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侧犯

如果夜是阴阳的交界,那么影子就是世人通往最后归宿的桥梁。

此刻固节驿的夜浓得像一团墨,滴滴答答的雨声与那个声音混杂在一起飘飘****。

华钢闭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猫在窗边,一团影子就这么从眼前毫无征兆地掠了过去。

是人影?亦或是……

华钢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拎到了虚空,畏惧像决堤的潮水迅速占满整个身体,但是他不能动,也没办法动。

时间像是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消失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用袖子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快跑!快跑!”,脑袋里只有这两个字。

华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颤抖着提起灯笼,艰难地打开似乎重有千斤的房门,他瞪大眼睛朝正堂方向望去,却只有黑漆漆的暗夜。

华钢侧耳听了听,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听到,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他摇了摇头,提着灯笼准备往回走。

这时,除了雨声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先前那个声音截然不同,更响亮更有节奏,那是人说话的声音。

华钢闭起眼睛,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确认了那人声是从正堂那里传来的。

这是人声么,怎么听不懂?有节奏的音节,组成了一段段话语,可华钢就是听不懂。

经文?有点像,但又不是,华钢虽然不信佛,但寺庙的经文还是听过的,比这个音调要平静和安宁的多,这个声音**又热烈,像是号令,对暗夜的号令。

咒文?难道是咒文?不是崔皓这家伙在装神弄鬼吧。

一定是他,想到这里,华钢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转身朝正堂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到了正堂的门口,他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睁大眼睛想透过隔扇门上面的格心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崔皓在作怪。

透过木格,华钢极尽目力望进去,这里是正堂的后屋,只有一张香案和马王爷的画像,别说是崔皓,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华钢的眼睛陡然睁大了,桌上香炉之上有一个红点忽明忽暗。

是谁点燃了香火?

袅袅的暗灰色烟雾笔直向上,和着一句句咒文,仿佛黄泉的出口已经打开,什么东西就要从那里出来了。

华钢听得出神,这咒文声戛然而止。

“华百户。”

正当华钢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华钢一脸惊惧地转身看去,一张熟悉的脸,“崔副使!”

“华百户,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干什么?”崔皓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灯火照出的那张脸有些狰狞。

华钢握住腰间的佩刀,反问道:“崔副使,我倒是想问你,此刻到正堂来想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崔皓想了想回答:“我们靖安君最近几天有些心绪不宁,让我来给檀君上柱香。”

“上香?”华钢紧紧地握住刀柄上前一步道:“你们朝鲜人都是半夜给神灵上香的么?”

崔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华百户,您说笑了,只是白天时候忘记了,睡下去才想起来故而有点迟了。”

华钢冷笑了几声,“崔副使,你觉得这话我会信么?”

“华百户,你就当没见过我吧。”崔皓突然换了一副悲戚的脸孔继续说:“下官实在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华钢眯起眼睛看着崔皓道:“崔副使,救韩道那晚,你就一直在暗中窥视,今夜又是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干些什么,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难道黑豆的死跟你有关?”华钢大喝道。

“不,不……华百户,”崔皓的汉话本来就有些生涩,情急之下就更说不清楚了,他手舞足蹈地说:“华百户……相信我,我不是凶犯……”

“你先把今天的事情解释清楚吧。”说着华钢“呛啷”一声,寒光一闪,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华……百户。”崔皓神色紧张,一手也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正堂中的咒文声再度响起。

华钢冷冷地看着崔皓,“看来今夜有人比你先把香点上了。”

“你不要逼我。”崔皓五官已经扭曲起来,白皙的脸孔布满了杀意。

华钢心里有了计较,大声叫道:“我倒是要先看看这正堂上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正堂闯。

崔皓大喝一声,拨出佩刀向前越过一步朝着华钢劈头砍来。

华钢只觉白光一晃,一股劲风带着杀意就到了眼前,急忙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刀。

崔皓并不停手,身子顺势往后转,右手落空的刀锋也跟着身子往后横劈过去。

华钢不敢怠慢,转身的瞬间,脚尖往地上一点,整个人身子往后退去。

崔皓的刀尖几乎是擦着华钢的腰带划了过去。

两人这一个回合的交锋,华钢十分被动,站定以后再看,两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崔皓往前一刀一转,人已经站定在靠近正堂大门的一边,华钢一闪一退,人却已经在离正堂较远的位置。

华钢冷哼了一声,“看来正堂里的人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崔皓紧了紧手中的刀,冷冷地道:“我本不想与你为敌,是你逼我的。”

这时,正堂里的咒文声再次停了下来。

“皓哥哥,不要再打了,冒犯了大明的上官,你的仕途就都完了”,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正堂里传了出来。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崔皓刀尖指向华钢,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华钢却松懈下来,收起了佩刀,朝着正堂大声道:“你是此次朝鲜使团的贡女朴真伊吧。”

他笑了笑对崔皓说:“崔副使,那我就听你说一说这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