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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课本中说,大禹品德高尚、治水有功,深得万民的拥护,乃圣人一个。细琢磨起来,这些话很值得怀疑。我个人觉得,从总体上说,大禹不能算圣人,这是因为,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中,曾起到过极坏作用、给中华民族带来无穷灾难的世袭制就是大禹发明的,世袭制导致了几千年的制度腐败。就凭这一点,我们就不能肯定大禹,实际上,说大禹是中华民族的罪人一点也不为过。

在大禹之前,天下的治理者的地位实行的是禅让制,实际上就是大家推举贤人当领导人。按说,这种体现民意的选举制具有科学进步的意义,类似于西方国家选举总统,当然那时的选举机制尚不完善,但毕竟是领导国家的人由大家选出的,而且这些领导人不是终身制,一般来讲,领导人感到年老体衰时就让位。据说,尧从十六岁开始治理天下,在位七十年,到八十六岁那年,他觉得自己年老体衰,想要找一个人来接替他。他向全国各地发出公告,号召人们推荐贤能的人。过了不久,人们推荐了舜,于是舜就接替了尧。后来大禹在治水过程中业绩不凡,舜就把君主的位置让给了大禹。按着“禅让制”规矩,后来人们又推举伯益为大禹的继承人。然而,大禹却心怀私心,残酷地践踏了“禅让制”,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启,从此开了天下世袭制的先河。

据说,伯益为捍卫“禅让制”,曾召集东夷部族向启进攻,而启早有防备,经过一场大战,启把伯益的军队打败了,此后,还有一个部族首领有扈氏站出来指责启,要求他把王位还给伯益,启大怒,又发兵把有扈氏打败了,从此,选贤任能的“公天下”制度变成了父死子继的“家天下”制度。

在我看来,大禹治水确实功不可没,确实是为老百姓做了好事,特别是他在治水过程中,曾三过家门而不入,体现了他的敬业精神。然而,相对于他所建立的坏制度——世袭制来讲,这显然是一毛对九牛,也就是说一毛的善对九牛的恶。从这一意义上讲,大禹是一位大恶之人,他治理天下的目的就是由为公转为谋私,是为其儿子谋取地位。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对大禹的小善津津乐道,而对于他的大恶却视而不见,甚至加以掩盖和美化,讳莫如深,我不知这里有什么思想作怪,是什么心态在作怪。

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讲,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制度至关重要,坏的制度会使民族走向衰落,好的制度会促使民族走向振兴。正所谓“好制度使坏人变好人,坏制度使好人变坏人”,这是常识,毋庸绕舌。翻开二十四史,世袭制给中华民族带来的灾难实在太深重了,简直是罄竹难书。老子当了皇帝,不论儿子是傻子、疯子、呆子,不论是阿猫、阿狗、阿猪、阿鼠,照样有继承老子地位的权力,老子一完蛋,他们便堂而皇地登上至高无上的龙椅,君临天下,治理国家,全国老百姓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你说这老百姓还有好吗?在封建社会,一个民族最重要的位置常常坐着一位素质很差的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民族的悲哀,而发明这一制度的大禹是不是难辞其咎。

大禹作为一个古人,我们是没办法去追究他的“历史责任”的,但我们对大禹的恶视而不见,仍然奉大禹为圣人那是十分可笑可悲更有害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民族对自己的历史人物的评价,体现着该民族的价值取向。比如,喜欢战争的民族把战争狂人奉为英雄,爱好艺术的民族把艺术家视为精英,热爱体育的民族把体育明星举得很高等等。美国人崇尚选举制,他们把华盛顿视为英雄,因为华盛顿建立了总统选举制和任期制,并创下了任期不超两届的先例。如今,美国人仍为华盛顿所建立的制度而自豪。再如,法国人注重法制,他们就崇尚拿破仑,国为拿破仑建立了《拿破仑法典》,成为法制理论的奠基石。我想这些建立人类科学制度的人,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呢。相比之下,大禹建立的是什么制度呢?

如今我们之所以能容忍大禹的恶德、仍然奉大禹为圣人,说明很多人仍对大禹建立的世袭制持认可或默许态度,说明我们大脑中封建思想远远还没有消除,而近年来出现的影视剧粉饰皇帝、以至赞美皇帝、弘扬“吾皇圣明”的热潮就是最好的明证。制度上的落伍是最可怕的落伍,当我们把建立先进制度的人奉为英雄的时候,我们的民族就大有希望了。

(原载2001年12期《计划与市场·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