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茶山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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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妹躲避着王府大相公的追逐，却和田虎今生有缘。他们茶山相会的经历，是田虎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每每想起都让他激动不已，如同饮了美酒一样陶醉，如同喝了蜂糖一样甜蜜。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春日的早晨，就有喜鹊在窗前戛戛地叫。田虎吃罢早饭，便收拾刀叉弓矢，欣然出门，和刘黑子、二狗、牛娃子等一帮青年一起上山打猎。田虎是打猎的能手，他可以飞身悬崖抓住羚羊，可以骑到豹子背上压断它的腰骨，可是这一次说来也怪，一只梅花鹿却把田虎惹急了，他怎么也追不上。二狗连声喊放箭，田虎又不忍心，追着追着就和二狗他们跑散了，只身一人来到凤凰山上。

攀云崖、绕青峰，不见了那梅花鹿羔羔，田虎却发现一群采茶女伢伢，一朵红云般地飘动在对面绿油油的茶山上。虽然隔着万丈深谷，对面却只相距半里，人物树木都看得真切。

田虎觉得好看极了，看着看着，他竟忘了逐鹿。可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一群王府家丁出现在山下，正朝采茶姑娘们扑去。接着，对面就传来了一阵对歌。从歌声中，田虎听出了王府相公的歹恶和姑娘们的机智，也隐约看见中间树丫上确实有个蜂包。可当他看到家丁们悄悄往山上爬行时，立刻明白姑娘们处境已经相当危险，必须出手相助。田虎便弯弓搭箭，准准朝那蜂包射去。

瞧见家丁们被黄蜂螫得狼狈逃窜，姑娘们在山上拍手大笑，田虎也高兴极了。特别是后来那位姑娘唱的歌，更让他心中敬佩，便在山中流连多时，不想离去。那群姑娘也早发觉对面山上鹿走鸟惊，出现了个标致小伙子，正是他發箭搭救了自己。众人就推出那位唱歌的姑娘，要她唱一首山歌表达感激之意。那姑娘一看对方的小伙子非常英俊，立刻满面飞红，不好意思。田虎看得明白，就首先唱道：

“天上飘来一朵云，

又想走来又想停，

又想云儿遮羞脸，

又想日头照情人，

就是心明口难明。”

那姑娘接过唱道：

“一朵白云飘过来，

不知风来和雨来，

它是风云我吹散，

它是雨云我拨开，

现出太阳接歌来。”

两人隔溪相望，便对起歌来。于是金声玉震、凤鸣箫和，直唱得青山点头、白云舒袖。

唱唱和和，田虎知道她就是丹妹，丹妹知道他就是田虎，两颗血蹦蹦的心儿就唱到一起去了。直到一轮红日偏了西，远飞的鸟儿回了林，田虎还不想离去，最后丹妹甩过一支歌来：

“叫声阿哥也，

你听我说也，

既是上山采鹿角，

不必为我多耽搁。

阿哥是条英雄汉，

搭救之情我记得。

待到来年三月三，

山歌会上你约我！”

田虎听罢，顿时心花怒放，急忙解开包头，扯下一段西兰卡普头巾，缠在箭簇之上，然后弯弓搭箭，张臂射过山去。望着那只箭飞到茶山，那丝巾恰好飘落在丹妹近前。旁边的姑娘们一阵欢笑，田虎也才欢天喜地回家去。

刘黑子、二狗和牛娃一帮人还在路口等着，望见田虎空手而归、脸上却喜笑颜开，都感觉有些奇怪，刘黑子问：“那只鹿呢？”二狗猜有名堂，故意说：“你把鹿揣在心窝里吧？”田虎忍不住呵呵大笑。二狗给大家眨眨眼，众人突然袭击，一齐踊上来把田虎按在地上，强迫他老实交代。田虎挣扎不起来，只好把今日巧遇说了出来。

刘黑子、二狗等人就一齐拱手，连声大叫：“恭喜、恭喜！”，大伙儿一起欢天喜地回了山寨。

从此，田虎和丹妹，就双双坠入了生命中那条美丽而忧伤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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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三月三，他们就会双双出现在歌会上，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俊男俏女。他们林间对歌、花丛共舞，心灵的鸟儿在春风里比翼，爱情的彩蝶在歌舞中双飞。

人间三月桃花天，也是农耕春忙的时节。油菜花谢结子了，需要割回来晒干打场；洋芋已经成熟，正好挖回来充饥；小麦还在怀胎，大麦和豌豆巴角可以“刨青”；坪淌地里开始料秧下种，塝田旱地要种苞谷，山坡挂地也要烧荒；而清明谷雨之后，小麦等着收割，可采茶的姑娘婆姨又要上山了。三月三的歌会，其实是忙里偷闲，山寨里家家户户备耕备种的事情多得很。田虎和丹妹在田野里忙碌，在山冈上遥望，人各一方，心里却每时每刻彼此思念。

思念至极，他们就有时在茶山上相会，那棵枇杷树上刻下一道道纪念的划痕。后来，田虎就把丹妹带到家里来做客。老母眼花，丹妹时常帮作针线，还到小溪边寻猪草。她认识好多野菜，什么猪耳朵、马苋菜、毛狗尾巴、牛舌头，常常考得田虎答不上来。

丹妹也邀田虎去过她家，丹妹的父亲年迈，田虎就帮他打柴，每次都顺便给丹妹采回许多美味野果，甜甜的刺莓、酸酸的柰子，还有山楂和野枣。

丹妹从小就没了妈妈，全靠父亲一人把她带大。田虎也隐约听说自己的身世，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丹妹，两人常常回忆童年的可怜，一起伤心落泪，共同的命运让他们的心连得更紧。

天生的姻缘就像飘舞在人间的一条无形的丝线，无头无绪，却总能牢牢地栓住了两颗心，编织出许多男女间的生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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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三，田虎和丹妹又在山歌大会上对起歌来。枫香树下、杜鹃花旁，一边是二狗等人推着田虎、一边是一群姑娘簇拥着丹妹，他们的歌声把所有的歌手都镇住了，漫山遍野一片喝彩。他们双双得了头彩，成了所有歌手崇拜的偶像。

三月歌会的浪漫最是晚上，那晚的月亮特别明，那晚的篝火特别旺，那晚的高跷踩得特别快活。田虎刚把高跷解下来，就看见丹妹在竹林边向他招手。当时二狗已被青青勾走了魂，牛娃也让秀儿拖出了场，刘黑子已经把解下来的高跷都背了回去，田虎便一人喜滋滋地走了过去。

这是“赶边边场”、也就是有情人相约“女儿会”的时候，田虎和丹妹两人便在一片竹林里相依在一起。

田虎把几支楠竹拉弯了下来，搭成了一个摇窝，二人就坐在上面。丹妹把田虎送她的那段头巾拿了出来，递给田虎看。

田虎展开细瞧，只见原来的印花布上又用金线绣了一圈虎纹，中间祥云朵朵，飞舞着一只五彩凤凰。他知道这成了丹妹表明心迹的信物，就仔仔细细地扎在了自己的头巾里。

丹妹说，自己从小就没有了妈妈，针线活都是在嘎嘎（外婆）家玩儿时跟表姐学的，绣得不好。田虎说，怎么不好？你把我们的心愿都绣上去了。当时两人亲言细语，诉说相思之苦，表白爱恋之情，田虎就俯首向丹妹求道：

“丹妹，我要娶你为妻，能答应我吗？”

没想到丹妹一听这话，却低头不语，眼里有些哀伤。

田虎大为不解，急忙跪在丹妹面前，手捂着胸口向她诉说求婚的真心诚意。丹妹这才把王府大相公如何追逐、如何相逼的事情讲了出来。她热泪涟涟地说：

“田虎哥，我的心只喜欢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夺不走的。今生来世我都只想和你结为夫妻，和你相伴相守，给你生儿育女，可是……”

“可是什么？”田虎急不可耐地问。丹妹抚着他的手说：

“可是，如果明证媒娶，要我嫁到你家里去，王府知道了是不会放过我的，大相公会拿王法强迫我”。

田虎听罢此言，騰地一下站了起来，嗷嗷叫大叫：“他敢？”

他手提双拳转悠了一圈，然后俯身对丹妹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什么王法？这缺德的王法早就不中用了，他大相公休想拿它来强占民女。他如果是条汉子，就和我单挑独斗，打得赢的是哥哥！”

丹妹说：“他们王府里人如狼似虎，为了我，你不能不顾身家性命啊！”

田虎的血性立刻喷涌起来，这是血性男人固有的。他高声叫道：

“为了你，我死一百回都值得！”

话到此，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青翠的竹林里熏风徐徐，月光斑斑点点撒在他们身上，远处有人在轻轻地咏唱：

“家住天上九霄云，

不是白鹤不是鹰，

我是天上相思鸟，

玉皇派我来催春，

叫出血来也不停。”

丹妹听罢就依偎在田虎怀里轻轻唱道：

“石榴开花叶儿青，

郎把真心换姐心。

不学灯笼千只眼，

要学蜡烛一条心，

杨柳春风万年青！”

直到月亮挂到了天庭中间，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离开。丹妹临别时又叮嘱道：

“田虎哥，你可要快点请人来说媒订亲，免得王府公子和头人三天两头来逼我哟！”

田虎说：“妹妹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丹妹又说：“你要打花轿来接我，可要防备王府里来抢人哟！”

田虎指天吼道：“别说王子王爷，天王老子都别想碰你！”

田虎回到家里，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他躺在吊脚楼上、望着那圆圆的月亮、把丹妹的甜蜜和话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清早，他就去秉告父母。父母当然求之不得，赶忙请人做媒，女方父亲也满口答应，于是就订下了这门亲事。

从此以后，田虎和丹妹就月亮盼星星、星星盼月亮，直盼望着花轿相迎、洞房成亲这一天。这段相思之苦，最是人生最甜蜜的煎熬，往往折磨得你茶饭不思、形神消瘦，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一般。然而，世间许多有情人在这种煎熬之后终成眷属，也有许多人只不过留下刻骨铭心的追忆。当他们后日在人生路上偶尔相逢的时候，彼此已是别人的先生和夫人，昔日两人梦中共筑的那个家，也就成了埋在心底的坟墓。

不过对于田虎丹妹来说，这一天最终是让他们盼到了，但就在他们热切盼望之际，一场兵役之灾却突然降临到田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