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次尸检

第二天天刚亮,伊辉和王可再次来到杨守庭奶奶家。

“怎么又来了?调查有结果了?你们拿鸡蛋干什么?”老人还是不欢迎他们。

伊辉放下鸡蛋:“没别的意思,顺路买的。我们跑来跑去,也不是为自己。”

哎!老人长叹。看到这两个年轻人,她情不自禁想起孙子。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伊辉问,“您知道铁路花园吗?”

“铁路花园?”

“对!是个小区,房龄跟你们这儿差不多。”

老人想了一会儿,摇头。

伊辉说:“您只知道杨守庭跳楼……实不相瞒,他选的地方,就是铁路花园。”

老太太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反应过来:“选?什么意思?”

“没什么!您配合我们比啥都强!”伊辉问,“十四年前,你们不住一起吗?”

“那时我老伴儿还在,我们住乡下,他们一家住城里。我儿杨宏义,哎,那个混蛋欠赌债跳楼后,他们那个家啥都没剩,房也卖了,守庭和他妈租房住。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守庭他妈就去打工……大人惹了祸,苦点也就罢了。哎!可怜了孩子……”

“他妈做什么工作?”

“家政。”

“哦?家政?”

“对。”

“工作地点呢?”

“杨宏义死后第一个春节,守庭回乡下过年,跟我说过他妈干家政,说特别累。”

“没提工作地点?比如铁路花园?您再想想。”

老人摇头。

伊辉告诉老人,杨守庭的母亲已经乘火车来到滨海,现在正往分局赶。

“怎么才来!”老人不停地埋怨。

伊辉提出新问题:“那么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老人又不满了:“你怎么不去搞调查,反而老打听我家的事?”

伊辉苦笑:“我这就是搞调查。我问啥您就回答啥,我保证找到真相,给杨守庭的死讨个说法。”

“你问吧!”

“这个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我搬过来已经十几年了,具体时间你上公家单位查嘛。”

“查过了,十三年前。”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买房的钱哪来的?十四年前杨宏义没了,那时杨守庭才十四岁。他妈打工做家政,收入不高,怎么会隔了一年多就买上这套房呢?据我所知,这个梧桐苑的房龄刚满十四年。也就是说当年它是现房,相对于当时的物价,价格可不低。”

“嗐!”老人摸了摸干瘪的眼窝,“你说的这些我也寻思过。当年他妈打工一年多,突然提出来改嫁,我可不能拦着。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守庭到底是跟着她,还是留下来跟着我。你知道吧,孩子跟着娘改嫁是没好日子过的!后来我才知道,我那些担心都多余。他妈突然拿出一笔钱,说是要买套新房直接落在守庭名下,然后让我和老伴儿来城里照顾孩子,她自己走!她啊,是个有主心骨的女人,早都安排好了!”

“对!就这件事!她哪来那么多钱?”

“我问过,她说好运中了彩票。”

“中彩票?真的?”

“那能假?那么多钱,不中彩票她一个女人还能去抢?”

“全款?”

“首付。月供的话,她改嫁后每月承担,说是付完为止。守庭高中毕业后,就坚决拒绝了那个月供,自己赚钱担负起来。直到前两年,他说把剩下的钱一把清了!哎!多么懂事的孩子!”

听到“一把清”,伊辉心里有数。那十有八九是杨守庭从解忧金融搞网贷,去把房款还清了。可他还是对首付款的来源严重存疑:彩票?什么玩意!杨守庭的母亲能那么幸运?

他又问老人:“听你这么说,他妈对他很好,临到改嫁给他弄了套房子。那杨守庭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以至于把照片剪坏?”

“叫我怎么说?”老人瞪了伊辉一眼,“你从十几岁开始身边就没有母亲,你会是什么心情?”

伊辉对这个说法不满意。老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眼前的小警察,的确从十几岁开始就已远离父母(参见“夜莺案”,伊辉十几岁便被人贩子集团绑到地下器官摘取工厂)。他无比想念亲爱的父母!对他来说,即使此生跟亲人再无缘相见,他也绝不会像杨守庭那样,把带有父母的照片剪坏。

他跟老人道谢,下楼后在单元门外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属于直线条的类型,虽然不妩媚,却异常精神、清爽。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暗红色工装,衣服上写着“圆满家政”,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

擦肩而过时,她跟伊辉对视一眼,随后匆匆上楼。

女人走后,伊辉对王可说:“我猜,那女人十有八九是那个武玫!”

“确定?小嫚儿不错啊!”

王可说着就要返回验证一下,被伊辉拉住了……

武玫来到杨守庭家,敲门进去,把带来的早餐轻轻放在桌上。

奶奶见到她顿时开心起来:“丫头,你可来了,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奶奶,房子的事不急,我说过会照顾您。您放心好吗?”她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问,“刚才有警察来过吗?”

奶奶点头:“你怎么知道?”

武玫哼了一声:“遇到了。看他们那眼神就像警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可不敢乱说,他们是来搞调查的。”

“搞什么调查?他们如果有用,守庭会死吗?”

奶奶长叹。

武玫问老人:“奶奶,守庭遗体还没火化吧?”

奶奶说没有。

武玫终于放下心来。

奶奶说:“那俩警察说守庭他妈来了。我老了不中用,孩子后事指着她呢。哪天去殡仪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武玫点头。她心疼老人,心里面不停地咒骂杨守庭的母亲:自私的女人,抛下老人、孩子自己快活,最后才来送孩子一程,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真是可恶!

她跟奶奶要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奶奶问她要那个干什么。

她早准备好了理由,说:“我想和她谈谈。至少这个房子的事情,需要跟她讲清楚!”

奶奶很高兴,把号码交给她。

从前,她带着毛毛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五年。那期间,关于这套房,关于杨守庭遥远的过去,她一点也不了解,杨守庭也从未提过。她只知道一个基本情况,杨宏义是个赌鬼,欠债自杀后,守庭母亲改嫁。现在守庭死了,她拿到了一些隐秘的物品,同时产生了很多疑问,她只希望自己所做的事不要太晚。

她问奶奶:“守庭他妈改嫁前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挺巧,跟你一样,家政。”

“家政?那这个房子是谁买的?她吗?什么时候买的?她哪来那么多钱?”

对老人来说,这个早晨似乎经历了两次。武玫突然问起这套房子的购买时间,以及首付款问题,跟警察的问题一样。

她如实回答,说守庭他妈十四年前中过彩票。

彩票?买彩票真能赚大钱?

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那件事也跟彩票有关。

半年前,她一个同事跟她讲了一件业内的“惨剧”。同事说十四年前,滨海西城郊区一个女人出来做家政,半年后突然拿回家一大笔钱,据说有十万块。那女人也是离异单身,带着个十四岁的男孩。说起钱的来源,也是中了彩票。有了那笔钱,日子就好过多了,可是没到半年,那个女人却被她儿子砍死了。

武玫不知那件事的真假,只当个故事听。现在她从奶奶嘴里又听到个家政加彩票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的后续也很惨:杨守庭跳楼死了。这两件事,前一个难以求证,当下的经历却真真切切,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那张纸是她从那个素描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画着两个男人的脸部。最初翻看素描本时,她曾以为画像里有一个是杨守庭的父亲,现在她来求证。

奶奶瞄了一眼,便道:“这是守庭画的?这不是杨宏义。”

“那另一个呢?你认识吗?”

奶奶摇头。

不是杨宏义,那会是谁呢?武玫很困惑。

她问奶奶:“那俩警察还说什么了?”

“跟你一样,他们也问过房子的事情,还给那些转让文件拍了照。”

这话提醒了武玫,她也拿出手机拍下转让文件。

“还有吗?”

“他们昨天就来过,拿走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守庭小时候跟他母亲一起照的,被他剪了一半。哦,警察还问我知不知道铁路花园,说什么守庭故意选那个地方跳楼……”

“选?什么意思?”

“不知道。”老人很珍惜这种聊天的机会,把从警察嘴里听来的都告诉武玫:一个叫强子的喝下毒水死了,守庭动过那瓶水,所以被警察怀疑。那瓶水的主人叫罗正男,于是警察又怀疑守庭想害的人是罗正男。

她越讲越激动:“警察还一个劲问我,认不认识那个罗……罗正男……”

武玫想起那张旧名片:罗正男,开元装饰有限公司总经理。

她想:这个姓罗的究竟是什么人?以至于守庭长久保存他的名片,还闹出一个毒水事件?难道画像中的一个人是他?

罗正男,强子,毒水,房子来源,彩票,铁路花园……除了这一大堆碎片化信息,她总算对杨守庭的案子有了基本了解。她不在乎警察在调查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意义:她想了解一个完整的杨守庭。

这天傍晚,武玫打通杨守庭母亲的电话,以杨守庭奶奶的名义请她出来谈谈。

杨守庭的母亲舟车劳顿,又在公安局忙了半天,哪有心情见老人,可是不见又说不过去,只好勉强前往约见地点。到了那里她才发现,除了打电话的陌生女人,老太太压根没在。

陌生女人自我介绍:“我叫武玫,是守庭奶奶的保姆。你呢?”

“保姆?保姆找我干什么?”

守庭母亲五十来岁,保养得还行,只是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声音细小,像是受了惊吓,还没调整过来。

武玫说:“守庭没了,我找你聊聊梧桐苑那套房子的事。你叫什么?”

“我叫王文丽。”女人很纳闷,“房子?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武玫从手机上找出转让文件的照片,递过去:“你自己看!”

王文丽看完又惊又气:“这怎么行?瞎胡闹!房子怎么能给一个外人!”

“那是守庭的转让遗嘱!”

“遗嘱没问题!我当年给他安排那套房,就没打算往回要。他把房子转给老人我同意,但是将来房子绝对不能给你!你哪来的?干几年了?小小年纪给老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看清楚,那是守庭的意思!他叫我给老人养老,没工资的。懂吗?”

“这个……”

“要不你付我工资?要不你给奶奶养老?”

两个难题突如其来,王文丽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于是冷着脸站起来:“看把你急的!为房不要脸了?我儿还没入土,现在讨论不是时候!完事我会找老太太谈!”

武玫也站起来:“守庭遗体呢?”

“别一口一个守庭!他和你有关系?”

武玫急了:“我问你遗体呢?”

“送殡仪馆了!你想干什么?”

“哪个殡仪馆?”

“关你屁事!”

“我不知道地址,到时候怎么送奶奶过去?你去接她吗?”

王文丽这才说出地址。

武玫又问:“火化没?”

“今晚!”

“尸检报告呢?”

“跟你有关系?”

“给我一份!我要给奶奶!她有权利看!”

王文丽掏出手机,把尸检报告电子版传给武玫,扭头就走。

武玫迅速浏览完报告,追上去:“别走!遗体不能火化!”

“什么?”王文丽越走越快,“我忙得很,没空跟你闹!”

“我说不能火化!应该找第三方再做尸检!”

“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验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守庭是从公安局出来之后自杀的,有没有可能在里面受过刺激,或者被警察打?不重新验伤怎么知道?”

“你好好看看尸检报告!”

“那些可以作假!”

“好笑!闪开!”

王文丽推开武玫一路小跑,到路边上了出租。

武玫急得手心发热。她知道王文丽肯定往殡仪馆去了,于是打车往回赶,去搬杨守庭奶奶。

她想做二次尸检。

为此,她编造了一番说辞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她本以为面对一个母亲,她那番话很有用,哪承想对方根本不听。王文丽为什么那么急于火化呢?对警察百分百相信?她不理解。

半小时后,她把老人请上出租车。

老人一听要去殡仪馆,非常配合,哪知武玫对她说此行是去阻止火化,这下她就不理解了。

武玫小声重复那段说辞,防止出租司机听到:“奶奶,守庭是从公安局出来之后自杀的,有没有可能在里面受过刺激,或者被警察打?不重新验伤怎么知道?警察的报告咱能信?”

奶奶倒吸一口凉气:“哎呀!还是你想的周全!咱得重验啊!要是警察真打过孩子,那我就算拼了老命……”

“可是王文丽不同意!”

“她敢!”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她们一下车就看到王文丽在门口打电话。

王文丽看到老人,匆匆挂断电话上前搀扶,同时狠狠瞪了武玫一眼:“这个点您咋来了?今晚火化完,明早来也不迟啊!”

“你还知道来?孩子没了,我看你一点也不难受!”

“咋说话呢!孩子没了,我当娘的能不难受?”

老人摆摆手:“守庭呢?”

王文丽指指里面:“排队!”

“不能火化!”老人走进殡仪馆。

王文丽急了:“啥意思?手续都办好了,钱也交了,闹玩呢?别听小保姆瞎扯,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入土为安?怎么安?”老人指着王文丽,“你可是他娘!烧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不烧人能活过来?简直不讲理了!”

“我说不能烧就不能烧!”老人大声嚷嚷,引来了工作人员。

王文丽赶紧跟工作人员解释。

工作人员对老人说:“这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不烧?下次重新排队不麻烦?这大热天的,臭了可不好!”

“我不管!就是不能烧!”老人越想越心疼,腿一软躺到地上,“要烧可以!把我一块烧了!”

王文丽气得直跺脚,拿出电话联系警察。

没一会儿,王可跟另一个警察来到殡仪馆。

王文丽看到救兵,赶紧迎上去:“你们可来了!我儿子遗体快臭了,老太太硬是不让烧!你们快管管吧!”

王可纳闷:“为什么不让烧?”

王文丽指指老人,又指指武玫:“她们不放心你们的尸检报告,非要做什么二次检查!”

王可一听乐了:“不放心我们的尸检?哦,明白了!怀疑我们对杨守庭动手了,对不对?”

武玫顶上来:“对!就怀疑,不行吗?”

“你是那个武玫?”王可眯起眼睛,“行!你有怀疑的权利!”

“那就是同意了?”老太太从地上坐起来,“王文丽你可是孩子他娘!警察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文丽眼见阻止不了,扯起嗓子哭起来:“天啊!我孩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这是什么老人啊!老天爷赶紧把她收了吧……”

“别闹了!你们想咋检咋检!”

王可跟同伴溜了。

武玫趁着王文丽撒泼的空,去里面办手续,改火化为冷藏,只等天亮联系第三方重新尸检。

王文丽指天怼地,把武玫骂了一顿才离开。

王文丽走后,武玫还是不放心。她让老人打车走,自己留下来守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第三方单位来取遗体,王文丽没露面。

到了目的地,交了费用,武玫对检验人员提了个很特殊的要求,她让人家重点检查遗体的肛门括约肌。

不久后新结果出来,跟原来的区别不大,除了那个新添加项:死者后庭净息压力过小,括约肌松弛度远小于正常指数……

武玫大体明白那段话的意思,但还是向检验师请教。

检验师用见惯不怪的态度说:“死者生前很可能是个Gay,明白我意思吧?”

“多久了?”

“估计十年以上!”

同性恋?刚刚发现杨守庭那些私人物品时,她就有过这种想法,然而没过多久她又否定了。她仔细回忆过去。杨守庭表面上爱好广泛,除了画画,还喜欢听歌、玩游戏,周末经常跟消防队同事打篮球、喝酒,但是很少夜不归宿。他还有几样拿手菜,收拾家务也井井有条,似乎时刻对生活里的一切保持浓厚兴趣。不管怎样,她很难把那样一个人跟同性恋联系起来。

最主要的是,同性恋也得有另一个男人的存在啊!然而她怎么回忆,也想不出杨守庭的生活里有那么一个男人。可是照检验师的说法,杨守庭起码有十年的同性恋经历,这又该怎么解释?

十年!他才二十八岁而已,难道十八岁就……

她越想越觉离谱:十八岁上高三,谈个恋爱的危险系数堪比武松打虎,更别说同性恋。

她永远忘不了九年前那个雨夜,她去公园跳湖,被杨守庭救了。那年他们同为十九岁。如果说那时的杨守庭就已经是同性恋,她死也不信。可是检验报告不会错,那么抛开同性恋的说法,其实很容易想到另一个可能:**。

如果这个可能成立,那杨守庭的做法就太离谱了。一个男孩为什么用那么不正常的法子**呢?武玫想起杨守庭笔记里那些阴郁至极、充满死亡气息的文字。病人最了解病人。通过那些文字,她能断定杨守庭有严重的抑郁症,不但抑郁,还存在精神分裂倾向:每天处心积虑表演,用假装的快乐对抗悲伤。

她记得第一次去看病,途中换乘多辆公交,杨守庭根本不看站牌。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很可能曾多次去那位刘美心博士的心理诊所,但始终没勇气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治疗?她对此深有体会。最有效的治疗,需要抑郁症患者彻底打开内心,对医生开诚布公。她当年就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她断定那同样是杨守庭的死结:他没有一丝勇气面对医生,面对过去。

那么,他最不堪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是那种不正常的**方式吗?换言之,那种不正常的**方式,能让一个人写下那么阴郁的文字吗?能引起那么严重的抑郁症吗?能让人时刻带有杀死自己的念想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或者说概率极小。

她想起那段文字。

“我喜欢女人,喜欢得发疯,我讨厌女人,讨厌得发疯”——这是杨守庭心理极度矛盾的表现。

她用力握起拳头,试图寻找过去心理上的全封闭状态,试图找回那让人窒息的感觉,以便使自己更加准确地站在杨守庭的心理角度。当那种黑暗的感觉渐渐袭来,她忽然开始明白,杨守庭其实是喜欢女人的,喜欢得要命。在那个语境里,前半句是真实的,后半句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是恐惧。

他恐惧自己,恐惧得要命。

恐惧什么?恐惧那种不正常的**方式吗?绝不是。

他恐惧的,显然是引起那种方式的原因。

对!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武玫慢慢松开拳头。她觉得自己正在真正进入那个男人的内心,那是个极其隐秘,而又极其遥远的角落。

这世间,有什么能让一个男孩那样做,并且对那样做的自己怀有最深的恐惧和厌恶,以至于连握一下女孩子的手都浑身发抖、手汗直流?

武玫一闭眼就看见她珍爱的沙漏。那里面流动的,是禽兽一样的继父对她灵魂的羞辱!突然间她冷汗直冒,就像被一把飞刀击中——难道杨守庭也曾有过那样可怕的经历?一个男孩被人用那种非正常方式羞辱?

不要!

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她浑身颤抖,差点呕吐。

哎!她为自己产生那个想法感到羞耻!可她又明白自己那么想的心理逻辑:正常人,包括警察在内,很难产生她刚才那个可怕的想法,可是她不一样!她那些黑暗的过去,使她轻而易举就步入深渊,冒出来那么一个可怕的联想。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把那个想法当成底座,把前面那一连串推断倒过来,一件一件垒上去,最后赫然发现一切竟顺理成章、严丝合缝!

天啊!难道就是因为这,他才用那么笨的法子去毒杀那个罗正男,却因意外害死强子,羞愤自杀?难道罗正男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才是受害者!可是该怎么证明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