种不可思议地感觉，他从来没有在吃饭时和谁聊得这样开心。在何静姝面前，他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灵魂伴侣似的。看得出来，何静姝平时肯定也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否则不可能知道那么多诗词。高楚之前一直感觉自己不是很爱说话，可今天却出奇地健谈。
只是一碗牛肉面，两个人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午休时间结束，高楚才站起身跟何静姝告辞。
下午工作时，高楚告诫自己，这仅仅只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对于每天都要面对无聊工作的自己来说，这样的经历无疑只是生活的调味剂罢了。他觉得，电视剧里那种男女邂逅之后产生爱情火花之类的情节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出现，自己此生肯定也会与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无缘。况且，现在的自己正对陶雅痴迷不已……
可尽管这样，何静姝的身影却一直在高楚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想到第二天她还会来找自己还衣服，他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
第二天下午，在等待了好久之后，何静姝终于出现了。她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拿着一个手提袋，笑盈盈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我还是跟你道个歉吧。”何静姝说着，拿出手提袋里的白大褂，“昨天我洗了半天，可是污渍依然没有完全消除。我想，要不然我赔钱给你吧？”
“那怎么行？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高楚摆手说道。
“既然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哎？”高楚愣住了，他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愿意吗？”何静姝把身体往前凑了凑，看着他的眼睛说。
“啊，那好吧。”
随后，两人约定好下班后见。
晚上，他们在一家西餐店里一边喝葡萄酒一边吃意大利面。几杯酒入肚，高楚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不停地抱怨作为一名医生有多少烦心事。何静姝好像也对高楚敞开了心扉，说着自己行业的苦闷以及生活有多么身不由己。
吃饭过程中，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并约定周末再见面。这次是高楚主动提出的，因为在这两次的交谈中，他深深感到自己跟何静姝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当何静姝同意了再跟他见面时，他整个人都好像飘了起来。
两人间的约定在三天后变成了现实。高楚和何静姝在约好的地点见面，而后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到了晚上，他们又一起吃烧烤，等到结束时已经超过了十点。
“我的家就在附近，能不能送我回去？”何静姝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嗯，好啊。”高楚答应着，心里怦怦地跳。
虽然喝了一些酒，但高楚还算清醒，他知道对方主动提出这个意味着什么。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两人就一同躺在了何静姝家里的**。
第二天一早，高楚边喝着何静姝给他泡的茶边四下望着何静姝的家。他发现何静姝家里的东西过于简洁，除了一些常见的家具和电器，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何静姝的回答是：平时自己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根本不需要那些。接着，何静姝坐在他的旁边小声喃喃道：“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像样的家啊。”
高楚情不自禁地搂过何静姝，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此时的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去追求那个遥不可及的陶雅，倒不如选择与自己意气相投的何静姝。
此后，高楚就开始跟何静姝交往了起来。他们每个星期都会见一两次面，时间大多会选择在高楚的休息日。虽然跟何静姝约会时很开心，可时间一长，高楚却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孤僻。虽然有时他会在何静姝家里过夜，可他却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公司，更没有见过她的朋友或同事，就连家里人她都很少会提起。
或许是她不愿意交朋友吧，他这样想着。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什么会主动选择跟我交往呢？直至他们分手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没有想明白。
在与何静姝交往了三个月后，有一天何静姝来到医院找他。不料，当他们刚要走出医院的大门时，迎面正好遇到了陶雅。
自从高楚暗中调查陶雅的事被别人知道后，即使在医院偶遇，他都不敢直视她。可令高楚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次陶雅居然主动跟他打招呼了。
“高医生，刚下班啊？”陶雅笑道。
“哦，对。”高楚的目光还是有些游离。
陶雅又看了看一旁的何静姝。“哎？这个人是？”
“我是他女朋友。”何静姝主动回答道。
“真的吗？恭喜呀。”
“哦，谢谢。”高楚小声答道。
陶雅笑着离开后，何静姝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喂，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何静姝扭头靠近他的耳边说道，“我怎么感觉你看那个女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说，你是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高楚笑着辩解。
“你可不能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就动心。要是让我知道你移情别恋，我一定饶不了你。”何静姝有些生气地说。
“怎么可能呢？我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好。”
两人说着，一同走出医院。
这次之后，高楚和何静姝在一起时，还有两次偶遇到过陶雅。而每次遇见她，何静姝都会拐弯抹角地提醒高楚不许和其他女人有关系。看着何静姝吃醋的模样，高楚觉得自己更喜欢她了。
不知不觉间，高楚跟何静姝交往的时间就快半年了。正当他想着带何静姝去见自己父母，而后一同商量结婚的事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天，高楚接到了她的短信，说有要事要谈，让他尽快安排时间。高楚当时很高兴，因为那个时候他跟何静姝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他给她打电话经常打不通，发短信也没有回复。对此，何静姝的解释为：最近的工作有些忙，没工夫查看手机。
所以，在收到短信后，高楚立刻跟她约好了时间和地点。然而当何静姝出现在他面前时，高楚却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木讷。
“对不起，事出有因，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了。”何静姝低头小声说道。
“什么？”高楚的下巴差点掉在桌面上，结结巴巴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就要去加拿大了。”
“加拿大？”
“嗯，我们公司最近有一个去加拿大总公司工作的名额。最终，上面的人商量说我是最合适的，而且，我一直都想去那里闯**一下。这一走，至少是三年……”何静姝咬了一下嘴唇，一脸难过的样子。
“这……可是你也不能一直在那边吧，逢年过节你不是还要回国的吗？”
何静姝摇了摇头说：“我在国内除了你以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别的让我牵挂的人。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回来。”
“所以，你这次来是要跟我说分手的吗？”
“嗯，对不起。因为这个机会可能此生只有一次，我实在不想放弃。”
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或许这是她在做出痛苦的挣扎后才做出的选择。
高楚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就放心地去那边实现你的理想吧。”他抬起头说，“不过，我们没有必要分手。我会等你回来的。”
“不行，我这样做太自私了。”何静姝深深地低下头，“你怎么能为了我浪费三年的时光呢？而且说不定我以后就留在那边发展，不回来了。你还是另找一个姑娘吧，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个姓陶的护士有意思，正好你就……”
“不要说了，你怎么能这样瞧不起我？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何静姝哽咽着，强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看到她的样子，高楚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请你相信我。能够实现理想是一件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什么时候去加拿大？”
“下周二。”
“好吧，那天我去机场送你。”
“嗯，多谢。”
不过，高楚并没有等到那一天。两天以后，他又接到何静姝的短信，何静姝说由于不想经历机场分别的情景，于是改签了机票，现在自己已经登机了。
高楚看着短信，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特意去了一趟何静姝的家，结果房东说她已经在几天前退了房子。
自那以后，高楚再也没有见过何静姝。她去加拿大以后，在最初的几个月时间里，两个人有时还通一次电话。后来慢慢的，即使高楚给她打电话，何静姝也很少接。又过了一段时间，高楚接到了何静姝最后一条短信，上面的内容大概是：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不再回去了，你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高楚连忙打去电话确认，可是电话却再也没有打通过。一年多以后，他在家里人的介绍下与一名女子结了婚。何静姝也再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至于陶雅，高楚同样没有再追求和调查过她。一来，他还在为被别人知道自己暗中调查陶雅的事而自责；二来，陶雅若是知道自己和女朋友分手后就再次追求她，她是一定不会接受自己的。再说，高楚也不想让陶雅瞧不起他。
如今，距离那些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虽然高楚的生活早已变得平淡如水，不过有时他还是不由得想到那段经历。所以，当于江林问起这些时，他才能回答得如此详细。
望着对面两名刑警冷峻而又严肃的眼神，高楚心里有些紧张。在于江林和周明远告辞之后，他望着窗外的蓝天。不知怎么，他心里渐渐生出一个此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空调风吹了过来，他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