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华钢失魂落魄地走在长安街上,父亲的责骂像是一座座大山重重地压过来。

“你滚!你滚!……”

父亲盛怒的声音在耳畔盘旋。

原以为说出了烂在肚子里的话会很痛快,但真的说出来时却像生生扯下了一块结了痂的老疤,汩汩地淌起了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父子两人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猛一抬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白虎桥,再往前就是皇城了,依稀可见穿戴整齐的锦衣卫弟兄。他立马停了下来,私闯皇城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番下来,心里平静了许多,整个神智又回来了,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在他的袖子里塞了个东西。

华钢将它取出来,是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展开铺平,上面没头没脑的写了几个字:“不要再查下去,切记,切记。”

“不要再查?”华钢的脑袋里满是疑问,“父亲为什么一定不让我插手?”

“这是父亲的笔迹……”

华钢又是一惊,突然想起在大祀殿横梁腐尸身上找到的纸条上也是这个笔迹……难道父亲与这个案子有牵连?他又为什么给我这样一张纸条?

华钢心头涌出许多疑问。

不行!得回去问问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急忙转身,向前跨出了一步,但另一只脚却迟迟没跟上来……或许是刚才愤怒无比的父亲搞错了?或许是在去父亲房间之前就有人将纸团塞了进来?

华钢思前想后,最后一跺脚,匆匆往客店方向急行而去。到了客店,他径直冲进最后一进院子,却发现院子里挤满了指指点点的看客,还有几个兵马司的皂吏守在一间屋子的门口。

华钢的心一沉,那是父亲的玄字二号房。他几步穿过人群,来到父亲的房门口。

“大人,您真是神算啊!”一名皂吏见华钢径直走了过来,似乎是认出了华钢,满脸堆笑地奉承。

华钢有点摸不着头脑,印象里也不认识这么个皂吏,皱眉道:“这里出什么事了?”

另一个皂吏陪笑道:“正如您所料,这出人命啦。”

“什么?”华钢一把抓住那人前胸的衣襟,瞪大眼睛,咬着牙,“你再说一遍……”

那皂吏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战战兢兢地说:“您……您不知道呀……我以为跟您在查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呢。”

“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华钢双手用力摇晃。

“这……这里的客人。”

“到底怎么了!”

“小少爷……”这时,华钢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

华钢循声望去,是老仆人驼叔,他急忙上前拉住他问:“驼叔,这发生了什么?”

“小少爷……”驼叔一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老爷……老爷……他……过世了。”

“不可能,不可能,”华钢紧紧握住老仆人的手,“驼叔,不可能啊,刚刚我还见他好好的。”

“你……自己去看看吧。”驼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华钢迟疑了一下,放开驼叔颤抖的双手,缓步走进了房间。还是那些简陋的家具,只是桌面上验尸的木箱子被打开了,父亲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头靠在床柱上,仿佛是睡着了。

只有胸口那一点鲜红显得有些别扭,华钢小心翼翼地走近,像是生怕把父亲吵醒,他怯生生地看向那里。

那一点鲜红上露出一段钢针,这东西华钢再熟悉不过,是验尸时用来拨开腐肉的钢针,现在却深深地插入了父亲的心脏。

“父亲……”华钢轻轻唤了一声,华正安静地闭着双眼,“父亲……父亲……”

华钢感觉自己成了哑巴,虽然张大了嘴巴却“阿吧阿吧”地吐不出整词,瞪大了的眼睛再也闭不上了,但又没有眼泪,干涩地能流出血,心头的肉仿佛都被刀子割开了,但痛着痛着就感觉不到痛了,华钢整个儿掉了下去……

华钢走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前面是父亲高瘦的背影,父亲走得很快,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他却越走越慢,脚上像是绑了千斤万斤的铁,抬都抬不起来。

父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黑暗里,华钢想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他绝望到想死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少爷,小少爷……”

华钢的眼睛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团灰色,这些灰色慢慢地流动混合,眼前出现了一张干枯的老人面孔。

“驼叔……”华钢嘶哑地说:“父亲他……”

“小少爷,您要节哀阿。”驼叔伸手扶住华钢,一脸关切地说。

华钢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耳边传来父亲的话语:“探案首先要冷静,摒弃一切杂念,用一双清澄的眼睛去观察现场,才能找到真相。”

华钢睁开眼睛,“驼叔,你将我离开以后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驼叔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张刻满风霜的脸又苍老了许多。

原来华钢离开之后,有人来拜访华正,华正便把驼叔给支开了,驼叔在外面逗留半个时辰后便回到了客店,却发现华正房门紧闭,敲门也没有回应,他就觉得可能出事了,便去找了客店的小厮,强行将门打开。

“我进来的时候……老爷就已经是这样了。”驼叔抹了一把眼泪,惨然道。

华钢一声不吭地点点头,他转身离开父亲的床前,几步走到房门口,仔细检查了木门,发现朝内的门栓已经被撞断了,看来在此之前确实是从里面栓上了的。

他又转到书桌前,发现屋内唯一的窗户也从里面栓上了,也就是说父亲死的时候整个房间是密闭的,那凶手去了哪里?

华钢摇了摇头,重新一寸寸检查整个屋子,窗户没有发现任何撬动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更没有发现可疑的物品,凶器钢针就是父亲的验尸工具箱子里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华钢又转向驼叔,“驼叔,你说有人来拜访父亲,那人你认识吗?”

驼叔摇了摇头,“这人来过几次,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老爷都会把我支开,不过……”

华钢眼神一紧,向前跨了一步。

“小少爷,这人你也见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