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
张文婷公开发送视频、音频证据，不逃跑，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不仅仅因为，她要当面向葛云辉揭开谜底，实施心理上的报复，还因为本案中唯一的杀人者，牛启来，已经意外死亡。张文婷没必要逃跑，那只会加重罪责。葛菲和骆琪都在警方手里，如果葛云辉在医院出事，就算她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事实上，在后续调查中，警方查到药腾飞体内的“死藤水”，是张文婷买来，让药腾飞注射的。警方抓到了向她提供毒品的卖家。那玩意儿，药腾飞也是首次享用，且超量使用，所以致幻效果非常明显。他站在静山的“老君石”上，接受了来自张文婷的暗示。
张文婷叫他“起飞”，告诉他，从那块石头跃下去，就能升仙。
药腾飞在幻觉当中看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毫不犹豫，就那么跳了下去。
药腾飞必须死，这是骆琪的要求。
药腾飞毁了她的脸，使她受伤被撞，无法报警，放跑了沈氏兄弟，间接害死金兰。除掉药腾飞，也算给金兰报仇。如果当年金科敢杀人，药腾飞早就死了。金科不敢做，就只好由张文婷想办法。话说回来，如果牛启来还活着，这种脏话，肯定还是他来做。
整个复仇计划，骆琪，葛菲，张文婷，以及金科，都参与其中。然而真正的杀人者，只有牛启来一人。
娄东伟的死，是牛启来一手炮制的。
2015年平安夜，娄东伟去野狼酒吧鬼混。张文婷打扮得漂漂亮亮，尾随，并制造机会接近他。看到年轻靓丽的小姑娘，娄东伟恨不得当晚就跟张文婷开房。可是张文婷很狡猾，拿到娄东伟名片后，对他挑逗一番就溜了。
张文婷离开酒吧时，偷了一个女孩的电话。那女孩叫王文诗，是个卖化妆品的。2015年12月25日凌晨0点40分，张文婷用偷来的电话打给娄东伟，叫他去西关老化肥厂东门见面。娄东伟欢欢喜喜，开车赴约。到了那儿，张文婷上车，用涂有乙醚的手帕，将娄东伟捂晕。车子的密闭环境，是药物快速发作的重要因素。
娄东伟晕倒后，张文婷戴上手套，把车开到化肥厂西墙狗洞处。早已等在那里的牛启来，把娄东伟弄下车，通过狗洞带进厂子院内。
张文婷又把车开回原地。
娄东伟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管道状密闭环境，浑身上下被脱光，手边有一部对讲机。他先是剧烈挣扎，制造噪音，希望外面的人听到。后来对讲机响了，有人跟他通话，问骆琪当年的手机，是不是在他手里。
他问对方是谁，对方不说。他把对方大骂一顿，丢掉对讲机，在管道里爬来爬去，还摸索到了管道口，可惜那里有一只封口的铁桶。铁桶桶口朝外，桶底对着他。他用脚狠踹桶底，没什么效果。
半小时后，对讲机又响了。娄东伟早就绝望，赶紧求饶。对方还是问他那个问题。他就讨价还价，说放他出去，他才会回答。
这下好了，对讲机里安静了，直到二十四小时后，才重新恢复通话。那时，娄东伟已被冻得半死，什么也顾不上了，有什么说什么只求对方放了他。
对方得到答案，说去求证后放人。然而，娄东伟到死也没能出去。
警方问张文婷，娄东伟那四百万美金在哪里？
张文婷说，除了雇佣那两个德国人的十万块钱，别的都在她母亲关秀娥的坟前，烧掉了。她们早料到自己的结局，与其留下，最后落到警方手里，不如烧掉干脆。
警方不信，又审骆琪和葛菲，结果跟张文婷说的一样。
（二）
张文婷被抓半个月后，某派出所从一个女人嘴里，了解到一件事。
那个女人叫柳良媛，跟葛云辉大学同学，且大学期间，曾猛烈追求葛云辉。柳良媛在妇幼医院上班，因与同事发生矛盾，被同事举报，说她不但多次收受红包，还曾与医疗用品销售人员合作，拿过提成。柳良媛承认收过红包，但不承认拿过销售人员的提成。
这些年来，她跟医疗用品销售人员仅接触过一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人叫顾正言，是葛云辉中学同学，大学时跟葛云辉不在一个学校，有医务工作经历。
柳良媛说，她不认识顾正言，也不知道他和葛云辉曾是中学同学。当年顾正言找到她，明着是谈医疗产品的销售，实际上谈的是别的生意。
二十多年前，妇幼医院里，每年或多或少，都有产妇死亡事件。顾正言许以柳良媛回报，让她收集高危产妇血液，由他拿去做配型。如果柳良媛提供的血液被选中，而相对应的高危产妇死在医院，顾正言就去动员家属，出高价收买产妇的一个器官。事实上，顾正言当时没讲这么多，是柳良媛关注高危产妇这个点，自己揣摩的。
半年时间内，她先后提供了上百份血液样本，只有一份被选中。那使她意识到，顾正言手里，有某个人的血液样本，那人需要换器官。而顾正言呢，就是通过一次次的比对，从高危产妇中，寻找最合适的供体。只不过，她不知道那个被选中的产妇，后来怎么样了。
实际上，柳良媛这个理解，有偏离事实的成分。如果产妇已经死亡，那么体内器官因缺氧失去活性，也就丧失了移植价值。她是妇科医生，未能真正参透顾正言的意图。
1996年春，葛云辉老婆关秀娥，离预产期还有六周时，意外摔倒，造成大出血，情况危急被紧急送医。遇到高危产妇，柳良媛照例把血液样本交给顾正言。
一天后，顾正言找到柳良媛，说血液样本被选中了，问她产妇的情况。
提供了上百份样本，这是被选中的第二例，柳良媛很不爽，没好气的告诉顾正言，说产妇没危险，只是婴儿死掉了。
顾正言叫柳良媛拿产妇资料给他看。看到产妇家属姓名，他才知道，产妇关秀娥，居然是他老同学葛云辉老婆。只不过当着柳良媛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那时，葛云辉因医疗事故被开除。后来，顾正言找到他，邀请他去了日本做国际贸易。
葛云辉在新希望健康株式会社实习完，接替顾正言的业务区域回到滨海后，找柳良媛吃过饭，但没再提合作的事。对柳良媛来说，顾正言就那样消失了。她喝了酒，想起往事，就神秘兮兮地告诉葛云辉，说曾经有个人，挑中了他老婆的血液样本。
葛云辉很惊讶，想知道那人是谁。
柳良媛不说，只告诉他，那人是从日本过来，推销医疗器材的。
葛云辉反问，那人是不是姓顾。
柳良媛诧异极了，反问葛云辉：“你咋知道？难道你也干那一行？”
葛云辉摇头，叫她别问。
通过柳良媛这段笔录，再结合关秀娥肝脏的移植去向，警方判断，顾正言当年的做法，就是给新希望健康株式会社老板，山下正男的儿子山下真一，以及女儿山下纯子寻找肝脏供体。柳良媛提供的血液样本，总共有两份被选中。第一份的主人姓甚名谁，人是否还活着，已无据可查。唯独第二份，因关秀娥是葛云辉老婆，所以柳良媛还记得。
警方判断，如果第一份血样的主人已死，那么她应该是被人以免费旅游，或虚假中奖的名义，骗到日本，然后被害，再经过合法程序，被他人买走了肝脏。这是合乎逻辑的推断。
具体到葛云辉，他身上可能还有个秘密。
当他从柳良媛口中，得知自己老婆血样，曾被顾正言选中时，他老婆正在日本养胎，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关秀娥出车祸，是他出差完，返回日本之后发生的。也就是说，当车祸发生时，葛云辉就有可能猜到，车祸是别人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关秀娥的肝脏。换言之关秀娥是必死的。即使不在车祸中丧生，也会在抢救台上出事。而葛云辉呢，不论他是车祸发生时，就猜到了真相，还是事后折磨牛启来，才得知真相，他都没有揭穿山下家族。相反，他通过追求山下纯子，成了山下家族的女婿。无毒不丈夫。这话用在葛云辉身上，再合适不过。
至于山下家族，警方通过秘密渠道了解到，该家族二十多年前就从事器官移植的掮客行当。当时，日本有很多偷渡客，尤其是来自东南亚国家的偷渡客，因偷渡条件异常恶劣，不少人在航行途中就会生病，甚至死亡。死掉的，直接被丢进海里，病了的，即使上岸也很难有好下场。
那些奄奄一息的偷渡客，登陆后会落入黑帮之手，被控制起来。当年山下家族的主要业务，就是在黑帮和客户之间做掮客，把那些偷渡客的器官，卖给合适的人。慢慢的，需求方市场扩大，仅靠偷渡客，难以满足需求，山下家族就招揽人手，把供体市场瞄向我国。顾正言和葛云辉，就是在那个时期，被先后招揽进公司的。他们的手段，是将选中的供体，以各种方式利诱到日本去，然后制造意外死亡事件，再出钱购买死者器官。
山下家族的犯罪劣迹，早就进入日本警方视野。只不过，该家族曾经给某些日本政客提供过器官，因此受到政客照顾，一直没有被查。现如今，山下真一经营的新希望公司，早已转型，洗白成为正经的保健品公司。
关于顾正言，警方查找档案，发现该人早在2010年末，就全家移民去了澳洲。而移民前，他名下只有一家社区诊所。
（三）
警方通过薪火生殖医院的监控，抓到了柳良玉。她配合葛云辉做地下手术，本身就违法。作为张进九前妻，审问中，警方怀疑她，曾参与过燕来村养猪场的地下手术。她矢口否认。警方没有证据，只好单独立案，将其收押。
葛云辉已死，猪场地下器官案却没有结束。移民去新加坡的张进九，上了红通名单。
（四）
关于牛启来。
警方搜索他在燕来村的住处，在偏房冰柜中，发现一个长约二十公分，宽约十公分，高约五公分的铁盒。铁盒里有个黑色塑料袋。袋内冷冻着多枚人的小指。
铁盒和小指的发现，震动了滨海警界。
很明显，盒子里的小指，是牛启来故意保存下来的。一枚小指就是一个被害人。作为罪大恶极的烧尸人，牛启来每处理一具尸体就偷偷剪下一个小指留作证据。所有小指加起来，就是一个失踪人口数字。那些人，全部命丧在以张进九为首的犯罪团伙之手。
实际上，那个失踪人口数字，应该减去一。
这个“一”，代表葛承祖。
葛承祖是牛启来杀的，不能算在张进九头上。
（五）
关于“眉姨”。
案子结束后不久，异地警方收到群众举报，抓到一位拐卖儿童的中年妇女。那女人原籍滨海，异常顽固，坚决不承认自己拐卖儿童警方高压审讯，跟她耗了三天三夜，她才承认自己就是那位专门诱拐儿童的“眉姨”。
她的供词，进一步证实了燕来村养猪场的犯罪行为。她干那行接近二十年，没有同伙，一个人在全国各地流窜作案，早在十几年前就跟张进九有业务来往。她拐到手的孩子，有的不好出手，或者不好找买主，就倒手转让到猪场去。警方问她怎么跟张进九认识的，她回忆了很久，说很多年前，有个中间人把张进九介绍给她，她以为张进九是买小孩的客户，结果张进九也是个想赚点抽成的中间人……
她供述，八年前，康康在静山的假失踪事件，就是张进九和葛云辉找她办的。再有，不久前乐乐的失踪，则是葛云辉跟她合伙演的一出戏。
（六）
因为自首，并主动交代案情始末，金科在看守所蹲了半年，就被释放。他的自首，跟张文婷被抓，中间只隔一夜，两者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但仍属立功行为，为警方还原案情，提供了巨大帮助。
骆琪，葛菲，张文婷，三个人的口供，证实了金科没撒谎。他一直处于被动配合位置，利用工作便利，把葛云辉夫妇的致病胚胎，筛选鉴定为健康胚胎，又给葛菲提供葛云辉**，还给张文婷开激素类药物。那三件事，都是骆琪授意他干的。他对具体报复计划，一无所知。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七）
太平洋某岛屿，某知名旅游景区，金科搂着个金发美女，躺在沙滩上。现在，距离他被释放，已过去半年。
金发美女用英语问他：“你的故事非常有趣！你爱那个女人吗？”
“爱？宝贝儿，她只是个小姐而已！我不是说你！我怎么会爱她？”
“可是我能听出来，你对过去的她，是有感情的！”
“也许吧！那时候，我和她都是学生，彼此短暂的交集，只有几个月。”
“可是，她把**给了你。”
“**？值钱吗？也许她那么做的本意，只是利用我。就像我当时做的那样，跑到她的班里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个二逼一样，举着一条带血的床单，证明她不是别人嘴里的坏女孩。你看，当时的我有多傻？”
“怎么能说傻呢？你很可爱！”
金科嘿嘿一笑，推开女人，坐到旁边喝酒去了。
阳光，沙滩，美女……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爽了。他有资格，也有实力享受。这是他辛辛苦苦，伪装六年，才换来的。
晚上，枕边，他继续对洋妞**着内心——
自从2012年春天，骆琪恢复记忆，逼他拿起刀干掉葛菲和药腾飞，他就一直牢记自己下跪的那一幕。他知道，自己那懦弱的一跪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破坏电子眼是可以的。杀人？傻子才干！这辈子都不可能杀人！那无关于勇气，那是一个关于智慧的问题。
在骆琪面前，他宁愿装成软弱无能的猪，也不扮演赳赳武夫那种男子汉角色。那种让女人仰视的满足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跟骆琪绑在一起，知道报复计划的每个环节，并亲身参与其中。可是最终，骆琪却让他以被动配合的角色，去警局自首。那么做，不是骆琪有心成全他，而是骆琪、葛菲、张文婷，三个人充分讨论的结果。
牛启来和张文婷，拿到了娄东伟那四百万美金。面对警方，张文婷说把钱烧了。警方不信，甚至怀疑，那笔钱藏在金科手里，但未查到什么。
骆琪是整个计划的主谋。葛菲飞车抢劫、参与绑架葛承祖、给山下纯子栽赃毒品、非法代孕、吸毒，干的坏事太多，不具备自首条件。张文婷是报复计划主要行动者。相比她们，金科的罪显然最轻。或者说，可以通过策划自首，让其罪名最轻。所以，她们只能安排金科自首。
她们那么做，为的是让金科打理那笔钱，那是大家后半生的养老金。正因为有那笔钱作为后路，那三个女人，才会安心坐牢。
金科是高材生，有眼界，很好的履行了“管家”的职责。
2016年，他曾以出国旅行之机，在外网相关平台开了一个比特币账户，然后回国寻找卖家。去外网开账户，为的是安全无痕，因为当时国内的交易平台，是实名绑定比特币钱包。回国找到卖家后，他把那笔钱（张文婷留下十万块）全买成了比特币。卖家线下收现金，然后出国，线上转币。一上一下，了无痕迹。
当时，骆琪等三个女人，对他投资比特币的做法，持严重怀疑态度。只是她们也知道，那个做法，是秘密转移财富的最佳手段，而且有机会赚钱。总之，有得赚也好，赔一点也罢，总比将来被警方查到，把钱当赃款没收好。
金科被释放后登录账户，惊喜地发现，比特币价格竟然翻了十几倍。
面对巨额收益，他冒出一个很自然的想法。面儿上，他卖掉了自己那套房子，用房款移民。到了国外，他抛币套现，做人生赢家。
背叛？是的。他背叛了骆琪，背叛了那三个女人。
然而，忠诚值几个钱呢……
对于金科炫耀般的述说，洋妞只当它是一个故事，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金科潇洒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
在异国他乡，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他时常跟不同的年轻女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些年轻女人当中，华人居多，也有外国人。
有一天，一个华人女孩，在国内网站发了一条微博。
“我跟一个屎一样的男人喝酒，简直恶心极了。他出手大方，唠唠叨叨，不停地炫耀自己的故事。他是个来自国内的中年男人，犯过罪，当过电子眼杀手。从前，他是国内某地某医院，生殖中心实验室的负责人。他伙同三个女人，处心积虑，用七八年时间，报复了另一个男人。那个被报复的男人，最后坠楼死了，死因是中枪。而那三个女人当中的两个，是被报复者的女儿。那场报复的起因，源于二十多年前，跟被报复者的妻子相关。那真是个虐心的故事。让人极度恶心的是，因为那场漫长的复仇，那个屎一样的男人，居然凭借自首，只坐了半年牢，还从中搞到了一大笔钱！现在，他带着那笔钱移居国外，到处潇洒，享受人生。她背叛了那三个女人！背叛了感情！背叛了一切！天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垃圾的男人！姐妹们，大家说，他是不是应该去死！要是再碰到，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八）
那条微博发布后，并未引发很多关注，可是，由于其内容的敏感性，还是引起了网警的注意。网警在系统内部分享信息，最终得到滨海市公安部门的反馈。
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及滨海西城公安分局，高度怀疑，微博内容与本市半年前结束的一宗案件相关。
他们认为，微博中“屎一样的男人”，是金科。
通过网络，警方联系到发布微博的女孩。女孩承认发布内容绝对真实，可是她在国外，而且没有拍摄那个男人的影像（实际上是金科防着她，还给了她钱，不让她拍），所以，仅靠其口头描述，警方没有实质证据，证实那人就是金科。
对滨海警方来说，半年前那个案子，涉及的四百万美金，一直找不到。而骆琪，葛菲，张文婷三人的口供一致，都说在关秀娥坟前把那笔钱给烧了。可是，如果那人真是金科，滨海警方就得启动相应的侦查程序。那意味着，所有案犯都说了谎，那笔赃款，被金科卷走外逃了。
于是，警方再次审问骆琪等人，可是，得到的口供还是跟以前相同。警方不死心，就通过公安部，联系金科移居国我方大使馆，由大使馆协调该国警方，寻找金科下落，未果。
金科到底去哪了？是否携款藏匿？
无法证实的情形下，它成了滨海警方的一块心病。
又三个月后，国内上映了一部犯罪网剧。
网剧基于事实情节，由骆琪复仇案改编而来。它的投资方，是国内某知名制作人X，联合相关公司共同出品，前者出资90%。
网剧很精彩，票房不错。它还原了“二沈连环变态杀人案”，及骆琪复仇案中破坏电子眼的情节。沈氏兄弟共虐杀十二人，仅骆琪一人幸存，犯罪轨迹上，他们在滨海残杀三人，逃离滨海后相继杀害九人，包括金兰。
它的播放，导致了两个显著的结果。
1.网剧强化了一个逻辑，如果“钢珠侠”不破坏三号电子眼就没有车祸。没有车祸，即使骆琪被飞车党划伤，也能逃脱。骆琪逃脱去报警，沈氏兄弟必然在滨海落网。那样一来，“二沈变态连环杀人案”就提前侦破。相应的，之后九个女孩被二沈杀害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基于该逻辑，无数观众责骂“钢珠侠”。此外，更令观众愤慨的是，“钢珠侠”在网剧最后自首，主动交代案件始末，有立功行为竟然仅坐牢半年。
观众基于剧情的愤怒，甚至牵连到了“钢珠侠”的扮演者。很快，有网友发帖，声称人肉到真正的“钢珠侠”身份，说那人叫金科，还曝光了其他个人信息。虽然相关帖子很快被删除，但它导致金科臭名昭著，社会性死亡，哪怕他已经移居国外，连警方也找不到人。
2.网剧出品人X拍板，号称拿出网剧收益的一部分，合计四千五百万元，分成九份，通过警方协助，分别捐献给“二沈连环变态杀人案”中的后九名受害人家属。
出品人的行为，触动了滨海警方的神经。
市局副支队长关秀山亲自找到他，询问为何只给后九名受害者家属捐款，而不是给二沈案所有受害者捐款。
出品人说，他是为了弥补那些受害人家属情感上受到的伤害。因为，观众基于剧情逻辑，对“钢珠侠”的愤怒，会让那些受害人家属不可避免的移情。“二沈案”真正的凶手，就是早已被处决的沈氏兄弟，跟“钢珠侠”无关。可是，如果家属们在剧情逻辑支配下，把注意力转移到所谓的间接凶手，“钢珠侠”身上，就必然会产生极其强烈的遗憾的情绪，那只会令他们更加痛苦。毕竟逝者已矣，大家还是要往前看。
然而，关秀山对该回答并不满意。多年的从警生涯，令他疑惑。
他总觉得事情有点怪。网剧呈现的逻辑，本身没问题，因为早在案件未结束前，警方内部同样认可那个逻辑。由此，他不得不怀疑，那九份捐款背后，是金科在作怪。
基于怀疑，关秀山暗中调查了网剧出品人的账户，可惜没找到证据去证明人家出品网剧的资金来源有问题。此外，他还对出品人的通讯情况，及行为轨迹，尤其是网剧出品前的行为轨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秘密调查，也没发现出品人跟金科有过接触。
（九）
捐款结束后，东南亚某地，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内，一个男人在桌上点燃了九根香烟。
他的头发又乱又长，打了结，遮住面部。
他在桌前跪下，心里想：观众的愤怒没有错，网剧的逻辑是对的——如果我不破坏三号电子眼，就没有车祸。没有车祸，即使骆琪被飞车党划伤，也能逃脱。骆琪逃脱去报警，沈氏兄弟必然在滨海落网。那样一来，“二沈变态连环杀人案”就提前侦破。相应的，之后九个女孩被二沈杀害的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他默念：如果说，通过旧宅里的录像机，一早就知道沈氏兄弟变态杀人的葛云辉，是“二沈案”第三个凶手，那么，我就是第四个凶手。没有我，那九个花一样的女孩，就不会遇害。金兰，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他两颊消瘦，嘴巴发青，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他按照计划，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大半年前，刚办完移民手续时，他通过新闻，注意到了那位著名的影视出品人X。当时，对方正在国外某电影节现场。他直飞其移居国，然后换乘其它交通工具，辗转数次，赶到电影节所在地，以粉丝名义多方打听，找到了目标。而后，他费尽心机说服对方，拿出所有钱的三分之二，让人家制作那样一部网剧，然后把制作网剧剩余的钱，以票房的名义，捐给那九个受害者家属。另外三分之一，数千万美金，则是对方的好处费。钱的交接转移，同样以比特币形式进行。
出品人问他为何那么做？
他一五一十，讲了自己的故事，没有半点隐瞒。
看在钱的份上，出品人同意了。
做完那件事，他才安心去“旅行”，跟很多女孩，尤其是华人女孩鬼混，并且不厌其烦地，对每个女孩唠叨自己的往事。
一切结果，都是他想达成的效果。
他成功地把自己毁了——他到处讲他编造的龌龊往事，终于引起一个华人女孩的强烈不适；那女孩写了微博，引发警方注意；他暗中出钱拍那部网剧，并要求出品人强化那个令观众愤怒的逻辑，让自己在国内社会性死亡。
他知道，中国警方一定不会放弃寻找他，条件若成熟，甚至会公开通缉他。
他确信，早晚一天，他会落入警方手中。到那时，就坦诚一切，接受法律的惩罚吧。
然而，在那之前，他就是要抛弃合法身份，承受警方的追寻或通缉，在那个很不安全的小国四处流浪，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那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是对“二沈案”第四个凶手的惩罚。
唯有如此，他的余生，才能得到一点点心安。
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灵魂。
“哎！”他长叹一声，自语道：谢谢你，骆琪！还有葛菲和张文婷！谢谢你们，同意我用那笔钱，面对那九个亡魂，赎回一点罪过。虽然，那远远不够……
（十）
张文婷的口供，证明伊辉对当年那场车祸的怀疑是对的。
关秀山终于知道了姐姐关秀娥死亡的真相。只是，这真相距离1997年案发，已过去了二十一年。它来得太晚。
二十一年来，他时常做起那个梦：在一片黑森林里，关秀娥在雾中拼命奔跑，大叫他的名字；他冲进雾里，听到那声音就在近前，可是怎么也看不到人……
车祸的直接制造者，牛启来已经死了。
在车祸现场有能力救人，却故意不救的葛云辉，也死了。
还有谁，该为那场谋杀负责呢？山下家族的人？是的。可是，牛启来和葛云辉已死，张文婷的口供，便成了孤证。把孤证交给日本警方，去解决一宗二十一年的交通致死案，关秀山知道根本不可能。
一个好端端的人，真的可以白白死去，而主谋却逍遥法外吗？
关秀山感到深深的无奈，无奈，但未绝望。
他知道，他的余生，将会死磕到底。
（十一）
葛云辉被枪杀，显然是一次灭口行动，说明有人不希望他落入警方手中。枪手有备而来，事后弃枪，换装逃逸，追捕仍在进行。
死者留下的那个指向性符号，是什么意思，警方起初没猜透。
是大写字母“T”？还是一个没写完的汉字？是没写完的“工”？还是不符合笔画顺序的“王”或者“干”？或者是“下”、“十”？
警方猜想，葛云辉试图留下一个名字。那个符号“T”，十有八九，是一个没写完的姓氏。换句话说，那个未知人名，很可能就是派枪手干掉葛云辉的人。
尸检是法定程序，没有任何意外收获。然而，法医却在葛云辉手机内，找到一个隐藏的监听软件。软件是近期安装的。
警方判断，一定是张文婷把葛云辉叫上医院天台的那段通话，导致监听者干掉了葛云辉。
当时，张文婷一共说了三句话。
“葛总你好！我手里，有你当年的犯罪证据！”
“葛云辉，你到楼上来。我把骆琪当年拍到的证据，放给你看！”
“我在你医院五楼天台，上来你就知道了！”
骆琪当年拍到的证据，直接威胁到的人，就是葛云辉和张进九这是明着的，捂也捂不住。葛云辉被杀，视频落入警方手里，剩下一个张进九，早就移民新加坡。那只能说明，还有另外一个人，不希望因葛云辉被抓，而遭到暴露。
警方结合葛云辉过往经历，排查其社会关系，罗列、分析人名找到唯一可疑的人，是顾正言。顾正言早年给山下家族工作，还把葛云辉发展过去。而且，根据柳良媛的供述，当年，他还从妇幼医院购买过高危产妇血样。
由此，警方高度怀疑，葛云辉死前，留下的符号“T”，其实是“顾”字的第一笔和第二笔。换句话说，当年燕来村养猪场的真正主人，是2010年年末，就移居澳洲的顾正言。这个怀疑，是葛云辉被灭口的最好逻辑解释。
伊辉中了两枪，一枪在左臂，一枪在后腰。后腰那一枪，打烂了他一个肾。要救他的命，只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肾源。
病床旁的小桌上，放着一张人事调动通知。那是关秀山代表市局，亲自送来的。伊辉的人事关系，已经从西城公安分局宣传科，调到了市局刑警支队。如果他能活下来，就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刑警。对滨海整个警队来说，那将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存在：他是个跛警。
伊辉中弹的同一天晚上，其养父陈国华，在医院外被一辆车撞死。涉事者是某平台合约车司机，酒驾，当场被抓。这件事背后有无其他隐情，尚需深入调查。
伊辉入院三天后，陈国华前妻王红英，推着一张轮椅来到医院。
轮椅上躺着的，是陈国华的儿子陈名扬。
王红英说，陈名扬是植物人，已经躺了十三年。她要把陈名扬的肾，无偿捐给伊辉。
她说，那是陈国华的遗言。她还说，陈名扬身上的肾，原本是伊辉的亲哥哥伊震的。现在所谓的捐赠，只是把人家兄弟的肾，还回去。
说完，她拿出来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陈国华的自首陈词。
骆琪，金科，葛菲，张文婷，葛云辉，牛启来，药腾飞，陈国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结局。复仇案（警方档案代号，夜莺案）谢幕了，而另一个深埋多年的案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