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抉择

“既然方先生这边没问题，那张先生，就请你签字吧。”等我签完字后，孟然又看了看张学光夫妇。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这两口子，却像是听到晴天霹雳一般，齐齐抖了一下，从各自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在我和女孩的身上也停留了一下后，又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都是村里的干部，穿着老军装的张万强，除了支书的身份，更还是张学光的亲大伯。但两个来自乐花村的老人，都没有向着自己人的意思，看这两口子的眼神只剩下厌烦，和一丝冰冷。

从这样的眼神中，张学光两口子很快便确定了，两个老人，不会帮他们说任何半句好话，但明显又不怎么甘心，只好又看向了最主要的张茜，显得尤为的无助，可怜。

人性就是如此，越是凶恶之人，在沦为弱者的时候，往往就越显得可怜。越是不尊重生命和尊严的人，通常也是最惜命，最怕死的那类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丧心病狂残害他人性命的魔鬼，在听到自己被宣判死刑的时候，当庭痛哭流涕，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看什么看，难道还想反悔吗？签字！敢说半个不字，今天用不着别人，我就不会放过你两口子，吃着人饭，拉着狗屎的东西！”没给太多犹豫的时间，一分钟不到，在村里德高望重，在族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张万强，便冷哼一声喝了出来。

这一喝，顿时击穿了张学光老婆的心理防线，哇啦一声哭了出来。

而见到这一幕，张万强老人更是怒火中烧，抬脚就差点往她身上踹去，想想还是忍住了，转而望向张学光，督促他赶快签字画押。

纵有万般不愿，此时在亲大伯的逼迫下，张学光也别无选择，鼻尖**了几下后，还是颤巍巍的拿起笔，面带屈辱地签下了字。

最难的一环敲定，接下来，就要看女孩自己的意愿了，于是除张学光两口子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张家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到大吃了太多苦，现在你也是半个大人了，是该可以为自己做主了。你放心，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有半个人，有半句怨言，就算离开了张家，我也永远是你的大爷爷，张家，也永远还是你的家，只要逢年过节，你还愿意回去看看，就不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沉默了两分钟后，见女孩还是没有出声，也没有拿起笔签字，张万强重重叹息一声，主动开了口。

“大爷爷，我……”

“不说了，不说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张家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是却始终都没一个人，真正站出来，帮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棒棒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觉得日子还能过，所以造成今天，张家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不是你的错。”

惋惜的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女孩，又看了我一眼后，张万强老人接着道：“虽然舍不得，但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没脸说这话，也不能再错下去了。既然有好心的人，愿意帮你从那个猪狗一样的家脱离出来，你自己也愿意，我们就没二话可说，完全支持你的决定，毕竟，是张家有愧于你。”

这时另一位潘姓老人也接过话道：“姑娘，从小到大，你的勤快、听话，乐花村但凡没瞎的人，都有目共睹，我们也清楚，国家对你的补助，都被这两口子占了便宜，真正花到你身上的只是少数。再加上你爸妈留下的房屋，土地，实际上，这两口子只赚不亏，还不算你这些年，帮他们做了干了那么多活，没白吃过他们一顿饭。”

“所以我和你大爷爷，来之前，已经在村里商定了。既然你大伯两口子，占了大便宜还不当人，我们就把原本属于你爸名下的地基和土地这些，重新剥出来，归到你的名下。如果你要把户口迁走，这些东西就由村里拍卖出去，最后卖了多少，都一分不少的交给你，用作以后上大学的费用。这些是你应该得到的，也是村里对你的一份补偿、心意，和任何个人都无关，所以不在孟律师说的那些条例之内。”

“当然，你要是愿意继续留在乐花村，就更好了。我们会帮你立一个户头，你爸妈留下的所有东西，都由你直接继承，再由国家和村里集资出钱，把老房子推了，重新帮你修一套。以后，你可以过自己的日子，学费生活费这些，也全部由国家来出，再也不会有人占你便宜，如果再有人敢欺负你半点，不管是谁，村里面，都决不会放过他。”

最后几句话，这个老人，是冷冰冰看着张学光夫妇说的。

不说别人，就连我听到这些话，都不禁愣住了。

从理智上来说，如果这个老人承诺的这些都能够兑现，以后也不会再受到任何欺辱的话，继续留在村里的好处，远比将户口迁走还要大！

而且就算迁走了，也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由此可见，为了补偿这个完全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女孩，两个老干部，已经代表村里，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诚然，女孩的成长经历，之所以充满苦楚，与村里人的不愿多事，纵容，甚至视而不见有脱不开的关系，但真到了这一步，为了补偿，或者为了留住她，他们也真正站出来，拿出了远超预期的态度。

反应过来，张茜连忙摇起了头，表示她什么都不要。

同时，似乎也陷入了更大的挣扎。

正如来时我说的，无论那个家庭，那一方水土，给了这女孩再多苦难，都必定会有她难以割舍的东西，即便没有两位老人的这些承诺，真到了面临抉择的时候，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来之前，我就已经说过，无论如何，都尊重她自己的决定，所以这时候，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对她造成额外的影响。

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抿着嘴，视线在所有人身上犹疑，又低下头自己想了很久，这个来到了人生第一个重要路口的女孩，也还是没能做出最后的抉择。

而除了哭哭唧唧的泼妇以外，所有人也都没有再出声，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