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盐池河畔野浴的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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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完全弄明白田虎的心思，还得从他相亲的那姑娘说起。原来，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娃，而是这一方土家山寨出了名的金凤凰。
姑娘名叫丹妹，家就住在十里之外的凤凰山上。凤凰山本是清江河上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山歌里唱道；“凤凰山上美人窝，尽是仙女和嫦娥”。丹妹美若天人，原来出生于一户不寻常的人家，父亲就是那曾经名动容阳的丝弦艺人覃云山。
覃云山祖上本是恩施覃氏家族的一脉分支，家道日渐没落。他年青时到资丘师从龚福让学唱南曲，弹得一手好三弦，唱功也很出色，遂成为当地名角。当年容美宣慰使田旻如走马上任时，曾请覃云山到渔洋关唱过堂会，一时声名大振。他才艺超群，为人也是风流倜傥，颇受青年男女仰慕。更为巧合的是，覃云山又娶得了凤凰山的一个大美人为妻。
这美人父母本是茶山张姓佃户，家境并不富裕，生养有一男二女。那男儿到只是凡夫俗子，如同芸芸众生，只不过在人世间走了一遭。两个女儿却出落得美貌惊人，都在世间经历了一番大爱大恨，演绎出一段旷古悲情。
大女儿名叫张大秀，眉清目秀，黑发如云，肌肤洁白如玉，不管风吹日晒都不变黑。最要命的是她生性泼辣浪漫，从小就喜欢到清江河边玩耍，和船上的儿娃子们疯疯闹闹，长成了大姑娘还经常赤条条地下河游水。
有一天，张大秀和一伙青年男女正在清江河里游耍，正好从上游招徕河下来了一条船。那船驾佬是清江河上有名的“搞家子”，最是一条劲鼓鼓的猛汉。他赤条条地站在船头，腰间扎一条白布巾，前头垂一段遮丑，模样像日本的相扑者，一眼看见这浪里白条，顿时血脉喷张，当即纵身跳进河里，翻江倒海地游来捉拿她。
张大秀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依然悠哉游哉，她故意仰身漂在绿水清波之上，将那一对雪白的乳峰高高挺起，心想看你有多大能奈。
而原先与她相好的一个小伙子却急了，赶忙游了过来护卫，两个男人便争起风来。
这种决斗在土家山寨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俗话说“打得赢的是哥哥”，谁占上风谁就能和姑娘作爱。当时他们从水里打到岸上，又从岸上打到河里，那小伙子毕竟不是对手，终于负伤潜水而逃。
船驾佬便一个猛子扎过去，将张大秀捉住拖进水底，按在河****多时。那河水就汹涌奔腾，水面上像开了锅一样直冒气泡。岸上的青年男女和船上的水手们见他们如此浪漫，也都变得疯狂起来，一齐唱歌大喊，手舞足蹈，如同举行原始崇拜的仪式。
风浪平息之后，那船驾佬便双手将张大秀的**托出水面，踩水到船边将她放在甲板上，自己才翻身上船。船上的水手一起送恭贺，二人便成了夫妻。可惜没过几年，那船驾老又在长江上翻船淹死了，张大秀从此就单身一人，成了大山里汉子们追逐的俏寡妇。
那二女儿名叫张玉若，更是漂亮出奇，生下地眉间就有一颗红痣，长大后出落得如花似玉，然而性格却非常文弱腼腆，喜欢独自出神叹息，长者见了便有些担心她命运多舛，自小就叫她只在家里安份劳作。可是她的美名儿却不胫而走。爱慕的男儿争相追求，其中不乏富贵子弟重礼相聘，她却独独应诺了覃云山这位飘然云游的弦歌者。
那是一年中秋，覃云山来到凤凰山庄茶轩之中与友人聚会，晚间便在亭榭里品茶赏月。但见月圆花好，这覃云山一时兴起，就抚弄琴弦一展歌喉演唱起来。那歌声优雅至极，引得附近的山民争相涌来倾听，亭榭周围都挤满了人。其中一个眉间有痣的美妙女子伫立窗棂之下，听得尤为忘情。
覃云山弹唱抚素琴，举头望明月，却见银月中飘过一段巫山彩云，那正是张玉若的倩影。顾盼之间，两人便心有灵犀，一见钟情。
无奈良宵苦短，曲终人散之后，覃云山竟然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那覃云山不知见识过多少名门闺秀、才女佳人，都不曾引为知己，却不知为何独独被这花月窗棂之中倩影勾走了魂儿。有道是风月无边，却不料冥冥之中，那情缘却自有定数。
第二天，他便特地托友人传情，终于结识了这位凤凰山上的大美人，娶为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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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婚事，在这大山里也算是才子佳人，一时传为美谈。可没想到新婚不久，覃云山却不知怎么害了一场寒病，他的嗓子塌了，据说是中了情敌的蛊毒。
覃云山似乎也从此悟透浮华无果，风月荒唐，就罢唱务农，在凤凰山中置了五亩旱田、半坡茶山，又新筑一栋吊脚小楼，在家与娇妻相守。躬耕之余，他便自娱自乐弹弹三弦，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后来他们便捧得掌上明珠，取名丹妹，寄意丹凤朝阳，也是从南曲唱本上摘来的。
然而命运也实在无常，三年之后，娇妻张玉若却不知为什么撇下他和幼女，独自走了峒婚。
走峒婚是当时一种神秘传说，说是女人凡是生得太美貌，就容易自艾自怨成“自作神”，自己走到山中投入天坑（溶洞）里去。覃云山仰天长叹，一把扯下“百年好合”的牌匾，摔破那把三弦，从此过起了又当爹来又当妈的凄苦生活，好不容易把丹妹拉扯大。
“女大十八变，变得像神仙”，丹妹出落得才貌出众，她的美貌、她的歌声，她的聪明能干，让山寨里所有小伙子为之心仪。每逢赴圩赶会，凡是见过她的男子，没有不三天两头犯相思的。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丹妹也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可附近有好几家高门大户的头人托媒提亲，都被丹妹拒之门外。姑娘的心眼儿像树上的鸽子花一样高洁。
山寨里出了金凤凰，王府上的人也为之倾倒。王爷的大相公听头人们都在讲丹妹如何才貌、如何高傲，开始他还不大相信，可是自从这年八月十五在盐池河温泉野浴的一次艳遇，这位公子哥儿就完全失魂落魄了。
盐池河温泉野浴，本是这一代土家相当久远的习俗。清朝土家诗人彭秋谭在一首《竹枝词》里写道：“巴娘野浴乡风谷，此处当年沐女神”，此风世代沿袭，所以至今无论王府上的人还是山民男女，每年都要三五相约，到盐池河洗浴几次。
盐池河位于清江“伴峡”西侧，最是山清水秀，风景迷人。这是土家古代传说中廪君遇盐神的地方，当年的英雄美人没有留下别的遗迹，只是千百年来，这清江河北岸边就常年冒着几孔温泉。那温泉清纯温润，四季长流，即便是冰天雪地的冬季，它也是热气腾腾，温度宜人。于是古人就在泉眼边凿了几方浴池，附近的山民经常来此洗浴。土家民风淳朴，因此在野浴时，无论男女都脱光了衣服、赤身**。男池近山、女池近河，晚上点炷香为界，并无骚扰。
不巧的是，这一次丹妹和几个姑娘正在洗浴之时，却被土司王爷的大相公撞见了。
丹妹她们本来是来盐池河背盐的，路过温泉，因为一路劳顿，有女孩就提出索性洗洗汗再赶路。丹妹看只隔三五里就可以到亲戚家投宿，沿路人户多、今晚又有月亮，不愁摸夜路，就歇下背篓、和姑娘一起脱衣下了泉池。
当时已是薄暮时分，姑娘们洗得高兴，不觉一轮银月就挂在了东山顶上。山岚游雾在清江河谷里弥漫，阵阵金凤把桂花馨香吹散开来，盐池河畔到处熏染着醉人的芬芳。温泉汤池被月光水汽包裹着，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轻纱里，丹妹和姐妹们在泉水中忘情地洗浴着自己肌肤、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有的踩水跳舞，有的轻声唱歌，有的浇水戏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谁也没有在意周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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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傍晚，却有都镇湾土司运盐的船只也到这里停泊过夜，王爷的大相公随船押送，就站在船头上兜风。
本来，土家人一般称峒长为都爷，其妻曰夫人，妾曰姑娘，子曰官儿，女曰官姐。子弟之任事者曰总爷，其次曰舍人。这都镇土司居然冒充王爷，也就王后、相公的乱喊。这小子长得歪鼻子竖眼、吊儿郎当，整个儿就是一酒囊饭袋、**棍色狼，却戴一顶秀才文冠，穿一件青布长衫，手摇一把题画折扇，假装出一副文雅模样。
那容美土司中盛时期在文化上是比较开放的，王爷家族已经时兴学习汉族文化，要求子弟读书应考。到了田甘霖、田舜年的时候，还经常请一些中原文化名流进山来游历、咏诗作文。他们自己也印过一些诗文集子，土司里出现过像彭秋谭这样会写诗词的名人。到了田旻如这一代，这种风气依然存在，所以这位相公虽然生性浪**，却也挨过私塾先生的戒尺，勉强认得几个汉字，喜欢在人前装斯文。
船刚靠岸，就有一渔翁扛着钓竿跑了过来，说他钓得一尾桂花鱼，提起来亮给人们看。那鱼足有两尺长，麻花鳞纹，弹着尾巴张着鳍刺，也真是肥嫩鲜活。相公见了大喜，他常说平生最爱就是两样，一则凤凰山上黄花女，二则清江河里桂花鱼，急忙要船工们买来烹了，给他下酒。
月上帆樯、水拍舷舱；那桂花鱼的味道，自是鲜嫩无比；大相公喝得醺醺，面对此情此景，却不知如何消遣。他哼了几句南曲、吼了一通山歌、还想咏几句诗文，却怎么也憋不出来。相公浑身无可奈何，便想到去温泉泡泡，就带了几个随从摇摇晃晃走下船来。
隐约听到有姑娘们清脆的笑声，大相公惊喜过望，三步两步朝温泉奔去。刚到温泉边，他却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傻呆了。后面的随从不知何故，问是怎么了？大相公只把手往前一指，众人一看眼前的情景，顿时也都一个个两眼发直，腿脚酥软……
他们呆在那里傻看着，又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想分辨到底是遇到了神话传说中的盐神仙女还是现实中的真人，朦胧的月光更使他们神情恍惚，如梦如幻。
那泉池边上跪坐着身影绝对不像凡世间的少女，如此优美**曲线，如此光洁雪白的肌肤，如此黑亮飘逸的长发，是这风流公子平身未曾见识过的美妙。而在恍惚之际，又见她优雅地伸手将那乌云般的长发擬到胸前，低头挽作一束青丝浸在泉水中摆洗，然后就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梳理。她一边梳洗，一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挺挺的胸乳一颤一颤，口里喃喃地自语着、唱着曲儿：
“萤火虫，下地来，
你点灯，我做鞋，
……”
在她的周围，还有几个姑娘各自在泉水中洗浴，一个个**白臀，时隐时现。
当时那轮中秋的银月又大又圆、又明又亮，那**挽发的身影仿佛就嵌在月亮里，真如月亮女神一般，冰清玉洁、美轮美奂。大相公一时神魂颠倒、不知进退。就在这时，一个洗浴的姑娘忽然发现有人在窥视她们，急忙喊道：
“丹妹，快下水来！”
咚地一声水响，那跪在岩石上神女身影便倏地一下消失了。随即，泉池中的姑娘们便一齐笑骂起来，有一个尖声叫道：
“是哪里来的臭男人，不守规矩！”
大相公这才清醒过来，随即心中大喜。他明白了今天遇到的不是盐神仙女，而是人们传说中的凤凰山上的美女。他感叹果然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算是运走桃花了，何不趁此良机尝一回鲜呢？
想到此，他顿时心如火燎、血脉喷张，急忙脱光了衣服朝泉池跑去，不料刚跑几步就脚底一滑摔了个跟头，直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丹妹和姑娘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大公子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下了泉池，急不可奈地寻找那姑娘，可是他寻来找去，却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也不曾瞧见。原来丹妹和姑娘们见来者不善，早已上岸穿好衣裙匆匆离开了。大相公站起身来，怅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直望到姑娘们消失在月光山影里，随风飘来一曲山歌：
“月亮上山明晃晃，
照见世上花心郎。
梭罗树上挂根筋，
紫荆树上挂根肠，
花心没得好下场！”
大相公听了有些恼羞，只好悻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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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这盐池神女的美貌就刻在了大相公的心里，令他朝思暮想、心痒难耐。他查明那姑娘就是凤凰山上的丹妹，于是终日寻思怎样把这天仙般的美人儿弄到手。
有一天，大相公打定主意，特地到凤凰山围猎赶仗，希望能寻见丹妹。他要府上武功最厉害的王头领出马，大张旗鼓、广放鹰犬，带领一帮家丁威威赫赫上了凤凰山，一路打听，直往丹妹家里扑去。
可丹妹却预先得到消息，早已躲到外婆家去了。大相公又猴急火燎地赶到她外婆家，丹妹却又和表姐们上山采茶去了。
大相公立马追上茶山。那茶山重峦叠翠、云遮雾绕，却只有小路羊肠，曲折盘旋，仿佛迷宫一般。大相公盘马徘徊，即令王头领和家丁们徒步去寻。一群爪牙走狗在山上转来转去，在茶垄间爬上爬下，折腾得人吼狗喘。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发现上面茶树林里有姑娘们的裙角儿闪动，中间只隔着一片黄扬树林。王头领大喜，急忙朝大相公招手。大相公拍马上来，便扯起嗓子向山上唱道：
“凤凰山上凤凰游，
断肠公子来相求。
金鞍银马拥你坐，
美酒佳肴一醉休，
玩个狮子滚绣球！”
大相公唱罢仰望茶山，却听见上面一群姑娘齐声回答：
“叫声相公你莫聊，
我是山中土蜂包。
若是把我聊烦了，
把你螫得满头包，
又疼又痒又不消！”
王头领听她们还在耍小儿把戏，不禁心痒难耐、赫赫奸笑道：“老子今天偏偏要聊聊你们！”随即对家丁们说：“快上去抓人，抓了丹妹归相公，其余的都犒劳你们，一人一个，让你们玩一饱餐！”
家丁们一听陡然勇敢，争着往上冲，可是刚走到一颗大树下，又一个个抱着脑袋退了回来。王头领喝问何事，一兵丁指着那大树说：“你看，那上面真的挂着一个大蜂包！”
王头领抬头一看，果然是个黄蜂包，足有水桶大，周围还有一些黄蜂在飞绕。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可打量左右都无路可走，便怂恿道：“不要紧，不要紧，你们悄悄爬过去！”
家丁们只好蹶着屁股往上爬。眼看打头的已经爬过大树，那蜂窝上并无动静，王头领以为没事，也跟着爬上去。
山上的姑娘确实是丹妹和几个表姐妹，她们故意躲在上面，原以为那蜂包可以挡住家丁的。可是过了好一会，下面还是没动静，姑娘们都感到奇怪，突然有人发现树林里钻出了家丁的脑袋，立刻吓得惊叫起来：“坏了坏了，他们摸上来了！”一个个撩起裙子飞跑。
正在这危急时刻，只听见嗖的一声，一只响箭从峡谷对面的山上飞来，不偏不差，正好射在蜂包上。
霎那间，那蜂包里的黄蜂就轰然飞出，一阵一阵地扑向家丁，盯住他们的鼻子眼睛猛螫。家丁们手脚忙乱扑打不及，慌忙抱头往下滚，王头领也急忙抱头鼠窜。
这一来那山上的姑娘们可乐坏了，忍不住大笑不止拍手弯腰。
家丁们拼命往山下跑，可是那蜂群并不罢休，铺天盖地追着他们，有的被螫得鼻青脸肿，有的跌倒在山沟里乱蹬乱弹。王头领一边跑一边喊：“大相公快跑，蜂子来了！”
大相公听见王头领叫喊、家丁们狼狈逃回，开始不知何故，眼见几只黄蜂已经嗡嗡朝他飞来，才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勒马转身往回跑。下坡太陡，那马蹄一滑，差点把他甩了出去。一群人跑了好一阵，直到听不见嗡嗡声，他们才停下来喘气，甚是狼狈不堪。王头领恶狠狠地朝对面山上张望，却不见人影。而就在这时，却从天上飘下丹妹银铃般的歌声：
“叫声相公你慢走，
莫怪我不把客留。
你有金鞍银马坐，
我有青山白云游，
何必相扰寻忧愁？”
“——也——也”姑娘们吆和着，随即笑声一串。
大相公气得无话可答。他怏怏地望着那青峰如黛、彩云似衣，却不知歌起何处、人在何方，实在无可奈何，便冲着茶山恶狠狠地吼道：
“丹妹，你听着！你跑得脱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除非你不嫁人，嫁人就得乖乖地先送到我家王府里去！”
此节重复，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