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网恢恢1
(一)
2015年12月24日晚,娄东伟下班未回家。
12月26日,其妻王月梅报警后,警方在西城老化肥厂东门外夜市,找到娄东伟的车。很明显,娄东伟的被害时间,就在24日晚——26日之间。
根据这一条,再加上刘明坤档案的公开,张定一把葛云辉“请”到分局。
葛云辉早已不再年轻。他今年五十三岁,两鬓的白头发很明显好在眼神依然明亮,带给人的感觉,也颇为平和。他的薪火生殖医院,最近已处于半停业状态,如有合适的接收者,福利院也打算转让出去。用他的话说,他打算提前退休,享受生活。
五十三岁的葛云辉,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
2013年春,葛承祖失踪后,他和山下纯子又有了一个男孩。他给孩子取了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叫葛常顺,希望儿子将来平安顺遂。
实际上,葛常顺的到来,颇费了一番波折。
当年葛承祖失踪后,他一方面配合警方找孩子,另一方面说服老婆,做最坏打算。所谓最坏打算,就是做好儿子找不回来的心理准备,努力备孕,再要一个孩子。
那年,葛云辉已经四十八了,山下纯子小他六岁。不管从什么角度讲,他们那样的大龄夫妇,再孕的机会都小得可怜。可是葛云辉不服。他身体很好,山下纯子常年保养,也没什么恶习。他搞了十来年的生殖医院,比谁都清楚那里面的道道。他觉得以当时的生殖技术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熟悉他的人,都对他那个想法不以为怪。毕竟当年,他前妻关秀娥为了他要儿子的念想,打过多次胎。关秀娥死后,他好不容易有了葛承祖,结果失踪了。亲友都理解,并支持他。反过来,即便他没有再生的念头,恐怕亲友也会给予他那样的建议。
念头产生后,他立即付诸行动,制定了适合他们两口子的备孕计划。从运动、睡眠、饮食,到中医调养,以及必做的检查等等,方方面面,搞出一套科学方案,严谨执行。
精心调养三个月后,葛云辉订好机票,跟山下纯子去日本做试管婴儿。他有生殖医院,为什么还要到国外做?主要原因,是山下纯子有遗传病。
当前成熟的试管婴儿技术分三代,前两代,分别解决女性因素或男性因素导致的不孕不育问题。第三代则是从生物遗传学角度使用植入前胚胎遗传学诊断(PGD),和植入前胚胎遗传学筛查(PGS),对胚胎进行筛选,阻断特定遗传病定向子代传递,有限减少复发性流产和反复种植失败的概率,从而达到优生优育目的。对有遗传病的夫妇来说,它是最好的选择。
2013年时,国内能做第三代试管婴儿的医院,不算多。比较起来,周边国家当中,日本和泰国的产业相对成熟,很多有需求的患者,会选择出国去做。葛云辉呢,肯定选择去日本,毕竟那儿是他老婆的故乡。
这个事情操作起来,有点麻烦。试管能否成功,主要取决于山下纯子的卵子质量。以她四十二岁的年纪,卵巢衰减那是必然的。即便通过药物,能促排出卵子,葛云辉也不可能让她生孩子。高龄产妇风险太大,这就要用到代孕。所以,事情是分两步走的。葛云辉夫妇先去日本,在医院做出胚胎后,再安排代妈去日本移植。完事后,葛云辉夫妇跟代妈,三个人一同回国。代妈的事,是葛战辉偷偷操作的。葛云辉呢,只负责对代妈面试,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才同意。这些事,去日本之前就要安排好。
天有不测风云。葛云辉订好机票那天,市局缉毒大队的人,突然出现在星火儿童福利院,把山下纯子带走了,还从院长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搜出一大包冰毒,重约四十克。
这是怎么回事呢?起因在葛菲身上。那年一月,葛承祖失踪后葛菲是第一嫌疑人。调查时,她主动承认自己“溜冰”,结果又被送进戒毒所。就在葛云辉定机票时,在戒毒所里的葛菲,突然找到管教,说先前给她提供冰毒的,是她后妈山下纯子。戒毒所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市局缉毒大队。
如果葛菲反映属实,那么山下纯子就有贩毒嫌疑了,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办公室搜出的冰毒,佐证了葛菲的举报,山下纯子被警方带走。
辛辛苦苦调养几个月,赴日本做试管在即,却突然发生这么个事情,而且事情的起因,又是自己的女儿,葛云辉气得把牙都咬碎了。
回想起来,自打关秀娥出事,葛菲就没有消停过。一出又一出不断给葛云辉制造麻烦:初中公开谈恋爱,故意把收到的情书放在显眼处,叫葛云辉看到;高中抽烟、打架,整个一问题少女;高考时无视葛云辉叫她考医学院的安排,故意缺考一门,去了A市的艺校;艺校毕业前通过了航空公司选拔,却跟着药腾飞学会吸毒,还整仙人跳,差点进去,空姐的事也黄了;艺校一毕业,就被葛云辉送进戒毒所,自己制造机会逃走;逃走后,葛云辉又出钱,又找关系,把小西关的旧宅收拾出来,叫她在家戒毒,结果她又逃走,临走前还把房子租出去,赚了一笔房租。
说起葛菲租房的事,就更让人唏嘘。你把房子租给谁不好,偏偏租给了沈长海、沈长河那一对要人命的家伙。当然,那事也不怨葛菲,她可没有前后眼。只能说,她要是不从旧居逃走,或者逃走时不出租房子,她家的旧居里,就不会发生惨案——但那也不能阻止“二沈”的恶意,他们还会租别处的房子,继续犯罪。
山下纯子被警方带走后,第一件事就是做血检。可是做出来的结果,令警方意外:她血液里没有毒素。接着,警方向她追问毒品来源。
整个调查过程,山下纯子一直处于茫然状态。她说自己从没买过毒品,更不知道办公室里那包货,是哪儿来的。
警方再审葛菲。葛菲一口咬定,她的毒品,就是山下纯子提供的。
山下纯子无奈极了。这才告诉警方,葛承祖失踪前一个月内,葛菲曾多次去福利院,找她要钱。葛菲要钱,除了买毒品,还能干什么?她知道,葛菲不会找葛云辉要钱,就算要也要不到,这才在她身上打起主意。可是葛云辉早就对家里人交代过,包括他弟弟葛战辉但凡葛菲去要钱,谁也别给。面对找上门的葛菲,山下纯子很为难,给钱不行,不给又不说不过去,于是每次只给三五百块,把人打发走。
山下纯子的意思很明显,只不过她没有明说——她办公室那包毒品,只能是葛菲放的。至于葛菲为什么那么做,她解释不了。但是回想起来,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葛菲当时去福利院,并不是真的找她要钱,因为那包毒品的价值就不低。也许葛菲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毒品藏在那里。
逻辑上,警方赞同山下纯子,然而事实是另一回事——那包毒品上,清清楚楚,留有山下纯子的指纹,再无其它。
指纹就是证据,山下纯子因此被拘留,等待深入调查。
葛云辉没闲着。他请娄东伟代理此案,随后去戒毒所见葛菲,忍无可忍之下,动手打了她。那一耳光,丝毫没有改变葛菲的供述:她吸食的毒品,就是山下纯子提供的。
对葛云辉两口子来说,时间非常重要。山下纯子被拘留,出国做试管婴儿的行程,就得延期。可是他们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精心调养身体。要是拖下去,调养的成果也就白费了。等案子调查清楚,他们又得花几个月,从头再来。但是,他们的年纪实在拖不起了。越拖试管成功率越小。
娄东伟办事很有效率。在案子有结果之前,他先把市局缉毒大队搞定了。
他不否认证据的真实性,可是那个证据显然是孤立的。换句话说,出入福利院院长办公室的任何人,都有机会搞到山下纯子的指纹,然后把指纹留在那包毒品上。缉毒大队也这么认为,只是没有证据,去支撑这个结论。在这个基础上,娄东伟给山下纯子办了取保候审,把人捞了出来。
人是出来了,可是有个前提,在案情明朗前,不得离开滨海,更不能离境。这个前提,符合取保候审的法律规范。
这样一来,葛云辉又为难了。不能离境,那试管婴儿怎么做?
他和山下纯子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改变计划,先在本市做一回。
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生殖中心,是本市唯一一家能做第三代试管婴儿的医疗机构。他们迫不得已,只能去那做。做,就有成功的可能,至少不浪费那几个月的调养成果。如果失败,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到那时案子查清了,还可以出国再做。
然而,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是公立医院,去做全套试管,其生殖中心绝对不敢违法代孕,这又是一个难题。
怎么办呢?葛云辉想了个办法:老婆取卵,就在自己的薪火生殖医院做。然后,花钱疏通关系,以薪火生殖医院的名义,向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生殖中心,请求技术支持,把卵子和**一起送过去,让对方代为合成受精卵,并进行胚胎的相关筛查。筛查之后的移植代孕环节,再回到自家医院暗中进行。
这是个迫不得已的法子,违法,有风险,但名义上说得过去。好在葛云辉凭借多年关系,把技术支持的环节搞定了。
2013年5月——9月,山下纯子在薪火生殖医院,以月为间隔,分阶段促排三次,共排出十来颗卵子。卵子被送去医学院生殖中心后医生从中优选出六颗M2(按卵子质量划分等级,达到M2级别的卵子才具备受精能力)级别的成熟卵子,跟目标**(葛云辉的**)成功受精。六颗受精卵,最终有四颗卵裂成胚胎。
以山下纯子当时的年龄,从调整到促排,折腾大半年,能得到四个胚胎,已经算是非常理想的结果。接下来,还有一步关键程序要走,即技术支持环节:利用PGD和PGS遗传学技术,诊断、筛选胚胎。四分之一的几率,只要有一颗胚胎无遗传病基因,葛云辉就可以回家烧香拜祖宗了。
这时候,葛云辉对技术支持,提出来附加筛选要求,因为他想要儿子。
技术提供方委婉拒绝。原因无它,胚胎数少,既要保证筛选出健康的,又要保证是男孩,这两项难以同时满足。
葛云辉十分不满。要是不保证生男孩,这么折腾有什么意义?好在筛选完,人家悄悄告诉他,选出来的那个,就是男性胚胎,只是谁也不保证那么一个独苗胚胎,植入后能活。
有健康的男性胚胎就行,剩下的环节跟公立医院无关,葛云辉立即安排代孕。代孕的事,他当然找自家兄弟葛战辉。
事实上,由于2010年骆琪举报事件,葛战辉的薪火健康咨询中心被查封了,他不但交了一大笔罚款,还进去蹲了两年。出来后,他忍着欲望(利用非法卖卵、代孕搞女孩),不敢重操旧业,极不情愿地回到辉煌物流公司,做他的法人代表。然而,代孕的事难不住他,更何况那是自家兄弟的事。他在那个领域混得够久,门路多。远的不说,近的,他以前公司,那位老部下“猴子”,在其公司被查封后就自立门户,搞了一家相同性质的公司,地点,还在当年的康庄。
2013年10月底,优选出的那枚胚胎,回到薪火生殖医院的实验室,先是被培养成囊胚,而后悄悄植入代妈体内,并顺利着床。
收到消息的那刻,山下纯子喜极而泣。
虽说在滨海做试管,并非其本愿,而且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所幸结果是好的。从医学角度讲,可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因为就算是比她年轻十几岁的患者,做试管也不一定一次成功。年轻的人失败了,还有重来的机会。她呢?她的机会,实在小得可怜,所以,她才连续促排三次。她知道,一旦失败,以葛云辉的脾气,就算取用其她女人的卵子,也一定会再要一个男孩。可是那样的话,她就不是孩子亲妈了。
试管成功后,又一个好消息传来:葛菲终于承认,那包毒品跟山下纯子无关。
葛菲说,东西是她故意藏在那里的。上面的指纹,也是她粘上去的。
粘指纹的方法非常简单:她取走山下纯子的水杯,密封进塑料袋,快递给网上联系到的“手艺人”。对方把杯子上的指纹提取下来,做成指模发给她。
那四十克冰毒,是葛菲分多次购买,辛辛苦苦攒起来的。
她说,当时去找山下纯子,目的就是要生活费。她和药腾飞一直住在叫康庄,没正经收入,有点钱就买冰,生活质量极差。那段时间,她手里攒下一批货,也就是那四十克,藏在枕头里。药腾飞知道她有货,问不出来,就到处翻找。她不想拿出来共享,于是偷偷把东西从枕头里转移出来,藏在身上。可是把货藏在身上也不安全,怎么办呢?去福利院要钱时,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临时把货放进了山下纯子办公室的文件柜里,并且出于一时的恶意,把货的包装清理干净,然后粘上了山下纯子的指纹。那样一来,即使日后因别人发现而举报,也不能证明那包东西是她的。
藏东西时,她坦诚自己还有一个恶念,想把冰毒拿出来一点,撒进办公室的饮水机里。她对后妈没什么感情。如果那么做了,山下纯子就被动吸毒,将来上了道,她再去就不是要零花钱了,可以直接要货。那个恶念很有吸引力。可她最终还是忍住,没下手。没下手的原因,不是为山下纯子考虑,而是她担心,万一福利院里的其他人,喝下院长办公室饮水机里的水,被动吸毒范围扩大,不好收场。
既然藏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把货抖出来,还拿它冤枉山下纯子呢?
葛菲说,货藏好没一个月,他弟弟葛承祖就出事了,她第一时间被警方扣住。后来嫌疑解脱,她却被送进戒毒所。在戒毒所那几个月,她一直惦记那包东西。期间,她奶奶曾去看望她,还告诉她,她爸和她后妈,近期要去日本做什么三代试管,再要一个孩子。
葛菲一听就恼了。她对葛云辉的怨念,由来已久。当年,她妈妈怎么死的?那次去日本,不就是商量腹中胎儿的去留问题?当初关秀娥,为满足葛云辉要男孩的愿望,打过多次胎,要是不去日本,怎么会出事?妈妈没了,葛云辉娶到一个有钱的日本娘们儿,这才有了葛承祖。现在葛承祖才失踪,这就又要孩子?这算什么事?葛菲说,她之所以牺牲那包货,嫁祸给后妈,就是为了阻止葛云辉两口子去日本要孩子。她一如既往,贯彻着给父亲制造麻烦的原则,只是没想到,人家留在滨海也能做三代试管,而且还成功了……
交代真相不久,葛菲突然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用碎玻璃割腕,被戒毒所的人送到医院,然后借机从医院逃了。
葛云辉知道后,半点也不惊讶。对他来说,葛菲老老实实,不作,他反倒觉得惊奇。
十余天后,派出所民警找到葛菲,重新送她回去戒毒。然而一个多月后,戒毒所的女管教意外发现,葛菲竟然怀孕了。
人在戒毒所里,怎么可能怀孕?那只能说明,葛菲从医院逃跑后的十多天里,跟什么人发生过性关系。
戒毒所无权干涉她的隐私。
葛云辉问她,那男人是谁。她不说,葛云辉就叫她把孩子打掉。
她拒绝,放言要把孩子生下来。
葛菲想生孩子,戒毒所就没必要再关她。
她光明正大离开戒毒所,回出租屋做起孕妇。
对她来说,那是一件有趣的事——十个月后,葛云辉会给她添个弟弟,同时,她会给葛云辉添个外孙。这两个孩子,年龄最多相差几十天,可是却隔着一个辈分。
然而,不出大伙预料,葛菲生下一个兼有多指和唇腭裂的残疾男婴。
那一点也不奇怪。从2009年到2013年,她有四年吸毒史。在毒瘾未绝前怀孕,大概率会产下畸形儿。至于那个孩子智力有没有问题,要长大一些才能看出来。
孩子产下没多久,连名字也没起,葛菲就把他丢进了星火儿童福利院,这是个很冷血的做法。也许对她来说,那个孩子最大的使命就是将她从戒毒所里“解救”出来……
(二)
当下,西城公安分局,审讯室内。
张定一半点弯也不绕:“葛云辉,我们怀疑,你跟娄东伟被杀案有关!”
葛云辉不急不恼:“娄东伟?他不是失踪吗?好几年了吧!死了?”
“给老子演!”张定一心里暗骂,嘴上问,“还记得八年前的骆琪举报事件吗?”
葛云辉点头。
“当年骆琪在猪场,用手机拍到了你们的犯罪证据。这对你来说,算不上秘密吧?”张定一相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只是尚无证据。
“手机?犯罪证据?”葛云辉不装糊涂,也不做多余解释,而是直指问题核心,“手机在哪儿?我看看?”
张定一拍桌子:“娄东伟当年没给你看过?”
“别闹了,张队!有话跟我律师说吧!”葛云辉掏出烟点上,神态悠闲。
张定一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该掌握的,我们都有——当年娄东伟先市局一步,找到偷骆琪手机的贼,那人叫刑星。他委托一个女人去刑星老家,套到地址和联系方式,随后在烧烤摊安排了一场打架戏码,趁乱拿走手机。那之后,他敲了你和张进九多少?”
这段话,除最后一问,全部来自于刘明坤档案,逻辑上条理分明,不过同样没证据。
葛云辉回答仍然简洁:“听不懂。”
张定一推开椅子站起来:“马上你就懂了!”
葛云辉丢掉烟头:“这到底是审讯?还是问询?”
张定一不理他,从抽屉里取出王月梅送来的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纸条,给葛云辉看了一眼。
葛云辉不明所以。
“听清楚!”张定一一手捏着纸条一头,展开,“盒子,是从银行保管箱找到的,娄东伟存了八年。里面没别的,就这张字条。”
“嗯?”葛云辉竖起耳朵,抱起双手垫在颌下。
“还不明白?”张定一微笑,“这是娄东伟留给你的催命符——他的尸骨得到确认后,他老婆才去清理银行账户,进而拿到纸条。东西和钱在哪儿,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他叫王月梅把钱留下,把东西交给市局的刘明坤。”
“啊!”葛云辉嘴巴半张,全身汗毛瞬间奓起来。
有效果!张定一看得分明,继续快攻:“接下来,是我说,还是你自己说?两者的区别,不用强调了吧?”银行保管箱,纸条信息,王月梅的行为,这些都是真的。然而娄家老宅储藏室里的钱和东西都丢了,根本不在警方手里。可是张定一很有经验,抛给葛云辉部分信息,关键的不说,这就是审讯技巧。他满怀希望,期待对方崩溃,主动交代事实。
葛云辉斜视地面,保持正常的眨眼频率。
几秒后,他突然抬起头:“娄东伟给刘明坤留了什么东西?不妨拿出来看看!”
张定一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他被人家将军了,什么也拿不出来。
“拒不配合,是吧?等着!”他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狠话,实则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葛云辉忽然问:“张队,娄东伟被害时间,能否透露一下?”
“2015年平安夜失踪!”这个,张定一没必要隐瞒。
“2015年平安夜?”葛云辉凝神沉思。
张定一不屑道:“怎么?都过去三年了,你还能整出个不在场证明不成?我这儿不跟你要,你打算自己编?”
“打个电话,不违法吧?”葛云辉掏出手机晃了晃,然后拨出去。
他打给他老婆山下纯子:“15年冬天,咱们带常顺去日本待过一段,对不对?嗯!你看看机票还在不在?”
山下纯子是个精细的女人,有保存票据的习惯。即便如此,十来分钟后她给葛云辉回电,说,只找到当年从日本返回的机票,去的票没找到。
返回时间,是2016年元月中旬。
葛云辉挂断电话,对张定一说:“去日本的票没了。不过我肯定,那年的平安夜是在日本过的,我和山下纯子,还有葛常顺,三口都在。我老婆能证明,孩子他姥爷山下正男,一家人也能证明!”
张定一使劲搓下颌。他想不到,时隔三年,人家居然真能拿出不在场证明。他伸出一根指头,狠狠点了点葛云辉,摔门走了。
问询过程不用复述,伊辉等人在隔壁,通过单面镜看到了。
“就差那么一点!”张定一把食指和拇指捏一块,“其实,不在场证明不重要,他完全可以买凶杀人!”
他这么说有道理,只不过相当于又给自己增加了难度:你怀疑人家买凶杀人,你就得去证明……
伊辉没跟张定一讨论。他快步走出观察室,拦住葛云辉,把他请回审讯室。
“还有事?”葛云辉坐回去,斜视伊辉,他不认识这个跛腿年轻人。
伊辉不打马虎眼:“你认识金科吗?”
“金科?”葛云辉重重哼了一声,“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生殖中心那个无良副主任?”
他语气不善,分明是话里有话。
伊辉追问:“金科人事档案里记载,你起诉过他。因为什么?”
葛云辉愣了一下,说:“私事。”
“私事?”伊辉搬着凳子,坐到葛云辉对面,“聊聊吧,来都来了!”
“因为我儿子葛常顺!”葛云辉没理由拒绝,“承祖失踪后,我们做试管,又要了一个孩子。当时是以薪火生殖医院名义,去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寻求的技术支持。怎么说呢?我老婆山下纯子,有家族性遗传病,当年做试管,也是搏一搏,但是只能做三代试管,筛查致病基因。三代试管技术,本市就那一个医院有资质。这么说,你明白吧?”
伊辉问:“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去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三代?寻求技术支持不麻烦?”
“那是公立医院。直接去那儿做,不可能搞得定代孕!”
伊辉像小学生一样点头。
葛云辉掏出烟递过去,伊辉不要。
他自己点上,继续说:“那是13年的事。我老婆以月为间隔,促排了三次,取的卵不多。我花了钱,搞定了技术支持的关系,才把**和卵子,都送去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生殖中心。接下去的受精过程以及后续的遗传病基因筛查,那是一整套程序。哎!太难了!好在成功了!可是我们都没想到,常顺生下没两年,就犯了病!”
“犯了病?”
“就是15年,去日本那次。本来,是陪老婆孩子回去过圣诞的。到那没两天,孩子严重气喘。送院一查,操!还是我老婆那个老毛病,又遗传上了!”
“懂了!所以,你才起诉医学院附属医院生殖中心!”
“很明显啊!他们医院生殖中心,那个遗传病筛查,不靠谱!”葛云辉狠狠踩灭烟头,“我起诉的对象是医院,医院压根不承认技术有问题。后来被我逼急了,他们就把负责遗传筛查的实验室负责人也就是那个金科,给推到了前头。”
“金科是具体操作人?”
“不一定,但他肯定是把关的。”葛云辉把骨节捏的“卡卡”响,“用法院的话说,基因的事,谁也说不准。总之最后,起诉无效,那小子却自动辞职了。你说扯淡不?”
哎呀!伊辉心里嘀咕起来:想不到啊!金科跟葛云辉之间,居然还有这么紧密的牵扯!
这个牵扯像一道闪电,劈到了他脑门上。
他越想,越觉得金科是故意的,故意选择带有致病基因的胚胎。
为什么呢?理由很充分:基于2010年的骆琪举报事件,那女人跟葛云辉之间,即使算不上死仇,也是大恨!而金科呢,明显就是骆琪的未婚夫了。那么,他当然就有理由,借工作之便,在致病胚胎上做一点文章,去给骆琪解恨。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又能反证一件事:骆琪失忆是装出来的。或者说,她确实失忆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她要是没有过去的记忆,金科也就没理由那么做。
葛云辉见伊辉发呆,悄悄起身,想走。
伊辉回过神来:“葛总,你还走不了!”
葛云辉站在原地:“为什么?”
伊辉打算说出自己的疑虑,去试探对方:“还是娄东伟的事!”
“娄东伟?”葛云辉激动起来,“他可是大律师!当年起诉金科,我还想找他帮忙呢!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凭什么?除了我们张队说的那些,还因为你孩子的事,也就是你对金科的起诉。”
“我不明白!”
“别急!”伊辉说,“金科和骆琪的关系,你知道吗?”
葛云辉坐回去:“呵呵!他们读书时就有短暂交往,现在一块搞麻辣烫——起诉金科前,我压根不认识他。起诉时,我才把他们的关系搞清楚!”
“那就简单了!”伊辉说,“你有没有想过,金科就是借技术支持的机会,故意给你搞了一个致病胚胎?”
葛云辉反应极快,立码板起脸来:“你想说,骆琪当年对我和张进九的举报是真的。金科那么做,是给她报仇出气?”
“对!”
“那我何必把这件事讲出来?”
“这点事,金科档案上略有简述。就算你不讲,我们也会去医院调查的!”
“你联想过于丰富!”葛云辉摊开手,“抛开骆琪的举报是否真实不说,问题是她失忆了,金科从哪里知道那件事?市局?”
伊辉反问:“你怎么知道她失忆的?”
葛云辉苦笑:“沈氏兄弟滨海的老巢,是我家老宅!房子,是我女儿租出去的,她从中赚了一年房租……2011年,沈氏兄弟被抓后作为房东,警方找我做过调查。听他们说,我房子里最后一个受害的女人,自救活了下来。我就通过警方,给她捐了一笔钱。去医院送钱时,我才知道,那女人居然是骆琪!呵呵!你说巧不巧?”
“你还给她捐过钱?那还真是有缘!她失忆了,你信?”
“废话!医院诊断能错?”
“她要是早就恢复了呢?”
“那跟我有屁关系!”
伊辉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定很矛盾。
作为骆琪举报事件的当事人,葛云辉应该比谁都怀疑,金科的所作所为,是为骆琪报复他。或者说,他早判断出骆琪失忆是装的,可又不能揭穿。因为一旦揭穿,就等于让金科的行为有了动机,也就等于变相承认,骆琪当年对他的举报,都是真实的。
“哎!何必呢!”伊辉叹了口气,“能问几个私人问题吗?”
“随便!”
“葛常顺的代孕,是葛战辉操作的?”
葛云辉默认,进而据理力争:“代孕违法!所以,你们又要抓战辉,对吧?”
“你还知道违法?”
“我们也是被逼的……”
伊辉打断他:“葛承祖,他有遗传病吗?”
葛云辉摇头:“承祖也是做试管来的,2002年,在日本。那时候,三代试管技术,几乎没有应用。不过承祖很幸运,可惜他后来……哎!”
“他的失踪案,我们早晚会解决!”伊辉又问,“2013年,你们为什么要在滨海做三代试管?还从医学院附属医院寻求技术支持?”
“不是说过了吗?本市就它一家,有三代资质。”
“怎么不去国外?”伊辉顿了顿,“我是说,你们要是去国外就算金科真想害你,他也没机会!”
“刚才说了,我们也是被逼的……”葛云辉按着脑门,一脸痛苦,“当时,我们要去日本的,机票都定了。结果,葛菲给老子使绊子,没去成!”
“葛菲?你女儿?”
葛云辉点头。
“她给你使什么绊子?”
“你这人,太啰嗦了!”
“说说吧!”伊辉挪了挪椅子,“反正我不起来,你也走不了!”
葛云辉无奈极了。
“葛菲打小就叛逆,没少给我找麻烦。初中早恋,情书故意摆我桌上;高中抽烟、打架;高考成心缺考一门,就因为我逼她考医学院……”他接了伊辉的烟,点上,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哎!太烦!不说那些了!13年那次,最过分!她人在戒毒所,却报案,说她吸食的冰毒,是山下纯子提供的……缉毒大队顺着她说的去搜,还真就在我老婆办公室文件柜里,搜出一包毒品,四十克!”
“事实是什么?”
“事实?后来她坦白了,东西是她故意藏在那里的。她有个男朋友,叫药腾飞。她吸毒,就是跟那小子学的。当时葛菲东攒西攒,才攒下那包货,藏在枕头里。药腾飞到处搜,她不想给,就把东西转移到了我老婆办公室。她去那里很方便,而且每次还能得到零花钱。”
“那她为什么报案,说东西是你老婆的?”
“为的,就是阻止我们去日本做试管,要孩子!”
“也对!她那么一举报,你老婆出行就被限制了,是吧!”伊辉搓着下颌,“你这个女儿,还真是有意思啊!”
葛云辉实在不想继续这个糟心的话题。
可是,伊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她为什么打小就那么叛逆呢?”
葛云辉强忍对伊辉的反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听说,她当年在A市艺校读书,毕业前通过了空姐选拔,后来怎么就放弃了?”
“她那时候学会了吸毒,当屁空姐!”葛云辉站起来,“到点了!我去幼儿园接孩子,行不行?”
伊辉笑着把椅子挪开,让出路。
葛云辉离开,下一个是骆琪。
骆琪摇着轮椅进入审讯室,金科被挡在外面。
她进房间时,葛云辉刚好出去,跟她擦肩而过。
那一刻,葛云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骆琪呢,却冲着葛云辉笑了一下。在她现在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是星火福利院的实际投资人,跟她没什么瓜葛,除了给她捐过一次钱。
正如葛云辉所说——
早在2011年4月,沈氏兄弟被抓后,警方还原案情,曾经去过“二沈”在滨海的窝——那套位于小西关的二层民房,恰好是葛云辉的老宅,只不过把房子租给“二沈”的人,是他女儿葛菲而已。葛云辉是房东,警方找他了解过情况。由此,他才得知自家老宅里,竟然出过好几宗凶案,只活下来一个,还上了新闻。作为案发地房东,他以企业家身份,通过警方,给活下来的那个,赞助了一笔钱。捐钱是好事,警方把他带到医院去。到了那儿,他才意外发现,活下来的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老相识”,骆琪。同时,他得知骆琪失忆了。
站在审讯室一旁的金科,没搭理葛云辉。
葛云辉铁青着脸,狠狠瞪了金科一眼。
骆琪的模样,跟八年前相差不大,只是双腿明显粗壮了许多,那是久坐不动的结果。
“我们又见面了,你的烧烤不错。”伊辉的开场白带着烟火气。
骆琪点点头:“要调查什么?最好快些。我们还得准备出摊儿的备料呢。”
伊辉盯着她粗壮的腿:“你真站不起来?”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应该做恢复性训练,也许有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你恨金科吗?”伊辉的话题是跳跃的,问题快而密集,充分搅动起被问询人的脑细胞。
“你可真有意思!是他救了我!”
“是啊!可他也把你撞废了,还有这儿……”
伊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指的,是骆琪的记忆。
“都是命!”骆琪说了句真心话。
“没错!”伊辉举起文件夹,“娄东伟死了。你知道吗?”
“娄东伟?”骆琪紧皱眉头,看起来很茫然。
“不好意思!”伊辉叹气,“你过去的记忆,没有全找回来,我这还真不好问!”
骆琪反倒不服气:“过去的事,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了,身边的朋友、亲人,一样一样都告诉我了。”
骆琪点头:“我那时候每周去福利院一次,陈姐是知道的。”
“康康去哪了?”
“被领养了啊!哎!去了加拿大!”
“那娄东伟呢?”
骆琪摇头。
“这就对了——你和娄东伟的事,对你的朋友、亲人来说,是秘密。你失忆了,别人当然没法子告诉你。看来,当年你举报燕来村养猪场的事,你也不记得。”
“养猪场?什么养猪场?”
“行了!那段时间,你请了假,天天跑市局。在你的逻辑里,你那些事,你的朋友都不知道!”伊辉站起来,说,“这样吧!明天你再来一趟,我们要对你做个测谎试验。”
“测谎?为什么?”
“你这个状态,或者说,你表现给我们的状态,没法谈!”伊辉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但是,娄东伟被杀了。我们怀疑你,这一条是钉死的。所以,警方有权对你采取测谎程序!”
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骆琪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王可扔下笔,适时补充:“明天同一时间,要么你过来,要么我们去人带你来。别忘了!”
骆琪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不用麻烦了,现在就测吧!”
伊辉和王可对视。他们都想不到,对方这么痛快。
测试过程很简单。测试员根据刘明坤档案,整理出一系列跟骆琪相关的事件,逐一提问,然后通过数据,观察她的呼吸、血压、脉搏、皮肤湿度等多种生理变化,从而判断她是否撒谎。
植物神经系统功能的变化,出卖了骆琪。提问只进行到一半时,她自己突然放弃:“别浪费时间了。我的记忆,早就恢复了!”
骆琪再次回到审讯室时,金科突然敲门。
他刚回了一趟家,拿来一个文件袋。袋里面,是骆琪当年的诊断记录。其中关于记忆的诊断说明,有好几份,来自不同医院。有的结论比较含糊,写着逆行性失忆症。最权威的一份,来自滨海人民医院的专家,结论为:创伤引起的解离性失忆症,也包括一定的心因性成分。
这就是说,骆琪失忆是真实的。然而结合测谎结果,就要换个说法:她曾经失忆,但已经恢复。
那么问题来了,她什么时候恢复的?为什么到现在还在装?
骆琪说:“2012年春就恢复了……”
伊辉不解:“为什么隐瞒?”
“不是隐瞒,只是没必要告诉外人而已!”骆琪语气很平静“在你提娄东伟之前,那是我的私事,跟你们不相干。”
“可你还是逼我们启动测谎程序。”
“我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的过去!”
“好!你有你的道理!”伊辉不再纠缠,切入正题,“当年,你有没有怀疑过,你的手机或相关备份,在娄东伟手里?”
“你有嫌疑,不过肯定不是你干的。你行动不便,而且体型也不匹配!”伊辉想起老化肥厂西墙上的狗洞,“但是有个人可能帮你干!”
骆琪一笑:“你说金科?”
“对!2016年春,他被葛云辉起诉后,从医院辞职。我们看过他的档案,以及他当时的体检资料。那时候的他,还很瘦,有作案条件。”
骆琪不知道伊辉的判断依据:“瘦?那跟作案有什么关系?”
伊辉没回答,又问:“我好奇一件事:2013年,葛云辉两口子本要去日本做试管,因故没去成。他们被逼无奈,偷偷在自家医院排卵,又花钱,走关系,从本市医学院附属医院生殖中心,申请技术支持。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因为该院有三代试管资质。结果,他们孩子是有了,可是却带着病。没办法,葛云辉他老婆,本身是有遗传病的……”
骆琪打断伊辉:“你想说什么?”
“我怀疑金科,在胚胎遗传学筛选时,搞了鬼。最大的可能是实验室筛选出来的健康胚胎,被金科偷偷换掉了!他是实验室副主任,有条件!”
骆琪笑了:“那个事情跟我无关!葛云辉当年,为此事打过官司,法院没给出结果。你这是要帮他继续打官司?”
伊辉可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我们怀疑,金科那么做,是为了你。你当年对葛云辉的举报,至今仍然悬在那里!”
“我不明白,那件破事,跟娄东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骆琪振振有词,“再说,警察都是讲证据的。我说了它跟我无关!要问,你就问金科!”
“行!”伊辉打开门,把金科叫进房间,重复刚才的话题。
提到旧事,金科面色坦然:“那件事,法院当时是有调查结果的——技术支持嘛!就是技术因素导致的意外。实事求是地说,三代试管的胚胎基因筛选,从来就不是百分百的!”
“哎!”伊辉搓了搓手,“涉及基因的问题,我们在你面前没有发言权。不过……”
他略一思索,叫骆琪先出去。
“还是为电子眼的事?”金科突然有点坐不住。
“三年前的平安夜和圣诞夜,你做了什么,还有印象吗?”伊辉知道这个问题有点为难人,接着补充,“要是不记得,可以不回答。”
然而,金科仿佛早有准备,指了指他带来的那个病例夹。
“三年前冬天,骆琪去医院,取她右腿的最后一块钢板,完事后留院观察了好几天。当时,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具体时间,你翻翻病例记录。”
伊辉翻开病历本,在最后一页找到取钢板的记录,时间是2015年12月24日。
“这……”伊辉不甘心的合上病例,追问,“你确定,那几天你一直在医院?”
伊辉心说,打听个屁!三年前的事,护士哪能记得?
他叫金科出去,又把骆琪叫进来,重复刚才的问题。
骆琪的回答,就具体了一些:“我行动不便,住院的确离不开他。白天还好些,他能抽空歇会,难熬的是晚上,他根本没地方睡。我就把病床腾出一半,叫他歇歇。可是病床太窄,躺两个人谁都不舒服,他干脆就起来熬着。没办法,我半夜上厕所,或者滴液换瓶,都得麻烦他……”
伊辉语气生硬:“这么说,你能确定那次入院,金科一直在你身边?”
“确定!他打饭的时间除外。”
跟伊辉一样,隔壁观察室的张定一也很无奈:这也太巧了!三年前圣诞期间,葛云辉带着老婆孩子去了日本,还顺道给孩子葛常顺检查出来遗传病;骆琪呢,由金科陪同,去医院取钢板。
娄东伟尸骨案两方面的嫌疑人,居然都能拿出有模有样的不在场证明——这个结果很扯淡,然而却是事实。
张定一亲自去找了山下纯子,拿到葛云辉一家,当年从日本返回的旧机票。机票日期,是2016年元月中旬。山下纯子说的跟葛云辉一样,他们之所以在日本逗留了那么久,是因为葛常顺突然生病,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查出来遗传病。此外,她还提供了她父亲山下正男,在日本的联系方式。
张定一又去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核实情况。
院方说,2013年秋,葛云辉确实以薪火生殖医院单位名义,把一组**和卵子送去那里,寻求胚胎基因筛查的技术支持。合成受精卵之后的技术筛选,是10月底做的,筛选流程规范,没有问题。至于两年后,葛常顺检查出来遗传病,实属概率问题带来的意外。葛云辉当年起诉医院,是发了狠的,非要院方交出个具体的负责人。医院无奈,只好把生殖中心实验室具体负责人金科,给推了出去。好在法院秉公处理,调查一番,没查出任何问题。但事后,金科还是辞职了。至于葛云辉的违法代孕环节,院方更是毫不知情,因此不承担任何责任。
很快,张定一抓了葛战辉,同时封了其老部下“猴子”,位于康庄的所谓健康咨询公司。
被抓不是第一次了,葛战辉表现很淡定。
他交代,当年给葛云辉找的代妈,叫张文婷,是个年轻女孩。那件事,是他通过“猴子”的公司操作的。
他说,他原来的薪火健康咨询中心,早在2010年春天就被查封了,他也被罚了款,还做了两年牢,如今身上就只剩这一件事,随便警方怎么处理,无所谓。他知道在国内安排移植,代孕,性质更严重,可他非那么做不可,因为那是他哥葛云辉的事。
葛战辉再次被处理。
娄东伟一案,除了葛云辉,骆琪,以及金科,还有一个调查对象,张进九。
张定一派人去张进九家,从他老婆柳良玉那儿,了解到一个更操蛋的情况:早在2011年,张进九就跟柳良玉离了婚,孩子留给老婆自己办了个新加坡的投资移民手续,在东南亚一带做生意,再也没回来。
同样,除张进九外,猪场其余三名工作人员(伍强,谢猛,牟云平),分别在几年前,以劳务输出的方式离境,至今未归,其家人都联系不上。
警方调取出入境记录,证实了柳良玉的说法。当然,并不能由此排除,张进九曾用假护照回国。
可是,在伊辉看来,张进九身材魁梧,根本不符合作案条件。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老化肥厂西墙那个狗洞,就是那次犯罪的必经之路——身材矮小的娄东伟,被同样瘦小的凶手逼迫,从那个洞进入厂区,走向死亡。
判断归判断,案子调查到这里,已经卡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