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佳刑辩:收获2

(四)

娄东伟苦思一夜,天亮后赶到市局门口。

经过一夜慎重思考,他有了新的想法。不管想法靠谱与否,他要先见到骆琪。

他在门口等了一上午,始终没等到人。

他不禁着急起来:干等不行啊!得想法弄到骆琪的联系方式!

他知道刘明坤有骆琪的资料,可惜没理由去套问。怎么办呢?正琢磨着,骆琪居然来了。

看到目标,他赶紧下车迎上去:“没见你这样的,天天往公安局跑。”

“你不也一样?”骆琪揉了揉眼。

她昨晚去动员杨攻略自首,聊到很晚,可惜没成功。她今天来为的是给公安局联系方式。她刚刚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补办了手机卡。她琢磨过了,她和杨攻略的事,还是不能告诉刘明坤,除非杨攻略不计生死,自愿配合警方,否则屁用没有。目前的关键,还是找到手机,立案。

“我不一样!”娄东伟笑道,“我是专门来等你的。”

“等我?”

娄东伟猥琐一笑,让开路:“你先办事吧,完了出来说。”

骆琪进了市局,十来分钟后出来。

娄东伟把她叫到车前:“怎么样?手机找到没?”

“跟你没关系吧!”

“不一定!”娄东伟下车,小声道,“如果我有法子帮你找到手机呢?”

“你?”骆琪抱起胳膊,“警察都找不到,你有法子?它跟你有什么关系?”

娄东伟不解释,只是改了语气:“爱信不信,我有法子找到手机!”

话一说完,他立码上车,走了。

他回事务所没一会儿,两位警察找上门来。

来得好!娄东伟心说,不出所料啊,女人就是女人,这么快就把我的话转述给警察了。

关秀山一进办公室就问:“娄东伟,你放话出去,说你有法子找到骆琪手机?”

“吆!关警官。有话慢慢说。”

“你先解释一下,你怎么知道骆琪手机丢了?从哪儿得知我们在找那部手机?”

娄东伟神色从容:“你们这是取证来了,还是……”

“例行调查。请配合我们工作。”

“调查啊,那就坐下聊呗,那么严肃干什么。”娄东伟一屁股坐回去。

关秀山没动。

“啥事来着?骆琪的手机是吧?”娄东伟掏出自己的手机,扔到桌面上,“这不,前天晚上,娄东亮,我二叔家的孩子,干辅警的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在找一部手机,叫我帮他打听。”

“哦?”关秀山示意同伴,把相关内容记下来。

“我怎么会关心你们的事?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他找出娄东亮那条短信,把手机递过去,“你看看,我说帮不上忙,他这就记恨上我了!”

关秀山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还回去:“你凭什么断定,我们在找的,就是骆琪的手机?”

“我随口问过骆琪呗!她说她手机丢了。这不就对上了?”

“你有法子找到手机?”

娄东伟笑了:“逗她呢!我就那么一说!”

“逗她?”关秀山紧盯着娄东伟,“如果你真有线索,或明知手机下落,知情不报……”

娄东伟摆摆手,打断他:“你们兴师动众,都找不到,我能有什么法子?老弟,我比你懂法。”

然而,关秀山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出门给刘明坤打了个电话,很快回来,冷着脸说:“娄律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咱去市局聊!”

“吆!”娄东伟一听这话,拉下脸来,“有话在这里说!为什么跟你走?”

“你对我们的问题,给不出合理解释。我们怀疑你,跟一项遗失的重要证据有关!”

“不就一部手机嘛,还遗失的重要证据!得!你退后,离我远点!”娄东伟站起来,用力搓了一把脸,“那我干脆说实话吧!”

关秀山上身前倾,双手压着桌面,那个动作很有压迫感。

“其实,我之所以跟骆琪那么说,就是为了一点龌龊心思。”娄东伟嘿嘿一笑,“你们刘队大概知道,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有点好色。”

“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把话说透,就没面子了……”

“有屁快放!”

“我就是馋骆琪的身子!说那个话,就为吸引她注意,彼此熟络熟络,以后也许就有机会……”

“还真是……”

关秀山拿手点了点娄东伟,转身就走。出去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娄东伟随着震动一哆嗦,紧跟着又笑了。

警察一走,娄东伟跟着出去,开上车,慢悠悠来到市局门外。

跟他料想的一样,没过多久,骆琪走出市局。

他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分钟里,警方一定去找娄东亮确认过,并且把调查结果告诉了骆琪。

他这儿正想着,娄东亮电话就来了。“我让你帮忙找手机,你不帮就算了,市局咋还来找我问话?你搞什么?”娄东亮这次不叫哥了。

“没事。”娄东伟直接挂断。

紧接着,娄东亮短信又来了:小三角眼!算你狠!既然这样,我就把你跟我借警服的事说出去!

娄东伟不但了解那个弟弟,也了解人性,立即回复:随便。警服没用到,当晚就还给你了。你说出去之前,我可以找个痕检帮你验验,看上面有没有多余痕迹。

娄东亮那边没再回短信。

这时候,骆琪来到娄东伟近前:“什么意思?逗我玩?有意思?”

娄东伟收起手机:“我怎么就逗你玩了?”

“手机!”骆琪用力呼出一口闷气。

“哎!我出于好心,想帮你。你反而去告诉警察?失望!太失望了!”

“啥意思?”

“啥意思?我对警察没兴趣,他们也不需要我帮忙。你手机丢了,我帮的是你。明白?”

“你有毛病吧!前面跟我说有法子找到手机,后面跟警察说逗我玩,现在又说这些!”

“年轻人,理解能力差!”娄东伟叹了口气,“三句话:一、我可以帮你找手机,不保证一定找到。二、我想帮你,是因为对你感兴趣。三、……”

骆琪实在忍不住了,“一会说有法子找到,一会说不保证一定找到。还什么对我感兴趣?你咋不去嫖啊!”

娄东伟不知道骆琪的职业,但这个话题着实让人兴奋。

“滚!”

娄东伟不恼:“警察找到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不行?狼有狼道蛇有蛇踪,各有各的门道。”骆琪扭头想走。

娄东伟拦住她:“我说的全是实话。可是你把我的话转述给警察,让他们找我麻烦,那我就不承认了。为什么?我要是承认了,就成了我和警察的事,就跟你没关系了。跟他们犯事,一旦弄不好,我还得耽个刑责。是不是这个理?”

“你到底想怎样?”

“刚才那个三句话,还没说完呢。三、现在我俩聊的这些,你还可以去告诉警察,但我保证,他们不在乎了。”

“为什么?”

“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骆琪还没反应过来。

“我好色的毛病,经不住打听,刘明坤算是了解的。我跟他们解释了,极其坦诚。我说之所以对你讲,我有法子找到手机,是因为馋你身子,想创造机会接近你。所以,即便你再去找警察,他们只会把你的话当成故事,一个登徒子调戏女人的故事。”

“无耻!”

“这叫真实!”

“我会跟警察解释清楚。如果你有那个本事,就必须配合。”

“幼稚!就算他们再找我,你以为我会承认?大不了,我不再骚扰你。你呢,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骆琪皱起眉头。

“你愿意浪费时间,随你便!”娄东伟收起笑脸,“手机对你是否重要,你自己掂量。不过,我提醒你,拖得久了,到时候别说市局,神仙也找不回来!”

娄东伟见骆琪没言语,继续刺激她:“你真以为,警察在全力找手机?幼稚!什么都讲究个代价的。人家发动派出所,已经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万一找回来,发现你那什么指控,根本就是扯淡呢?别忘了,你的事连案都没立,大姐!”

“放屁!你说谁幼稚?”骆琪急了。

娄东伟见火候到了,果断上车,临走前说:“想请我出手帮忙就打我电话。名片,第一次见面就给你了。”

同一时间,关秀山找到刘明坤,建议通过派出所,发动居委会对全市外来人口登记,仔细梳理。他就是不信找不到那个贼。

刘明坤明显感受到,在骆琪这件事上,关秀山似乎比他还要急切、上心。当然,如果他知道葛云辉曾是关秀山的姐夫,以及关秀娥在日本的意外死亡事件,他就不会那么想了。

骆琪没有再回市局。她充分体验了一个真小人的嘴脸。她能分辨出,娄东伟所言非虚。她相信对方的判断,即便她再去找警察,也不能拿娄东伟怎么样。人家已经说到家了,就是馋她的身子,制造机会勾引。退一步就算娄东伟真有找手机的法子,那他就一定要配合警方吗?法理上说得通。可是,娄东伟完全可以声称自己说大话,而警方,又如何证明他真有法子?对一个资深律师来说,警察用来唬人的那一套,不管用。

骆琪明白了:娄东伟在跟她谈一笔交易,她不用为此花钱,只需陪对方睡觉。

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往事。当年葛战辉为满足自己,所用的法子,跟娄东伟有什么两样?算了,没什么了不起。

可她又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她感叹自己没别的本事,只能靠出卖身体办事。那种感觉很恶心,就好比大饥荒中,发现茅坑里有一块馒头,想吃,就必须下手捞。

她用力摇头,把多余的想法甩掉。她没时间,也没心情玩细腻。她更不是拍电视剧的,没必要拖泥带水,转着圈圈虐观众,到最后却又做出个观众早就料到的决定。

她想:娄东伟有一点是对的,不能再浪费时间。拖得越久,找回手机的可能性就越小。既然警察没本事,那为何不找娄东伟试试?问题是,他真有法子吗?

她倒要看看,那家伙有什么本事。

(五)

当天下午,骆琪带着疑问,打通娄东伟的电话。

“我当然有法子!”

娄东伟接到电话,语气出奇得平静。他早料到她会打来。

“什么法子?”

娄东伟声称电话里说不清,叫骆琪去他办公室面谈。

骆琪简单收拾一番,按名片地址找过去。她心情算不上平静,可也没有迟疑。

办公室里,娄东伟泡上茶,少见的摘了墨镜。

他觉得,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玩视奸,而不必躲在墨镜背后。

骆琪来到办公室,开门见山:“说吧,怎么办?”

“急什么?”娄东伟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上上下下打量她,最终把视线定格在她胸间,“先喝杯茶,败败火。”

“就是个交易,爽快点。”

“痛快!”娄东伟把腿一翘,“说白了,我有两个思路。思路的前提,是警察大费周折没找到,相当于给我做了个排除法。当然,如果刘明坤真想找,我相信,他很快就会调整思路,但是事情不能再拖了。”

“什么思路?”

“交易可不是这么谈的,你先答应我要求再说。”

骆琪微微一笑:“你不就是馋我身子吗?我陪你睡觉,你帮我找手机。但得一字一句,落到实处。你要是敢骗我,我保证你没好果子吃!”

“爽!”娄东伟拿出两张打印纸,“我早准备好了。”

两份一模一样,都是承诺书。

娄东伟叫骆琪按其要求写——

我承诺,自愿跟娄东伟上床,三天,且日后随叫随到,至少三次,对方无需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过程中,如女方因自身身体原因,发生意外,或遇地震、火灾、战争等不可抗因素致使女方发生意外,男方亦不承担任何责任。

写完签字,按手印,附带身份证号。

娄东伟自己写——

我承诺,出于律师的道德责任感,自愿给骆琪女士提供帮助,尽己所能助其寻找手机,但不对结果给予承诺。本承诺签字后生效。

写完签字,按手印,附带身份证号。

骆琪看了看娄东伟写的东西,当即把它揉成一团。

“你干什么!”

“哄鬼呢!”骆琪冷笑,“不承诺结果?你要是说,是美国总统偷了手机,是不是也算尽己所能?老娘是不是也要陪你睡觉?”

娄东伟把头靠在沙发上,摇了摇颈椎:“你签的那份,算数不?”

“那得看你怎么做!”

“行!”娄东伟掏出手机,“你手机有密码吗?”

骆琪点头。

娄东伟打给刘明坤,“刘队?那个手机找到没?”

刘明坤毫不客气:“关你屁事!你别拿那点事做文章,去胁迫人家女孩就好!”

“不能!咱俩相交多年,我好心给你提供个思路。”

“思路?”

“我弟娄东亮说,你们一直在查街面上的贼。我想,既然找不到,会不会是方向不对?”

“什么意思?”

“如果小偷是个普通市民呢?你们那么查有用?”

“老子用得着你教?”

“我是说,你还是查查手机店吧!骆琪手机带密码,一般人拿去,都会去手机店解锁,还原出厂设置。”

刘明坤不吱声。

娄东伟又说:“还有,既然你们捋了街面上的贼,为什么不查查里面呢?”

“里面?”

“牢里,看守所里,有没有才放出来的?突然想到这么个路子好心提醒你一下。”

刘明坤挂断。

娄东伟捡起骆琪丢掉的纸团,慢慢恢复原状。

“就这?我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骆琪不以为然。

“一个思路能有多复杂?问题是别人没想到啊!”娄东伟品一口茶,“别急,等等吧!说不定会有好结果呢?”

骆琪无心喝茶,娄东伟也无心办公。这两个人共处一室,气氛颇为奇妙。

娄东伟扩展话题,打听骆琪的工作和家庭情况,骆琪沉默以对。娄东伟讨了个没趣,便提议下楼吃东西。

他们在餐厅里墨迹了两个多小时。那期间骆琪多次要走,均被拦住。跟娄东伟近距离接触,她没觉得不安,只当是个笑话。那两份扯淡的承诺书,她不当回事。她本以为娄东伟找手机的法子,是利用律师身份,以及个人关系,疯狂打电话,去查找连警察也找不到的人。至少,应该开着车满城转悠,去跟一些街头巷尾的人物打听消息。没成想,他只是给刘明坤打了个电话,提供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思路。她知道劳心者治人的道理。驱使警察为自己办事,当然是个聪明的法子,可要是不管用呢?

天已擦黑,骆琪决定离开。这次娄东伟没有阻拦,跟到外面,叫她给刘明坤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刘明坤兴奋地说:“骆琪啊!我们抓到那个贼了!是个有前科的,刚放出来没几天。”

“什么?抓到了?”骆琪不敢相信,“什么时候抓的?”

“一小时前。”

“那手机呢?”

“还在审。你等消息吧!”刘明坤挂了。

骆琪举着电话,呆呆地望着娄东伟。她想说:你可真行啊!

娄东伟抱着胳膊,笑起来的样子很猥琐。

“你听到没?抓到了!真是个有前科的,刚放出来!”骆琪高兴地跳起来。

304

“抓到就好!”娄东伟从怀里掏出承诺书,晃了晃。

骆琪长出一口气,问娄东伟:“我只是奇怪,既然抓到了人,他们为什么不通知你呢?”

“通知我干什么?”

“那是你的思路啊!”

“我又不是刘明坤上司!”娄东伟淡淡地问,“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上心?”

骆琪委婉道:“你还是去市局打听吧!”

娄东伟把嘴一撇,墨镜后的右眼,连着抖了好几下。此刻,他的心理活动很丰富。他能猜到,刘明坤抓了人,却不通知他的原因。很明显,刘明坤一定怀疑他。他知道,刘明坤一定去了监狱和看守所去查证他是否从那里打探过释放人员的情况。不为别的,他给刘明坤提的那条思路,太准确了。

他还知道,刘明坤还会怀疑,他一早就接触过那个贼。可是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心里暗暗咒骂:刘明坤,你个狗东西还嫩了点!老子去东监为的是公事。而且老子从来没有正面,去套问释放人员的情况。

娄东伟的判断,一点也没错。刘明坤从东监查到释放人员信息,进而抓到刑星后,的确又重返监狱,去打听娄东伟此前有没有去过。监狱管理人员告诉他,娄东伟去过,可是并未探问任何关于释放人员的消息。刘明坤困惑而归。

娄东伟很得意,可是也后怕。他庆幸昨晚,临时改变计划,制造事端,从烧烤摊上拿到了手机。如果当时沿用原计划,假扮警察去套问刑星,那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就全露了。话说回来,如果用了假扮警察那一招,他获知手机里的秘密后,一定会预判风险,不敢再打骆琪的主意。那样一来,他还是不会暴露。

娄东伟的内心世界,骆琪半点也不知道。她当下最紧要的事,是履行承诺。

娄东伟不再客气,一把搂住骆琪的腰,朝酒店走去。那晚,骆琪惨遭折磨。

用娄东伟的话说:“别跟老子装纯!”

他逼她吃了药,还用烟头,在她后腰上烫了四个烟疤。那四个点连起来,是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L。

娄东伟说,那么做,就好比游客去景区,写上“XX到此一游”。他还说,他要是叫娄伟就好了。那样,他就会烫上“LV”了。

骆琪咬牙忍受。天亮后,她振奋精神离开酒店,前往市局。

她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然而,结果在她意料之外。刘明坤告诉她,贼是抓到了,可手机仍没找到。

骆琪不解。刘明坤说,刑星拿了手机,想卖没卖掉,于是留下自用,可是出了意外。前天晚上,他在烧烤摊跟别人发成冲突,干完仗,发现手机不见了。

“跟他打架的人呢?是不是他们拿了?”

“两个街头痞子,一个姓孙,一个姓田,体貌特征明显,人找到了,不是他们拿的。”

骆琪急地跺脚:“为什么打架啊?”

刘明坤耐着性子,把打架过程简述一遍。

“打架时手机在哪儿?怎么就丢了?”

“手机原本在桌上,打架把桌子弄翻了,很可能是看热闹的捡走了。还在查!”

骆琪的精神头瞬间卸去。

刘明坤问她:“娄东伟没再纠缠你吧?”

骆琪没回答,低着头走出门。

刘明坤在她背后嘱咐道:“你该干嘛就干嘛,不用天天往这跑多麻烦啊!有结果我就通知你!”

“我这段时间请假了……”

刘明坤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话欠妥。他想起骆琪是个按摩女,那“该干嘛就干嘛”的意思,岂不成了叫人家去卖**?然而,扫黄的事不归他管,他也没心思操心。他深深叹了口气,凝视骆琪走远。

那天早上,骆琪离开酒店后,娄东伟合计了一下,才忍住冲动没给刘明坤打电话。做戏就得做足。他给出了建议,叫刘明坤去查找释放人员,若是再打电话探问结果,就会凸显自己的关注,从而更让对方疑心。他应有的态度是:关我屁事。

离开市局后,骆琪回了酒店。

娄东伟故作关心:“怎么样?有结果了吧?”

骆琪摇头:“审完了。是个叫刑星的家伙,跟人打架,又把手机搞丢了!”

“又丢了?”娄东伟咂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放心!”骆琪咬着牙道,“我说到做到,陪你三天。往后随叫随到,三次。”

娄东伟心花怒放,翻身扑过去……

翌日上午,因为有业务,娄东伟去市局找刘明坤。

见到娄东伟,刘明坤心头的疑问又来了,只不过他不会挑明了说。

“你那个思路还行,找着人了。”刘明坤语气平淡。

“找到就好,骆琪跟我说了。”在这件事上,娄东伟没必要撒谎。

“她跟你说得着吗?”

“是她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我才给你支招的。你以为我会给你献殷勤?”

“她找你想办法?”刘明坤用指头戳了戳娄东伟的胸,“你小子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我明明警告过她,让她离你远点!”

“人家信任我,我有什么法子?”

刘明坤没再纠结娄东伟和骆琪的关系,反问,“给你透个底,手机里的东西,跟葛云辉和张进九有直接关系。你作为葛云辉请的法律顾问,却给我帮忙抓了贼,就不怕葛云辉责骂你?”

“嗐!从法律角度,葛云辉交代我的话,到你这儿,我都转述到位了!他若真犯了法,关我屁事!除非他犯了事,请我当辩护律师!”娄东伟小声问,“透底就透到位,手机里到底有什么?”

“手机没找到,我哪知道?”刘明坤再次反问,“它里面有什么,你真不知道?”

娄东伟小个一挺:“你他娘开什么玩笑啊!”

刘明坤哈哈一笑,出门上厕所去了。

娄东伟知道对方成心试探他,心里暗骂刘明坤:还是那句话,你小子嫩着呢!

他点上烟吸了两口,弹烟灰时一低头,忽然看到刘明坤办公桌上,有一张表格。表格压在一份文件下面,露出来一截,上面写着骆琪的名字。

他随手抽出表格,发现那是骆琪的个人资料,上面有联系地址:小西关“相思”按摩店。职业那栏填的是:按摩小姐。

看到“按摩小姐”四个字,娄东伟瞬间气炸了。

他把表格放回去就走,也不等刘明坤回来打个招呼。

回到酒店,他抬手就给了骆琪一个大嘴巴子:“你是个小姐?”

骆琪捂着脸,反应过来,笑了。

“你不早说!”娄东伟想撞墙,“早知道你是个小姐,老子用得着花这么多心思?”

“呸!你想嫖,我也不伺候!”

“你还来劲了!”

说着,他又扑上去。

骆琪狠下心,一脚踢中对方下身。

娄东伟怪叫一声,摔倒,满地打滚。

骆琪抱起胳膊,靠在窗边冷眼看着。

缓了半天,娄东伟慢慢爬起来,从包里掏出一部新手机,丢到骆琪脚下。

“老子是个讲究人!手机拿上!滚!”

骆琪迟疑了一下,拿起手机,走了。

交易提前结束了。她心里说,新手机为什么不要?没必要装狗屁清高。

娄东伟真被气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冒了那么大风险,到头来睡到的,居然是个小姐!

他刚发现骆琪手机里的秘密时,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后来经过一夜考虑,他才决定,那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他给刘明坤支的招,百分百有效,对方不起疑才怪?好在当初去监狱探听消息时,话术高明,不然非让刘明坤抓到把柄不可。除了刘明坤,他甚至觉得,将来有一天,骆琪或许也会多心,怀疑手机就在他手里。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管谁怀疑,他都不在乎。

他洗了个澡,收拾妥当,戴好墨镜,对着镜子做了个OK的手势:是时候干正事了……

(六)

晚22:00,律所办公室。

娄东伟坐在茶几前,手边放着一台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葛云辉,一个是张进九。

笔记本屏幕刚刚熄灭。

张进九双手按在茶几上,连色铁青,鼻孔里喷着怒气,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葛云辉斜倚椅背,紧抱双臂,脸色阴沉,视线射向斜下方。

娄东伟不慌不忙地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两位老板,该听的,听了,该看的,也看了,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张进九突然掏出枪,顶上娄东伟脑门:“你死定了!”

娄东伟吐出一股烟柱,笔直地射中张进九:“你倒是开枪啊!”

葛云辉坐正,问娄东伟:“哪来的?”

娄东伟不答,脑门兀自向前顶,逼着张进九收了枪。

“我问你,哪来的?”

“真想知道?”娄东伟扶了扶墨镜,“一个字十万块。”

“狗东西!看你说不说!”张进九绕过茶几,一把扣住娄东伟咽喉。

娄东伟被掐得满脸通红,硬挤出一串干笑:“一个字二十万。”

葛云辉接住话头:“成交!说!”

娄东伟哑着嗓子说:“六个字,骆琪手机拍到的。”

“手机?她去猪场那晚拍到的?”

娄东伟点头。

“怎么会在你手里?”

娄东伟不言语。张进九松开手。

娄东伟一阵咳嗽,缓过气:“她手机被偷了,市局一直在找那个贼。好在被我抢了先,不然你们死定了!这是多少字?二十九个。”

你怎么会知道,骆琪手机拍到了这些东西?那个贼是谁?你怎么找到他的?这些全是废话,葛云辉统统掠过,只在乎核心问题:“还有谁看过?”

娄东伟微笑:“我能保证两点。一、不管音频还是视频,只有骆琪本人和我知道。免费解释一下吧,你们也好安心。我拿到手机时它被贼还原出厂设置了。二、它们在我这儿,很安全。当然,市局的刘明坤怀疑我,不过他找不到半点证据。”

“这么自信?刘明坤为什么会怀疑你?”

“因为那个贼,现在在他手里。他之所以能抓到人,是我给他支的招。”

“你为什么给他支招?”

“因为东西已经到了我手里,那个贼已经没用了。我让刘明坤抓到人,骆琪才会陪我——她急于找回手机,跟我交易,让我帮她想办法。”

葛云辉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小子是一瓜两吃——既想用视频和音频来交易获利,又用它们满足私欲。

娄东伟摘下墨镜,眼角一挑:“这叫价值最大化!”

葛云辉点点头:“明说吧,要多少钱?”

“不多。信息咨询费,五百万,保密费用,两千万。总共两千五百万。”

葛云辉微微一笑,冷不丁一个大嘴巴子甩过去:“老子说的是东西!音频!视频!你必须交出来,包括备份!”

张进九再次掏出枪,打开保险顶上去:“交出来!”

“人呐!”娄东伟叹了口气,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下110,但没拨出去,“两个选择,要么我拨出去,要么你们开枪打死我!”

张进九一把夺过手机,扔出去。手机跌落在地,碎了。

“切!”娄东伟把嘴一撇,“那就开枪吧!”

他挺身站起,小眼瞪得溜圆:“孙子!你他娘倒是开啊!”

葛云辉紧握拳头:“你到底想怎样?”

“不是说了吗?信息咨询费,五百万,保密费用,两千万。总共两千五百万,一个子不能少!”

“行!”葛云辉咬牙道,“给你加五百万,你必须把备份全交出来!”

娄东伟从果盘里抓起瓜子,嗑了一颗,斜着吐出去:“葛总,你当我傻?备份没了,我小命就真没了!”

葛云辉沉默。

娄东伟戴起墨镜,胳膊一抱:“这个秘密,对应你和张进九两家,价格很公道,我不贪。我只能保证一点,拿了钱守口如瓶,事后绝不再索要其他。”

葛云辉冷笑:“老子信你个鬼!”

“爱信不信!你们有的选吗?”娄东伟摊开双手,“要么干掉我!来!什么方式都行!”

葛云辉和张进九对视一眼。

“老子是律师!”娄东伟一巴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气势高昂“我要是出了事,我保证,备份立刻会发到网上,而且市局立码收到!”

葛云辉无话可说,他早料到这个局面了。

娄东伟掐着腰,伸出一根指头,在葛、张两人脸上指指点点:“俩大男人,磨磨唧唧,跟娘们儿似的!不想花钱?就赶紧弄死我跑路!我保证,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们也得给警察弄死!”

张进九把手抄进裤袋,握着电话去了外面。葛云辉跟出去。片刻后两人回来。

娄东伟笑问:“商量好了?”

葛云辉点头:“就这样,两千五百万。”

“痛快!”

张进九补充道:“事要是露了,我保证你全家死绝!”

说完,他和葛云辉扭头就走。

“给你们三天,从黑市把钱换成美金,手续费你们掏!”娄东伟轻飘飘地说。

(七)

刑星被抓后,关秀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去了一趟刑星家,那是他和刘明坤商量的结果。虽然监狱那头,没找到娄东伟探听释放人员的信息,可他们还是怀疑娄东伟。他们很快想到查找另一头,也就是刑星老家。他们假设,如果娄东伟早就掌握刑星的线索,那么要找到人,还是只能去刑星老家打听。

通过刑星父母,关秀山得知:刑星被抓两天前,曾有个女孩去刑星家,打听刑星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得到这个信息后,关秀山心头一亮:果然有人来找过刑星!

他怀疑,那个找到邢家的女孩,一定跟娄东伟有关。

他进一步询问刑星父母,想知道那个女孩长相。可惜,除了“长得挺俊”,那两位老人实在给不出具体的描述。

调查有收获,刘明坤大喜。可是,怎么找到刑星父母所说的女孩?或者说,怎么查实女孩跟娄东伟有关,进而证明对娄东伟的怀疑,从而找到手机的下落呢?他一筹莫展。

关秀山也没法子,于是把这个调查结果告诉了骆琪。他希望骆琪再去接近娄东伟,看能否套问到有价值的信息。

骆琪拒绝了。提到娄东伟,她就想吐。没人比她更清楚,娄东伟有多狡猾。那种套问,哪怕是枕边套问,毫无意义。

关秀山做的第二件事,是去燕来村找杨攻略。

不管对谁来说,家都是既熟悉,又有安全感的地方。因此,关秀山把杨攻略从家里带出去,弄到警车上。

“找我干什么?”杨攻略不在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关秀山掏出一张电脑打印的照片。

照片是他第一次到猪场时,叫同伴拍的,照片上的人是杨攻略。只不过,它跟本人有一些区别。

杨攻略本人头发很长,胡子拉碴,脸色憔悴,眼神黯淡,那可能是多年烧锅炉的结果,也可能是他本就不修边幅,有意为之。而照片却经过了技术处理,修短了头发,磨平了皱纹,尤其是眼部皱纹,还突出了脸型轮廓,像一张证件照,比起杨攻略本人,起码年轻十岁。

关秀山把照片放在杨攻略眼前,轻轻说了三个字:“牛启来?”

杨攻略眼角不自觉抖了一下:“啥?”

“我叫你呢!牛启来!”

杨攻略挠了挠头:“听不懂你说什么。”

关秀山一笑:“97年夏天,我姐关秀娥,在日本横滨叽子区,被你撞死!2000年年底,春节期间,我在市局实习,去日本做过一次调查,但没找到你。回来后,我接着找,还是找不到你人。我看你档案,看你照片,翻来覆去……到现在,整整十年!明白吗?十年!我去猪场那天,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我还是不放心!这两天有空,我叫同事把你的照片处理了一下。现在看起来,是不是跟十年前的你,更像了?”

“哎!”杨攻略深深叹气,抬头仔细打量关秀山,随后惨然一笑,“这……这还真是有点巧……”

关秀山点头:“现在,我可以叫你牛启来了吧?”

牛启来点头:“你是她弟弟?你叫什么?”

“我叫关秀山。我就想知道,那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

牛启来盯着远处,像是在回忆,良久才道:“既然你去调查过你应该知道的。”

“我问的是你!”关秀山一激动,把车喇叭弄响了。

“行!”牛启来没再犹豫,简练地说,“那天下雨,路上车不多,我开得有些快。左拐弯时,车子左前轮突然就爆了胎。当时,有一辆小车在我左前方。那车被我撞离路面,滚下斜坡。我的箱货失控,也跟着冲下斜坡,一头扎进河里。那条河叫鹤见川。”

“据我所知,车祸现场的小车,也就是我姐那辆车,是四轮着地,斜停在坡上。”

牛启来点头:“那辆车被撞离路面,在斜坡上翻了好几圈后回正,并未掉进河里。只不过,一个女人,也就是你姐,被甩到了车外。”

牛启来摇头:“小车翻滚在前,箱货冲下坡在后,前后也就一秒之差。箱货扎进河里,驾驶室被水淹了。我受了重伤,挣扎了很久才从车窗爬出去,可是喝了不少水,在河边晕倒了。”

“厢货车车窗,是机械手摇式?”

“是的!而且当时是夏天,窗户本来就半开着。只不过我当时很慌张,又受了伤,一开始只想着怎么推开车门,而不是开窗。”

“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

关秀山脑补当时的情景,复述道:“箱货扎进河里,你被困在驾驶室,能看到斜坡上那辆小车,也能看到我姐。然后你从车窗爬出去,在河边晕倒,是不是这个过程?”

“是的。她被甩到车外,人侧躺在那儿,可我当时真的无能为力!”牛启来低下头,“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孕妇……可是,即便当时知道,我也没法子救人。对不起!”

事件太过久远,而且发生在国外,牛启来的陈述是否完全属实关秀山无法确定。他就是执着一念,想把事情过程搞清楚。至于那有何意义,他说不清。

也许,他想从中寻到一个强有力的谴责,去宽慰失去亲人的遗憾。可是,对牛启来不救人的谴责,根本就站不住脚。除非他亲眼见到那个车祸现场,并且亲自钻进牛启来的驾驶室验证一下,看看它被水淹了多少,看看能否第一时间脱困——即便时光得以倒流,他证明自己脱困后,用尽全力就能救人,可他又该如何证明事发时的牛启来,没有用尽全力?

他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才问牛启来:“那件事之后,你是故意改变身份,躲到这里来的吧?”

牛启来点头承认。

“为什么?”

“因为不安……”

“你躲起来,就能心安?”

“我知道赔偿那点钱,屁用没有,何况她还怀着孕……哎!我改变身份躲起来,是怕死者家属找我的麻烦……”

关秀山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他紧握拳头,盯着牛启来:“躲了那么久,心安了吗?”

“对不起!”除了这个,牛启来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滚!”

“被你找到,就是天意。我出钱吧,我现在有些积蓄。”

“我叫你滚!”

牛启来刚下车,关秀山突然喊:“等等。”

牛启来站在原地,惶恐地望着关秀山。

“你不是不安吗?现在就有机会,让你心安!”关秀山两眼发亮,“那晚是你救了骆琪,对不对?猪场里有恶性犯罪,是不是?”

牛起来的脸色瞬间恢复冷漠。

关秀山越说越激动:“我给你机会,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那即是善行,也是立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看大门的,顺便烧烧锅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