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指向中国天空

第一章 命运指向中国天空

1.圣约翰湖的一座别墅门前,陈纳德举起酒杯说:去他妈的美国空军,为中国干杯!

春日的阳光给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原野带来了活力,大地泛青,树林披上绿衣。阳光温暖了冰冷的泥土,阵阵微风送来密士瑟必河上空潮湿、清新的空气。

路易斯安那州位于美国西部,是西部的一个尚待开发的大州。这里属密士瑟必河流域,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牧场,林荫密布的橡树和柏树林,成群的野兽在林间出没……

牧场、牛群、牛仔、挤奶的姑娘——正如美国西部影片中所表现的那样:苍凉、神秘、浪漫而又迷人……

1937年3月末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瓦特普鲁温圣约翰湖的一座别墅门前的草地上,一张木制躺椅里,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也许是为了挡住刺眼的阳光,一张当日报纸遮住了他的整个面部。他的身旁摆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半瓶威士忌、一只高脚酒杯,还有几封贴着中国邮票的信和一本崭新的绿皮护照,护照扉页上印着一行印刷体英文:

本签署人美国国务卿恳求所有有关人士准许持照人安全和自由通行;如有需要,请给予美国公民克莱尔·李·陈纳德法律援助和保护。

下面还写着:

本护照于1937年3月26日在华盛顿经我授予并由美国国务院盖章。

正页上写着:

持照人特征:身高5英尺9.5英寸,头发黑色,眼睛棕色;辨别特征:前额上有疤;出生地:得克萨斯州康麦斯;出生年月:1890年9月6日;职业:农场主。

下面,是一个“Claire L.Chennault”(陈纳德)的草书签名。

毫无疑问,护照上的人就是躺椅里躺着的这个人——陈纳德。

一只鸟尖叫着飞过上空,惊动了假寐中的陈纳德。他扯开蒙在脸上的报纸,露出一张黝黑的脸,皮肤粗糙而有些僵硬。

陈纳德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并无动静。他的两个儿女:罗伯特·肯尼思和罗斯玛丽·路罗丝正在林边移动,由于逆光,看不清他俩在做什么,那是他8个儿女中较小的两个。

陈纳德扭过头去,别墅内偶尔传来一两声杂什碰击声。凭直觉,他知道夫人内尔正在忙着为他收拾行装,因为明天他将启程去中国。

陈纳德动手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他伸手拿起一封信来,开始阅读。那是前航空队的飞行员罗伊·霍勃鲁克——曾与他一起在布鲁克空军基地呆过,现任中国中央信托局的机要顾问——写给蒋介石的一封很长的推荐信。罗伊·霍勃鲁克在信的开头说:

空白的地方是让你写上你的姓名、麦克斯韦尔空军基地等内容,我填写了几个空白处。这是我给委员长(蒋介石)的信的副本。

信的后面附了足足5页纸。霍勃鲁克已在填写名字的空白地填好了陈纳德的名字。

上一封推荐陈纳德担任中国航空委员顾问的信,陈纳德已看过多遍,今天重读,丝毫也没减少他的兴致。

霍勃鲁克在信的开头,详细地介绍了陈纳德的资历:凯利机场的天才飞行员、米切尔机场第46战斗机队的“备受敬仰的”副官、驻夏威夷第40战斗机大队第19中队的“美国空军最优秀的”中队长、迈阿密飞行表演中的“空中魔术飞行师”……

陈纳德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这是他离开空军、在病**躺了6个月后的第一次最开心的笑。尽管霍勃鲁克的推荐信中偶有溢美之词,陈纳德自我感觉良好——百分之百的名副其实!

陈纳德接着往下读:

如能将陈纳德少校作出妥善安排,也许可以说服陈纳德少校辞去其在美陆军航空队的任务。

在这封信之前,陈纳德曾同霍勃鲁克在信中反复讨论过担任中国航委会顾问的事,所以,与之的各有关条件早已商定。

陈纳德先生要求全面负责和管理先进的追击训练,并能在选购军备、零部件和所有追机和设备的仪表方面有表达意见的机会。他想请麦克斯韦尔空军基地的两位老友比利·麦克唐纳和路克·威廉逊当他的助手。他要求成立一个飞机情况报告部门,负责收集和传送情报给战斗机和轰炸机司令部。他还要求有权印发所有训练手册,供学员、中队指挥官、战术单位和战斗机单位用的教材。此外,他还有权酌情为中国高级军官开办一所类似陆军航空队的高级学校。

如果他能得到上述东西,他将考虑同中国政府签订一项服务两年的合同并可在合同期满后续签……

这封信说个没完没了。陈纳德却并不嫌长,饶有兴致地一字不落地读完。他放下信,暗暗在心里道:罗伊这小子,不但永远不会忘记朋友,而且简直就是一位天才的推销员!

陈纳德又拿起另外一封信,是中国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写来的:

陈纳德先生阁下:

……如果您愿意来华的话,中国政府将根据您提出的条件,尽量满足您的要求……您可获得1.2万元年薪,此外还有津贴、专车、司机、译员,并有权驾驶中国空军的任何飞机;每年享受1个月的带薪休假。您来华和回国的所有往返路费均由中国政府承担……但您必须从美国陆军航空队退休……

一旦伤残或发生我们所不愿见到的意外(死亡),您的家眷可领取一笔抚恤金(1年的薪金),遗骸将由中国政府负责运回您的家乡……

您先作为期3个月的考察,在规定时间内,向中国航空委员会提出关于中国空军所需的所有咨询,您的考察费用由中国政府负担……

中国航空委员会

秘书长 宋美龄

陈纳德放下手里的信,再次倒在躺椅里,反复回味着宋美龄信中的一句在他看来比什么都更具有**力的话:“有权驾驶中国空军的任何飞机!”

陈纳德从躺椅里“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拿起威士忌,斟了满满一杯。

他将酒杯高高举起,心里暗暗地骂道:去他妈的美国空军。为中国干杯!

没有什么比他能重返蓝天更为重要的了。

2.太平洋上,陈纳德也有中国一首诗词的哀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1937年4月1日,陈纳德搭乘美国多拉尔邮轮公司的“加菲尔德总统号”邮轮,从旧金山启程赴中国。途中,将经檀香山、夏威夷、日本神户等港口,最后抵达中国上海。

这是一次漫长的海上旅行。

陈纳德不习惯乘船,当“加菲尔德总统号”驶离港口不久,他就明显地感到不适,头晕欲吐,尽管海面风平浪静。

头几天,他一直是在蒙蒙眬眬中度过的:灰蒙蒙的天、牧场般的辽阔海面、乌鸦一样叫得令人心烦的海鸥……昏昏然中,他印象最深的是船长指定他就餐的16号餐桌和4号救生艇。

当他感到这种不适稍为好转了一点时,就搬来一张木制躺椅,来到甲板上,强迫自己尽快适应这种海上生活。一生中驾驶过那么多种型号的飞机,现在却要饱受一艘慢吞吞的海轮的折腾,他简直都无法忍受!他尽量不想脚下的这艘糟糕透顶的海轮,让思绪飘向远方。

陈纳德1890年出生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康麦斯,但他童年时代的大部分光阴却是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东北部——密士瑟必河的泛滥地带度过的。

陈纳德5岁那年,母亲去世,他就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森林中。他的父亲约翰·史东活·陈纳德喜欢打猎,有时他们整个星期都住在野外。陈纳德8岁时就学会了用来复枪打中猎物、在西萨斯河畔垂钓,以致他在一生中都保持着这种嗜好。

当陈纳德10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再度结婚,娶了一位小学教员。继母也是一位大自然的爱好者。据陈纳德回忆:“当她未与我父亲结婚之前,我们已常常一道出去骑马、旅行或到郊外野餐。她常常鼓励我去过我所酷爱的生活,并要我成为一个有为的人……”

很可惜的是,陈纳德最敬爱的、一生都耿耿难忘的继母,5年后又离开了他。陈纳德无限深情地说“那年我年甫十五,重又感到可怕的孤独,并且在以后的时光里,再也找不到一位那样使我全心地钦仰敬爱的人。”

童年时代那种无拘无束、放浪形骸的生活和继母所给予的同情和爱的教养,把陈纳德的一颗童心塑成了有点与同龄的孩子格格不入的天性。他宁愿做小伙伴中的首领,也不愿接受孩子的指导。这是他后来喜欢出人头地的萌芽。他有一种天性的首领意识,在竞争中从不服输、落后。他总是告诫自己要比别的孩子跑得快,跳得高;游泳游得远、潜得深;钓鱼要钓最大的;打猎要比别人射得准;读书要比别人读的多,干农活时要比别人卖力;在学校里的每门功课都要名列前茅;在垒球队中是最出色的选手;当篮球队最优秀的中锋;踢足球踢得最好……总之,他要求自己事事都要独占鳌头。但他天性中又有不足的一面:怕羞、敏感于批评、在大孩子面前信心不足,只愿指挥那些不大有能力的人。

陈纳德年轻时精力充沛、思虑过人,对任何事情都能当机立断,并见诸于行动。他看不惯优柔寡断的人,这种性格对他后来的工作有一定的影响。

学生时代,他最喜欢的课程是历史、地理和数学。他常常沉浸于外祖父书架上的那些古希腊、古罗马的战争故事里,尽管他并不知道古希腊和古罗马帝国的地理位置,但却被那些书中的大象、披甲的勇士,以及燃烧的战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很小的时候就对宗教产生了兴趣,认为《圣经》中有许多有价值的史料。于是,在他11岁那年,就正式受洗人教,成为一名教徒。

陈纳德13岁时就完成了中小学的全部课程,因年纪小,不能人大学学习,所以,读了一年大学预科,次年才得以进入路易斯安那州州立大学攻读一年级,主修农科。他对农科不感兴趣,但是学校又不允许他选修别的科目,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学校循规蹈矩的刻板生活,这对于一个出生在得克萨斯州的野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囚禁。

军事训练是美国大学的必修课,路易斯安那州州立大学也不例外。陈纳德入校没几天,就轮到在高年级同学宿舍值日,任务是把守宿舍门口,不让没带通行证的同学随便出入。陈纳德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扛着枪,在宿舍门口来回迈着方步。高年级同学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想愚弄愚弄他。他们从二楼接二连三倒下一盆盆冷水,将陈纳德全身浇了个透湿,但是很快他们便遭到陈纳德的报复。中午吃饭铃声响过后,一群高年级同学如饿狼一样从楼上冲下来,准备去吃饭。他们刚冲到宿舍门口,就被陈纳德冷若冰霜的面孔和刺刀挡了驾。那些高年级同学一个个无可奈何,只好返回宿舍,下午还得饿着肚子去上课。

陈纳德也曾报考过西点军校和海军军校,但他一看到那阴暗的灰墙、铁丝网,想当海军上将的热望便很快就冷了下来,最后一场考试时,他故意交了白卷。

初夏是邓萨斯河捕鱼最理想的季节,但这时学校还没放暑假。陈纳德急于赶上捕鱼季节,想方设法找点错事来干,好让学校记过,把他开除,以求早点离校,下一学期再设法入校。他的叔叔纳尔逊是当时全州颇有名望的教授。

学校规定学生不得买酒。陈纳德偷出校门,买来两瓶酒,大模大样地走向宿舍。不巧,门口守卫不在,别人也没去报告。

检阅时,他又故意将裤管高高卷起,弄出一副怪模怪样来。值班军官是一名非常傲慢的中尉。他让陈纳德出列,并当众宣布:

“陈纳德,你这一生休想做军人!”

这名值日军官对陈纳德的坏印象,最后传给了一名叫沙尔门的上尉。陈纳德没想到这次天真的行为几乎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当他第一次申请加入航空学校学习飞行时,因这次的行为而受到阻挠。沙尔门上尉在对陈纳德的评语中写道:“该申请人未具备成为成功的飞行员的必要条件。”这一结论性的评语,使陈纳德感到前途的灰暗。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师范学校里,他度过了大学的最后一年,毕业后,回到乡下,当上了一名小学教师,不久他就结了婚。直到1917年4月,美国对德宣战,他才得以应征入伍,但这时他已经27岁,并已有了两个孩子。

入伍后,陈纳德在印第安纳州的一所士官学校受训3个月,成为一名中尉,被分配到圣安东尼奥的特拉维斯要塞第90师服役。距要塞不远,有一个由棉田改成的机场——凯利机场,是训练飞行员的地方。这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尚未结束,世界各国都在积极发展大战初兴起的空军。陈纳德早就有志于投身航空事业,当凯利机场征召志愿飞行人员时,他就跑去报了名。因他年龄较大,不适于飞行,未获批准。他连续报了三次名,最后一次终于获准学飞行。他利用与一些教官熟悉的条件,偷偷学习驾驶“詹尼”式飞机,开始了他的飞行生涯。

1918年秋天,陈纳德被派到米契尔机场第46战斗机队任副官,在这里候船开往法国。10月,当他们登船出国,在距目的地尚有一半路的途中,停止了前进,原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

陈纳德随队回到米契尔机场后不久,就染上了流行性感冒。那时,这种病的死亡率高得惊人。陈纳德被抬到一个有102名病人的机棚中。当他奄奄一息时,又被送到一个小房间里,以便在那里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迷迷糊糊中,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医生与护士的对话:

“这一个还没死呢?”

“他明天早晨之前就会死掉的。把门锁上吧!”

第二天早晨,他竟奇迹般地还活着!

威谢劳尔夫中尉,是他救了陈纳德的命。劳尔夫中尉任宪兵副司令,有许多从士兵那里没收来的好酒。他来看陈纳德,顺便带来一夸尔波旁牌酒,陈纳德就凭着这点酒,奇迹般地很快得以痊愈,不久,劳尔夫又帮他调回到凯利机场飞行学校,正式学习飞行。而劳尔夫中尉却在一次飞行中失事遇难。

落日西沉时,海上刮起了大风,将陈纳德从回忆中吹醒。陈纳德睁开眼,阴沉的天空,乌云翻滚,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活动活动筋骨。站起来,走到栏杆旁,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良久,才慢吞吞地向船舱走去。

12号客房。

开门。

陈纳德回到自己的客房,脱去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沉甸甸的衣箱,摸出一瓶威士忌酒,又从另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一只酒杯,倒了半杯,一口饮下。他嫌不过瘾,又喝了半杯。然后将酒和杯放回原处,将箱子推回床下,坐到台灯前,打开一个皮公文包,从中抽出一本发黄的书来。

昏黄的灯光下,书的封面上的文字清晰可见:《防御性追击的作用》。那是他1933年在亚拉巴马州麦克斯韦尔空军基地当空军战术教官时写的。1934年,他将这本具有相当价值的书交给上司后,却如石沉大海。因为当时华盛顿的官僚们深信未来的空中战争是靠重型轰炸机来决定胜负的,而歼击机就像一个不懂事的顽童,没人去重视。当时有两本关于重型轰炸机进行饱和轰炸的著作《未来战争的必然方面——空中优势》和《19……的战争》风靡世界各国空军,谁会有兴趣去读一名不知名的上尉写的关于战斗机的战术的东西,并且是用来对付重型轰炸机的战术专著!

当时,最著名的空军军事理论家是意大利的久里奥·杜赫将军。

杜赫认为,集中大量远距离飞行和运弹量大的重型轰炸机,将它们分布在各个机场上,纵队派出,对目标实施连续不断的波浪式攻击。他认为地面防空武器根本无法形成对付这种纵队轰炸机的防御。他设想,一个国家经受不了这种饱和轰炸,3~4天定会与攻打的一方求和。他认为,轰炸机一旦进入空中,战斗机无法拦截。而陈纳德的理论正好与其相反。

“一派胡言!”

陈纳德愤怒地将手里的书重重地拍在小木桌上。

当他一再向上司重申战斗机在未来的重要作用时,他的上司却报以蔑视的眼光。

陈纳德是一个富有心计、勤于思考的人。他很快就证实了战斗机的作用,并加以发挥。凭他自己驾驶战斗机的经验使他相信:战斗机一定要成队战斗,以两架或三架一队为宜,与之相配合的是情报网,必须有一个点多面广的防空情报网,及时、准确地指出高速轰炸机的方向、位置、航速、预定袭击之目标,否则,战斗机实施拦截只能是空谈!

当别的航空学校还在学习第一次世界大战空战的老生常谈的理论时,陈纳德已开始实验他的理论。他用两架、三架战斗机编组试验——得出一个令当时美国空军认为是无稽之谈的理论:

“在其他因素都毫无二致的情况下,交战双方的火力差不是火力单位数的差别,而是火力单位数差别的平方,就是说,一个由两架战斗机编队的机组攻打一个目标,这不仅是二对一的优势而是四对一的优势。”“两机小组是最容易运动的并最能集中火力攻击轰炸机或敌人的战斗机,同时又最能保护每一个进行攻击的驾驶员的。”

陈纳德坚持己见。

陈纳德的老师克莱顿·比斯尔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著名的飞行员,教授的是老一套的理论。

陈纳德不赞成,认为这是一种错误,写了一篇长达8页纸的批驳文章,由此成了空军高级将领们的眼中钉。

亨利·阿诺德将军皱着眉头,指着陈纳德的文章怒不可遏:

“那个陈纳德学员是什么人?!”

陈纳德一直无法使航空队的上司们相信他的理论的正确性。真正应验了中国一句古语:“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陈纳德借着昏黄的灯光,随手翻着自己用心血写的那本《防御性追击的作用》,满腔郁愤不由进出。

“这帮狗娘养的!”

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在空军里的冷遇,令陈纳德气愤不平。他伸手抽出一支“骆驼”牌香烟,摸出一只银色的旧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也许是他吸得太猛,被燃烧的浓烈的烟草呛着,咳嗽了两下。

支气管炎?他自从有了记忆时起,就有了这个毛病。正是这个病加上听觉不灵,6个月前,他被勒令退出现役。退役前夕,他被晋升为少校军衔。

20年的军旅生涯,结束时才弄了个少校,这个少校军衔仿佛一个句号,准确地划在了他47年生命的段落之间。

少校,是安抚,还是圆满?在陈纳德看来,却是对自己颇有点嘲讽的意味。

他斜靠在**,不愿去回首这些往事,可这些不快的往事却总在眼前挥不去,擦不尽。

1936年秋天和冬天,他一直躺在病**。那是堪萨斯州的一所医院——美国陆海军医院的病**,所有的病一齐袭击着他:气管炎、低血压、听觉不灵、精神体质双重衰弱。一种病就足够一个人承受了,何况把这么多病加在一个47岁的人的身上。

在病**,他告别了上尉军衔,也告别了心爱的飞机和为之奋斗的飞行事业。8个儿女相继长大成人。美国空军不需要他,大了的儿女也不再需要父亲了。自己该回到路易斯安那州的乡下,去安度晚年。

陈纳德躺在**,任思绪飞奔。忽然,他感到船身开始剧烈晃动。

“加菲尔德总统号”快接近夏威夷时,海上下起了暴雨,刮起了大风。

理智告诉陈纳德,自己正在太平洋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陈纳德仿佛从梦中刚刚醒来,不禁自问。

是呀,自己为何要乘一条陌生的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中国?

比利和路克不是来信告诉自己了吗?只可惜他们告诉的情况太少了。地图上的中国很大,日本一个弹丸之国却侵占中国长达4年之久,不可想像,简直不敢相信。可是比利和路克的信中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么,中国在干什么呢?中国的空军哪里去了呢?他们有多少架飞机?几十架?几百架?几千架?或者更多。不,不,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飞机,否则,日本人会那么猖狂?!但从信中完全可以看出:中国在成长,在挣扎,在准备抵抗……

这一夜,陈纳德睡得很晚,直到第2天中午才起床。

他来到甲板:天哪!夏威夷到了。

“夏威夷!”

他像个初恋者一样,大喊了一声,向夏威夷送去一个飞吻。

他曾在这里服役,任第19战斗机中队长,与比利和路克的友情就是在这里开始的。现在他的两位好友,当然还有罗伊那小子都在中国空军服务。他离这三位好友已越来越近,并且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其中的一人——比利了!

陈纳德真正与比利和路克的友谊是在麦克斯韦尔空军基地发展起来的。他为实践自己的战斗机战术理论,组织了一个3人飞行小组,比利和路克正是这个小组的成员。陈纳德自己当长机,让比利和路克做僚机,驾驶3架高翼的波音P—12E战斗机,进行飞行表演。他们一起在天空密集飞行,为了表现飞行员飞行技术熟练程度,他们用一根20英尺长的绳索将3架飞机连在一起,3架飞机就像一个人一样,在天空上升、俯冲、旋转,做出各种让人目瞪口呆的特技。飞机着陆后,绳索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尽管他们的上司认为这种飞行是在耍杂技,不相信他这种战术在实践中能发挥作用,但是,他们却被当时在美国参观的中国空军将军毛邦初看好。毛邦初曾在苏联学飞行,回国后担任蒋介石的侦察机司令。

1936年,在毛邦初将军的热情邀请下,比利和路克退出了美国空军现役,去了中国,在中国中央航校作了教官。而当时的陈纳德总想在美国空军证明自己的理论的正确性,结果不成,反被抛弃。

当宋美龄要聘请一位航空顾问时,比利和路克鼎力推荐了陈纳德。

宋美龄立即准许。

此时,雄心勃勃的陈纳德已准备好在中国的天空大干一番,以实践自己的战术理论。

陈纳德无意与中国政府签订一份两年的聘用合同。他只考虑了签订3个月的时间。

3个月,时间不算长。每个月有1千美元的薪金,这是一笔不少的收入,还有任顾问的各种优越待遇,不错。3个月的合同期满,他可以净拿3千美元回国,这笔钱,兴许对自己的农场还有用。

陈纳德忽然想起了自己护照上的职业:农场主。

有这样的农场主吗?假如真有这样的农场主,他愿意一生都选择这个职业。

陈纳德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3.陈纳德以农场主的身份刺探了日本人的情报。当他第一次见到宋美龄时说:我的公主!

5月27日,星期四。

“加菲尔德总统号”在蒙蒙夜色中驶入日本神户港。陈纳德倚在栏杆上,望着这座灯火辉煌的港口,没有急于上岸。他在甲板上站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返回舱里。

自己要去的国家,正被眼下的这个国家蚕食,他有点反感。

陈纳德不懂政治。他是个军人,军人只分敌友。他要去的中国是朋友,而日本是中国的敌人,朋友的敌人也就是自己的敌人,更何况他是一个非常讲友情的人。

空气异常潮湿,船从夏威夷启航时,雨就一直落满了这段航程。陈纳德不能再在甲板上逗留、散步和远眺了,他把自己关在那标有12号标记的客房里,做完了到中国的所有准备工作:写完了那本书的结尾,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世界各国空军所飞的机型、性能默记在心;大致安排了一下考察时间计划表……现在,他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当然,他不会忘了喝杯睡前酒。

次日,陈纳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穿好衣服,带上相机,来到甲板。

“早安,密斯特陈!”

“早安,少校!”

拉尔夫海军少校夫妇是陈纳德在启程时新结识的朋友。此时,陈纳德看到不远处的少校的夫人正回过头来。陈纳德忙过去打招呼。

“早安,拉尔夫夫人!”

“早安,密斯特陈!”

“我们可以同行吗?”拉尔夫少校友好地邀请陈纳德。

“当然可以,少校。”

于是,他们一行驱车来到日本于公元710年建立的第一个首都——名古屋参观游览。

5月的阳光给名古屋镀上了一层暖意,陈纳德这一行人信步于阳光下,对陈纳德来说,东方文化神秘而又陌生。高大的佛像、低矮的房屋、参天的古木,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日本人的装束更令他迷惑:为什么他们的衣服没领子?为什么他们青年男女要分开走路,难道不可以亲密一点?总之,他越看疑问越多。不知不觉中,一天就快要过去了。他们驾驶着租来的汽车回到神户。

5时半,比利如约来临。

老朋友相见,分外激动。陈纳德和比利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他俩身材魁梧,在甲板上的人流里也就显得特别突出。船上没有日本警察,他们尽可畅所欲言。

“一路上还顺利吧?”比利问道。

“可没法跟天上比!”陈纳德风趣地说。

比利话锋一转:“咱们准备怎么来参观这个国家,想过没有?”

比利故意把“参观”两个字音咬得很重。

陈纳德会心地笑了:“空军基地和工业设施作为重点,你看如何?”

“日本警察盘查很严,咱们可得当心点。”比利小心地警告陈纳德说。

“对一个农场主的旅游观光大概他们不会在意吧!”陈纳德爽朗地笑了,又说:“你的职业呢?”

“我?杂技团的副经理。可以在日本长期旅行。这个职业不错吧?”

两人边说边走回舱里。

比利为了迎接陈纳德的到来,先期来到日本,混在杂技团里。当陈纳德抵达日本神户后,就将杂技团扔在大阪,赶来会见陈纳德。

次日,他们租了辆敞篷车,带上相机,开始了对日本的“旅游参观”。他们用飞行员测量位置与目标的能力,对重要目标进行观察。不几天的功夫,他们的足迹就跑遍了日本这个狭长的岛国。在陈纳德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关于日本的工业区、建筑物、轮船航线、空军基地等资料,对一些发展中的工业区很可能成为战争时的基地也作了预测。他们还摄取了大量的照片,这些照片成了后来轰炸东京的宝贵资料。

陈纳德对日本进行全面“考察”一番后,启程赴中国。

邮轮在内海中穿行,经广岛、下关,驶向上海。

上海是世界上最都市化的城市,陈纳德异常兴奋。江面上停泊着英、美、法和日本海军的舰只。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我终于在中国了。希望能在那里为一个正在争取民族团结和争取新生活的人民效劳。”

中国空军派了一名上校来迎接,还有路克以及一些随行人员。三个“空中飞人”在异国他乡的上海大团圆了!在人群的簇拥下,他们来到了大都会旅馆。中国空军为陈纳德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次日,他又被拉去市内观光,接着又去了虹桥机场拜访了一位中国将军。然后又被那帮人簇拥着去新雅饭店吃饭。这大概是陈纳德一生中吃的最长时间的一餐饭,从星期二一直吃到星期三!

陈纳德迷迷糊糊地躺在派克饭店沙发**,突然,电话响了。

是罗伊·霍布鲁克从南京打来的。两位老朋友在电话里异常激动,罗伊对自己没去码头亲自迎接老朋友而表示歉意。末了,罗伊言归正传,告诉陈纳德,蒋夫人星期四要接见他。到时,罗伊将军去派克饭店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去见蒋夫人。

星期四的午后,罗伊准时来到派克饭店。天气闷热,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罗伊大汗淋漓地敲开了陈纳德的房门,两位老朋友见面甚是激动,罗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

“准备好了吗?马上走!”

“这么急?”

“路上说。”

在派克饭店门前,陈纳德上了罗伊的车,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向法租界开去,最后他们停在一扇大铁门前。

罗伊下去敲那扇大铁门,与站岗的警卫耳语了几句什么,那警卫就领着他俩穿过一条幽静的走廊,来到一间光线柔和的内室。

警卫告诉他们,蒋夫人出去了,请稍候。

与烈日炎炎的室外形成强烈的反差,室内异常的凉爽,红色的地毯又增添了几分热情和暖意,这在陈纳德看来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他和罗伊坐在沙发上闲谈往昔的时光。这时,一位身穿一套印花的巴黎式长袍的年轻女子轻飘飘地走了进来,如同一片叶子一样轻盈。

陈纳德没在意,尽管他被这位女人的最初气质所吸引。大概是罗伊的女朋友吧!他想。

罗伊敏捷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指着坐在沙发里无动于衷的陈纳德,对那女人说:

“夫人,我可以介绍陈纳德上校给您吗?”

陈纳德一震,原来这位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20多岁的女人就是蒋夫人!他为自己的失礼感到很不好意思,慌忙站了起来。

宋美龄作了一个“请随便坐”的手势,径直走到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开始攀谈起来。

没有翻译,他们直接用英语交谈,陈纳德很是诧异。

宋美龄说着一口标准的英语,只是略带美国南部的尾音。

主客礼节性地交谈了几句后,宋美龄立即把话转入正题,她说:

“陈纳德先生,我最近负责领导中国空军,我非常需要专业咨询,希望你能给予合作。”

“非常愿意为夫人效劳,我会尽量满足夫人您的要求。”

宋美龄略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中国空军羽毛尚未丰满,这种现状我想陈纳德先生你已略知一二。不知你有何高见?”

陈纳德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和盘托出,最后,他表示尽量将自己关于建立一支现代化的空军的想法告诉她。

“很好,那么请你用书面形式写一份报告给我。”宋美龄接着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陈纳德想了想,“3个月,怎样?”

宋美龄点点头。

“我将以什么身份来调查中国空军现状呢?”陈纳德问道。

于是他们开始讨论陈纳德如何当顾问一事。

“如果你能致函航空委员会的高级秘书,说明你的职责,我将正式任命你担任顾问一职。”

宋美龄说完,向窗外看了一眼。

阳光从高大的法国梧桐肥硕的叶间射出一束束金色的光束。没有一丝风。

宋美龄回过头,继续说:

“我建议陈纳德先生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视察一下中国空军的设施。我和委员长急需想了解中国空军的现状和作战能力等情况。因为……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对自己的空军作战状况一无所知。你可以首先从南京开始。”

罗伊在一旁插话道:“陈纳德上校的随行人员和助手不知夫人如何安排?”

“我已派中国空军舒伯炎少校作为你的翻译,负责为你与各机场和基地联系,还给你配备了两架BT13式教练机。至于视察组的其余人员可由你自己挑选。”

他们谈了将近整整一个下午。

晚上,陈纳德回到住处,在日记上写道:

“她将永远是我的女王!”

陈纳德与宋美龄一见如故,也从此结下了毕生之交。陈纳德被宋美龄的女性气质所吸引,对宋美龄的直率和熟谙军事印象深刻,陈纳德说:

“她是世界上完美杰出和有决断的女人之一。”

“她虽然仪态万方,具有十足的女性美,而在那战争爆发的沉闷日子里,她却以全力从事工作。她担负起沉重的责任,对于当时空军所有的烦恼问题,沉着应付。她希望空军能赶快成立起来,成为一个真正能有所行动的中国空军……”

4.端纳对陈纳德说:我给蒋委员长当顾问,你给蒋夫人当顾问,你能说蒋委员长和他的夫人就一致吗?

送走陈纳德,宋美龄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来替自己理清乱得一团糟的空军情况了。但是不知这个陈纳德工作能力如何?从他的言谈举止看,像个干事业的人,可是,他在美国空军服役那么长的时间,为何才弄个上校军衔呢?算了,不去想了,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很快就会清楚的。她没功夫去想那么多。宋美龄拿起桌上的电话:

“给我接南京航空委员会。”

电话很快接通了。

“是周主任吗?”

电话里传来周至柔的声音:“我是至柔,秘书长。”

“我和陈纳德上校已经谈过。他点名要中央航校的比利和路克两名教官作为他的助手,我已经同意了,还答应拨给他两架飞机。他后天就去南京工作。请你让人通知下去,务必全力协助陈纳德上校的工作。”

“请秘书长放心,我这就派人去通知。”

“我明天回去。”

宋美龄放下电话,对秘书说:“给端纳先生打个电话,说我晚上去百老汇。”

“端纳先生,我特地来拜访你,你不介意我的冒昧打扰吧?”

在百老汇大厦端纳的寓所里,陈纳德与端纳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哪里哪里,我请都怕请不来呢?你说对吗,罗伊先生!”

端纳对站在一旁的罗伊·霍布鲁克说。

“想喝点什么?”端纳走到酒柜前,问道。

“威士忌,太好了。陈纳德上校,如此说来咱俩可有共同爱好啦!”

“我们不是都站在了中国这块土地上吗?但愿我们爱好一致,目标也一致。”陈纳德不乏他的风趣天才。

端纳呷了一小口威士忌,将酒杯从嘴唇上成一条直线拉开,抬起左手,伸着食指轻轻晃动。

“不,不,陈纳德上校,站在同一个地方的人,不见得都能一致吧!”端纳微笑着,“比方说,我为蒋委员长做顾问,你为蒋夫人做顾问,你能说蒋委员长和他的夫人就一致吗?不,不,对于中国来说,事情可没那么简单,陈纳德上校。”

“我正是来请教端纳先生的。”

陈纳德说的是实话。他会见宋美龄后,次日下午,罗伊就拉着他来拜访端纳。

罗伊认为,陈纳德如果想在中国实现自己的抱负,必须取得端纳的支持。陈纳德起初只听说端纳是澳大利亚的一名新闻记者。蒋总统的私人顾问,别的一无所知。

罗伊告诉陈纳德,事情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端纳在中国多年,是个“中国通”,以支持蒋介石而闻名。他当过中国不少军阀的顾问,对中国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了如指掌,尤其对高层领导者的内幕可谓如数家珍。他早年为东北军少帅张学良当了一阵顾问之后才转到蒋介石营垒里来的。他在任张学良的顾问期间,劝张学良戒掉了吸毒的恶习,并使张学良的势力得到了恢复,因此很得张学良的信任。他几乎了解中国权力圈子中和政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他是宋美龄的知己,虽然他对中文一窍不通,但在许多谈判中为她穿针引线。尽管他流连于中国,却不爱吃中国饭,也不懂中文……

罗伊先前的介绍,已使陈纳德对端纳有了几分敬意,初步交谈之后,陈纳德完全被端纳的学识和风度迷住了。

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三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陈纳德盯着黄头发、面色红润的端纳,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那样专心致志地任端纳海阔天空般地演讲。

端纳从孙中山创建民国开始,谈到蒋介石如何上台及其出身,详细介绍了宋查理一家:宋查理的儿子宋子文和3个女儿;宋庆龄、宋蔼龄和宋美龄。他告诉陈纳德关于宋子文的钱的来源,以及财政部长孔祥熙的财富是从在山西开设许多当铺时积累起来的。他谈到宋庆龄嫁给当时已患病在身的孙中山、宋蔼龄嫁给极其富裕的“孔爸爸”,以及最小的妹妹宋美龄嫁给蒋介石的内幕。端纳还介绍了各军阀以及其中一些可能忠于中央南京政府的军阀。他还扼要介绍了少帅张学良去年12月绑架蒋介石、蒋介石被释和少帅的政治流放。

陈纳德简直就像是在听一部天书!

“蒋是权欲熏心的,必要时,他会异常狠毒,甚至不择手段!”

端纳说完这句话,一口吞下杯中剩下的酒。罗伊又为他倒了半杯。端纳没有拒绝,继续讲他在中国洞察到的一切,和他的政治见解。

“中国急需建立一支空军,没有空军,中国在这场战争中会遇到很多麻烦。日本人侵略中国已经不是早晚的事情,而是马上就要——”

端纳一仰脖子,干尽杯中的酒,用手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但是,战争打响之前,中国不可能拥有一支可以与日本对抗的空中力量,也就是说,中国将会打一场地面战争,用地面部队来抵抗日本的陆、海、空的立体打击。中日之战将是一场长期的战争。”

端纳颇为自己的见解洋洋得意。他走到陈纳德跟前,友好而又亲热,还不乏忧虑地说:

“成立空军的计划我很赞同,但又谈何容易!中国人自己都搞不清他们的空军情况——老兄,任重道远呀!”

端纳叮嘱陈纳德:“中国特别想打赢这场战争。你是军人,可以同蒋委员长像军人一样交谈。永远跟他说实话,你会干得不错的。至于蒋夫人,尽管她是妇道人家,却像钢铁一样坚强。她像委员长一样,在政治上很有抱负,权欲极强。打赢这场战争对她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事。你只跟委员长和夫人打交道,其他人都是听令于他俩的。”

端纳好不容易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他举起杯,对陈纳德说:

“祝你成功,陈纳德上校!”

“谢谢,端纳先生!”

陈纳德离开端纳的寓所时暗暗在心里说:天哪,幸亏他不会说中国话!

6月8日中午。一架BT13式教练机降落在南京机场上。

陈纳德刚跳下了飞机,前来迎接他的航空委员会的一位上校就迎了上来。

“陈纳德上校,将军们正在等你!请……”

陈纳德没等上校说完,一挥手:

“请!”

当陈纳德迈着大步走进航空委员会会议室时,将军们正在争吵。毛邦初将军看到陈纳德后,示意舒伯炎翻译介绍客人。

舒伯炎少校会意,走到陈纳德身边。

“这位是陈纳德上校。”

“这位是比利中校。”

“这位是路克中校。”

“这位是塞比少校。”

在座的五位中国将军和意大利顾问斯卡罗尼将军纷纷起立,鼓掌欢迎。

陈纳德还礼后,挨着毛邦初将军坐下。

“诸位,现在开会。关于组建中国空军,请大家各抒高见。”周至柔作了个开场白。

奇怪,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怎么顿时就鸦雀无声了?陈纳德环视一周,没人说话,大家闷着头,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只顾低头喝茶。陈纳德考虑到自己刚来,什么也不知道,不便开口,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于是,掏出他抽习惯的“骆驼牌”香烟,摸出发旧的银色打火机,“叭”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毛邦初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有点无精打采地说:

“依我看,我还是保持原来的意见。先别忙着搞编制,弄清情况再说也不迟。”

“什么时候才能弄得清楚?老兄。咱们不是一直在查吗?天天查,月月查,查了一年又一年,哪一年也没查个明白。还不如先把编制搞定。”一位性急的将军插话说道。

“我赞成邦初的意见,先查清楚空军现状。再根据具体情况来定编,否则,光定个空架子有什么用!”另一位将军站在毛邦初一边说。

“等查清楚了,恐怕也晚啰!”

舒伯炎少校坐在陈纳德身边,飞快地低声翻译。陈纳德终于听明白了:一方想先查清楚空军状况再定编制,另一方想先定下空军编制,再查清现状。双方各持己见,相持不下。

周至柔请意大利顾问斯卡罗尼发表发表意见。

斯卡罗尼耸耸肩,双手一摊,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我看都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倾向站在不同意毛将军的意见这边。”

毛邦初顿时露出几分尴尬神情。

陈纳德终于忍不住了,他掐灭烟头,对斯卡罗尼点点头,说:

“斯卡罗尼将军,我初来中国,对中国空军情况不太了解,请问将军,目前意大利顾问团培训的洛阳航校培训出多少名可以驾驶飞机作战的飞行员?”

“大概有几百名吧!陈纳德上校。”

“那么中国现在又有多少名可以作战的飞行员?”

“这个我不太清楚。”

陈纳德又问周至柔,“周将军,你能告诉我吗?”

周至柔语塞:“这个,这个……”

“那么我还要问一下在座的将军们,中国空军现在有多少架可以用来作战的飞机?”

将军们相视无语。

陈纳德暗暗好笑,连多少飞行员、多少飞机、各种机型的飞机多少都不清楚,谈什么空军编制。

正如中国一句古语:纸上谈兵!

陈纳德站起身,“对不起,将军们,我先走一步!”他刚要转身,忽想起端纳的金玉良言,补充说:“我想诸位将军不会介意吧!”然后留下一个善意的微笑,大步走出门去。

5.陈纳德调查完中国空军的现状,宋美龄骂了她一生中最粗的一句话。

陈纳德只工作了一周,就感到自己一头扎进了一个烂泥塘里,并且越陷越深。他对自己受领的这份工作几乎快要失去信心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懊丧心情,对比利吼道:

“我对这里的情况感到可怕。要是我不愿为中国服务,我会回家去的!”

他在日记中写道:

空军对战争一点也没准备,我会尽力而为,并助以一臂之力。

陈纳德从未听说哪个国家的空军会像中国这个样子这么复杂,这么糟糕透顶。军阀之间,各自为营,各自扩张。中国人搞不清自己的空军情况,实不为怪。

航空基地也是千奇百怪。南京政府成立后,陆续建立的杭州笕桥修理厂、南京首都航空工厂、上海高昌庙海军制造飞机处、上海虹桥航空工厂、武昌南湖修理厂等,这些厂规模不大,有的能仿制飞机,有的能简单修理、修配零部件。

1934年至1935年,南京政府先后与美国、意大利合办了三个规模比较大的工厂;广东韶关飞机修理厂、中央杭州飞机制造厂和中央南昌飞机制造厂,有两个工厂是与美国合办,后边的是与意大利合办,与谁合办就生产谁的飞机,加之飞机改型快,将中国空军的机型弄得越来越复杂。

陈纳德查完意大利顾问团主持训练的洛阳航校后,终于彻底明白了宋美龄为何如此着急的原因。

1937年夏天,陈纳德感到异常燥热和不安,这种感觉愈来愈显:南京政治上的**,中国各大城市风起云涌的学生、群众示威游行,反对日本人侵占东北。而在东北,又不时地传来日本人偷运走私入关、殴打海关人员,还提出在中国领土上训练、驻扎军队等种种无理要求的消息。而中国各军阀之间尚在争权争利、勾心斗角,陈纳德为此而震惊。

更令他愤怒的是意大利顾问团。当他考察完洛阳航校后,奋笔疾书,在日记里写道:

这个顾问团并不向中国政府领费用,而是由庚子赔款中意大利的一份来支付的。中国向意大利大量订购军用飞机,以数百万美元之计的价款,刚好利于意大利扩充发展航空工业,以便准备战争。意大利官方与中国统帅部的接近,给予墨索里尼的亲信们一个玩弄轴心把戏帮助日本侵略中国的好机会。意大利人与在中国的德国军事代表团相反,他们是极尽破坏中国之能事。

意大利人尽管在中国航空界掀起了一场很大的风波,他们在加强中国空军实力方面,实际是一无所成。意大利人在洛阳创办的空军航校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空军学生只要学完正式驾驶员的训练课程,不问其能力如何,都可以毕业。这种教练方法,与美国人的教练方法,恰好成了一个强烈的对照。因为美国人的方法是在初级训练中便淘汰不合格者,不予那些学习不好的学生以毕业证书。中国的空军学生,乃系由中国的上层阶级的家庭选拔出来的;当他们被美国人选拔的航校淘汰出来时,便引起他们的家长对蒋介石的不满,使他困扰万分。而意大利人的这种方法,刚好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却毁了中国空军……

中国航空委员会的离奇古怪的办事方法,也是意大利人定下来的。从来没有一架飞机因任何原因而在正式簿上注销。有些飞机已全毁,已经折毁或者竟完全是废物,可是仍列在飞机的登记簿上,因而在登记表上看,中国空军的实力大得惊人……

更令陈纳德惊奇的是,中国空军飞机经常以某某城市捐献而以这个城市来命名,结果所命名的飞机只不过是将同一架飞机改漆另个城市名而已!

陈纳德在调查中还发现,意大利人对中国空军已作过详细的调查!而他们的调查工作完成后的不到两个月,就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中国空军对这次调查却一无所知!

当意大利空军顾问团的成员在大街上大摇大摆,戴着中国空军颁发的勋章、金丝肩章,招摇过市,趾高气扬时,陈纳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咆哮着吼道:

“我要见蒋夫人。我要揭露这帮狗娘养的阴谋!我要告诉她我了解到的真实情况!这帮狗杂种!”

“滚!都给我滚出去!”

宋美龄在她的办公室里犹如一头发怒的雌狮,怒吼道,因极度的愤怒,她的双肩乃至全身都在发抖!

这是宋美龄在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疯狂!

手下的人从没见夫人如此恼怒过,也不知是在对谁发火,一个个悄悄地躲开。

刚才,陈布雷送来一份洛阳来电就匆匆地去了。

电报是陈纳德发来的。

陈纳德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古脑儿和盘端出!他还告诉宋美龄,他和观察组不日就回南京。

宋美龄几乎不敢对这封电报再看一眼,字里行间,仿佛一把把刀子,在剜她的心。

陈纳德在电报里告诉宋美龄,名义上中国有大约1400名航空人员,但多数是初级航空人员,这些人员是:

中央航校500人;

南苑航校158人;

广东航校398人;

云南航校142人;

东北两批100人;

广西航校40人;

四川23人。

以上这些航空人员中,真正合格的只有中央笕桥航校培养的500人,加上别的航校培养出来的航空人员不过600人。

中国空军使用的飞机有:

1.“霍克—Ⅱ”战斗轰炸机,由美国寇蒂斯飞机公司制造,1932年开始生产,时速304公里,升限7750米,航程460公里,装有两挺7.6毫米机枪。这种飞机已过时,第5大队28中队和独立29中队尚有12架;

2.“霍克—Ⅲ”战斗轰炸机,这是“霍克—Ⅱ”的改进型,主要区别是起落架可以藏于前机身两侧。该机时速387公里,升限7864米,航程625公里,装有两挺7.6毫米机枪,机身下可装500磅炸弹一枚,两翼下可载18磅炸弹8枚,因此,这种飞机不仅可用于空战,也可用来执行轰炸或武力侦察任务。该机是美国寇蒂斯飞机公司生产的BF2C—1战斗轰炸机的出口型。目前韶关飞机厂共仿造了44架,包括购买的在内总数达110架。这种飞机可作为中国空军主力机型使用;

4.“诺斯罗普—2E”轻轰炸机,原为美国诺斯罗普飞机公司1933年研制的单发动机8座民航客机,因美国有关民航条例规定单发动机民航机禁止客运,该公司将其改为轻轰炸机。这种飞机为全金属结构,乘员2人,后座下方有一个可收放的侦察、轰炸观察舱。该机中国除少量整机购进外,大多是杭州中央飞机制造厂仿造或装配的,共有45架,现配属中央空军第1、第2大队使用;

5.“雪莱克A—12”攻击机,是美国寇蒂斯飞机公司1934年研制生产的一种全金属张臂式下单翼攻击机,也可作双座战斗机或侦察机使用。该机装有4挺7.6毫米机枪,还有一挺旋转机枪供后射手使用。1936年中国购进20架,大多在杭州中央飞机厂组装。配属第9大队第26、27中队使用;

6.“马丁—139WC”轰炸机,这是美国马丁飞机公司研制的一种全金属双发动机中单翼轰炸机,时速343公里,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轰炸机之一。1935年中国空军已订购9架,今年(1937)2月运来6架;

此外,中国空军尚有各种机型的飞机如下:

意大利的布瑞达—27战斗机;

菲亚特CR—32双翼战斗机;

菲亚特BR—3轻轰炸机;

卡波罗尼—111轰炸机;

萨伏亚S—72轰炸机;

德国的亨格尔—111A32双发轰炸机;

福克·华夫FW—44双翼教练机;

蓉克斯K—47双座战斗机;

美国的可塞侦察机;

道格拉斯双翼轻轰炸机;

伏尔梯V—11轻轰炸机;

英国的林柯克—Ⅲ战斗机;

德·哈维兰—摩斯教练机;

法国的布雷盖—27/3轻轰炸机;

宋美龄无精打采地躺在沙发椅上。这就是自己领导的中国空军,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那么,日本呢?日本人的空军如何呢?

日本的工业基础比较坚实,能够生产各种飞机和空军技术装备,在作战消耗之后能随时得到补充。日本使用的飞机性能比较好。目前日本空军主要用于可作战的飞机大致有两种:

一种是“三菱A5M96”式舰载战斗机,这是日本的第一代全金属单翼战斗机,时速350公里,装有2挺机枪,能在6分钟内爬升到5000米高度,该机于1936年正式投产,据分析,日本正在大批量生产这种型号的飞机,该机速度、性能均比中国空军各种飞机优越。

另一种是“三菱G3M96”式轰炸机,由三菱重工业公司研制,时速315公里,1936年开始投产……据称,日本这种飞机正在改进后大批投产,改进型为“G3M2”,时速可达373公里,装4挺机枪,机身后上方有一座向后射击的炮塔,装20毫米机枪一门,可载弹800公斤。

日本空军飞行员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空中指挥能力和战斗能力都比较强,其空军官兵接受的是多年的武士道精神的教育,作战也比较勇敢……

宋美龄从沙发椅里坐起来,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电话——

话筒里传来接线员标准的国语:

“夫人,请问您要哪里?”

告诉老头子?老头子还不跳起来!宋美龄寻思道,那么,告诉周至柔,他知道了又管屁用?

“夫人,请问您要哪里?”

接线员耐心地、不知趣地又催问道。

“我要死!”

宋美龄狠狠地将话筒往座机上扣去!

听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惊呼:

“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