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思陵

好多光。

明亮的光线刺进玲珑眼中,她痛苦地眯眼,只觉得浑身疼得透彻。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打量四周,眼里只映着青草树木——这是哪里?

右边额角传来灼热的痛感,她伸手去触,却疼得吸气,那儿肿了好大一个包。

而罪魁祸首是块白色石头,大半埋在青草中,另一半暴露在光线下,闪着晶莹的光泽。玲珑怨恨地瞥它一眼,视线却被粘住了,有点儿怪呀,她想,这东西不像普通石头,看这光泽倒像是……她向前凑凑,伸手去摸,这,是玉石,是她最熟悉的白玉!难道……

玲珑顾不得身上的痛,咬着牙把玉石从土中搬起,立在身前。没错,是小白!

它双手挡在身前,是防护的姿势,玲珑动手抹掉它脸上的泥土和草屑,见它紧闭双眼,龇着大牙,满面紧张,像被冻结在最惊惶的一刻。她抬头,天空亮得晃眼,小白一定是被这天光逼得现了形。

玲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和小白怎么会在此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觉得有些晕眩。她抚着头努力回想,试图记起发生了些什么。她记得她从明夜楼出来,然后……进了一条小巷……玲珑低头瞥一眼玉兔,哦,对了,她是来寻小白的,有人在那巷子里见过它。

那时……

玲珑探头探脑地往巷子深处走,巷口第二家门开了,出来一位大娘,端着一大盆洗菜水,要往下水沟里泼,见了她慌忙拦下道:“哎,小娘子,可别往里走了。”

“嗯?”玲珑转头望着她,不解地道。

大娘往巷尾瞥了一眼,神秘兮兮地说:“巷尾渠家有点儿不对劲,住这一片的都知道,和尚姑子化斋也不去敲他家门的。”

玲珑追问:“哪里不对劲?”

大娘抿着嘴,眼珠转了转,到底没忍住,一边泼了水,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嫁过来呢,这都是我后来听说的。那里住的本是泉醴巷渠员外家的三少爷,员外死后几个兄弟分家,他分到这座两进的宅子和城内几处产业,还有些余钱,日子过得不错,谁知竟迷上明夜楼的歌伎,还给娶了回来,唉……”她摇头,“要是就此安分过日子也行啊,可娶了媳妇没多久,渠三少爷又不知看上了外面哪个舞姬,非要娶妾。其实吧,有钱人家纳一两个侍妾也正常,可谁知他娶的那女人那么厉害,死活不让,天天吵啊闹啊,半条巷子都能听见。

“说来也怪,就那么吵了大半个月,忽然有一天,没声了。后来,他们家也静得跟没人住似的,只是有时能见到渠家媳妇出门买菜。人家问,渠三少爷去哪儿了,她就笑笑说,在家呀。可之后这么多年,再也没人见过渠三少爷。”

大娘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有人说,渠三少爷抛下媳妇,和那舞姬不知跑去哪里过日子了,渠家媳妇就有点儿疯了;还有人说,是那媳妇一气之下谋害了渠三少爷……唉,谁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后来,就连渠家媳妇也没再出现过,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她看玲珑一眼,好像故意要吓她说:“有人听见过他家院里传来女鬼的哭声,人家说,渠家媳妇阴魂不散,在那宅子里游**,好像还有人在他家门前见过鬼影呢……”

要是以前,听到有鬼,玲珑早就怕得跑掉了。但她已见过许多鬼怪,甚至和他们说过话,虽然面对鬼魂还是会发怵,但玲珑知道,鬼和人一样,有善恶之分,他们并不比人类更可怕。

“鬼影?什么样的鬼影?”她想起之前那人说见过兔子精,不知所谓的鬼影是不是小白?

“这我怎么知道?都是人家说的。”大娘嗔怪地甩甩手上的水,拎着空盆往家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反正渠家有点儿不对劲,小娘子别过去,小心撞着不干净的东西。”大娘关门前朝玲珑挥手,赶她去别处玩。

玲珑看看巷子深处渠家的神秘大门,想到那位大娘的话,又犹豫地回头看看巷口。在原地站了好久,她才决定往巷子深处走去——小白说不定来过这里,她想,我就去问问,看他家有没有人见过它。

应该不会有鬼吧……

她壮着胆子,走到渠家门前,抬手敲门。当当当……木门无力地响了声,居然滑开一条缝。玲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失礼了……请问,有人吗?”玲珑的声音微微颤抖。没人回答,只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响动,然后又忽然安静了。

不知是不是有风,门突然间闪开好大。玲珑看着爬满青苔的影壁,直觉这宅子里没人,但她同时也感觉到了,那里面有些其他的东西。

鬼使神差似的,还没来得及思考,玲珑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门,站在堂前荒草及腰的庭院中。堂屋正门大敞,但屋内空空如也,连一张小桌都没有。这家人其实是搬走了吧。玲珑一面探身往屋里看,一面想着。

“咦?”玲珑看见屋中地板上有什么东西,上前捡起,原来是一只墨色锦囊,面上是雾峰刺绣,精美异常。用来封口的绦绳被抽掉了,锦囊软塌塌地躺在手里。

然后……然后怎么了?

玲珑想,然后发生了什么?她绞尽脑汁,却就是想不起后面的事,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在这草地上了。周围林木茂密,玲珑拨开丛丛枝叶,顺着脚下的缓坡向上走,想着到高处就能看清地形了。她一手挡着迎面扫来的树枝,一手与时不时被灌木缠住的裙角衣带斗争,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额头上早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却顾不上去擦了。

终于从林木中冲出来。感觉到眼皮上的光,玲珑抹抹汗,大出了一口气。一抬眼,却愣住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她迷惑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口中喃喃。

这本是一座山势平缓的丘陵,看起来并不高耸险峻,山脚却埋在滚滚的云雾里。玲珑在山顶向四面望去,云海之上除了这座山,竟再看不见其他事物。她抬头,甚至也看不见太阳。可天空还是如此明亮,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玲珑心中嘀咕,这儿真怪。

她站在原地,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地方怪在哪里——好安静,这座山太安静了。从她醒来到现在,除了自己的声音,她竟没听见一声鸟叫、一丝虫鸣。

玲珑咬着嘴唇,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玲珑软弱地想,真希望此刻子夏就在身边,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她不喜欢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感觉。玲珑四下看看,可周围除了树,就是树,“小白……”她脱口而出。玲珑知道,石化的小白帮不了她,但却是她此刻心里唯一的依靠。她瞪着来时辟出的小道,攥紧了拳头,咬咬牙,又冲了进去。

“呼……小白,小白……”玲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路急匆匆,连树枝在脸上刮了两道也没察觉。她真怕,怕自己回到那片草地时,小白的石像会不翼而飞,只留她一人在这古怪的山里,“小白!”还好,小白还立在原地,玲珑忍不住叫出声,带着一丝惊喜扑过去。看着它脏脏的脸,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她抱着它哭,一边哭一边骂自己没出息。她真是个胆小鬼,这里没有什么凶猛野兽,也没见到任何妖精鬼怪,可她就是吓得够呛。

好了,吓也吓了,哭也哭了,终于再挤不出泪水了,玲珑靠着小白坐在它身边,捏起袖子擦红肿的眼,“小白,我们怎么回家呢?我连咱们在哪儿都不知道……”她自言自语道,“你说,子夏会来找我们吗?唉……恐怕不会,过三个月他也不一定能意识到我们不见了吧……”

“我出来这么久,怕是很快就要天黑了吧,小白,你说我该怎么办?”玲珑着实担心起来,一边对着小白念叨,一边眯起眼睛抬头看天。

可天空还是明晃晃地亮着,一点儿变黑的迹象也没有。

“真是怪事。”她嘟囔道。

好累,玲珑打个哈欠,居然靠着小白睡着了。

不知眯了多久,玲珑再睁眼时,天还是亮的。玲珑扶着小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咕咕——”饿了。不能在这儿干等着了,她想,“我去山下看看吧,也许能寻到人家。”她蹲在小白面前,伸手抚摸它的耳朵,“等着我啊,天黑了也别乱跑。”

玲珑往山下走,穿林打叶的窸窣响动盖过了她肚子发出的抗议声。没法丈量自己走了多远,她只觉得筋疲力尽,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湿润,呼吸都好像沉重许多。

林木变得稀疏,原本被腐烂枝叶覆盖的地面,也变得越来越崎岖多石。

“哈……”这就是山脚了吧。

玲珑费力地登上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不禁发出赞叹。目光所及,只有翻滚奔腾的云。它们就在她脚边,拥在她所站的巨石边缘,海浪一般沉浮。

她慢慢地趴下来,手伸出巨石边缘。那些云团攒得如此密实,她几乎以为能摸到什么了。手指探进浓密的云中,除了皮肤的湿润感觉,实在摸不到什么实体。她有些失落地收回手看,指尖蒙着一层细密的水雾,玲珑睁大双眼,愣了一愣,脸上渐渐泛起奇异的神采。她小心地往前挪了挪,将手又探进去,一边笑,一边在云里搅动抓握,“哈,我摸到云彩了!我摸到云彩了!”她托起手,白云在指尖丝丝缠绕,玲珑沉醉在此刻的奇境中,早忘了所有的累和饿。

“啊!”玲珑尖叫出声。有股力量揪着她的后颈,将她拽起来,玲珑猝不及防,从巨石上被甩了下来。

玲珑重重地撞在地上。还没从疼痛和惊恐中恢复神志,一个影子便迫到身前。

“老妖婆,把绳子交出来!”有什么尖锐的物体抵在玲珑颈间,玲珑惊恐万分,连眨眼也不敢,呆呆地瞪着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他衣衫褴褛,双眼通红,看上去有些疯癫。

“给我绳子,不然——”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三分。

玲珑惊惶地口吃起来:“绳……什么绳子?你……你认错人了吧!”

“哼!”男人唇间挤出一丝冷笑,“苏瑾,这地界除了你我,哪有第三个人?

你这妖妇,必是使了什么障眼法,以为我会上当?”

男人的手一抖,玲珑感觉到脖子被刺破了皮,温热的血液淌下来,又痒又疼。

她怕他真会杀了自己,哭着乞求道:“我不姓苏,我叫玲珑!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绳子!求求你,放了我!”

“玲珑?”男人有点儿犹豫,手下也放松了些。

玲珑小心地点头,“我不是什么妖妇!我家在长安,我只是迷了路,下山来找人问路的……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退后一些,仔细打量着玲珑,自问自答:“你不是苏瑾?嗯,你不是苏瑾。”他又莫名其妙地笑了,放开玲珑,“当然了,你不可能是她。你说你下山来找人问路?呵呵,那老妖婆可不会这么说。”

他歉疚而关切地问道:“呀,小娘子,怪我认错人了。快快起来,哎哟,没摔疼吧?”

“啊?”玲珑被他突然转换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说你迷路了?”

玲珑看看他手里的东西,好像某种鸟类的骨头,一端打磨得刀般锋利。她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回答:“嗯,我不记得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上一刻我还在长安,下一刻我醒来就在这山上了。”

“哦……”他将骨刀随意地插回腰间,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出神地重复着,“长安,长安呀……”

玲珑看他实在怪异,又有点儿危险,决定开溜,“既然是误会,那容我先告辞了。”她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一只大手捉住她的手腕,玲珑的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男人挠挠头,不容分说地拉住她就走,“咦?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在这……来来来,刚刚吓着你了,快来跟我回去吃点儿东西。”

没几步,就到了他的“营地”,显然,他是听见了玲珑的声音,才顺着声音发现她的。一棵树下,坐落着枝叶搭出的简易棚子,棚子前的一小片空地上,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

男人坐到篝火边,“给,这是今天刚捉的鸽子。”他递过来一根树枝,上面有只烤得黑乎乎的东西。

玲珑讪讪地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啃起肉来。她太饿了。

“你来这山上多久了?”男人撕下一只鸽腿,大嚼着问。

玲珑抬头看看天色,“估计有大半天吧。我爬到山顶看了看,然后睡了一觉才下山的。”

“半天?”那人大笑,“你是要找人问路吗?别费劲了,这地方走不出去的。”

“走不出去?”

“小娘子,你到这儿可不止半天了。”他看玲珑满脸疑惑,解释道,“这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我估摸着,你至少也来了一天半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山。”

玲珑放下手里的树枝,“不是山,那是什么?”

“是坟。”他抬头,拢拢花白的乱发,苦笑道,“这座飘在云中的丘陵,是我的坟墓。”

一阵寒意自脑后而起,玲珑讷讷地问:“你……是鬼吗?”没等他回答,玲珑就推翻了自己的理论,“不对啊,鬼是没有实体的,可你刚刚还拉我呢。难道……”她快速低头看看自己,语气里透着绝望,“难道,我也死了?我现在和你一样是鬼魂,所以才能感觉到你……”

那人被逗乐了,伸手拍玲珑脑袋,“小娘子也太会瞎猜了。放心,你没死,我也不是鬼。”他神情变得阴郁,“是苏瑾,那妖妇施法将我困在这里,已经不知多少年了。她要将我囚在这儿十年、百年,直到我死!”

“哦……你就是把我错当成她了吧。那你跟她要绳子,是要做什么?”

“那老妖婆有一根黑色的丝绳,不知是什么妖物,反正凭它就能来去自由。我只要拿到绳子,就能自由了。哼,可恨前几次,绳子差点儿就被我夺到手,却叫那老妖婆逃了!”他愤怒地一拳砸在地上,玲珑吓了一跳。

“可我又为什么会到这儿来的?现在回不了家,我该怎么办……”想到自己被困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子夏了,玲珑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玲珑的嘀咕,被男人听见了,他忽然转头盯住她,半晌,脸上扯出一个笑。

他双手捉住玲珑,兴奋地摇晃她,“真是——这真是老天有眼!终于,我终于能出去了!”

男人瞥了瞥被玲珑啃得惨不忍睹的鸽子,“其实,就是一直不吃东西,在这里也不会饿死,呵呵,这要感谢苏瑾的妖术呢。这山里本没有鸟兽,但偶尔我也能逮到些鸽子、麻雀,应该是意外闯进此处的。那老妖婆只想困住我一个人,你能来这儿,肯定也是个意外!”虽然周围没有别人,男人还是压低了声音,“在山对过,有个宅院,也是苏瑾施法变出来的,那老妖婆就住在那里。你去找她,求她放你出去,趁机把那绳子偷来给我……”他如此这般地对玲珑吩咐了一遍,给玲珑指了路径,便遣她往那宅子处去了。

山路真长,真难走。玲珑不知跋涉了多久,脚下一定磨出泡来了,现在每走一步,都疼得她龇牙咧嘴。终于,玲珑受不住疲惫和困意,在路边捡了个草堆儿,打算窝在里面打个瞌睡。

“咔嚓。”梦中听见树枝折断的声响,玲珑猛地睁开眼,有什么人过来了。她伏在蓬草中,拨开灌木,见一个老妇在林中走动,身上负着背篓,在拾柴火。她背对着玲珑,一头白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偶尔被树枝间漏下的天光照射到,闪出耀眼的银光。她就是苏瑾吧,那个男人口中的“老妖婆”。

玲珑怕苏瑾使出什么妖法,将自己捉住,便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待老人远去了,玲珑才敢从栖身的草窝中走出。她沿着刚刚苏瑾来的方向加快行进,不时回头查看,生怕老妖婆赶上来。

跌跌撞撞,玲珑好不容易跑出树林,那宅子就在眼前了。说是宅子,其实更像一座小楼。玲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宇,她抬头仰望这座通体竹木的小楼,心中暗暗惊叹。

竹楼坐落在山脚边缘,一楼是空空的竹架,二楼才有墙体。靠外一侧的竹架几乎是插在云海中,白云缓缓地翻腾,轻柔地舔舐着竹楼壁角。一看就知,这小楼是有年头的,筑墙的湘妃竹早已褪去绿气,黄褐的竹面上洒着紫红色泪斑。湿气养活的青苔爬满半座小楼,绒绒生翠,惹人怜爱。

这不像是人类的住宅,倒像是什么深山精灵的居所。

也许苏瑾真是个妖精呢,玲珑想。登梯而上,空气虽湿,竹楼里却并不潮闷,堂屋正中烧着火塘,哔剥作响。屋里陈设十分简单,不过一张高脚竹榻,竹制的桌椅小几,几上还有一架琴。

“咯吱——”竹制楼梯响起来,是小楼的主人回来了。玲珑见那竹榻下有些空间,赶忙钻了进去。趴在竹子上,不免有些冷,玲珑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缩作一团。

“老妖婆”在屋里走动,脚下吱悠吱悠的响。玲珑向外偷瞄,却只能看见苏瑾的裙角。苏瑾给火塘添了柴,架上烧得乌黑的壶,煮起水来。然后,就不见她再有动作,只是在火边枯坐。水开了,“老妖婆”给自己倒了碗水,坐在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呷完。

玲珑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叹息。苏瑾抚琴,弹一支曲。琴声断断续续,玲珑听出,苏瑾总在弹同一段。

苏瑾忽然唱了起来,那歌声真美,像饮了蜜的黄莺啼,玲珑听得入了神。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唱词好熟悉。玲珑记起来,这是首古诗,她在姬弘叫她念的某本书里见过。

她记得,后面还有几句呢。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苏瑾将这两句又唱了一遍,玲珑听见她冷笑。

苏瑾不再唱了,只翻来覆去弹下一句的调子。不知弹了多少遍,玲珑听来都心惊,她也跟着琴声,将那句在心里悄悄念了无数遍:“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又是一声极细的叹息。

好不容易挨到苏瑾歇息,玲珑几乎冻僵了。她记得,苏瑾睡前,将什么东西搁在了桌上。听着榻上的呼吸声变缓变轻,玲珑手脚并用地从榻下艰难地爬出,还不敢贸然起身,而是一路慢慢爬到了桌子边。

果然,桌上放着一条黑色丝绳。玲珑按住怦怦作响的心,捏起桌上的绳子,揣进袖中。正要往门口的竹梯爬去,她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的“老妖婆”。谁知,苏瑾并没睡觉,而是端坐榻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玲珑。

玲珑尴尬地愣住,还维持着四脚着地的姿势。

这“老妖婆”并没有多老,看面庞,也不过三十几岁。而且,之前听她唱歌,声音也绝非老人的沙哑。可她为什么满头白发?只怕,她的样貌声音也是用妖术变出来的……玲珑害怕地想,不知她会拿自己如何。

苏瑾悠悠地开口,声音玉磬般清灵:“想必,你已经见过三郎了。”

“三郎?”

看玲珑不解,苏瑾也疑惑道:“若不是我夫君指使,你又为何来偷我的东西?”

“你夫君是谁?”玲珑讶异道。

“这山里,除了你,就只有我与我夫君两人。”

“啊,那个人是你夫君?”玲珑坐起身,结结巴巴地道,“可他、他说你……你、你是……妖怪。”

苏瑾苦笑,眼光不知飘移到了哪里,“他说我是妖怪?呵,也许他说得没错。也许,我就是个妖怪吧。”

玲珑犹疑地打量她,不知她究竟何意,“渠夫人,许久未见了。”一个声音在玲珑背后响起。玲珑猛地回头,是姬弘,站在竹梯口,他看了玲珑一眼。

“子夏……”玲珑笑了,她的眼睛亮起来,起身跑去子夏身旁。姬弘挨着玲珑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垂下,食指和中指并着伸直给她牵。

“姬馆主?”苏瑾站起来,疑惑地向他打招呼,“您怎么会在这里?”

姬弘微微低头,看着玲珑说:“这小家伙去外面玩,天黑也没回家。我只好出来寻她。”

玲珑侧眼,打量这个神奇的、身上罩着光芒的人。

“这位小娘子是白龙馆的人?失敬,失敬。”苏瑾上下打量着玲珑,“不过,她拿了我的东西,可以叫她还给我吗?”

姬弘挑挑眉毛,波澜不惊地答:“哦,这你得问她。”

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玲珑身上,她咬着下唇,犹豫了下,对苏瑾说:“……你夫君,他说你是妖怪,你施了妖法,要将他困在这里,直到他死——这座山是你给他准备的陵墓。他说有了这绳子,他就能自由了。”

苏瑾冷笑一声:“哼,自由?”

“陵墓吗……”姬弘看着苏瑾,若有所思。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皱着眉头。好久,苏瑾才抬头,“是的,姬馆主,我骗了你。这就是一座坟,是我,为我和三郎备下的合葬墓。”

“十年前,我向你要一座与世隔绝、风景绝美的山陵,我说,我想避开尘世的喧嚣,和我的三郎在云中仙境长相厮守。因为我心里只想留住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他,哪怕是把他困住,困到死。”

“他那时说,只喜欢我。他拿绢子抄《上邪》送我,他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他还要娶我。他在我手心写:‘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信了。”她眼中满是痛楚,笑着落泪,“呵呵,我信了他。我嫁给了他。他却跟我说,要娶妾。哈哈,我笑了。我说,三郎,你在说笑吧,哈哈,哈哈,真好笑。”

“你舍了三丈青丝,织作锦囊,只为留下他。成功了吗?”姬弘盯着她的一头白发,问道。

苏瑾愣了愣,又笑道:“我成功了呀。他倒是试过要杀了我,抢走绦绳逃出去,可惜,他没得手。呵呵,我好成功,他咒骂我,不愿见我,可他再也别想离开我。就是死,他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她伸手对玲珑说,“把绳子还我吧。”

玲珑咬着下唇,眉头紧锁。她伸手捂住另一半袖子,隔着衣料,攥着那团绳索。

“不。”半晌,玲珑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姬弘意外地侧目。没等别人反应,她转身几步跃下楼,跑了出去。

玲珑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是撒开脚步往前奔逃,激烈的喘息刺痛了肺腑。

身后传来声音,玲珑转头,见苏瑾站在廊台,脸上一丝焦虑也没有,“小娘子,跑慢点儿,小心跌倒。别急,我不追你,你要真那么想要,我把绳子就送给你了。”苏瑾居然笑着对她喊。

她真的没有追出来。

玲珑犹疑地放慢了脚步,现在她更不明白该做什么了。

忽然,从旁边林子里跳出一个人来,他捉住玲珑的胳膊,急急地问:“喂,小娘子,绳子,绳子呢?”

玲珑差点儿惊叫,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之前叫她去偷绳子的男子,苏瑾的夫君渠三少爷。原来他一路跟了来,之后一直躲在竹楼附近的灌木里,等着玲珑凯旋呢。

苏瑾不紧不慢地下了楼,“三郎,好久不见啊。”

她并没上前,只抱着双臂站在原地,好像等着看什么好戏。

“快、快给我。”那男人粗暴地从玲珑手上夺过丝绳,就将她推在一旁,忙不迭地将那绳子往腕上缠。绑上了,他皱皱眉,又扯掉重新绑,“怎么会没有用?”

他恼怒地出气,“明明就是这样缠在手上的。”

“呵。”那边的苏瑾忍不住嗤笑。

男人抬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愤愤地朝她吼道:“老妖婆,你动了什么手脚?上次你这样缠到手腕上,就消失了,这回怎么不行?”

立在廊台冷眼旁观的姬弘淡淡地哼道:“还不明白?你手里的,根本不是那条真正有用的绦绳。”

苏瑾笑着说:“三郎,你不会以为,我还留着它吧?”她眼里闪过一丝残酷的光。

“那绳子呢?”渠三少爷将手里的丝绳往地上一甩,冲到苏瑾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妖妇,快把绳子交出来!”

“哈!没了。”苏瑾无辜地摊手,“那绦子,早被我烧了。”

“什么?”玲珑诧异地愣住,“你……烧了……”

男人忽然没了力气,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苏瑾,口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我留着它做什么?等你杀了我,把它抢走吗?你一次不得手,两次不得手,可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还是烧了好。烧了它,你就永远不能离开我。”苏瑾笑着说。

男人突然发狂一般,将苏瑾扑倒在地,掐上她的脖颈,“妖妇,我要杀了你!”

“好啊。可是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里。”苏瑾艰难地发声,“你忘了吗?是你说,要与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看,这座山,做我们的陵穴可好?”她与他四目相对,痴痴地发问。

“你、你……疯子!”他松手退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瑾。

“哈哈哈,我就是疯了。”苏瑾笑得癫狂,她还躺在地上,却闭上眼边笑边高声唱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哈哈,哈哈哈……”她猛地睁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男子说,“你走不了,你永远都走不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她又闭上眼,滚在尘土里,笑着唱,“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乃敢与君绝……”

玲珑看见,她眼角滑下半滴泪,砸落在腮边散乱的银发中。玲珑心里颤动,不禁有些难过。

“哼,我走不了?”那男人厌恶地别开头,连看都不愿再看苏瑾一眼,“你以为困住我,我就愿意和你过下去?做梦!”他骂骂咧咧,走到云海边缘,云雾在他脚边缭绕。

“哎,你干吗?”玲珑叫住他。

渠三少爷回头,眼里是厌倦和木然,“我在这个日夜不分的鬼地方,不知熬了多少年,只盼着夺过她的绳子,能逃出生天。可如今,这路也绝了。”

他看看躺在尘土里歌唱的妻子,脸上泛起奇异而残忍的笑意,“苏瑾,你不是处心积虑要困住我吗?可我偏不称你的意。同穴合葬?做梦!我活着已经受够了你,死也要逃开你!”

他张开双臂,合上眼,身子一倾,双脚离地,像一只展着翼的鸟,扎入了云里。

“呀——”玲珑失声惊呼。

苏瑾睁开双眼。她不再唱歌,只是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愣愣地凝视着明亮的天宇。

姬弘缓缓地走下竹楼,玲珑无措地跑向他,“他死了吗?”她仰头问。

姬弘看向云海,“这里不是山崖,只是山丘的边缘。云下面,没有土地,没有溪流,什么都没有。”

“那他没死?”玲珑不解。

“哦,他没死。他在坠落,或者在飘浮,具体是哪一种,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从这儿往下跳过。”姬弘耸耸肩,“他应该不会摔死。但他会一直坠落,或是在云里飘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想,他大概会死于无聊。”

苏瑾张口,嗫嚅道:“我留不住他的心,也留不住他的身吗……”

玲珑扶苏瑾起来,将她搀回竹楼歇息。

姬弘问:“你真的烧掉了锦囊的绦绳?那是自由出入此处的唯一途径。”

苏瑾无力地点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用尽了。

“那绳子究竟是什么神物,没了它,我们也出不去吗?”玲珑拽拽姬弘的衣襟,忧心忡忡地问道。

“当年苏瑾断发,我用她的乌发制成一只墨色锦囊,同时编制了系口的绦绳。从外面看,它就和正常锦囊一样,不过手掌大小,内里却藏着无际的空间。只要打开锦囊口,就能吸入任何事物。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山,也在锦囊内部。那条绦绳,就像航船的锚,是唯一能将使用者锚定在锦囊之外的东西。没了它,就无法从锦囊内部逃脱,因为囊中世界广阔无垠,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它的边界,更不可能破囊而出。”

玲珑想起之前在渠家大宅里捡到的墨色锦囊,此物竟如此神奇。玲珑有些紧张地问:“那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姬弘踱了两步,突然站定,“别急。说起来,”他伸手去袖中摸索,“我记得有一样物件……”他掏出一只白色锦囊,玲珑觉得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是什么?”

“也许是我们逃脱的最后方法。”他又转头看玲珑,“你记得吗?有一次,你差点儿在聚流离中迷路……”

“啊,这是……你的‘故人’给你的!”玲珑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聚流离中给她带路的神秘女子。但玲珑还是不懂,这锦囊又如何能帮他们脱困?“你是说,这只锦囊和之前那只一样,也是里面比外面大吗?可是,我们现在被困在黑色锦囊里了,它怎么带我们逃出去?”

姬弘伸手握拳,将白色锦囊攥在手心,“就当我的手是白色锦囊,”他扶着玲珑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拳头上,“你的手,是之前的黑色锦囊。现在,白色锦囊被困在黑色锦囊里面。”

“但是,白色锦囊里也有无穷的空间,能把任何东西吸进去,即使是这样的一整个世界。如果我们先用这条绦绳将自己锚定在白色锦囊之外,然后打开它,像这样……”姬弘的拳头渐渐松开,迫得玲珑覆在他拳上的手也不得不张大展平了。他们二人掌心相贴,但玲珑的手比姬弘小太多了,只能盖住他的手心。隔着中间薄薄的锦囊,玲珑能感觉到姬弘手上传来的热度。

猝不及防地,姬弘原本伸直的手指忽然曲下来,将玲珑的整只手握住,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看。原本在外面的被吸进了里面,原本在里面的,就成了外面。

而我们,被锚定在白色锦囊的外面,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到了外面。”

玲珑似懂非懂地眨眼,被姬弘“里面外面、外面里面”这一通绕,她简直快晕倒了,“哦,我们得回山上!小白也在这里,它现了形,我们得去找它。”玲珑晃晃被姬弘握着的手。

“嗯,我知道。”姬弘点头,轻轻地松开她。他转头,眯眼看看歪在榻上的苏瑾,嗓音刻意提高了些,“只是,此事还需苏瑾娘子一物相助……”

“姬馆主请讲,这些麻烦因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那只墨色锦囊,是取娘子千万青丝所制,”他捏着手中的白色锦囊叹道,“怕只有再取娘子的长发,才能制出有同样效果的锦囊呢。”

苏瑾唇边抿起苍白的微笑,她抬手抽下隐在发中的银簪,白发簌簌滑落,覆住大半张卧榻。她在榻尾的针线篮中搜出一把剪,抄在手里,揽起长发就剪下去。空气里只回**着剪刀运作的咔嚓声。

“咔嗒——”剪子从手中滑脱,砸在竹子地板上。银丝铺泻一地,苏瑾耳边只剩杂乱的碎发,衬得她越发憔悴。玲珑去抚她,“你也跟我们来吧!”却被她轻轻推开。

“不必了。”苏瑾抬头,对上姬弘的目光,一字一顿坚决地说。

姬弘深深地看她一眼,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告辞了。”玲珑还想说点儿什么,看看姬弘和苏瑾的表情,只好把话咽下去。她将苏瑾剪下的长发收拢起来,捧在手里,滑腻的发丝在指间缠绕,惹得玲珑心里麻麻的。

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琴声,玲珑回头看看竹楼,这段旋律她熟到不能再熟。“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苏瑾的歌声响起。

“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她终于将那首《有所思》唱完,调子里却仍淌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心思。

玲珑皱着眉,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宁愿被讨厌被憎恨,也要强留她的夫君?为什么渠三少爷宁愿去死,也不让她如意?明明相互喜欢过的两个人,为什么最后非要相互折磨?”

“因为他们是人类呀。”姬弘默默地拉着她往山上走,半晌,才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我也是人类,我长大了,也会变成这样吗?玲珑心里嘀咕,却没有问出口。

到了玲珑醒来的那片草地,小白还愣愣地扎在原地。玲珑跑过去摸它的耳朵,欣喜地说:“小白,我们能回家啦!”姬弘淡淡地笑着,解下系着锦囊口的白色绦绳,将他和玲珑的手臂并在一起,于腕部缠了一圈。这样就只剩下一小段绳头,他结了个小圈,堪堪能套住小白的耳朵尖。

“放心。”姬弘打开白色锦囊,将囊口对着明亮的天空。

玲珑紧张地缩了缩。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天还是那么亮,四周的景色也没一点儿变化,“怎么回事?不管用吗?”玲珑伸长脖子,去看锦囊,担心地问。

姬弘转头安抚地说:“不要急。等等看。”

又过了一会儿,仍旧什么也没发生。

玲珑不安地咬住下唇,她想,这锦囊是不是坏了?他们是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了?可就在她焦虑地东张西望时,玲珑发现,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原本广阔的明澈天空仿佛变小了,玲珑抬头,疑惑地看着头顶的蓝天缩小变形,渐渐地,只剩一小片蓝色的圆顶。而四周都是云,翻滚的云墙裹住了天穹,这座山仿佛陷进了云做的被褥,并且越陷越深。

蓝色消失了,云层彻底遮住了天。玲珑半是害怕,半是激动。她知道,这景象说明锦囊是有用的,他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云层翻滚得越发厉害,玲珑能看出,一个巨大的旋涡在他们头顶逐渐成形。云塌了下来。不,确切地说,那旋涡的中央是被拉了下来,坠得细长,一头扎进了锦囊口中。锦囊不知足地吸进云团,风隆隆作响,草叶沙石跟着肆虐。天上的云少了,山脚居然翻上了天去——玲珑之所以确定那是山脚,是因为看见了苏瑾的竹楼,在天上!

周围的景物全都变了形,被拉得老长,往锦囊中灌。现在玲珑有点儿明白姬弘的话了,“原本的外面被吸进里面”,真可怕呀。玲珑闭上眼紧紧抱住小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心在与这个世界一同震颤。

“玲珑。”听见有人唤她,玲珑慢慢睁开眼睛。风停了,四周一片昏暗,“我们出来了。”姬弘说。玲珑打量四周,这不是渠家的宅子吗?

“呀!呀呀呀!”身前传来尖锐的叫声,小白在那堆白发里甩着耳朵挣扎,“这是些什么东西?快拿开,呸呸呸,都弄到我嘴里了……”原来已经入夜,小白活了过来。

玲珑发出喜悦的尖叫,紧紧抱住它,小白在头发中埋得更深了,“快放开我呀,女娃娃!”玲珑大笑。

姬弘解下手上的绦绳,将锦囊紧紧系住。

“苏瑾会怎样?”玲珑转头问姬弘。

小白趁机逃开,“呀,是人的头发!啧啧,真恶心。”它捻掉身上的白发,不停地抱怨着。

“呃……她活得好好的呢,”姬弘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就在这锦囊里。哼,这样想想,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呢,她和她的夫君,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小白看见他手上的东西,一拍大腿,“哦,对了。我就是去鼠精家吃喜酒的路上,听见这宅子里的响动,才进来的。我记得,捡到了一个黑色的锦囊,然后就……哎呀,不管了,我还是先去吃酒吧。”它一蹦一跳,往门外走。

小白惊住,抱头哀号:“一个月?摆完了?哎呀,哎呀呀……鼠精家的女儿红啊……”刚号了一声,就赶紧闭了嘴。

“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小酒鬼。可平常也没见你喝酒呀?”玲珑诧异道。

“嘿,那不是咱们白龙馆……禁酒嘛……”小白偷瞧姬弘一眼,可怜巴巴地嘀咕道。

玲珑挑眉,回头看看姬弘。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是我不喝。我没说不让它喝,它要是真喜欢饮酒,那就买几缸放着呗。”

小白听了,欢喜得眉毛都快飞起来,“哈哈,馆主真大方。我听人家说,整个长安城要数明夜楼的酒最好,如今咱也能尝尝了。”

“哦,改天买些。”姬弘神色微妙地敷衍了一句,“走吧,别等天亮,小白变回石头,我可抬不动它。”

玲珑将地上的白发团了团,塞到小白怀里,就跑出门去追姬弘了。

“喂,女娃娃,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白抱着头发抗议。

“小声点儿!”玲珑回头轻声嘘它,“咱们可没带歧路灯,你别把巡街的金吾卫给招来呀。”转过头,又偷笑。

“不是……你等等!馆主,你看她!”小白只好压低声音,企图追上去。可惜,三个人里,数它腿最短。

“呀,头发又进我嘴里了,呸,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