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新生

死牢里暗无天日,但骆文佳却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亮堂。这三天之中,他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思考着云爷提出的问题,当第三天晚上云爷再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理出了头绪。看到他眼中透出的自信,云爷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智慧的作用是审时度势,找出解决问题的最优办法。”骆文佳迎着云爷的目光侃侃而谈,“人与豺狼猛兽比起来,身体上有着天然的劣势。就算是最笨的猎户,也不会愚蠢地奢望克服这种天生的劣势,靠苦练武功去与猛兽正面搏斗。他更多的会借助弓箭、兽夹、陷阱等工具,并利用猛兽各种天生的习性和弱点,将之巧妙捕杀。聪明的猎手往往不需冒任何危险,就能将猎物兵不血刃地拿下。”

“如果你的猎物是和你一样聪明的人呢?”云爷饶有兴致地问。

“那就需要审时度势,巧妙借助各种形势与之周旋,”骆文佳答道,“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渺小的,昔日西楚霸王力能举鼎,勇冠三军,却也败在韩信的阴谋诡计之下,无奈自刎乌江。智慧虽然不能令人增大半分力气,但却让人知道力量应该用到什么地方。”

“如果你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审时度势之下,你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又该怎么做?”云爷又问。

“那就需要隐忍,”骆文佳感觉过去读过的经史典籍,渐渐在心中活了起来,不由侃侃道,“耐心等待对手露出颓势,同时积蓄自己的力量,直到对手现出致命的弱点,然后像蛇一样倏然出击,力求一击致命!昔日勾践曾为吴王牵马尝粪,汉高祖不惜冒险赴鸿门之宴,唐太宗更向突厥俯首称臣,这些都是审时度势之后的隐忍。它无损于英雄的光辉,却反而使他们更显智慧和强大。”

云爷终于满意地微微颔首,淡淡道:“看来你也并非无可救药,能从经史典籍中悟出这些道理,你的书总算没有白读。不过,你可知为何有的人多才多智,却始终是渺小软弱的弱者?就拿历代官场来说,在其中如鱼得水的往往是碌碌无为的庸才,学识渊博的智者反而不受重用,甚至受同僚排挤,上司忌恨,郁郁终生,乃至英年早逝?”

骆文佳一怔,茫然道:“也许,聪明和智慧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吧?聪明的人未必有智慧,但智慧却只能来自聪明的头脑。”

云爷微微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有些事知易行难。有才之士虽然明知官场需要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却不愿为,不屑为,所以才郁郁不得志。仅知智慧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你还得善于运用这种力量,并抛开道德、律法、感情甚至本性等等一切的束缚身体力行。只有做到身心如一,才能真正发挥智慧的力量。”

骆文佳脸上有些茫然,忙拱手道:“弟子还不太明白,望云爷指点。”

“人若不幸掉进粪坑,一时无法爬出,该如何做才好?”云爷突然问。见骆文佳茫然摇头,云爷冷冷道,“得向蛆虫学习,以粪便为食,拼命挣扎抢占一处粪便丰腴的地盘。这种蛆虫都有的智慧就算老夫告诉了你,你又能否做到?”

骆文佳想了想,颓然摇头:“我做不到。”

云爷一声冷笑:“这就是知易行难。人若不能改变周围的世界,就只有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让自己逐渐变得强大起来。只有当你足够强大,才有可能最终改变这个世界。在君子中间,你要比君子还君子;在小人堆里,你得比小人更小人!你无论在君子中间做小人,还是在小人堆里当君子,都会死得很惨。在智者眼里,做君子与做小人已经跟品德无关,只跟周围的环境有关。古圣先贤罔顾世情和环境,一味要人做温顺贤良的君子,不知害死了多少不知变通的孝子贤孙。”

骆文佳一怔,第一次听到这等怪论,心中不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他对云爷的话并不完全赞同,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驳起。只听云爷突然又问:“你熟读圣贤之书,除了经史典故,不知从中还看到了什么?”

骆文佳想了想,答道:“忠孝仁义,礼义廉耻。”

“狗屁!”云爷一声嗤笑,“读书不用脑,还不如不读!看不到文字后面的真实,你永远是一个不会思考、灵智未开的蠢货,有什么资格做老夫的弟子?忠孝仁义,礼义廉耻?你数数古往今来众多风云人物,有几个合格?”

骆文佳突然福至心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躬身拜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谨记在心!”

云爷没有避让,也没有搀扶,只冷冷道:“想做老夫的弟子,你先得学会叛逆隐忍,鲜廉寡耻。不然我堂堂千门门主云啸风这张老脸,岂不让你丢尽?”

虽然云爷言词严厉,但听在骆文佳耳中不缔是天降纶音。他慌忙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弟子定谨遵师命,决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你别急着拜师,你是否有资格成为老夫弟子,还不一定呢!”云爷冷哼一声,突然叉开双腿,往自己**一指,“钻过去!”

“什么?”骆文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钻过去!”云爷厉声道,“老夫现在就教你本门的基本功——鲜廉寡耻!”

骆文佳犹豫起来,心中如巨浪翻滚。犹豫再三,最终复仇的欲望超过了对**之辱的羞耻,他终于一咬牙,低头从云爷叉开的腿间慢慢爬了过去。当他终于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因羞愧而满面通红。云爷却无视他的羞愧,悠然问道:“当初疤瘌头要你过十八洞,你拼死不从,现在为何钻得这般爽快?”

骆文佳昂然抬起头:“韩信当年也曾受**之辱……”

“呸!”骆文佳话音未落,云爷突然一口浓痰射到他脸上,“你他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淮阴侯当年是可以不受辱而甘愿受辱,你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提并论?你现在无论是想复仇还是想活下去,都得来求老夫,就算老夫让你吃屎你也得吃,还敢大言不惭自比淮阴侯?”

骆文佳羞愧地垂下头,心知云爷所言不假。当年韩信完全可以拔剑杀了拦路挑衅的泼皮,他却甘愿低头受辱,这反而显出他的胸襟和隐忍。而自己无论是想活下去还是想复仇,云爷都已是最后的希望,只要自己还想留着性命去复仇,就根本没有可能反抗对方的任何侮辱。想到这,他不由拱手拜道:“多谢师父教训,弟子知错了。”

云爷面色稍霁,淡然颔首道:“淮阴侯不以**之辱为辱,这才是鲜廉寡耻的大境界。你想达到这等境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若不能达到这等境界,智计谋略于你来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说着,云爷转身便走,边走边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先想清楚古人留下的史籍中,究竟记载了些什么。三天后老夫再来,看看你是否真正明白其中的奥义。”

三天之后,当云爷再次来到牢中时,不等云爷吩咐,骆文佳已跪倒在地。只见云爷大马金刀地叉开双腿,骆文佳无须云爷示意,便低头从其**钻了过去。待他重新站起后,云爷眯起眼打量着他,淡淡问:“老夫如此侮辱你,你心中可有怨恨?”

“不敢!”骆文佳躬身拜道,“师父这是要助弟子丢开羞耻之心,只有忍人之不能忍,做人之不能做,才能将一个人的智慧发挥到极致。”

“你现在从经史典籍中看到了什么?”

“钩心斗角,智计权谋。叛逆暴虐,鲜廉寡耻。”

“孺子可教亦!”云爷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在一方岩石上坐了下来,“你既然有心拜老夫为师,就该对本门有所了解,你可知道本门的来历和根底?”

骆文佳茫然摇头:“上次听师父自称千门门主,莫非本门就叫千门?”

“不错!”云爷微微颔首,“但你可知‘千’字的含义?”

“千者,骗也。南方人也将骗子称作老千,不知弟子理解得对也不对?”骆文佳躬身问道。

“坑蒙拐骗实乃千门末流,老夫羞与为伍。”云爷傲然道,“本门的最高境界,乃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谋江山社稷于无痕无迹之中。以千得铢是为骗,以千得国是为谋,虽以千术窃天下,人尤尊其为圣贤。古往今来无数兵法大家,开国之君,莫不是深谙此道。就连世人称颂的各种兵法谋略,也不过是千门旁支。你不要因为那些手段低劣的街头骗子就瞧不起本门,你可知本门始祖是谁?”

见骆文佳茫然摇头,云爷脸上露出一丝骄傲,遥遥望空一拜:“是禹神!也就是上古传说中治水的大禹。”

“大禹!”骆文佳十分惊讶,“他可是三皇五帝之一,妇孺皆知的上古圣人啊!”

云爷淡淡一笑,颔首道:“不错!虽以千术窃天下,人尤尊其为圣贤。这才是本门的至高境界!世人只知大禹治水之功绩,却不知其心计权谋。是他以计铲除异己,削去各部落势力成为天下真正的主宰,并废上古禅让之礼传位于子,开中华第一个朝代——夏。从此江山社稷,便成为一家一姓之私物,人人共谋之鹿鼎!中华历次朝代更迭,无不活跃着我千门前辈的影子,他们或为君,或为将,各凭智计谋略,演绎了我中华几千年的传奇历史!只要人的灵智未失,这种传奇就将继续演绎下去。”

有关三皇五帝的传说骆文佳早已熟知,不过他始终认为,那些神话般的远古记载根本就不可信。听云爷将大禹尊为千门始祖,他就有些不以为然。心有所想,脸上便有所表现。云爷见状不由冷冷地问:“你不相信老夫所说?”

“弟子不敢!只是有关大禹和其子夏启开国的历史,年代实在太过久远,后人已无从考证。”骆文佳忙道。

“哼!史料中记载不详的历史,就可以当成杜撰?”云爷一声冷哼,“韩信在穷乡僻壤游手好闲半辈子,一出山便能统领千军万马百战百胜,你以为他是天生的将才?诸葛孔明这个偏僻山村一介穷书生,一踏入江湖就能辅佐刘备三分天下,你以为他是天神降世?同样是读书人,为何有的人苦读一辈子,除了会做几首狂天狂地的屌诗,就只背下几本《四书》《五经》?有的人却能以文弱之躯兴朝灭代,凭一己之力改写历史?”

“师父是说,他们都是千门中人?”骆文佳十分惊讶。

云爷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熟读兵书,是否就能成为一代名将?闭门造车,是否就能诞生兵法大师?”

“这……恐怕不能。”骆文佳突然意识到,像韩信、诸葛孔明这些震古烁今的兵法大家,他们的出现实在有些蹊跷。带兵打仗是一种实践性要求很高的学问,很难想象一个从未带过兵就一步登天的统帅,能立刻率领千军万马反败为胜,成为创造和改写历史的风云人物。但历史上这样的人物却偏偏还不少。

“你虽然熟读史书,却从未认真想过这些问题?”云爷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所以你的史书算是白读了。”

“弟子愚昧,还请师父指教!”骆文佳汗如雨下,突然发觉自己过去读书确实是没有用脑,不懂思考,不求甚解。

云爷傲然一笑:“历史上不少出身神秘、像流星般崛起的风云人物,皆是千门隐士精心训练和培养的一代千雄。比如苏秦、张仪,孙膑、庞涓等俱出自鬼谷子门下;张良则师从黄石公;而三国时的卧龙、凤雏俱是千门弟子,冢虎司马懿更是出身千门世家。千门秘技虽不闻达于天下,却世代相传,影响和左右着天下大势。若遇太平盛世,千门高手只能隐忍不出;一旦天下大乱,各路千门高手就要悄然登场,各展其能,书写朝代更替那波澜壮阔的历史。”

骆文佳心神巨震,原本以为千门不过是以骗术行走江湖的左道旁门,没想到它竟有如此辉煌的历史。骆文佳悠然神往,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心中激**,一想到经史典籍中记载的各种风云人物,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希望。既然众多出身卑微的江湖草莽,最终能凭各自的智计谋略立下种种丰功伟业,自己与他们相比未必就愚鲁,难道不能凭借智谋向南宫世家复仇?想到这,他的心中豁然开朗,不由露出兴奋之色,差点喜得手舞足蹈。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云爷冷眼望着兴奋不已的骆文佳,淡淡道,“三岁孩童都懂得使用自己的拳头,但他却并不是武功高手。人人都**谋诡计,但真正的千雄却是万中无一。无论武功还是智谋,都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才有可能登堂入室,超越寻常大众。至于能否成为远超当世、傲视寰宇的一代千雄,就只有看天赋与机运了。”说到这云爷从怀中拿出一物,在地上缓缓摊开。骆文佳借着窗中透入的月光仔细一看,却是一张手绘的围棋棋盘。

“这是什么?”骆文佳好奇问道,“莫非师父要和我手谈一局,以测弟子心智?”

云爷摇头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哪有资格与老夫对弈?围棋虽为小道,却是一门算计的学问,千门中常作为训练头脑灵活的道具。老夫现在让你四子,看看你有多大的潜力。”

骆文佳依言摆上四子,心中却有些不甘。骆家祖上乃是诗书传家,棋道也是六艺之一,所以骆文佳从懂事起就会下围棋。虽然他并没有将棋道视作正经功课,但凭着天资聪颖,他的棋力在骆家庄周围几个村庄中,依然是公认的第一。一上来便被让四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若非对方是云爷,他根本不会接受。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他却在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杀得云爷大败亏输,免得他小瞧了自己。

二人落子如飞,片刻间便布下了十余子。云爷边落子边道:“行棋如行千,师父能教的主要是定式,但盘中的变化无穷无尽,棋道的高低重在各人的领悟。千术亦如此,虽有常见定式,各种经史典籍中也记载了不少经典的谋略,但其中的变化却几无穷尽。唯有随机应变,胸无成法,方能巧妙运用,融会贯通。”

骆文佳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无法分心领会云爷所说。牢房中幽暗无比,令他不得不十分仔细才能看清盘面,这多少影响了他的棋力发挥。盘面渐渐进入中盘,骆文佳越走越是心惊,自己的四子优势逐渐损失殆尽,而对方棋势却一点不露锋芒,不知不觉间便占尽先机。

顿饭工夫后,骆文佳无奈投子认输,正想复盘计算得失,云爷已三两把将棋盘撕得粉碎,“学棋只是一种训练手段,胜负并不重要,你千万莫要沉溺其中,主次不分。依你现在的棋力,虽然还不足以与老夫抗衡,不过老夫已看到了你的潜力。今后你可与老夫盲棋对弈,不必再借助这棋盘棋子了。”

“多谢师父指点!”骆文佳忙拱手拜倒。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云爷留下食物、清水后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淡然道,“你能否成为老夫的入室弟子,至少还得经历过一次考验。”

骆文佳正想询问是何考验,却见云爷已开门而去。骆文佳从窗口目送他走远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到死牢角落的骷髅堆中躺了下来。回想方才云爷说过的话,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使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两天后云爷再次来到牢中,这次他带来的竟是些牌九、骰子、马吊等赌具,骆文佳一见到这些东西就想起了父亲的遭遇,心中本能地生出反感。云爷察言观色,立刻看出了骆文佳对赌博的抗拒。他不由淡淡道:“赌博是一门在方寸间钩心斗角的学问,在常人眼里,它赌的是技术和运气,但在咱们千门中人眼里,斗的却是智谋。这是千门中一道最基本的学问,你必须要练到精深娴熟。如果方寸间你都无法战胜与你赌具相同的对手,如何能在纵横万里的人生赛场上,战胜家世比你好、起点比你高、财力比你雄厚、经验比你足的强大对手?”

“师父教训得是!”骆文佳说着缓缓拿起一张陌生的牌九,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决不再重蹈父亲覆辙,决不在这方寸之间输给任何人!

“咱们开始吧。”云爷手法熟练地将牌九码好,“老夫要教你的不是公平博弈,而是如何在公平博弈中创造不公平,也就是做假,俗称出千。”

就这样,云爷隔三岔五就来牢房,在传授千术、棋道和赌技的同时,也以各种独特的方法对骆文佳进行训练。凭着天生的聪颖,骆文佳无论棋道、赌技还是千术,进步俱十分神速,令云爷也十分惊讶。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他终于对骆文佳道:“你现在虽学有所成,却还是纸上谈兵。能否在实践中巧妙运用,还得看你的天赋和机变。老夫已买通司狱官,明日就将你放出来,回到原来的工棚继续服苦役。”

“多谢师父!”骆文佳淡然道。虽然一直盼望着能离开这死牢,但真到这一天,想到即将失去单独聆听云爷教诲的机会,他心中反而有一些怅然。这几个月的交往,所学的智计谋略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云爷教会了他观察和思考,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和思考问题,这是他过去最为缺失的能力。

“你现在已明白自己当初如何中计受骗了吧?”云爷突然问。

“是的。”骆文佳淡然道,回想南宫放构陷自己所使的阴谋诡计,低劣幼稚得形若儿戏,骆文佳很奇怪自己当初为何轻易就上当受骗。不过他也很感激那次经历,没有那次受陷获罪,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与云爷重逢,也就永远是一个不会思考的书呆子。

云爷没有再多问骆文佳蒙冤的经历,却吩咐道:“你回到工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疤瘌头手中夺下牢头的位置。”

“这是为何?”骆文佳奇怪地问。

“老夫训练你这么久,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你的智谋永远只是纸上谈兵,不配再做老夫的弟子。”云爷转身离去的同时,头也不回地警告道,“你要记住,你的一切行动老夫不会干涉,也不会帮忙。若遇到麻烦你必须自己解决,别想要老夫插手。”

“弟子领命!”骆文佳恭送云爷出门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一名千门中人。他对自己这种新的身份还有些茫然。为了更好地适应生存的环境,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将来的行事肯定要与圣贤的教诲完全背道而驰,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

当骆文佳被狱卒从死牢中放出,来到外面的阳光下时,只感到两眼刺痛,头晕目眩。几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已使他须发杂乱,面色煞白,身体也比过去更为羸弱。不过他半开半合的眼眸中,却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淡定和从容,那是一种强者的自信,这使他再无当初那个文弱秀才的半点影子,他已在精神上完全脱胎换骨。

缓缓随着狱卒回到工棚,立刻引得刚收工回来的苦役们一阵惊讶。似乎从那死牢中放出的逃犯,骆文佳是第一人。众人心怀疑惑地围上来,想问却又不敢问,便争相向骆文佳道贺。

骆文佳一一向众人道谢,一个个叫着难友们的名字。众人不由脸上放光,腰也不自觉地挺直起来。苦役们通常只相互叫一些恶俗的诨号,比如“疤瘌头”“罗锅腿”“娘娘腔”“斗鸡眼”什么的,在牢中第一次被人尊为叔伯或兄弟,顿让他们对骆文佳油然生出一种好感,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兔儿”的诨号,齐齐改口称他为“骆兄弟”。

“吵什么吵!快收拾碗筷准备开饭!”疤瘌头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不由对众人呵斥起来。众人无奈纷纷散去,骆文佳忙来到疤瘌头面前,恭恭敬敬地对他一拜:“疤爷!小人年少无知,过去对您老多有冒犯,这次又胆大妄为企图越狱,连累疤爷受狱官责罚,小人实在罪该万死!望疤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

“想不到你进一回死牢,倒是学聪明了。”疤瘌头满意地拍拍骆文佳的肩头,第一次被尊为“爷”,这让他也有些飘飘然,“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再捣乱,疤爷不会为难你。”想到对方能从死牢中被放出来,疤瘌头就猜到这小子背后有靠山,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开饭的锣声响起,众苦役立刻涌到门口排起长队,从差役手中领到今日的早餐,然后各自拿出一个窝头送到疤爷面前。骆文佳也将自己的窝头献上去,疤瘌头忙摆手道:“你刚从牢中出来,需要尽快养好身子,这孝敬暂且记下,以后再说吧。”

“不敢!”骆文佳笑道,“既然这规矩是疤爷定下的,小人怎么能坏了这规矩?除非疤爷以后都不再强索大家的孝敬,否则小人也不敢跟弟兄们有别。”

“你……”疤瘌头一怔,一把抢过骆文佳递来的窝头,狠狠咬了一口,嘴里迸出几个字,“不识抬举!”

骆文佳转身回到众苦役中间,将手中剩下的一个窝头掰成两半,递给一个被夺去了所有窝头的新来苦役。那苦役一怔,茫然抬头望向骆文佳,只见对方面带真诚的微笑,轻声道:“别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

那苦役眼眶一红,忙低头接过半个窝头,三两口便和着泪水吞入了肚中。

疤瘌头将众人献上的窝头,先给卧病在床的云爷送去几个,然后才将剩下的窝头分给了两个心腹。三人在享用足够多食物的同时,却见苦役们开始互相推让各自手中那剩下的一点食物,三人食不知味地吃着窝头,突然感到有些孤立。

骆文佳在众难友中间谈笑风生,开始讲一些野史趣闻,让这些很少读书的苦役们渐渐聚到他的身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疤瘌头不甘心自己被冷落,拿起鞭子开始驱赶众人:“不干活了?你们他妈还有闲工夫听说书啊?”

众苦役依依不舍地散开,在疤瘌头鞭子的驱使下,开始排队准备去矿场。

昏暗朦胧的矿洞中,苦役们重复着单调枯燥的劳动,空气沉闷得如凝固一般。饥肠辘辘的骆文佳只感到手脚酸软,脚下发虚,几次差点摔倒。眼看自己的运土量是完不成了,他隐隐有些后悔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别人。就在这时,黑暗中只听身边有人轻声道:“骆兄弟,咱俩搭伙干,你负责装,我负责背,挣下的窝头咱们二一添作五。”

骆文佳借着昏暗的灯光,认出那人就是上次借给自己窝头的难友,他不由感激地点点头:“多谢王大哥帮忙,我可占了大便宜。”

“兄弟之间,不说这话。”那汉子抢过骆文佳的背筐,拍拍他的肩头悄声道,“回去再继续给我讲梁山好汉的故事,我爱听!”

“好!”骆文佳目送着对方背起背筐离去后,不由信心百倍地抄起了铁锨。装筐比背运轻松多了,两人分工合作,效率顿时提高了许多。

在繁重的劳役重压下,苦役们不由吼起了劳动的号子,悲凉沧桑的呼号,在矿洞中不住回**,令人心情越发绝望。骆文佳听得片刻,突然放开嗓子,依着原来的节奏,用另一种充满不屈和倔强的号子,代替了原来号子中的悲凉和绝望:

“吃的是阳间饭啊!嘿呀!

挖的是闪闪金啊!嘿呀!

大家都是人啊!嘿呀!

为啥命不同啊!嘿呀!

老天不开眼啊!嘿呀!

想要逼爷死啊!嘿呀!

爷们不认命啊!嘿呀!

偏要活下去啊!嘿呀!”

……

不屈的号子激发了苦役心底压抑已久的求生欲望,不由跟着骆文佳齐声呼号起来,声势又与先前的悲凉无奈全然不同。疤瘌头听出新的号子中有一种危险的味道,不由提起鞭子四下喝骂:“别吵别吵!不准号!”

无奈呼号的苦役实在太多,打了这个,漏了那个,号子声始终不绝于耳。骆文佳见疤瘌头大发**威,视同伴如牲畜,不禁在新的号子后又加上两句:“今天欠的债啊!嘿呀!明天要你还啊!嘿呀!”

众苦役立刻跟着骆文佳齐声吼出:“今天欠的债啊!嘿呀!明天要你还啊!嘿呀!”

面对苦役们的齐声怒吼,疤瘌头心底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尴尬地收起鞭子,他不由悻悻地喝道:“好!老子任你们嚎,震塌了矿井,大家一起活埋!”

矿井外终于响起了开饭的锣声,众人丢下工具鱼贯爬出矿井,在阳光下交换着会心的眼神,第一次从彼此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差役们根据每个苦役的工作量,将窝头分发下来。由于搭伙干活的高效,骆文佳与那位名叫“王志”的同伴,一共分到了八个窝头。捧着窝头,骆文佳对他小声道:“王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肯不肯答应?”

王志忙道:“骆兄弟,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骆文佳眼里露出恳切之色,低声道:“我想效法梁山好汉,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大哥肯不肯让小弟高攀?”

王志大喜过望:“只要骆兄弟不嫌弃我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我王志求之不得!”说着就要跪倒结拜,却被骆文佳拦住道:“此事你我兄弟心照不宣,繁文缛节就暂时省了,免得让旁人生疑。”

王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二人悄悄序了年齿,却是王志年长七八岁,骆文佳便悄悄叫他一声“大哥”,顿时令他喜不自禁,心中油然生出保护、照顾这位兄弟的责任感。

“大哥,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骆文佳又道。

“兄弟,有话尽管说,不用客气。”王志连忙道。

“这八个窝头,我想分些给那些老弱病幼的难友,”骆文佳小声道,“小弟胃口小,留两个就够了,大哥胃口大,就吃四个。多出的两个就分给挨饿的同伴,如何?”

“那怎么行?”王志忙道,“兄弟刚从死牢出来,无论如何得补好身子。大哥这身板少吃两个没关系,你却一个不能少。”

二人推让多时,最后各吃了三个,多出的两个则分给了几个挨饿的同伴。当几个老弱病幼的苦役从骆文佳手中接过半个窝头时,不由感动得泪流满面。骆文佳执起他们的手,低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从今往后,只要有我骆文佳一口,就少不了你们半顿!”

几个苦役感动得连连点头,若非顾忌疤瘌头和差役们多疑的眼光,他们恨不得马上就给骆文佳磕头道谢。

晚上睡觉之前,苦役们通常是开些下流粗俗的玩笑,变着花样讲讲女人和男人那点事。不过自从听过骆文佳讲些经史典故、野史怪谈后,众人渐渐对千篇一律地聊女人不再感兴趣,比起女人来,他们更喜欢听骆文佳讲各种精彩绝伦的传奇故事。

“昨天说到豹子头林冲,被太尉高裘陷害,充军来到野猪林。若非结拜兄弟花和尚鲁智深暗中保护,早已命丧官差之手……”说到这骆文佳突然停了下来,好半晌一言不发。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由纷纷追问:“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疤瘌头与两个心腹也爱听骆文佳说故事,所以很少再干涉,此刻见他闭口不说,疤瘌头也不禁催促起来:“别他妈卖关子,快往下讲!”

骆文佳长长叹了口气,“豹子头林冲何等英雄,若没有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也要落在小人手中被折磨而死。咱们这些无根小民,若再不相互扶持,以兄弟相待,恐怕谁都活不了多久。”说到这他突然从铺位上翻身而起,朗声道,“从今往后,谁若当我骆文佳是兄弟,我必肝胆相照,与之同生共死。愿做我兄弟的就请过来,与我骆文佳击掌盟誓。”

他的话让众苦役一时静默下来,众人虽有应和之心,但在疤瘌头的积威之下,却又不敢贸然出头。骆文佳见状便目示一旁的王志,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翻身而起:“我愿做你兄弟!”说着昂然来到骆文佳面前,与他的手握在一起。

“我也愿意!”“算我一个!”一旦有人带头,几个得过骆文佳恩惠的苦役也纷纷过来,与骆文佳和王志举手相握,片刻间骆文佳身边就聚集了七八人,众人把手叠在一起,在骆文佳的带领下,齐声道:“从今往后,咱们定要相互扶持,生死与共!”

“好啊!你们莫非想造反不成?”疤瘌头提着鞭子冲将过来,举鞭向众人抽去,想驱散众人的结盟。但众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相互传递着信心和力量,使他们默默忍受着鞭笞,却没有一个离开,反而齐齐向疤瘌头怒目而视。

“住手!”有七八个生死与共的同伴,骆文佳感到从未有过的强大,话音中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威严,“我们不想造反,我们只是要活下去!”

众人的目光令疤瘌头有些害怕了,终于停下鞭子冷笑道:“想活下去?行!只要乖乖干活就能活下去。”

骆文佳不再理会疤瘌头,转向紧握在一起的众人道:“不管咱们过去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也不管相互之间有过多大的恩怨,从今往回,咱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嗯!”众人使劲点着头,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神经病!”疤瘌头被众人坚定、自信的目光吓住,悻悻地收起鞭子回到自己的铺位,“你们他妈还真当自己是梁山好汉?一堆人渣聚在一起,就以为成了人精?嘁!不自量力。”

这一夜在不平静中平静地度过。天亮后,当苦役们从差役手中领到窝头,疤瘌头像往常那样拿出自己那个超大的海碗,往工棚中央一放,静待众人的孝敬。片刻后众人孝敬完毕,疤瘌头一看,立刻发觉少了许多。

“怎么回事?”疤瘌头怒气冲冲地喝问,“谁他妈还没上供?”

“是我。”骆文佳缓缓站出来,他的身后立刻跟着站出七八个人,“还有我!”

“你们他妈想坏了规矩?”疤瘌头色厉内荏地呵斥道。

“规矩是人定的,”骆文佳淡淡道,“你能定规矩,我们也能。从今往回,我们不再向任何人上供,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疤瘌头打量着聚集在骆文佳身后的七八条汉子,缓缓点点头:“好!你等着,老子迟早要你后悔!”

几个冷眼旁观的苦役,见疤瘌头在骆文佳面前退缩,纷纷过来问:“骆兄弟,不知咱们可不可以做你的兄弟?”

“当然可以!”骆文佳微笑着握住众人的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便是好兄弟!去把你们的窝头拿回来,我的兄弟不需要向任何人上供!”

在骆文佳的鼓励下,几个苦役大着胆子拿回了自己的窝头。疤瘌头恨恨地瞪着众人,却并没有阻止。骆文佳对众人大声道:“从今往后,咱们的食物只分给需要照顾的老弱病幼,不再交给鞭笞我们的浑蛋!”

众人齐声叫好,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气。疤瘌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用阴阴的目光盯着骆文佳,像蛇一样一声不响地缩回到角落。

经过这次窝头之争后,除了疤瘌头那两个心腹,所有人都成了骆文佳的兄弟。他们相互扶持,互相谦让,像亲兄弟一样团结互助。疤瘌头不敢再随意鞭笞他们,甚至不敢再大声呵斥辱骂。他们第一次在这牢房中,找回了一点做人的尊严。这令他们对骆文佳更为敬佩。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苦役们刚吃完早饭准备上工,就见两个狱卒提着锁链来到门外,对着工棚里的苦役们喊道:“骆文佳,出来!”

看到狱卒手中的镣铐,众苦役不由露出担忧的眼神,齐齐聚到骆文佳身边。骆文佳从容地与众人握手道别,然后坦然来到门外。两个狱卒将锁链往骆文佳身上一套,拖起他就走。众苦役忙扒着门缝向外张望,却听身后疤瘌头阴阴地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跟疤爷作对的下场。他要是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就算他命大。”

再次被带到这阴沉沉的大堂时,骆文欣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虽然猜到自己被带到这里,定是与疤瘌头的告密有关,但他却漏算了这一点。他不知道像疤瘌头这样一个牢头,在司狱官心目中,究竟有多大的位置。

几个狱卒不由分说,将骆文佳摁倒在地,扒去衣衫就是一顿暴抽。二十鞭堪堪打完,骆文佳痛得差点晕了过去,但他却咬牙一声未吭,直到被重新拖到严骆望面前,不等对方喝问他就抢着拜道:“多谢严大人恩典。”

“哼!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却还是个刺儿头。到了鬼门关,居然还敢跟阎罗爷耍心眼。”严骆望冷冷打量着一身血污的骆文佳,一脸不善。

“大人是听疤瘌头说的吧?”骆文佳心知现在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虽然痛得头晕目眩,但脑子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要在这最为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赢回主动。他强忍痛楚抬头迎上严骆望审视的目光,“疤瘌头身为丙字号牢房的牢头,现在居然要借大人之手来对付手下一个牢犯,大人认为他这牢头可还称职?”

“大胆!”严骆望一声厉喝,“是不是二十鞭还没把你打够?居然还敢诋毁自己牢头?”

“大人!”骆文佳污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其实在您老心目中,无论牢犯还是牢头,都不过如蝼蚁一般,之所以要在牢犯中设牢头,不过是要借助他们来督促牢犯辛勤劳作,多采金矿罢了。但是,当一个牢头不仅不能为大人多出矿石,却还严重影响到苦役们的工作,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见严骆望并没有呵斥,骆文佳就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的心坎上,他不由信心倍增,继续道:“大人可知疤瘌头为何要诬告小人?那是因为小人带头不再将分发的食物孝敬他。在这之前,他和他的几个心腹强逼大家将食物献给他们,他们多吃多占却不干活,干活的苦役们反而没饭吃,这严重影响了苦役们的采矿量,使咱们无法为大人和朝廷多创造财富。”

严骆望脸上露出一丝嘲笑:“你身为苦役,心里居然还念着朝廷?”

“小人不敢欺骗大人,其实小人也有自己的私心。”骆文佳忙道,“小人只是想吃饱肚子,多活几天罢了。大人其实也并不在乎谁做牢头,只要能多采矿石就好。既然如此,若大人废掉一个多吃多占又不干活的牢头,我保证丙字号牢房的采矿量,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哼,大言不惭,本官凭什么信你?”

“小人一条贱命,原也不配做什么保证,不过大人至少可以试试,若丙字号牢房不能提高三成以上产量,小人愿领受任何责罚。”

严骆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淡淡道:“牢头是从苦役中自然产生,并非本官任命。如果真能提高三成产量,废一两个人也无所谓。”说到这他面色一寒,眼光如刀地盯着骆文佳,“不过如果你的许诺未能兑现,本官便要你拿命来抵。”

当骆文佳被两个狱卒扔回工棚时,刚下工的王志与几个苦役忙围了上来,众人见他身上虽然血肉模糊,但脸上却洋溢着自信的微笑,这种自信感染了大家,使众人对他依旧充满信心和希望。

“鞭子的滋味不错吧?”疤瘌头和两个心腹也围了上来,笑眯眯地打量着骆文佳,“敢跟老子作对,你他妈还嫩了点。”

王志等几个苦役对疤瘌头怒目而视,骆文佳则莫测高深地对疤瘌头淡然一笑:“疤爷,你可知严大人得知你强索大家的食物,是个什么反应吗?”

疤瘌头一怔,看到骆文佳脸上露出那种隐含秘密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有些发虚,恨恨地丢下一句:“还他妈得意,老子迟早要收拾了你。”

在众人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铺位,因背伤骆文佳只能趴在**。待旁人散去后,他突然抓住王志的手:“大哥,信不信得过兄弟?”

“废话!这还用问?”王志一脸不满。

骆文佳拉过王志的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王志顿时一脸诧异:“有这等事?”

骆文佳从容一笑,低声道:“信得过兄弟,就悄悄联络几个弟兄,今晚入夜听我暗号。若信不过,就当兄弟什么也没说。”

王志望着骆文佳自信的目光停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好!大哥听你的!”

入夜,工棚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就在这鼾声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几个黑影应声从铺位上悄悄溜了下来,有的围向疤瘌头所在的铺位,有的则从隐秘处拿出了那块暗藏的石头。

“动手!”有人悄然一声喊。几个人立刻扑到疤瘌头身上,将之死死压在**,一床破被兜头将之罩牢。一个汉子高举裹着破布的石头,重重击向疤瘌头胸口,黑暗中立刻传来沉闷的打击声和裹在被子中隐约的惨叫。

工棚中的其他苦役立刻被惊醒,众人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插不上手,却将疤瘌头和动手的几个同伴围了起来,不容疤瘌头的两个心腹上前相救。

沉闷的打击声终于停了下来,除了疤瘌头隐约的呻吟,工棚中寂静一片。黑暗中响起王志的询问:“兄弟,留不留?”

骆文佳依旧趴在自己铺位上,黑暗中传来他冷漠的回答:“不留。”

黑暗中又响起几下重重的打击声,以及骨骼断裂的脆响,之后一切便都归于宁静。被暴虐刺激出血气的囚犯们还不满足,不约而同地围向疤瘌头那两个吓得簌簌发抖的心腹,二人一看众人的架势,慌忙扑到骆文佳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骆大哥饶命,骆爷饶命……”刚叫得两句,众人的拳脚已如雨点般落到二人身上。

“多……多谢骆爷,不不……多谢骆兄弟。”二人顾不得抹去满脸血污,挣扎着爬到骆文佳面前,连连磕头不止。

骆文佳在王志搀扶下从**爬起来,向众人伸出手:“从今往后咱们都是生死兄弟,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生生世世,永为役囚!”

众人伸出手与骆文佳握在一起,齐齐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生生世世,永为役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