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杀

洗车店小老板杨守庭摊上事了。

滨海西城新汽车站附近,锦城公馆南门有个门面房叫“小杨洗车”。

店主杨守庭是个二十来岁的精神小伙。他开朗爱笑,干起活来手脚麻利,颇讨人喜欢。

洗车店在沿街房最里侧,旁边有各种店铺。洗车房面积不大,没有龙门智能洗车机,好在没有竞争,因此生意还不错。去那里洗车的客户,除了过路车大部分是锦城公馆及附近小区业主。

杨守庭住在几公里外的梧桐苑,那是个旧小区。锦城公馆呢,听名字就是个高档新小区,它离新汽车站不远,周边特别热闹。

小杨有两个帮工,一个叫郑小龙,一个叫侯鹏鹏。

他常说,这年头赚钱不易,手工活就得突出细致、耐心——抹布一定要干净,千万不能沾着沙子、小颗粒,否则容易伤到车;清洁剂质量必须到位,泡沫必须冲净,否则会破坏车漆光泽度……遇到清洁内饰的活,他更是十二分上心。经他清洁的内饰,连一根头发丝、宠物毛也找不到。如此一来,他积累的客户就越来越多了。

帮工常说杨守庭有洁癖。

他就笑着开骂:洁癖?洗车工啊你们!没事就他娘刷手机,成天蹲在插线板旁边,像拴着链子的狗!就算你真是邋遢的狗,也得给老子装出有洁癖的样子来!

2019年6月8日下午,雨转阴。

由于刚下过雨,没什么客人,帮工郑小龙蹲在店门口刷手机。

玩了一会儿,他举着手机问:“杨哥,这啥意思?”

他说的是一条几周前的旧闻,主旨是整顿执法环境。大意是省公安厅联合省检察院组建了一个指导组,对全省执法单位,尤其是刑事执法单位开展为期半年的巡查、指导工作,工作重点是发现并纠正执法过程当中可能存在的程序正义上的问题。工作组强调对没有证据的嫌疑人,不得诱供更不能刑讯逼供,尤其不能超期羁押等等。

杨守庭瞅了一眼,说:“啥意思?就是如果你犯罪,警察没证据就得乖乖放你!”

小龙一听大笑:“嘿嘿!那挺好!”

杨守庭调侃他:“好什么?你小子不会犯了啥事吧?”

“老子犯个球的事!”小龙连忙摆手。

他俩正扯淡,一辆车从外面开过来。

那辆车的主人是锦城公馆的业主,名叫罗正男。

“小杨,今天不忙啊。”罗正男把宝马X5直接开进洗车店。

“是啊!高考期间车子少。罗总又去钓鱼了?收成咋样?”

“嘿嘿!凑合!”

“清洁内饰吗?”

“搞一下,快俩月没洗了,埋汰。”

“打蜡不?”

“算了。”

6月8日是高考第二天。这天一早刚下过雨罗正男就出门钓鱼,搞得车上全是泥。车子是正向开进店里去的,车屁股露在门外。罗正男叼着烟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个红色塑料桶。桶扣着盖子,里面装着几条活鱼。他把桶放在空地上,又从后备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喝了一大口。

杨守庭很有眼力见,从车里拿出钓鱼马扎递过去。

罗正男接过马扎,坐在桶旁边刷起手机。

他住在锦城公馆,图方便,每个月怎么着也得洗一两回车,有时甚至更多些。他喜欢钓鱼,车子常跑郊外,虽然谈不上有规律,可他洗车的频次总比一般客人多些,所以他是标准老顾客。

X5刚进来,后面来了一辆福特。

小龙想洗X5,杨守庭叫他洗福特,他撇了撇嘴无声抗议。

杨守庭换上雨靴,认认真真把车体洗净,然后摘掉清洁皮手套,把车倒到店外空地上。

他打开车门往里瞅。手机、钱包等私人物品都在车主身上,车里只剩下杂物,大部分是空水瓶。瓶子杂乱无章,有的丢在车前台上,有的丢在副驾脚垫上,后座下面也扔着几个。整个驾驶室,除了驾驶座旁置物台内放着半瓶水,其余瓶子都是空的。

车里好多空水瓶,杨守庭见怪不怪。

小杨不吸烟,那位罗总却是老烟枪。许是吸烟太多的缘故,罗正男有慢性咽炎,话稍稍说多了就干呕想吐,就算不说话也很不耐渴,因此车上常年备水。有的人在车上喝完水就随手把空瓶丢出去。罗正男的车内到处是空水瓶,至少说明他是个不乱扔东西的讲究人。

杨守庭找了个塑料袋装杂物,把空瓶子,连同置物台内的半瓶水统统丢出车外,然后下车打开后备箱。

刚才拿马扎时他就注意到了:除了钓鱼装备,后备箱里还有一整箱没开封的水;另有一箱早开封的,里面除了几页广告纸,还有一堆躺着的水瓶。打眼一瞅,那些瓶子大部分是空的,只是由于广告纸覆盖遮挡,难以断定里面剩有几瓶水(罗正男刚才取走一瓶)。

他卸下钓鱼装备,先把没开封的一整箱搬出来,再把另外那箱里剩下的满瓶水挑出来,放到罗正男脚下。

整理完,他用脚踢着箱子(此时里面只剩空瓶)来到旁边,把地上散落的瓶子归拢进箱内。

接下来清洁内饰。

他刚取来座椅清洁剂,突然从路边跑过来一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上身穿长袖迷彩服,下身穿牛仔短裤。

他跑到杨守庭身边,也不说话,咧开嘴笑嘻嘻,弯腰抱起那个装满空瓶的纸箱就跑。

附近店主都认识那人,大家都叫他强子。

强子智障,捡破烂维持生计,母亲是个环卫工。

“强子别跑!屋里还有呢!”杨守庭喊。

那些空瓶车主肯定不要了。这种事早有过无数先例,凡是洗车归拢的水瓶,他都给强子留着呢。

强子回头,乌拉出两个模糊音节,脚步不停。

他抱着纸箱三两步从罗正男身边过去,突然又站住。

他看到罗正男脚边立着两瓶水,另外还有一个刚喝完的空瓶。

“嘻嘻!”

强子捡起那个空瓶扔进纸箱。

罗正男抬头笑了笑,继续刷手机。

微笑就是默许。

强子挠了挠头,突然把罗正男脚边那两瓶没喝的水抄在手里,抱起纸箱就逃。

看到强子抢客户的水,杨守庭急了。

他大叫一声“强子”,操起水枪就射。

“哈哈!”

强子很开心,见水柱射过来,一侧身就躲开了。

他拿着水继续跑,跑向路边的三轮车。

杨守庭生气了,丢掉水枪追过去。

他似乎很着急,连水枪阀门都没关严,把运动短裤打湿了。

“小杨,算了,没事的!我那还有一整箱呢!”

罗正男慢慢抬起头,冲着杨守庭说。

这时强子已经跑到三轮边上。

他把箱子放进三轮,手就空出来了。

他迅速拧开抢来的一瓶水,叉着腰,仰起头,一口气就灌进肚里。喝完一瓶,他接着拧开另一瓶,立马又给喝光了。

喝完水,他笑嘻嘻地举起两个空瓶,朝着杨守庭展示,然后看也不看,往身后一丢。空瓶划着漂亮的弧线进了纸箱。

杨守庭跑到三轮车前,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嘻嘻!”

强子又乌拉出两个音节,推起三轮就走。

走出几十米,他突然站住,紧接着弯下腰躺到地上。

他像扔进油锅里的虾,没做过多挣扎,就没了呼吸。

强子死了。

他的眼珠瞪得很大,嘴边还留着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