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议罪银敛财有道

相对于和珅其他方面的才能来说,乾隆更加依赖的还是他的理财能力。这也是因为乾隆在执政后期特别好大喜功,偏爱大场面,花费由此大增,但内务府的银子是有限的,时常捉襟见肘。乾隆为此忧心忡忡地对和珅说:“大清国富民强,为什么朕总是觉得银子不够花呢?”

和珅说:“皇上乃一国之君,穷谁也不能穷皇上啊!臣建议皇上设立议罪银制度,大清的官员,谁要是犯了罪,就罚他的款。这样一来,皇上的手头宽裕了,而官员受到惩罚,自然会严谨为官,可谓一举两得。”

乾隆一听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又有点疑虑:“还是爱卿想得周到,但这议罪银也该有个限度吧,总不能犯什么罪都可以拿钱抵罪。”

和珅回道:“臣早就想好了,议罪银主要是针对一些较小的过错,在尚不足以撤职降职的前提下使用。”

乾隆觉得这个制度还算可行,于是就让和珅主持实施。很快,议罪银制度便像旋风一样横扫神州大地。

议罪银制度开始施行时,基本是按照和珅最初的设想进行的,即官员根据犯罪情节的轻重,以一定数量的银子来免除相应的刑罚。同时按照属地原则,各级官府收取所辖官员的议罪银,然后自行决定开支,专款专用,量入为出,但后来事情渐渐起了变化。

首先,议罪银没有明确的数额。皇帝不说罚多少,受罚者自己就只能往高了报,万一报少了,皇帝不满意,给驳回来,那就失去了缴钱免罪的机会。由于缺乏明确的规定,所以最终只会败坏纲纪。

其次,交了钱就可以免罪。议罪银制度使得大量贪官免于牢狱之灾,贪污受贿是犯罪,但贪污受贿得来的钱却可以赎罪,于是清朝便上演了一场荒唐的大戏。大家心里都明白,贪污腐败未必会被抓,但一旦因为贪污腐败而被抓,那么贪污腐败得来的银子就派上大用场了,大不了再贪污。

最后,受罚者白花花的银子拿出去了,势必会拼命把这些钱挣回来。即使不为盈余,他也得把这个窟窿堵上,想方设法贪污受贿。在这种情况下,官员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政务?他得先为钱绞尽脑汁。最重要的是,他通过什么方式搜刮钱财?当然是违法手段。如果按部就班,一分一分地挣辛苦钱,猴年马月才能挣够这笔巨款!于是,议罪银的负担最后都转嫁到了最底层的老百姓身上。

但和珅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的任务就是充盈内务府。看着每天都有大量的银子进账,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他心里自然乐不可支。

后来,很多官员即使没有犯什么过失,也自愿先缴纳一定的银两,以便日后有了过失,能够免除处罚。据史书记载,在乾隆朝后期13年的时间里,官员罚银代罪的事情很多,而掌管议罪银的关键人物就是和珅。他的好恶和决定,直接关系到官员能否纳银抵罪,以及罚银的多少,以至于朝中几乎所有官员都得向他溜须拍马。

任职于内务府的西宁在管理内务府财产时,一时疏忽大意,出现了漏洞,按律当斩。这时,和珅向他示意可以缴纳议罪银抵罪。西宁为了筹备银两,变卖了所有家产,弄得家道零落。但事后他还是写信给和珅,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谢,信中说:“天高地厚,深恩于生生世世矣,伏乞中堂代奏,宁不胜感激切之至,谨呈。”

谁能保证自己为官生涯中不犯点过失?如果给和珅留下了坏印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有的官员在缴纳议罪银时,也会给和珅送上一定好处,希望他能欣然收下自己缴纳的议罪银。有的官员像西宁一样,即使被罚得倾家**产,还是对和珅充满感激。而对和珅来讲,他可不想做什么活菩萨,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一切免谈。

议罪银制度实施后,更加剧了乾隆后期官员腐化堕落的速度。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人自危,而那些行为不轨的官员因为可以纳银抵罪,更加肆无忌惮。

鉴于和珅在议罪银制度上的表现,乾隆御赐和珅蓝宝石一颗,令其悬于官帽之上。清代官员的官帽上一般都嵌有一颗宝石,但绝大多数只能配红宝石、绿宝石、黄宝石和紫宝石,没有皇帝钦赐,官员们是不敢在自己的官帽上放蓝宝石的,因为蓝宝石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珅被乾隆御赐蓝宝石,意味着他已经位极人臣。

看到和珅这样的贪官竟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有些江湖侠客看不过去了,于是便有一位无名大侠想灭一灭和珅的威风,挫一挫他的锐气。经过考虑,无名氏决定在乾隆御赐和珅的那颗蓝宝石身上做文章。

这天,和珅正在府中散步,忽见两名御前侍卫护着一名传旨太监纵马直入府中。和珅慌忙跪倒接旨,太监朗声念道:“经查,内务府总管兼军机大臣和珅主持议罪银制度,借职务之便侵吞公款,本应革职查办,朕念其多年来在朕身边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就不加严惩了。令追回先前所赐蓝宝石,希望罪臣和珅能幡然悔悟。”和珅大惊,心想难道是皇上派人暗中调查自己了,遂乖乖地将蓝宝石交给传旨太监。太监也不多言,取了和珅的蓝宝石就纵马出府,朝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次日,乾隆召和珅进宫见驾,和珅见到乾隆后长跪不起,乾隆奇怪地问道:“朕叫你平身,你为什么还不起来呀?”和珅战栗不敢言,乾隆见他官帽上的蓝宝石不在,又问道:“朕所赐的蓝宝石,你为什么不随身佩戴?”和珅惶恐道:“臣那颗蓝宝石昨日已被皇上收回,罪臣请皇上治罪。”

乾隆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朕什么时候将蓝宝石收回了?朕又什么时候要治你的罪了?”和珅也搞不清楚了,于是将昨日之事向乾隆细述一遍,乾隆听完大怒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矫旨索宝?”遂命御前侍卫将宫中的太监全部集结起来让和珅辨认,但根本没有昨天的那个传旨太监。乾隆说:“你一定是被江湖骗子给耍了。”

知道自己被骗后,和珅气不打一处来,他亲自找到刑部侍郎喀宁阿,敦促其尽快破案,几天的时间里,京城便被翻了个底朝天。

正当和珅对被骗走的那颗蓝宝石望眼欲穿的时候,一位自称刑部官员的人来找他,声称蓝宝石已经追回。和珅拿过蓝宝石一看,正是自己被骗走的那颗。下午晚些时候,和珅在自己府中宴请喀宁阿,向他道谢。喀宁阿一头雾水地说:“和大人,我们现在还未侦破此案,我也没有派人给你送还过蓝宝石呀。”和珅不解地说:“可那颗蓝宝石确实就是我被骗的那颗呀。”喀宁阿笑道:“看来和大人又被骗子给骗了。”和珅恍然大悟,但既然蓝宝石已经 “完璧归赵”,他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了,否则,事情传出去只会徒生风波,遭人耻笑。

乾隆后期吏治腐败,如和珅一般的贪官遍地都是。时有礼部侍郎尹壮图出淤泥而不染。尹壮图进士出身,后入阁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他为官清正廉洁,因父丧在云南老家丁忧三年后,返回京城时途经贵州、四川、湖北、陕西、河南、河北等地,一边走一边体察民情。一路上的见闻让向来高风亮节的他气愤不已,回京后毅然上书乾隆,直言议罪银制度不利于朝廷。

“各省督抚大员犯了过失之后,蒙皇恩浩**,不立即革去他们的官职,只罚他们若干银两,以示惩罚,也有一些官员自愿缴纳罚金。但是对于那些多行不法的官员来说,这无异于纵容了他们的行为,让他们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即使是那些清正的官员,也因为得到了下属缴纳的银两,一旦遇到府库亏空等案件,便不得不包庇下属的恶行。所以,罚银的制度虽然很严格,但并不能令官员们羞愧,反而容易使他们滋生不轨之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大清国运堪忧!请皇上快刀斩乱麻,废除议罪银弊政。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乾隆看完尹壮图的奏章,找和珅商议说:“今有礼部侍郎尹壮图针砭议罪银制度,请求废除,你意下如何?”

和珅说:“议罪银制度的出发点是好的,可能是在具体贯彻实施的过程中被下面的官员执行错了。”

乾隆说:“尹壮图说他从云南老家回京的路上发现议罪银制度引起的民怨极大,老百姓怨声载道。”

和珅心中恨恨不已,回禀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皇上可派一名信得过的钦差与尹壮图一起巡视全国,考察议罪银制度在全国各地实施的具体情况。”

于是,乾隆召来尹壮图,对他说:“朝廷每颁布一项新的政策,总免不了会引起一些人的非议。制度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有利就有弊。既然你对议罪银制度深表怀疑,朕就命你和户部侍郎庆成为钦差大臣,代朕巡访全国各地,倾听各地官员和百姓的心声,集思广益,进一步健全议罪银制度。”

尹壮图说:“如今各地官员腐败堕落者甚多,议罪银制度带来的负面影响只是冰山一角。臣请皇上准许臣在查验议罪银制度的同时实地调查当地的吏治情况,此行若能为皇上揪出几个贪官来,也算是不虚此行。”

乾隆笑道:“能者多劳,朕准奏,希望你能满载而归。”尹壮图领命而去。

这次与尹壮图同行的户部侍郎庆成与和珅是一党。临行前,和珅嘱咐庆成说:“我们做臣子的,第一要务是让皇上沉浸在盛世图景之中。如今皇上老了,更不能惹皇上生气。你此行一定要盯住尹壮图,地方上的官员该保护的必须保护;凡是肯依附于我们的地方官,也都得关照好,明白吗?”庆成喏喏称是。

尹壮图和庆成外出巡查的第一站是山西大同。大同知府明保是和珅的舅父,他本是一介商人,后来在和珅的关照下做了大同知府。明保见钦差到来,赶忙出城迎接,迎入府中后以粗茶淡饭招待。原来,和珅早已驰书明保,要求他低调接待钦差。明保对尹壮图恭恭敬敬,说自己为官一向节俭,请他不要见怪。尹壮图不明就里,反而对明保甚是钦佩。

饭后,尹壮图拿出皇上密旨,要求查看大同府库。明保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将尹壮图和庆成带到府库盘查。尹壮图仔仔细细地盘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随后,尹壮图又要求稽查大同府历年来的往来账目,明保一一奉上,尹壮图也未发现任何疑点。等到将尹壮图送回驿馆后,明保才把庆成邀到家中,命人预备奢侈的宴席加以款待,席间他们还不停地嘲笑被蒙在鼓里的尹壮图。

大同巡查完毕后,庆成与尹壮图一路南下,经朔州、忻州进入太原。山西巡抚伯麟盛情接待庆成和尹壮图。

伯麟并非和珅一党,所以庆成要求盘查太原府库,并在盘查中吹毛求疵,小题大做,处处刁难伯麟。伯麟看穿了庆成的丑恶嘴脸,遂于当晚专门宴请庆成,表示愿意依附和珅,庆成方才作罢。尹壮图觉得虽然太原府库有些许亏空,但伯麟把亏空的理由说得有理有据,总的来说问题不大,便决定放伯麟一马。

太原清查完毕后,庆成与尹壮图南下临汾、运城,然后辗转来到河南郑州。河南巡抚富勒浑与乾隆是亲家,富勒浑的女儿嫁给了乾隆的儿子,富勒浑依仗自己的皇亲身份,平日里妄自尊大,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和珅多次想结交富勒浑,但富勒浑并不买他的账。富勒浑连和珅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尹壮图与庆成了。

因此,尹壮图和庆成到郑州后,富勒浑将他们二人晾在驿馆中不闻不问。受到冷遇的尹壮图和庆成决心在河南闹出一些动静来,灭一灭富勒浑的威风。他们走访民间,搜集了很多富勒浑贪污腐败的证据,然后将这些罪证具表上奏乾隆。乾隆大怒,下令将富勒浑革职查办。富勒浑叹道:“我这是大意失荆州呀!”尹壮图和庆成抓住富勒浑的把柄后不依不饶,但乾隆有意包庇,遂下旨让尹壮图和庆成撇开河南去安徽巡查,二人只得遵命。

到了安徽后,包藏祸心的庆成拉着尹壮图到处游山玩水,尹壮图难得轻松一回,慢慢被庆成消磨得失去了斗志。和珅得报后,启奏乾隆:“臣听说尹壮图以巡查之名行游玩之实,如此玩物丧志,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信任。再说尹壮图的所谓巡查极为荒唐,事先没有明确的对象,撞上谁就查谁,庆成也跟着他遭罪。请皇上下旨将其召回。”

乾隆为难地说:“朕金口玉言,亲自恩准他出去巡查的,实在是覆水难收呀。”

和珅说:“臣是户部尚书,可以朝廷财力拮据为由将二人召回。”

不数日,尹壮图和庆成便接到户部通知,说户部不再支出二人的差旅费,他们若想继续查访,只能自掏腰包了。

尹壮图无奈,只得勉强又巡查了几个地方。之后所到之地,地方官员的所作所为更令他无法忍受,他们对庆成热情接待,有说有笑,但对尹壮图却视而不见,把他冷落一旁。一到晚上,庆成便被邀去赴宴,而尹壮图则独自留在驿馆之中,连饭食也没有人准备。

渐渐地,尹壮图明白了和珅的用心。他满腔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上奏承认自己夸大其词,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调查中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并向乾隆请求回京治罪。

庆成临出京之时便与和珅串通一气,一路查下来,庆成虽然不露声色,但实际上一直对尹壮图虚与委蛇,如今尹壮图终于知难而退,庆成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尹壮图回到北京后,乾隆对他说:“俗话虽说一叶知秋,但大清疆土辽阔,岂能一一查遍?你这次出去也跑了几个省区,所见如何?”

尹壮图垂头丧气地说:“臣此次出行,沿途并没有见到商人、百姓有什么不满情绪,全都安居乐业,其乐融融。臣之前的奏折夸大其词,请皇上治罪。”

随后,尹壮图被刑部以 “挟诈欺公,妄生异议”关进大牢,判处斩刑。后来,乾隆宽大为怀,免去其死罪,贬为内阁侍读。不久,尹壮图便借故辞官回乡,直到嘉庆四年 (1799年)才被嘉庆皇帝重新起用。

据史书记载,乾隆后期13年里,重大的议罪银案有68件,平均每年就有5件左右,其中总督、巡抚一类的官员认罪纳银的共有37人,也就是说,整个清王朝的地方大员中,平均不到3人就有一人自行缴纳议罪银。

尽管议罪银名义上是官员自知犯有过失,自愿纳银抵罪,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乾隆和和珅手中,只要他们想让哪个官员缴纳银两,随便罗织一个罪名并非难事,即使是 “法所难宥”的大罪,只要缴纳的银两足够多,也可以相互抵消。比如,内务府官员西宁因 “办理不善,商人拖欠甚多”,自行缴纳议罪银8万两;伊龄阿因为写奏折弹劾窦光鼐,经查所奏不实,缴纳议罪银3万两。

朝廷每年大约共得议罪银30万两,这笔收入中的绝大部分都归内务府,而和珅从中所得应该不会少于这个数目。

作为议罪银制度的始作俑者,和珅虽然饱受诟病,但有乾隆为他撑腰,谁也奈何不了他。

一天,和珅正在家中读书,仆役忽报两淮盐政汪如龙求见,和珅急忙出去迎接,汪如龙行了一个大礼,和珅扶起他说:“扬州与北京相隔千里,你大老远地跑来,想必是有什么事吧?”汪如龙恭敬道:“久不听和大人教诲,心中饥渴,特来拜见。”

和珅将汪如龙请入后堂,汪如龙问道: “和大人最近忙什么呢?”和珅顺口说道:“还不都是议罪银的事情,对了,你们扬州的官员对我可有怨言啊?”汪如龙欲言又止: “自从和大人推出议罪银新政以来,扬州官员经常在背地里骂骂咧咧,说您的不是。”

和珅闻言正色道:“议罪银制度确实损害了很多官员的利益,但我也是为皇上办事,而皇上是为天下百姓操劳。换言之,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为天下人服务,不可能只顾及一小撮人的利益。”

汪如龙说:“商鞅变法也是为了国家好,最终却落得个被车裂的下场。大人如今将议罪银的矛头直指朝廷命官,要知道,得罪了官员比得罪老百姓更可怕,恐怕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官员弹劾大人呀!”

“这个我心中有数,你大可放心。”和珅接着叹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特地从扬州赶来给我敲警钟,我很感激。想我和某为官这么多年,是绝不会栽在议罪银上面的。”

汪如龙回到扬州后,扬州官员纷纷登门前来讨教,汪如龙抚慰他们说:“议罪银对皇上有利,所以和大人才强推这一政策。你们最好严加约束自己,否则就是顶风作案。”对于有些官员叫嚣要联名告发和珅贪污,汪如龙说:“和大人到底有没有贪污,皇上比谁都清楚,还用得着你们瞎叫唤吗?小心和大人说你们挟私诈公,那可是要抵罪反坐的。”经过汪如龙这番威吓,扬州官员终于被镇住了,再也不敢妄议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