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接头

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

——《墨子·鲁问》

好巧不巧,青芒拉着荼蘼居次没跑多远,又有一队侍卫打着灯笼迎面走来。情急之下,青芒只好拉着她往斜刺里一蹿,藏进了旁边一座假山的石缝中。

这座假山小巧玲珑,里面的缝隙刚好够两人容身,但只能脸贴着脸、身子贴着身子。

青芒叫苦不迭,只能尽量把身体往后面的石壁上贴。

可令他尴尬的是,荼蘼居次却很自然地把身体朝他胸前贴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青芒大气也不敢出,只好用手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推开一些。

“咱俩是夫妻,你没必要躲着我。”荼蘼居次硬是把他的手拨开,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

青芒怕弄出动静,不敢再动作,也不敢吱声,便只能由着她了。

“我知道,就算你不记得我,可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对吧?”荼蘼居次柔声说道,呵气如兰。

脚步声更近了。青芒赶紧“嘘”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荼蘼居次嫣然一笑,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发香和体香阵阵钻进鼻孔,青芒避无可避,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尽量分散注意力。

然而,让青芒万万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瞬间,一幅画面突然毫无征兆、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盛开着一片姹紫嫣红的野花。

湛蓝澄澈的苍穹下,一骑自远方飞驰而来。

马上坐着一男一女。明媚的阳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浩**的长风令他们衣袂飘然。

他们就是阿檀那和荼蘼居次。

坐骑转瞬驰入花海,阿檀那放慢速度,信马由缰地在花海中徜徉。荼蘼居次用双手环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双目微闭,一脸沉醉。

“图弥,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吗?”阿檀那忽然道。

“当然知道。”荼蘼居次依旧闭着眼睛。

“哦?说看看。”

“跟我献殷勤,带我来看花呗,怕我又骂你不懂女人。”

阿檀那一笑:“说对了一半。”

“是吗?”荼蘼居次睁开了眼睛,“那另一半是什么?”

阿檀那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想送你一样礼物。”

“你先别说。”荼蘼居次眨了眨眼,“让我猜猜。”

“好,你猜。”

“首饰。”荼蘼居次不假思索道。

“我有那么俗吗?”阿檀那朗声一笑,“何况你堂堂居次,什么首饰没有?”

“那……”荼蘼居次想了想,“良弓?”

阿檀那摇头。

荼蘼居次蹙眉:“宝剑?”

阿檀那又摇摇头。

“骏马?”

“都不对。”

荼蘼居次泄气了,嘟起嘴:“不猜了,没劲!”

阿檀那无声一笑,跳下马来,“来吧,下来走走。”

荼蘼居次伸出一只手,下巴一扬:“扶我。”

阿檀那很体贴地把她扶下马,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进了花丛中。

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风中摇曳,阿檀那摘了一朵黄色小花,温柔地插在了荼蘼居次的鬓上。

“你不会告诉我,你想送的礼物就是这朵花吧?”荼蘼居次不解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快说。”

阿檀那环视着周遭的花海,若有所思道:“我想送你一个名字。”

“名字?”荼蘼居次一脸诧异,“我没名字吗?还要你送我?”

“在汉人的话里面,你的‘图弥’二字并不好听,所以,我想送你一个读音相同、但不一样的名字。”

“‘图弥’不好听?”荼蘼居次不服,“为什么?”

“‘图’是图画之图,‘弥’是弥漫之弥,一幅图画弥漫着什么东西,看都看不清,你说好听吗?”

荼蘼居次噘了噘嘴:“那你要送我什么字?”

阿檀那不语,牵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了“荼蘼”二字。

“太难写了。”荼蘼居次蹙眉,“什么意思呀这两个字?”

“荼蘼是汉地的一种花,洁白无瑕,芳香袭人,露凝其上,如琼瑶般晶莹,就跟你一样美丽动人,以此为名,不是比‘弥漫的图画’好听多了吗?”

荼蘼居次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算你有心。”

“还有,荼蘼是在暮春与初夏之交开的花。每当它盛放的时候,恰是人间的万千芳华纷纷凋谢之际,无花与之争艳,唯其一枝独秀、笑傲群芳。你看,这花与你这位草原上最美的公主多么相似!”

荼蘼居次静静地听完,双目居然微微湿润,“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心中唯一的荼蘼花了?”

阿檀那淡然一笑,极目眺望远处的地平线,久久不语。

他的笑容和煦而温暖,但眉宇间却掩藏着一丝隐隐的落寞和感伤……

青芒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巡逻的脚步声已渐渐远去。他扭动了一下身子,想离开假山,不料荼蘼居次却更紧地抱住了他。

青芒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终于还是忆起了她,而且还是如此唯美和动人的一幕。

倘若连她的名字都是你送给她的——青芒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是不爱她的呢?

如果过去的阿檀那是爱她的,那么现在的你又有什么理由逃避?

青芒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此刻他的心已经彻底凌乱。

他只能强行掰开荼蘼居次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假山。荼蘼居次在后面紧追了几步,可终于还是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

“荼蘼是汉地的一种花,洁白无瑕,芳香袭人,露凝其上,如琼瑶般晶莹……”

荼蘼居次耳边回响着这句话,眼中满是泪光。

上午辰时末,长安西边的华阳街人流熙攘。

郦诺头戴帷帽、面遮薄纱,和倪长卿一起坐在马车中。倪长卿一路上不停咳嗽,咳得满脸通红。郦诺问他怎么了,倪长卿笑笑道:“没事,偶感风寒而已,回头喝点药就好了。”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二楼东边最后一间,房号丁七,还有我告诉你的暗号,都记住了吗?”

郦诺临下车时,倪长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了。”郦诺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倪长卿微微一怔,似乎对她的冷淡有些意外。

郦诺步伐缓慢地走进酒楼,穿过厅堂,径直走上了楼梯。

这几日,她的腿伤好了许多,虽然不必再用拐杖,但右脚仍有些微跛。来到二楼的“丁五”包间时,郦诺故意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此时时辰尚早,喝酒吃饭的客人不多,走廊上只有两三人偶尔走过,没人注意她。

郦诺确认安全后,才又朝东走过两间,停在了“丁七”门前。她轻轻敲了两下门;停了片刻,又敲了四下;稍后,又敲了一下。

“谁?”屋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混沌鸿蒙,阴阳未分。”郦诺说出了接头暗号。

很快,里面的人回了一句:“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后面这句语出《庄子》,暗号无误。

“进来吧,门没关。”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墨家最神秘的人物盘古,郦诺心里不禁有些激动。

她定了定神,又回头看了走廊一眼,才推门而入。

房间宽敞雅致,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正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只给了她一个背影,她看不见相貌。

“您就是盘古先生?”郦诺反手关上门,走到男子身后。

男子不语,沉默片刻后,才答非所问道:“把巨子临终嘱托给老夫的东西要回去,也亏你们说得出口!”

郦诺一怔,旋即笑了笑:“您若不想交,也没人逼你。”

“听右使说,这是你们三大旗主和他的一致决议。你说,这还不算逼我吗?”

“不算,这叫郑重告知。”郦诺不卑不亢道。

男子冷哼一声:“伶牙俐齿,只可惜成事不足!”

郦诺知道他指的是暗杀公孙弘及随后的陵寝被困一事。严格来讲,这的确是一次失败的行动,郦诺心里也颇为自责,可当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且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意义就大不一样了。她向来好强,这种话当然不能忍。

“先生只看见未成之事,却看不见已成之事,这对我们这些冲杀在第一线的兄弟,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就是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官吏吗?这也叫成事?”男子冷笑,“年轻人,你若是以个人身份说这种话,老夫或许还能谅解你,毕竟你还年轻;可你要是以准巨子的身份说话,那我只能替令尊和咱们墨家感到悲哀了。”

“既然您认为我没有资格,那您为什么不站出来,肩负起这个责任?”郦诺反唇相讥,“家父三年前便已将巨子令交到您的手上,足见对您寄予厚望,可这三年您一直没有半点动静,算不算辜负了家父的重托?难道要让弟兄们跟您一样,躲在朝廷里享受荣华富贵、天天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才算是成事吗?”

“放肆!”男子本来一直没回头,闻言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怒视着她,“老夫为墨家出生入死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呢,别忘了你的辈分!”

此人五十多岁,脸型瘦削,下颌留着一副短须,眉目虽还算儒雅,但脸色却因愤怒而有些涨红。

郦诺冷冷地盯着他,忽然道:“你不是盘古。”

男子一怔:“你说什么?”

“别装了。”郦诺冷然一笑,“盘古先生若是你这样子,早就被刘彻杀了,岂能活到今天?!”

“样子?”男子眯眼看着她,“你又没见过老夫,谈什么样子不样子?”

“我说的不是相貌。”

“那是什么?”

“本事。”郦诺迎着他的目光,“能在朝廷潜伏几十年且身居高位之人,即便不说深不可测、宠辱不惊,起码的城府和定力总该有的。可恕我直言,阁下方才的表现,只能用‘心浮气躁、器小量狭’来形容。试问,倘若盘古先生就这点本事,如何在朝廷安身立命?”

男子不语,只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发出几声大笑。

“你笑什么?”

“这么说,你方才说那些话,是故意在刺激我、以试探我的反应喽?”

“彼此彼此。”郦诺面含笑意,“自从我一进门,阁下便故作尖酸刻薄,没有半句好话,不也是在试探我吗?”

男子闻言,不禁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露敬佩之色:“倪右使一直夸郦旗主文武双全、心智过人,在下原本还不大敢信,现在算是领教了。”说着郑重拱手,鞠了一躬。

“阁下过誉了。”郦诺抱拳还礼,“真正对晚辈不放心的人,应该不是阁下,而是盘古先生吧?”

“先生从未见过郦旗主,故而吩咐在下略作试探,还望旗主谅解。”

“理解。”郦诺一笑,“交接巨子令,关乎整个墨家安危,盘古先生没让你用刀斧手迎接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男子呵呵一笑:“实不相瞒,交还巨子令一事,确实让先生踌躇了几日。另外,先生有句话,让我务必向你转达。”

“请说。”

男子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先生说,巨子令必须由你掌管,绝不能落到任何墨家其他人手上……包括倪右使。”

果然,盘古不信任倪长卿,也不信任其他几位旗主。尽管郦诺早已知道这一点,可现在被当面告知,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我知道了。也请转告盘古先生,我会保护好巨子令,定不辜负他的信任。”

男子点点头,从旁边的榻上拿过一个包袱,递给了她:“东西在里面。”

郦诺接过,瞬间感觉这个包袱如有千钧之重。

渭水从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缓缓流过,南面是长安,北面则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青芒策马来到渭水南岸一个叫子牙坡的地方,看见一驾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道旁,边上有四五个保镖模样的武士策马而立。不远处的岸边,有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正面朝渭水,悠闲垂钓。

昨天夜里,青芒往翕侯府里射了一只香囊,里面装着於丹给的那枚琥珀,另外还有一块布片,上面只写了七个字:

明日巳时子牙坡

此刻,青芒是准时来的,没想到赵信却提前到了。

走到马车附近,青芒勒马停住,朗声道:“太公垂钓,离水三尺,敢问鱼儿何时咬钩?”

相传,商朝末年姜太公在渭水支流磻溪垂钓,邂逅周文王,由此辅佐周朝灭了商纣。战国年间,此处村民为纪念姜太公,便在附近建了一座太公庙,此地遂名子牙坡。

话音一落,马车边的那些武士便意识到他是谁了,遂纷纷拔刀出鞘,纵马过来围住了他。片刻后,车厢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来者何人?”

青芒环视周遭这些如临大敌的武士,淡淡一笑:“同路人。”

“别抖机灵,我是让你报上名来!”车中的人又道。

“约你见面,你连面都不露,凭什么让我自报家门?”

“不报也行,本侯现在便拿你入宫面圣。”

“吓唬我?”青芒又是一笑,“可就凭你们这几个,怕是拿不了我吧?”

“那你就试试!”

青芒闻言,不禁微微蹙眉。

对方口气如此自信,想必不止这几个人,附近定然还有伏兵。刚这么一想,旁边这些武士突然策马退开;与此同时,一排弓箭手忽然从三丈开外的一片蒿草丛中站了起来,几十支上了弦的利箭齐齐对准了他。

这么近的距离,饶是青芒身手过人,怕也要被射成刺猬。

可是,青芒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大笑:“赵信,想见我就自个儿过来,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想学人家姜子牙不钓鱼虾只钓王侯,你恐怕还欠些火候。”

青芒这话不是对着车厢说的,而是面朝岸边喊的,显然是针对那几个貌似悠闲自在的垂钓者。

几名垂钓者静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对着青芒一笑:“你怎么知道本侯在这里?”

“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咱们那位朋友也不敢委托我来找你了。”

“不错,年轻人有点眼力。”赵信走了过来,“说说,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此时,其他几名“垂钓者”都跟着起身,并紧随其后,显然是赵信的贴身侍卫。

“你真想听?”

“当然。”

“破绽一,你既然在草丛里埋了伏兵,哪还能让几个闲杂人等在那儿悠然垂钓?怕是早都赶跑了吧?”

“说得好,继续。”

“破绽二,即使真是垂钓者,听见身后闹哄哄地要抓人,草丛里还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早就吓得拔足飞奔、落荒而逃了,岂能那般淡定,连头都没回一个?”

赵信呵呵一笑,走到了他的面前,“很好。还有吗?”

青芒也笑了笑:“有,而且第三点破绽最大。”

“怎么说?”

“刚才鱼儿都咬钩了,可你愣是不收竿,说明你的注意力全在身后。还有,我朝岸边喊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垂钓者都微微偏头,下意识地看向了你。所以,根据这三点破绽,我不但可以断定你们这些垂钓者有问题,而且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里头,哪个才是我要见的人,也就是翕侯你!”

赵信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刚才坐的地方,“隔这么远,你都能看见鱼儿咬钩?”

“留心看,便不觉其远;若不留心,就算在眼皮底下也看不见。比如翕侯你,刚才不就对上钩的鱼儿视而不见吗?”

“年轻人好眼力,老夫佩服!”赵信哈哈大笑,“现在,本侯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自报家门了吧?”

青芒翻身下马,拱了拱手:“在下秦穆。”

赵信一怔,眼睛亮了亮:“公孙丞相新招的门尉?”

“侯爷知道我?”

“当然,秦门尉大名如雷贯耳,如今的长安谁人不晓?”

“虚名而已。”青芒淡淡一笑,“侯爷,咱们还是找个说话的地方吧?”

赵信不语,朝不远处的那座太公庙做了个请的手势。青芒会意,跟他一起走了过去。几个贴身侍卫紧跟在二人身后。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在距他们身后约莫十丈开外的一片草丛里,匍匐着三个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为首之人,便是杜周。

华阳街上,张次公、陈谅带着几名随从,信马由缰地在街边溜达。

自从那次孔禹幼子被墨者劫走之后,张次公心里便极度不甘,所以有事没事总喜欢在这附近转悠。当时墨者就是在这条街上劫走了那娃儿,然后马车在不远的一条横街上倾覆,最后墨者和那娃儿都消失在了密如蛛网的小巷中。

张次公那天并未看清那个墨者的样子,但却看清了身材和体态。

他断定,这个墨者是女的。

除此之外,那天他也亲眼看见这个女的落地时右腿受了伤。

然而,仅有这条可怜的线索,几乎与没有线索无异,根本没办法往下查。可张次公并不气馁。他有种直觉,这些墨者还躲在长安,后续肯定还有行动。

几天前,在西市铁匠铺,这一直觉得到了印证。

尽管铁锤李的铺子里没留下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可张次公那天在盘问街坊时却意外得知,事发前有两个女子进入了铁匠铺,其中一人右腿微跛,拄着拐杖。

他相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感觉让张次公有些兴奋。所以这两天,他来这一带转悠的劲头就更足了。这里不仅是墨者劫走孔禹幼子的地方,而且街道尽头就是西市——那个墨家女子两次在这一带出现,难道不会有第三次?

张次公决定碰碰运气。

他相信,老天不会总站在墨者那边。

郦诺肩上挎着包袱,走出酒楼,看见倪长卿的马车已经掉头停在了街对面。

华阳街很宽,往来车马甚多,且速度都很快。郦诺在街边等了片刻,瞅了个空才抬脚走过去。可刚走到街心,右边便有一驾马车朝着她飞速驰来。

郦诺其实早就看见了这驾马车,也知道它速度很快,可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腿伤,还是下意识地以平时走路的速度进行预判。而当她猛然醒觉时,那驾疾驰的马车已然近在咫尺。

眼看就要撞上人了,车夫大惊失色,慌忙拉起缰绳,可强大的惯性还是推动着马车朝郦诺撞来。

千钧一发之际,郦诺毕竟身怀武功,反应还是比常人快得多——只见她迅疾止步,左足运力,向左急旋,整个人腾身而起。马车擦着她的衣服冲了过去,车厢带起的疾风蹭飞了她头上的帷帽。

郦诺一惊,伸手要去抓帷帽。这一下身体失去重心,不仅帷帽没抓到,落地时脚后跟又踩到了一颗石头,郦诺站立不稳,仰面朝天向后倒去。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飞掠而来,用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她。

郦诺扭头一看,是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的面孔。

这个人就是霍去病,但郦诺并不认识他。

方才郦诺遇险时,霍去病恰好骑马经过她身后,见状立刻从马上飞跃而下,在她即将倒地的刹那扶住了她。

“多谢公子。”

郦诺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帷帽扯乱的鬓发。

“姑娘腿脚不方便,为何独自出门?”

霍去病关切地看着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就跛脚了呢?真是可惜!

郦诺知道他误会了,但自己也没必要跟陌生人解释太多,便礼貌地笑笑,想要过去捡地上的帷帽。“我来吧。”霍去病抢先一步,走过去捡了起来,递到她手里,“此处车马甚多,需要我扶你过去吗?”

“不用了,谢谢!”郦诺戴上帷帽,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暖意。

这时,对面的倪长卿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没事吧,丫头?”

“我没事。”郦诺应着,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

见对方似有家人陪伴,霍去病便没再说什么,冲二人点点头,旋即骑马离去。

倪长卿过来搀住了她,两人慢慢朝街对面走去。

郦诺并不知道,此刻张次公等人就策马立在斜对面,且已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尽管偌大的长安城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右腿微跛的女子,可张次公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为,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多天,总算没在这儿白转悠。张次公颇感欣慰。

“将军,那个女子……有什么问题吗?”陈谅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有些纳闷。

“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不重要。”

张次公心不在焉地说着,然后一夹马腹,朝郦诺和倪长卿迎了过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张次公做事的信条。

见他过去,陈谅等人连忙拍马跟上。

太公庙里,一尊姜子牙的塑像立在殿内,赵信和青芒在石案前上香。

“秦门尉,你的出现,让我很是好奇。”赵信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

“好奇什么?”青芒也把香插了上去。

“你看上去,不像匈奴人。”

“听侯爷的意思,好像认为我应该是?”

从刚才照面到现在,赵信似乎一直没把自己当熟人。这不禁让青芒感到诧异:自己过去明明是匈奴左都尉阿檀那,身为匈奴贵族的赵信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

现在又听他这么说,青芒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赵信此前根本没见过自己。

那这说明什么呢?难道我不是从小在匈奴长大的,而是在赵信被汉朝俘虏之后才去了匈奴,所以他才没见过我?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倘若如此,那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过往就再次成了谜——在成为匈奴左都尉阿檀那之前,我是谁?我又在哪儿?

“你不应该是吗?”赵信看着他,“一个拿着於丹太子的信物来找我的人,不应该是匈奴人吗?”

“不瞒侯爷,在下是左都尉阿檀那。”

青芒决定摊牌,这样才有可能把自己的身份问题彻底弄清楚。

赵信一震,顿时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阿檀那?!”

青芒一笑:“如假包换。”

赵信忍不住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荼蘼居次看上的男人,果然是器宇不凡!”

青芒有点奇怪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侯爷在来汉地之前,从没见过我吗?”

“缘悭一面啊。”赵信笑道,“我在龙城王庭时,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玩泥巴呢,后来我调到右贤王麾下,才听说王庭出了你这位后起之秀。不过,令堂我倒是认识。”

令堂?!

赵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声惊雷在青芒耳边炸响。

“侯爷认识我母亲?”青芒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

“当然。浑邪王的女儿伊霓娅,当年也是咱们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美女,我怎么会不认识?”赵信笑道,“不怕你见笑,当初年轻的时候,我还动过心思想追求她来着。”

伊霓娅,原来我的母亲叫伊霓娅!而我的外公居然是匈奴的浑邪王!

青芒笑了笑:“那……您应该也认识我父亲吧?”

赵信闻言,笑容忽然消失,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如此奇怪的反应大出青芒意料之外,也让他一头雾水。但是话说到这儿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下去。

“怎么了侯爷?”青芒故作轻松地笑道,“就算您当年想追求我母亲,也不至于一提到我父亲就吓成这样吧?”

赵信越发惊疑地看着他,忽然急退数步,大喊一声:“来人!”

殿外的四五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人人拔刀在手。

“拿下他!”赵信指着他大喝道。

侍卫们马上围住了青芒,四五把环首刀同时对准了他。

“侯爷这是何意?”青芒压抑着内心的惊讶与困惑,强自镇定道。

赵信不答,而是死死地盯着他,半晌后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

“你不是阿檀那。”

郦诺和倪长卿还没走到马车那儿,便被张次公等人拦住了去路。见这些人都是一身禁军装束,二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敢问诸位官爷,何事阻拦小民?”倪长卿赔笑道。

张次公压根不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面罩薄纱的郦诺:“你叫什么?何方人氏?”

“回官爷话。”倪长卿忙抢着道,“她是小民的外甥女……”

“我没问你!”张次公沉声一喝。

陈谅见状,立刻给了手下一个眼色。两名军士当即下马,一左一右架起倪长卿,把他推到了一旁。

见此情形,等在对面的石荣、刘五和车夫都忍不住想动手,却被倪长卿用眼神制止了。

“回答我的问题。”张次公又道。

郦诺迅速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对方总共十来人,己方连同车夫在内共五个人,硬拼的话还是有机会逃脱,可问题是现在自己身上背着巨子令,也就等于背负着整个墨家的命运,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所以,郦诺只能选择忍耐。

“回官爷话,民女姓仇名芷若,东郡濮阳人氏。”郦诺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从容道。

这是郦诺来长安前便已定下的化名,公开身份是仇景的侄女,为此还假造了一份名籍。

“来长安做什么?”

“随叔父来京做活儿,做饭洗衣,照顾叔父。”

“做什么活?在何处做?”

“木匠活,在内史府。”

张次公眉头一蹙:“内史府?是汲黯的内史府?”

“正是。汲内史与民女的叔父是同乡,也是好友,所以请叔父来为内史府修建正堂。”郦诺知道汲黯向来不好惹,所以故意搬出他的名号,以便让对方知难而退。

张次公略为思忖,随即翻身下马,径直朝郦诺走了过来。

汲黯虽然不好惹,可张次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根本不怕汲黯。

张次公走到郦诺面前站定,冷冷道:“把面纱掀起来。”

郦诺一怔:“官爷若不信民女的话,可去找汲内史查证……”

“我让你把面纱掀起来!”张次公加重了语气。

“男女有别,请恕民女不能从命。”郦诺说着,退后了两步,跟他拉开了些距离。

张次公又逼近两步,冷然一笑:“胆子不小,敢抗拒本官。”

“民女不敢抗拒,但本朝自有律法。请问官爷,是哪条律法规定,民间女子见到官员,必须掀开面纱?”郦诺说着,又退了两步。

张次公继续逼近,“不错,朝廷是没有这条律法,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个理由。”

“那就请官爷说明理由。”

张次公把脸凑近,嘴角浮起一丝狞笑:“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墨家刺客!”

最后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郦诺心中猛地一颤,同时对张次公开口时几乎喷到她脸上的气息极为嫌恶,下意识又后退了两步。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背部被一只手撑住了。

“别再退了,你再摔一次我可不扶。”

似曾相识的手掌的温度,似曾相识的让人心生暖意的声音。

郦诺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侯爷凭什么说我不是阿檀那?”青芒目光灼灼,逼视着赵信。

“因为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阿檀那根本就没有父亲!可你刚才却问我认不认识你父亲。哼,还有比这更大的笑话吗?要想冒名顶替,也请你先把谎扯圆了!”

什么意思?我没有父亲?

青芒登时如坠五里雾中,半晌才道:“没有父亲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敢假冒阿檀那!”赵信一脸不屑,“实话告诉你吧,伊霓娅当年是未婚生子,没人知道她的男人是谁,除了她自己!还有,阿檀那也不是在龙城王庭出生的,他是到了十五岁才回到王庭认了伊霓娅,可之前在什么地方,根本没人知道,更别提他的父亲是谁。”

青芒如遭电击,木立当场。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身世?於丹之前说我的父母都是匈奴贵族且很早就被汉人杀了,难道完全是一派谎言?

“那,那我娘呢?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你到现在还敢冒认?!”赵信怒了。

“好吧。”青芒苦涩一笑,“我只想请问,伊霓娅她……还在不在世上?”

“好几年前就去世了。”赵信没好气道。

青芒又是一震,心里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见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赵信忽然有些诧异。

按说此人如果是冒名顶替的话,没理由对阿檀那的身世和伊霓娅之死如此震惊。可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假装,也不太像是冒名顶替的样子。更何况,於丹也不是笨蛋,怎么可能把信物交给一个冒牌货呢?

赵信这么想着,不禁也困惑了。

“侯爷,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您了。”青芒万般无奈地一笑,“我从匈奴来到汉地后,遭遇了一场事故,大部分记忆都丢失了。阿檀那这个身份也是於丹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后来我又慢慢忆起了一些,虽然可以确认自己就是阿檀那,但其他事情还是没想起来,对自己的身世也几乎一无所知。”

赵信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於丹没告诉你吗?”

“他只跟我说,我的父母都是匈奴贵族,在我出生不久就被汉人杀了,后来是军臣老单于收养了我。”

很显然,於丹骗了他。至于於丹为何要这么骗他,赵信大致也明白,无非是想借此表明对他有恩,收买他的心罢了。

沉吟半晌后,赵信终于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侍卫们随即收刀,退到了殿外。

“那你又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丞相门尉秦穆的?”

“说来话长。简单来讲,就是公孙弘遇刺当晚,碰巧被我救下了,然后就给了我这个身份。”青芒不想把底全兜给他,便半实半虚道。

“公孙弘就没查问你的来历?”

“他看上的是我的身手,来历并不重要。”

赵信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深究此事,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你是怎么跟於丹接上头的?”

“在东市偶遇,然后我找到了他被软禁的地方。”

赵信眉头微蹙:“霍去病防范甚严,你进得去?”

青芒一笑:“就这点事,还难不倒我。”

“那於丹现在做何打算?”

“让咱们联手救他出来,然后……跟他一起杀回大漠。”青芒故意不提天机图,想看看赵信做何反应。

“天机图呢?”赵信果然睁大了眼睛,“难道他没提?”

“对对,我给忘了。他说把他救出来后,再带咱们去取天机图。”青芒观察着赵信的神色,“对了侯爷,於丹有没有跟你讲过,这天机图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来头?”

赵信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老狐狸,警惕性这么高!

青芒心中暗骂,嘴上道:“具体没说,只说这东西很重要,也许对他复国会有帮助。”

赵信眼神闪烁了一下,“差不多,他跟我也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取出来不就知道了?”

很明显,赵信肯定知道一些天机图的事情,至少很清楚它的重要性。

“对了阿檀那,我还没问你,你为何也会来到汉地?”

“具体的原因记不得了,不过我想,应该跟漠南之战有关。”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一仗咱们败得那么惨,你身为前锋大将,可以说是万死莫赎,伊稚斜岂能轻饶了你!”

“所以嘛。”青芒淡淡一笑,“我只能跑路了。”

荼蘼居次说自己在漠南之战中的所为其实是她父王伊稚斜一手安排的,可其他人包括赵信、於丹在内似乎都不这么认为。那么,漠南之战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言归正传。”赵信打断了他的思绪,“咱们怎么救於丹,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青芒沉吟片刻,道:“想法倒是有,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说说。”

青芒凑近,低声说了起来。赵信蹙眉听着,神色渐渐凝重……

华阳街头,霍去病从郦诺的身后站出来,看着张次公:“张将军,这是在做何公干?”

“霍骠姚?”张次公一怔,“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才明明看见霍去病已经策马远去了,没想到他居然又折了回来。

“怎么?是不是我在这儿,妨碍你执行公务了?”霍去病微笑道。

霍骠姚?!

郦诺大为意外,忍不住回头看了霍去病一眼。

真没想到,这个英俊少年就是在漠南一战成名、令匈奴人恨之入骨的霍去病。

“霍骠姚说笑了。”张次公也笑道,“我只是偶然路过,无意中发现了这名嫌疑人,便略加盘查而已。”

“嫌疑人?”霍去病眉毛一扬,“我能打听一下,她是犯了什么案子吗?”

“这个……”张次公犹豫了起来。

“不方便说就算了。”霍去病忽然拉起郦诺的手,“咱们走。”

此举令郦诺和张次公都大出意料之外。

郦诺感受到了霍去病手掌的温度,一颗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

“且慢!”张次公手一拦,“霍骠姚,你要是这么带她走,那可真是妨碍公务了。”

“不走也行,但你得告诉我,她犯了什么事?”

霍去病松开了郦诺的手,却故意往她身前一站,把她跟张次公隔开了。

“我有理由怀疑,她是墨家刺客。”张次公正色道,“此前的公孙丞相遇刺案、大闹天子陵寝案、孔禹幼子被劫案,还有数日前西市铁匠铺斗殴一案,我怀疑都跟她有关!”

“嚯,这么严重?”霍去病夸张地叫了一声,“证据呢?”

张次公冷然一笑:“要是有证据,我早就直接抓人了,还有必要在这盘查吗?”

“可没有证据,你又凭什么盘查?”

“证据虽无,疑点却有。”

“行刺丞相一案,据公孙丞相和张廷尉称,为首的墨者是一名女子;大闹陵寝一案,我的手下也曾与女子交手;劫夺孔禹幼子一案,我亲眼所见,劫走马车的还是一名女子,且因马车倾覆右腿摔伤;还有,数日前在西市铁匠铺,有目击者称,看见了一名右脚微跛、手拄拐杖的女子。所有这一切……”张次公用手一指郦诺的右脚,“她都符合!”

霍去病定定地看着他:“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

霍去病沉默稍顷,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张次公有些恼火。

“张将军,你是不是想立功想疯了?”霍去病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就凭她是一个女子,而且右脚微跛,你就怀疑她是刺客?那你信不信,给我半天工夫,我能从长安城里给你找来八十个符合这两个特征的嫌疑人?”

张次公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查案有时候得凭直觉,不能事事按部就班。”

“得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霍去病手一扬,“所谓直觉,不就是办案无能的借口吗?张将军,你若不服,咱现在就去找大将军评评理;要是你觉得大将军会偏袒我,那咱们一块入宫面圣,请天子圣裁!你看如何?”

张次公心中怒火翻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霍去病官职虽比他低,怎奈人家是卫青的外甥,又刚在漠南之战中出尽风头,一跃成为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跟他干仗,你只有认栽的份,岂能讨得着便宜?

可是,让张次公百思不解的是,霍去病跟眼前这个女子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如此卖力替她出头?

僵持了半天,张次公不得不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也罢,看在霍骠姚的面子上,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不过此女桀骜不驯,分明是个惹祸的主,霍骠姚若想护着她,日后恐怕有得伤脑筋了。”

“这你就扯远了。”霍去病一笑,“我跟她素昧平生,只是路见不平,说两句公道话而已,张将军切莫误会。”

张次公不再言语,只深长地盯了郦诺一眼,旋即带着陈谅等人悻悻离去。

倪长卿赶快走过来向霍去病道谢,霍去病道:“老丈不必客气,我平生最恨仗势欺人之事,今天既然碰上了,又岂能袖手旁观?”

二人又客气了几句。郦诺也上前敛衽一礼,道:“世人只道霍骠姚是位勇冠三军的英雄,却不知您更是一位锄强扶弱的义士,小女子今日得识霍骠姚,实乃三生有幸。”

“姑娘谬赞了,举手之劳而已,无足挂齿。”

“只是今日一事,害您得罪了那个张将军,今后还望霍骠姚多加小心。”

霍去病哈哈一笑:“姑娘这就不必操心了,我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岂会怕他一个小小的张次公?”

“如此甚好,那小女子就先告辞了。”郦诺跟倪长卿一起行礼告辞,然后登上了马车。

郦诺低头要走入车厢之前,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此时霍去病也在看着她,二人目光碰撞,不觉都有一丝尴尬,遂朝对方笑了笑。

马车随即起动,辚辚而去。

霍去病目送着马车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忽然想起忘记问这个女子姓名了,不禁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