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佳刑辩:寻找2

(三)

静山派出所配合市局,按刘明坤的意思,在燕来村及周边仔细搜索,结果在路边草丛里,找到一块表。经确认,那块表,就是康康所戴的定位手表。只是因为夜里那场雨,表被泡坏了。

骆琪前去确认时,心里凉得像冰块儿。昨晚她是亲见的:表明明就戴在孩子左手腕上,现在怎么就到了草丛里?她知道,这一定是葛云辉和张进九搞的鬼。

可是能怎么样呢?她当场把想法告诉关秀山等人,可是倾听者们不能给予任何结论。她再激动,也改变不了警务工作的规则,一切以事实说话。她坐在警车里,抱着双肩,浑身发抖,茫然不知所措。

车窗开着,警察在窗外说话,可她一句也听不到。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基于物质世界的真实存在。山川大地,风雨花草,一件一件,皆无比真实。然而,随着经历的尔虞我诈越来越多,她感觉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并且越来越难以理解,仿佛连那份最基本的真实感,也要失去了。

中午回到市局,关秀山整理好调查材料交给刘明坤。

骆琪先是被安排在接待室,后来有人给她一张表,叫她填写联系方式和工作单位。她电话丢了,联系方式暂时空着。她的工作性质属于警察打击范围,按说不必如实填写,可她却像是丢了魂,填上:按摩小姐。

填了表,有人叫她回去等消息。

“就这么完事了?”她惊讶地望着打发她走的警察,就像望着一头突然开口说话的驴。

市局副支队长办公室。刘明坤对手中的调查报告很失望。

骆琪陈述的过程和细节,使他以为遇上了大案,未成想初步一查,屁事没有。话说回来,这样的结果其实可以预料。即便事情如骆琪所述,可是已经过去了一夜,难道犯罪分子什么也不做,乖乖等着警察上门?而且从事实分析,养猪场的确反常。骆琪这边来报案,那边就立刻搬家,关门。这是什么逻辑?果汁厂老板要转包养猪场那块地,这件事假不了。但是,他张进九早不答应,晚不答应,偏偏昨晚突然答应,而且立即组织搬家,这难道不奇怪吗?更何况,有燕来村村支书燕长平证明,起初,张进九是明确拒绝转包的。

可是,没人比刘明坤更懂执法程序。单凭骆琪的报案陈述,过于孤立,连立案程序都走不了,怎么上手段侦查、破案?正因如此,他才派关秀山等人前去,在不违背程序的情形下,希望能收集到某些异常线索,先把案子立起来。然而,结果让人失望。

下一步怎么办?他把希望寄托在骆琪的手机上。

天很快黑下来。刘明坤吃完饭,就有些坐不住了。要找一块手机,通常情况下,一天时间足够,可是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音?

他拿起电话,给下面各个派出所打过去,得到的反馈都一样:正在找。他重重地撂下电话,下班走人。

第二天一早刚上班,关秀山就来到刘明坤办公室。

“琢磨了一夜,还是觉得猪场不对头。”关秀山检讨自己,“骆琪演示爬墙时,我反应慢了!垫凳子的砖块上,可能残留的指纹情况,要是早一步考虑到就好了!哪怕早一分钟!”

“你要是能早一步考虑到,就坐老子这个座位了!”说完,刘明坤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派你们过去时,我也没考虑到那个细节。”

“我看,还是上手段吧!地下室要真做过手术,难免留有血迹。”

“上手段?案子都没立,就大摇大摆上门检验?你不怕有麻烦?”

“验出来就不怕了!”

“验不出来呢?骆琪说手术室的四壁和地面,全铺着塑料布!你小子忘了?”

关秀山挠头:“要不这样!五个路子。一,那儿不是正搬家嘛以防疫站名义去验一下。这个事情可以让那个果汁厂老板出面。在猪场地基上办果汁厂,防疫检疫完全说得过去。”

“这个可以!第二个呢?”

“二、骆琪说,那晚她去过老杨家,就是那个看门人。咱们以人口普查的名义,去他家查验骆琪的痕迹。如果查到,那不就……”

“你小子——和我想的一样!”

“三、猪场地下室里,有台球桌,麻将机,茶几,压根没见骆琪说的手术设备。换句话讲,如果骆琪没胡说,那么手术设备就只能是事发当晚,被偷偷拉走了。拉那些东西,得保密,不可能用外部车辆。所以,查查猪场自有车辆轨迹,或许有收获。”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猪场自有车辆,除轿车,另有一辆箱货,一辆带斗的普通货车,车体都喷有“生猪运送”字样。它们的行动轨迹,查起来不难。

“四、骆琪说了,葛云辉称呼其客户为林总。我们不妨从本市商人中,查找姓林的,看看哪一位的孩子,刚做过手术。本市不够,就扩大范围,从来滨海的旅客当中查找。这一块,以航班和高铁乘客为主。”

刘明坤摇头:“从本地商人中找一找,可行。扩大范围,动静太大,耗费人力物力,没立案的情况下,不妥当。再说,人家要是开私家车过来的,你查个屁?”

“那第五个路子似乎也不妥——通过民政部门,启动领养跟踪机制,查一下近年星火儿童福利院被领走的孩子,在国外的情况。”

“不妥。就算立了案,那个什么机制,也是以国内为主!”

刘明坤同意了前三个方案,交由关秀山去办。他负责本地商人那一块,通过商会暗中查一查。

关秀山刚出门,骆琪来了。

来得正好。关秀山把她带去接待室,详细询问那晚在老杨家的情形。

骆琪眼神一下子亮起来,这才明白警方并未放弃。

回想起来,她那晚大部分时间,是坐在老杨家客厅(堂屋)里中间去过一次里屋,找充电器。她把那晚坐过的椅子样式,位置,描述清楚,又提起方便面。老杨曾扔给她几包面,她当时接住了,但没吃。那些面要是还在,包装上会有她的指纹。

关秀山记录好细节,迅速联系防疫部门,请求对方派一个检疫小组。到时候,他会把市局的痕检人员安插进去。接下来,他联系静山派出所,去找燕来村村支书燕长平,继而得到那位果汁老板的联系方式。

安排好一切,他带上人前往燕来村,跟防疫小组碰头。可是,等他赶到养猪场时,又傻眼了。

猪场围墙,以及院内那一排水泥平房,竟已被拆了个干净。漫天尘土下,留给他的,只剩一地狼藉。更令他无奈的是,有两个男人一人操一根大塑料管子,正朝着平房的建筑垃圾持续喷水。

他冲过去,问对方为什么喷水。对方说,洒洒水,除尘。

拆成这个熊样,还怎么检验?哪块砖是地下室的?哪块上面有潜在血迹?就算有那么一块砖躺在脚下,恐怕也早被那两根水管子,把痕迹破坏了!总不能大张旗鼓叫痕检来,带上好几吨检验试剂,把数万块砖头都喷一遍,去检验血迹吧?

关秀山狠狠一脚,踢飞一块碎砖,这才注意到,院子中间锅炉房的焚烧炉,竟然也被放倒了。不但放倒,炉子本身也碎裂成了许多块废铁,只等着卖钱。那帮人用了什么法子,能把好好的一个焚烧炉碎成那个样子?或许是用大型挖掘机的铲斗,砸碎的?他纳闷极了。

一招失效,还有一招。关秀山叫检疫组的人留下来装样子,他带着痕检前往燕来村,跟村委的人碰头,去老杨家查户口。

老杨全名杨攻略,老光棍一个,独居。猪场没了,他一个人赋闲在家。这户口,实在没什么可查的。

痕检跟村委会大妈一起进入小院,十来分钟后才出来。那个时间段,是村委会大妈跟老杨唠嗑,争取来的。

回到车上,痕检告诉关秀山,老杨家里干净得不像话,方便面没找到,但在客厅所有椅子上提取到多组指纹,还专门从水杯上提取了老杨的指纹,用作比对。

村委会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把关秀山叫下车,聊了一会。

她告诉关秀山,大概八年前,老杨刚来村里定居时,她上门做过登记。那时,屋里的土炕还没拆。她坐在炕沿上,压了人家枕头。挪屁股时,她无意中看到枕头下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模样挺俊俏,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照片反过来,背面写着俩字:文婷。

老杨怪她乱碰东西,抢走照片收起来,动作很是粗暴。

后来再去老杨家,她就再也没见过那张照片。其实不止照片,老杨家里,根本就连个相框都没有。

“文婷?”关秀山默念几遍,说,“八年前,这么点事,你倒记得清!”

“文婷……不用费心记啊!我小女儿名字里,也有个‘婷’字。”

关秀山点头。

“依我看啊,要么,照片上的女人叫文婷,要么,那女人抱的孩子叫文婷。”大妈八卦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们查啥。反正,我觉得这个老杨,不像是单身。要不然,能把那个照片放枕头下面?”

“他光棍一个,没结过婚,婚姻登记系统错不了。”关秀山笑着说,“可是,单身也可以有孩子啊!”

“是这个理!这不是你们叫我配合,我多说一嘴嘛!”

关秀山道谢,离开,回到市局,立即组织检验。

拿到比对结果后,他很失望:痕检提取的所有指纹,全是老杨的!

比这更令他失望的,是交管部门提供的GPS信息。

燕来村猪场的箱货,在猪场被拆前,一直没动。另外一辆普通货车,在骆琪来市局举报的那天早晨,用过一次,行车路线大约五公里,目的地是郊外某猪贩子家。车子的行驶时间,跟路程匹配。派出所去确认过了,当时车上拉着十几头猪,那些猪是猪贩子先前定好的。猪场在搬家关门前,送了最后一趟货。

关秀山很纳闷。他原本以为,猪场的厢货有问题。箱货空间私密,适合偷运手术设备,可是调查结果不会错,事发当晚,箱货压根就没动。难道是那辆带斗的普通货车,把手术设备转移了?细想更不可能。GPS数据上,那辆车来回十公里。车子的行驶时间,如果远超正常时间,那就让人怀疑。可它来回用时(算上卸货),是正常的。再说,一大早,用普通货车转移手术设备,根本就不合适。设备拆卸打包,跟猪放一起,也是暴露在车斗上,任何路人都能注意到。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猪场没问题,是骆琪报假案?

这天下午,刘明坤终于收到了技侦和派出所的反馈。

技侦回馈:手机关机,电池和卡肯定都拔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个结果在刘明坤意料之中。他还知道,技侦的兄弟不太上心。

令他失望的是,各个派出所给出的消息也一样:能查的都查了找不到。一部手机而已,怎么就找不到呢?

刘明坤脸色阴沉:难道偷手机的,是个过路贼?或者是个新出道,还没被派出所掌握的家伙?

枯坐到下班,他正考虑手机的事,房门打开,娄东伟不请自来。

(四)

市局副支队长办公室,娄东伟沉稳地坐在刘明坤面前。

他直述来意:“张进九通过葛云辉委托我,就那个女人夜闯猪场的事,做一个说明。叫骆琪对吧?她对张总和葛总的无端指控,严重侵犯了……”

刘明坤懒得听那些废话,毫不客气打断他:“你认识葛云辉?”

“钓友,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他把我介绍给了张进九。当然那天晚上他也在猪场。”

“那件事还没立案,你来算什么?探口风?”

“不至于!”娄东伟笑道,“立不立案,我还用问你?再说,就算立了案,我也不一定帮他打官司,起码得先考虑清楚风险。你说是不是?”

刘明坤知道,娄东伟是个聪明人,明白他到市局来,必然有心理准备,目的就是从法律上,就那晚的事情,做一个稳妥的结论。也就是说,警方若是再“无理取闹”,前去骚扰别人,人家就得拿起法律武器了。

娄东伟接着说:“正因为没立案,我才接受这个委托。事情的过程我都了解了。刘队,咱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藏着掖着?我现在就能让你滚蛋!信不信?”

“信!”娄东伟站起来,“你要是不想聊,那我这就走。不过呢,我是真不想咱哥俩下次,在警务督察处,或者检察院见面。谁叫我拿你当朋友呢?”

“少来这套!”

娄东伟正色道:“本人郑重申请,对以下我说的每个字录音,那有利于维护我当事人的合法利益。”

刘明坤不悦:“录个屁!老子就是录像机!有屁快放!”

“行!”娄东伟说,“基本事实一,张进九因经营不善,要把猪场那块地转包出去。前天晚上,他请葛云辉去猪场,为的是借用星火福利院宿舍楼后空地,作为那批猪的临时存放场所,并支付相应费用。基本事实二,当时他们在地下室打麻将。那个女人,也就是骆琪,突然闯入,声称她的孩子就藏在地下室。张进九等人不明就里想控制住闯入者,结果对方翻墙逃走。张进九追出去,拾取骆琪遗落的电脑包一个,内有电脑,并在墙内发现一个残破高脚凳。基本事实三,那天傍晚时分,骆琪曾在猪场大门前逗留,向看门人杨攻略打听孩子下落。杨不知情,叫她离开。基本事实四,我做了一个调查,确认那天从早到晚,一整天,骆琪一直在燕来村,挨家挨户打听其孩子下落。基本事实五,也就是骆琪为何找去燕来村。原因很简单,孩子戴着一块定位手表。那天中午,骆琪曾去燕来村唯一一家照相馆拍快照,目的是借用网络,对孩子定位。她的逻辑很顺。定位地点就在燕来村,可是村里她挨家挨户打听过,只剩一个盲区,也就是养猪场未曾去过。所以,傍晚时分,她才出现在猪场门前。这一点,猪场门口的监控拍得很清楚,相信你们早确认过了。基本事实六,骆琪离开猪场大门约三小时后,再次出现在门口,并购买了手电,往里照。我们一致认为,她想找的,是葛云辉的路虎车。也就是说,她第一次从猪场离开后,返回的路上,曾经遇到过葛云辉的车,于是再次返回猪场。为什么?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孩子是从星火福利院被领养走的福利院的投资人是葛云辉。孩子位置在燕来村一带,本身比较偏僻她有理由质疑葛云辉,为何深更半夜前往燕来村方向。于是她返回验证,并确认葛云辉在猪场。”

刘明坤打断对方:“六个所谓基本事实,严格说来,前两个事实不清。总体上,我也不理解你想表达什么。”

“前两个?事实不清?”娄东伟神色平静,“理由?依据是骆琪的表述吗?你要用一个孤立表述,否定成串的因果关系?我问你,猪场转让是不是有合同?那个商人是不是存在?猪场是不是关门了?那批猪,是不是暂存到福利院后院了?骆琪是不是闯入者?”

刘明坤点头:“接着说。”

娄东伟道:“基本事实七,那天上午,加拿大的布雷克夫妇,办完了领养手续后,带着康康,也就是骆琪的孩子,去爬静山,结果把孩子弄丢了。中午,他们去静山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调取静山入口监控,获知是一个矮胖妇女带走了孩子。那人围着围脖,嘴脸看不到。”

刘明坤哼道:“你倒打听的门儿清。”

娄东伟点点头:“基本事实八,今天中午前,静山派出所的人在燕来村村口东约110米处,路边草丛内,找到定位手表一块,并确认那块表为康康所戴。至于表上有没有可疑指纹,那是你们的事,本人不清楚。这就回到了所有基本事实的原点:骆琪的搜索行动,全由那块表的位置决定,而不是表的主人。因为,包括骆琪和警方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证明孩子被人贩子带走后,表跟孩子始终是一体的。请问,表在草丛里,她找不到,是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找不到表却把猪场当成搜索盲区,未经他人同意,私自闯入,是不是违法?换句话说,她白天在村里打听的过程当中,如果漏下某户人家没问到那她要不要夜里,也翻到人家家里去?”

刘明坤笑了:“你怎么证明骆琪去燕来村打听时,那块表就在草丛里,而不是戴在康康手上?”

“我证明不了!你呢,能证明它不在草丛里吗?”刘明坤道26“你我都一样,在事实不够充分的情形下,只能依据既有事实,做出最合乎常理的判断。然后再由日后新掌握的事实,去修整已有的判断。刘队,这个,不用我说吧?那么,最合乎常理的判断是什么?我认为,人贩子拐走康康离开静山后,途经燕来村,把孩子的表摘下来,扔了。你认为呢?”

刘明坤反问:“你认为人贩子知道表上有定位?”

“我没见过那块表,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人贩子。人家拐了孩子,在别处逍遥自在,你们却一点动作也没有!好!太好了!”

刘明坤的确没对静山入口监控拍到的矮胖妇女采取任何追踪行动,自知理亏,只能强忍怒气,“行!就算我认同你的结论,那我问你,骆琪为何要对张进九和葛云辉,做出那样的指控?”

“什么样的指控?”

“葛云辉没告诉你?”

娄东伟摇头。刘明坤略一思索,觉得说出来无妨:“指控康康在地下室,被人通过手术,移植了器官。”

“要命!真要命!”娄东伟笑了,“除了口头表述,有证据吗?”

刘明坤沉默。

“一句话,没有证据,就别再骚扰人家!”娄东伟站起来,“葛云辉告诉我,康康是骆琪非法代孕所生,用的是她自己的卵子。代孕前,她曾多次去泰国卖卵。而且在卖卵和代孕过程中,为了交易得以进行,她屡次同他人发生关系。就连代孕后康康的下落,也是跟别人上床后,她才知道的。”

刘明坤一愣神:“哦?还有这事?跟谁?”

“葛云辉弟弟,葛战辉。”

“葛战辉?组织卖卵,代孕?搞那么多鸡毛勾当?”

“换做你,你恨不恨葛战辉?”

“老子不是女人!”刘明坤一拍桌子,“就算她恨葛战辉,至于对旁人做出那么大的指控?”

“当然不至于!”娄东伟认真说道,“所以,指控就是单纯的恶意,针对的是葛云辉。为什么?她是个母亲,孩子却是个代孕弃婴而且据说是个低能儿!那样的孩子,你是女人你会要?她不要,可是又舍不得,所以才去福利院做义工。你说,她是不是很矛盾?”

“一堆废话!”

娄东伟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为什么针对葛云辉?她怨气很大!她怨福利院,让加拿大人领养了孩子。加拿大,太远了。我说她矛盾,对应着一个事实——她已经习惯了孩子在福利院,离她不远也不近。可是领养的事,打破了她的矛盾。别忘了,她毕竟是个母亲!所以她才靠着那块定位手表,去找孩子。她找不到,更改变不了领养结果,心理上会自动建立一个怨恨对象。最合适的对象,自然是福利院,或者说福利院老板葛云辉。那晚她离开燕来村时,意外看到葛云辉的车,这才跟过去,找到猪场,非法侵入。她在里面能看到什么?或者说,你希望她看到什么?其实你知道,不就是那点赌钱的事?那晚,张进九和葛云辉打麻将了。对不对?她呢,觉得那点事不够大于是臆造出个恶意指控,说什么地下室里做非法手术!她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去给葛云辉找点麻烦。明白吗?上述对她的心理分析,我是请教过专业医生的!”

刘明坤不停地搓下颌,默不作声。

娄东伟抛出结论:“建议你们把她送院检查一下,我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你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刘明坤站起来,倒背着手站在窗边。那是送客的意思。

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他不得不承认,把娄东伟说的那一套放到法院去,也是立的住的。可是,他有证据啊!骆琪的手机,只是丢了而已,早晚得找到。他很清楚,当前情况下,手机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对娄东伟透露,否则,必然会传到张进九和葛云辉那里去。

“行了,我的意见传达完了!改天喝茶!”娄东伟走向门口。

这时,门被推开,关秀山闯进来。

他一进门就问:“头儿,手机找到了吗?这能急死人啊!”

(五)

娄东伟走后,刘明坤爆发了。他指着关秀山大骂:“你提什么手机?看不见有外人?”

关秀山赶紧认错。

刘明坤这才冷静下来:“问题不大,好在你没提到骆琪名字。”

“怎么?娄东伟他……”

“他和葛云辉是钓友,接受了张葛两人的委托,给咱们下警告来了!”

关秀山抹了一把汗。

刘明坤的担心是多余的。娄东伟不知内情,自然不会把关秀山那句话当回事。他回到小区刚停好车,电话响了。

打电话的,是他二叔家的孩子,叫娄东亮,在城北某派出所干辅警。

在电话里,娄东亮一口一个哥:“哥!你路子广,帮我打听个事呗?”

娄东伟在家族子弟中个头最矮,小时候弟兄们之间打架、玩闹吃过不少亏,后来发愤图强,及至成了著名律师,这面子给赚回来不少,在弟兄们中间颇有威望。

他口气上有些不耐烦,心里却很享受那份威望:“又啥事?”

“哥!一部手机的事。”

“手机?”

“就是整个北城,这两天,所有派出所啥事不干,都在找那么一部手机。”

“找什么手机?”

娄东亮报上手机型号:“说是市局急着要。”

“关我屁事!”娄东伟反应很快,立码想起离开刘明坤办公室时的情形,估摸着派出所找的,就是关秀山提到的那部手机,可他还是没好气地说,“你们警察都找不着的玩意,问我有屁用!”

“有用啊,哥!在我眼里,你比警察牛逼!哥,你是大律师,三教九流都熟,保不住就能打听出来!哥!你先别挂啊!”娄东亮把电话丢失的时间、地点,以及公交车号说出来,“哥!帮我打听打听啊!找着了,我好歹也立个功,不然我这辅警,啥时候是个头啊!”

“滚!老子没空!”娄东伟挂断电话,对方又打来了。他烦得很,干脆关机。

回到家,他把手机打开,一眼看到娄东亮的短信:哥,算你狠!过年再打麻将,一分钱你也别想赢!还有上回,你在野狼酒吧那点事,在嫂子面前,我也不替你保密了!别打过来,老子没空!

看过短信,娄东伟又笑又气。心想:酒吧的事,不保密?操!谁怕谁啊!去酒吧找乐子,家里的母老虎早他娘知道了。能咋地?

他把手机丢一边,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刚才在电话里,娄东亮描述的电话丢失时间、地点,以及公交车号,当时他没注意听,现在念头闪出来,他一把抓住了——那天早晨,那个公交车号,我见过啊!对!骆琪就是从那辆车上下来,去市局报案的。难道,市局在找骆琪的手机?不会这么巧吧?市局下这么大力气,为什么?如果真是给她找手机,难道手机里,有什么紧要的东西?对此,他不能确定,也提不起兴趣。然而一想到骆琪,他浑身顿时燥热难耐——不行,还是想法子确认一下吧!

第二天,娄东伟早早赶去市局旁边的早餐店。等了没多久,骆琪从公交车上下来,朝市局走去。

娄东伟赶紧迎上去:“你好!又碰面了!”

骆琪礼貌地点点头。她对这个男人印象一般,可是好歹向人家咨询过问题,没必要视而不见。

娄东伟笑道:“还是为猪场的事?这么跑来跑去,多累啊!不如在家等着。立了案,他们会通知你的!”

“来看看更放心!”骆琪不知道娄东伟和葛云辉的关系,只知道他是律师,面上跟市局的刘明坤也熟,便对他提起猪场的事不以为怪。

娄东伟有意探问:“你手机呢?找到没?”

一般情况下,手机没丢的人,面对这个问题,肯定会甚为奇怪。可是骆琪却本能的,给出了与之完全匹配的反应。

她淡淡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对方知晓手机丢失一事,仍是从市局内部获知的消息。

“还没找到?”

骆琪点头。

娄东伟进一步探问:“公交车上丢的手机,找起来应该不麻烦啊!”

骆琪叹气。

娄东伟心头一抖,墨镜后的小眼,瞬间咪成一条线:哎呀!看来娄东亮他们派出所,找的就是这娘们儿的手机啊!可是,一部手机有那么重要?怎么就把刘明坤、关秀山们急成那个熊样?难道这女人拍到了葛云辉和张进九耍钱的视频?

他摇摇头:多大点事啊,用的着市局大费周章?难道除了耍钱他们还耍别的了?能是什么呢?在地下室玩女人?吸毒?还是真的有什么非法手术?手术?不可能吧!

他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了情绪:管它呢!这不正是个绝佳机会?如果手机被我找到,不就清楚了?还可以拿来胁迫她……

他紧盯骆琪,从头到胸再到腿,来回扫视,身体又燥热起来。

骆琪无声地绕开他,进了市局。

娄东伟快步回到车上,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第一点,时间问题。算起来,骆琪丢手机是两天前的事了,多半已被贼卖掉。当然贼留下自用也有可能。问题是,一旦卖掉,想找回来就难如登天。而且,手机如果设有登录密码,那要解锁,一般就得格式化。那样一来,手机上的内容也就没了。从技术上说,还原格式化的手机文件并不难,不用说警察,他娄东伟就能做。但是,就怕格式化以后,手机又存储了新文件。存储一次,就相当于硬盘覆盖一次。覆盖一次也好说,但是覆盖次数越多,还原难度就越大。可是,手机里究竟有什么?竟让市局发动数个派出所寻找!娄东伟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起来。

第二点,手机到底在哪里?市局找手机的法子,无非是秋风扫落叶,把市面上的贼统统查一遍,同时以定位技术辅助。这就是公权力的好处,一声令下,动员力度大,搜索范围广。对发布命令者来说,由于掌握着强大的权力,以为无所不能,从而连深度的思考都省了。可是对娄东伟来说,目前的结果,相当于运用了一次排除法。

警方调查市面的贼,那一定是无一遗漏的,可是耗时两天,手机仍然没有影子。这说明什么?说明调查方向不对。

理论上说,偷手机的,不一定就是正儿八经的贼,还可能是个见财起意、第一次偷东西的普通市民。此外,还可能是个过路贼,或者初出茅庐、道儿上名不见经传的新手。这三种情况,对警方来说都不好查。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查了两天,都没个结果。

除了这三种情况,还有其它可能吗?娄东伟苦思良久,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刚从里面放出来的贼。那种人重返社会,有的真就洗心革面,有的即使想重出江湖,也不会第一时间跟旧日伙伴联系。手机若是落入这种人手中,自然很难进入派出所的调查范围。

想到这儿,他眼前一亮。对他来说,找过路贼或见财起意的普通市民,都是不可解的难题,但是调查刚放出来的贼,他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客观的调查方向。他打定主意,决定一试。

娄东伟开车回公司,查看工作日志。三天后,他要去一趟东监跟一名申请再审的在押犯商谈一些细节。

所谓东监,是个位置上的简称。滨海市共有三座监狱:城东的八里沟监狱,城西的蔡家栏监狱,以及城北的第一监狱。三所监狱不分层级,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区别。第一监狱关押的,多数是重案犯。东监、西监的犯人,刑期普遍较短,而且民事案或经济犯罪的犯人较多。娄东伟琢磨,一个贼要是进去了,刑期一般长不了,多半关在看守所,如果关进监狱,那多半是有其它罪名,比如伤害罪。

他越琢磨,枝枝节节就越多,不由得头疼起来。该怎么查呢?这要搁在平时,会好办许多。他在监狱和看守所都有熟人,打电话过去一问便知。可是现在不行。虽说公安局跟监狱及看守所是两个系统他却不能大摇大摆打电话过去问。市局正在查市面上的贼,他若做得太明显,说不定就会埋下风险。他是精明人,考虑问题向来细致入微。

琢磨半晌,他打算快刀斩乱麻,把工作日程提前,买上烟,直接去东监撞撞运气。出市区前,他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先去一趟看守所。

到了看守所,没有合适理由进去,不要紧。他打电话把熟人叫出来,将烟塞给对方。

熟人很自然地接了。

娄东伟笑问:“这两天,所里放出来几个?”

“怎么了?”

“来预定个空位呗!我手里有几个,过些日子送进来。”

对方哈哈大笑:“你还是少来得好!净送些渣滓头进来添麻烦!”

对方口风紧,娄东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心里暗骂,脑子转得飞快:“聊正经的。那个谁,我父亲战友的小儿子,熊万里,搞仙人跳那个,在你这儿关着呢!算日子也该出来了!我得接接!”

熟人点头:“熊万里对吧?前两天放出去一个搞仙人跳的,不是他。到时候我通知你吧,他也快了。”

“好嘞!”娄东伟上车离开,心里踏实了一些。起码他打听到,看守所刚放了个搞仙人跳的。那种人按说不能去偷手机,专业明显不对嘛。

下一站是东监。到达目的地后,办手续,走流程,娄东伟很快见到委托人。

办完事,他打电话,把狱政管理科的副科长刘斌,叫到会见室门口。他每次来,都给刘斌捎两条烟。

见了面,娄东伟随口道:“你们这工作,不咋地啊!”

刘斌不明就里:“啥意思?”

“我一个跑出租的当事人,前两天路过这儿,拉了个人,结果兜被掏了。”

在看守所,他好巧能用熊万里套话,可是熊万里只有一个。到了东监,他不能直接问人家,最近放过什么人,那样太突兀。这个话术,是他路上琢磨好的。若是最近没放人,或者释放人员没有盗窃前科,那对方自然会给出相应的解释。反之,若最近真放过有盗窃前科的,那他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果然,刘斌闻言一愣,紧接着狠狠一脚,踢在门上:“这帮孙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前几天,才放了个有盗窃前科的,因为伤害罪进来。狗日的,一出这个门,就又手贱了?”

话音一落,刘斌扭头就走。

娄东伟扬起手里的烟:“干嘛去?烟!”

刘斌回来取了烟,说:“我这就给南下河派出所打电话,建议他们把那小子关一阵子!”

“南下河”三个字,是意外收获。刚才套问出一条有效信息,娄东伟正琢磨回去,从律师圈里打听,看看谁代理过,起因为盗窃的伤害案的民事赔偿部分,未成想,刘斌直接说了个地名出来。

他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我也就随口一提,你动什么气啊!再说了,捉贼捉赃。就算真是那小子干的,发展下去,他早晚还得进来。耗子不从良,有猫对付!你急什么劲啊?”

刘斌乐了:“得!你说我是狗拿耗子呗!”

“可不是咋地!”娄东伟笑呵呵地离开。

既然是闲聊,他当然不能打听“那小子”的名字。但是,有“南下河”三个字,就足够了。他当然知道,犯人放出去,会第一时间去户籍所在地派出所,补录户籍。只是,他还有个疑问:东监前两天放过有盗窃前科的,那西监呢?要不要再去趟西监?

他摇了摇头。一来,他近期手头上没有西监的业务,去了也进不去;二来,时间紧迫,既然搞到一条线索,就得尽快查一下。南下河是滨海北郊的一个镇,离滨海工业园新区不远。那个工业园新区,是“乌鸦案”一桩杀人事件的案发地。白玉城在那儿,用一架无人机,把林义化工集团老板唐林义给吊死了。当然,“乌鸦案”是2018年的案子,距离娄东伟所处的2010年,很遥远。

怎么办呢?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人:冯子君。

冯子君,二十出头,是A市的按摩女,跟娄东伟曾有业务来往。她弟酒后打架,捅伤了人,经人介绍,找到娄东伟做辩护律师,两人由此认识。2009年3月,葛菲和药腾飞的仙人跳,就是娄东伟一手操作,让熊万里和冯子君顶替的。顶替事件,让冯子君发了一笔小财。那之后,她干脆就留在滨海干按摩。

想到冯子君,娄东伟立即找过去,如此这般,跟对方商讨一番。

冯子君爽快地答应了。在她看来,娄东伟找她干的事,既有钱赚,风险还都不大。

是日午后,冯子君打车前往南下河派出所打听情况。

到了那儿,她问户籍警:“前几天,有没有人来补录户籍?”

户籍警点点头:“你找谁?”

可是,冯子君也不知道找谁,只能故作镇定:“那个谁……因为盗窃伤人,前两天才放出来。”

“你是说邢星吧?”

“对!邢星。”听到名字,冯子君赶紧点头,照着娄东伟教的话术聊起来,“我是他女朋友,他进去前谈的,算计着他该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家住哪儿,才找到这里来。”

“吆!”户籍警心说,这还是个有情人。

冯子君问到地址,一路打听,很快找到邢星家里。

邢星父母听说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是儿子女友,不但不忘旧情还大老远找到家里来,高兴地一塌糊涂,要留她吃晚饭。

冯子君拒绝。刑星父母问她姓名,她也不说。她的目的就一个:要邢星的联系方式。

两位老人说,刑星暂住在滨海的二舅家,刚刚办了个手机号。

冯子君心眼不少,跟老人聊天时,往墙上的相框瞅了好几眼。相框里有刑星的照片,虽说是几年前的,可是样子跟现在差不了多少。

问到手机号码和地址,她立码溜回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