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秦楚和龚翔到黄山去继续他们的风花雪月,阿伦正当百无聊赖之时,电话响了。是吴尽涵约她去泡吧。自从秦楚名花有主之后,阿伦与吴尽涵出于多次同当灯泡的经历,不禁惺惺相惜。

放下电话后,阿伦急忙打扮起来。她精心梳了头发,解开平时经常盘在头顶的那个髻,任头发四散披着,只在鬓角别了个闪亮的小发卡。挑出上次刚买的连衣裙,这连衣裙是在秦楚极力撺掇下买的,她说阿伦腿长,高腰的连衣裙最合适,虽然阿伦看着那两条细如发丝的肩带胆战心惊。出门前,阿伦最后看了一眼穿衣镜里的自己,不由呆住,手下意识地摆弄着镯子。

她有多久没这么打扮过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从来都是不太修边幅,无论冬夏脑袋上总顶着那个髻,刚进公司的时候有好事者把她的年龄从三十到四十都猜了个遍,虽然她的实际年龄不属于这个区间。秦楚也经常怂恿她去做形象设计,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那时的她对于打扮似乎有本能的反抗,一想到此心中总觉被一根细针不经意刺了一下,不疼,但发毛。

可今天她着实一反常态,莫不是为了吴尽涵?

的确,那次商场之行以后,阿伦发觉跟吴尽涵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她发现他其实是个优秀的男人。

比如他很懂得节制,从不滥情,有脾气,却很少发作,因为工作时间长,所以见多识广,于事物常有独到的见解,跟他谈话阿伦总觉得很舒服,好象是高山滑雪的人听着脚下踩雪的吱吱声,身边的景物迅速向后飞去的感觉。

阿伦纳闷,他们认识时间不短了,为什么早对他没这种感觉?

难道是因为过去她一直认定吴尽涵是秦楚追求者集合里的一元素,压根就没仔细琢磨过这个人?

好象是的。天哪,真可怕。

阿伦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被猛地一撞,颤抖不已。

过去的一幕幕如电影快镜头般一一掠过,过去的她的样子,现在的她的样子。别人眼中的阿伦快乐宽容,开朗豁达,她已经逐渐相信这是真正的她。情思被她尘封禁锢在极深的意识里,因为她相信,要想不被某种事物所制,最好的方法是压根就忽略这事物的存在。她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很好,她认为自己是看穿了,想开了。

只有把心锁住,才会平静。无风才无浪,无恩才无怨。

阿伦终于明白,看穿了?想开了?自己其实是在逃避。

因为逃避,她不愿意去装扮,怕引人注意;她不再以温柔示人,举手间唯有豪放爽利;她冷眼看待一切爱情,包括自己疼爱的小妹妹秦楚的恋爱。

而现在,仿佛天方夜潭里无意打开所罗门封印瓶的渔夫,望着瓶中窜出的魔鬼不知所措。

她该怎么办?罢了罢了,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自有天决定,凡人不如顺其自然,多想无益。

挎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惊醒了阿伦的支颐沉思。

“阿伦吗?我是吴尽涵。……你原来还没出发啊?我还担心你路上出什么事情了呢,还好还好。……我已经到了,你别着急,有的是时间,路上注意安全……”

“老地方酒吧”里,吴尽涵坐在靠窗的吧台前,望着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静静地啜饮生啤。生啤很鲜,入口后清爽的感觉洗涤着他这段时间的焦虑和忧郁。

他背后是一个精致的舞池,一对对情侣相拥而舞,角落里有各种娱乐游戏。迷梦般的灯光,殷勤的服务,让每位顾客享受一回尊贵的感觉。

秦楚很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她沉醉于这种氛围,她也适合这里,美丽,妩媚,时尚,灵动……不过以后带她来这里的不再是他,这样也好。当他习惯于一次次失望后,希望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仔细想想,秦楚是一个能让每个男孩着迷的女子,他也不例外,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有缘,她敏感,多情,喜欢新鲜和浪漫,这些未必是他能给予她的。

冥冥中自有天决定,凡人不如顺其自然。这话是阿伦的经典名言。

想到阿伦,吴尽涵微笑了一下,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跟她说话总能有能笑的理由。她看上去比秦楚豁达多了,又仿佛不知愁为何物,成天乐呵呵的。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她再生气也不怕,因为天性使然,存不住烦恼,自然也存不住怨气。

有人轻轻推门进来,走到他旁边坐下。吴尽涵知道是阿伦,但转头去看时,还是吃了一惊。

阿伦身着白色一袭曳地长裙,纤细的肩带,露出她光滑白皙的肩头,胳臂纤秀,左腕上的墨玉镯子更衬托了皮肤的白嫩;长发随意披着,被舞池的灯光镀了一层暗金色的边,鬓角的一枚小发卡俏皮地闪着光,恰倒好处地添了几分动感。她化了淡妆,五官飞扬突出了许多,眼睛奕奕有神。整个装扮简单,却清丽绝俗。

吴尽涵这才发现,原来阿伦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跟秦楚甚至可以不相伯仲。

阿伦看吴尽涵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于是连忙叫了饮品。

两人默默地喝着,或许彼此都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情感,许久竟然无话。

“我觉得你的名字起得很好。”阿伦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

“此话怎讲?”吴尽涵赶忙问。

“吴姓、贾姓的人一般名字都不好取,因为名总要被姓来否定一下,所以纯粹的褒义词不适合做名字。聪明点儿的父母,就给孩子取近乎中立的词,再聪明一点的,就取那些能被姓所进行正面修饰的名字,比如你的,单叫名字,是“尽涵”;叫全了,是“吴(无)尽涵”,都是正面意思。”

“想不到你对这还挺有研究,那如果是你,你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阿伦想了想,说:“我想我会叫孩子‘吴嘉宝’,名字土了点,但不吃亏,怎么说也是‘无价宝’哦!”说到这里突然住嘴,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还未恢复原色的脸登时又涨得通红,忙端起酒杯大口牛饮,却被酒精呛得连连咳嗽。

吴尽涵扭头去专注地看舞池里的人影,其实是为了掩盖不由自主地窃笑。

等他转回头,看见一位衣着考究的男士正站在阿伦面前,微欠着身邀请阿伦跳舞。此时正在放的舞曲是“绿袖子”,很优美的华尔兹。

阿伦欣然同意,起身前冲吴尽涵调皮地挤挤眼睛,不等吴尽涵反应便轻盈地滑到了舞池里。

吴尽涵一边啜酒一边欣赏他俩的舞姿,看不出来阿伦的舞技竟然这么娴熟,与那男士配合得天衣无缝,乍一看仿佛是配合多次的搭档。然而仔细看去,发现主要是阿伦在配合,她对舞步非常熟悉,男士一抬腿她便知道下一步的落脚点,于是适时跟进。相比之下,那男士就自我得多,不可否认他的舞技也很高,但多了几分炫耀和自负,虽然跳舞时男方起主导作用,若很我行我素地展示舞姿而对女方不加照顾,看起来就非常的不绅士了。

一曲舞毕,看那男士似乎还有意请阿伦继续。下一曲是恰恰,阿伦很熟练地挥洒着,摆出一个个造型,那位男士就逊色许多,很多小节似乎是阿伦带着他跳。随着舞曲进入**,阿伦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腰仿佛无骨一般灵活扭动,使略带喇叭形的裙摆如扇子般张开,头发也四散开来,被汗水沾了几丝在脸颊上,周身洋溢着野性,吴尽涵竟看得痴了。

曲终人散,阿伦跑回吴尽涵身边,一口气把一杯啤酒灌下肚,然后靠在吧台上,望住吴尽涵,嘻嘻地笑。

吴尽涵又给她斟了一杯。不过是橙汁。他不想她喝醉,经常醉酒对一个年轻女孩并不是好事,虽然他还没见过她真醉的样子。

舞曲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卡萨布兰卡”。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阿伦喃喃道,“每次听到它我总想流泪。”

吴尽涵看到阿伦眼睛里果然闪着泪光,那泪珠盘桓片刻,顺着两腮流了下来。他蓦然发觉,眼前这个女孩在平素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隐藏的内心深处原来也充斥着故事。阿伦不是单纯,是简单。是那种曾经单纯过,也复杂过,之后看穿了一切于是具备了的那种简单。她可以用简单的思维去考虑一切看似复杂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患得患失,所以豁达。对此吴尽涵早有感觉,只不过从未象现在这样感觉强烈。

看着阿伦梨花带雨的模样,吴尽涵不由有一种想把她的眼泪吻干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了。

“阿伦,我请你跳舞。”吴尽涵温柔却果断地揽着阿伦进了舞池。阿伦靠在吴尽涵的怀里,随着音乐轻轻摆动,“卡萨布兰卡”的旋律流动在舞池里,滑滑的,润润的。阿伦觉着这个世界只剩下这音乐和这个肩膀,她好希望能一直这样摇摆下去,永不停息。

阿伦的泪珠依然不断地滑落,但都尽数消失在吴尽涵温暖的怀抱里。她抬起头,每每都能看到吴尽涵大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无比温暖的眼神。

五年了,阿伦心底泛起发黄的回忆。五年的不堪,她曾试图用两年去忘记,她成功了吗?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因为她坚信自己能忘记。最快的忘记方式,是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