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佳刑辩:寻找1

(一)

市公安局大门外,某蒸包铺门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戴墨镜的,本市著名的刑辩律师娄东伟刚买了早点,抬头瞧见一道倩影从公交车上跳下,朝公安局门口跑来。

秀色可餐。

望着那道倩影,娄律师肚里“咕咕”叫起来。

他紧盯着美女一路跑过来,墨镜后的三角眼迷成一条线——这个女人,他是认识的。

自打2009年3月末,他操作一番,把熊万里送进去,替葛菲脱了仙人跳的罪,他便跟葛云辉熟悉起来。那之后,他跟葛云辉时常出城钓鱼,有时也会约上那个渔具老板楚援。有那么几次,钓鱼路上,葛云辉顺道去福利院办点事,他便只好同去。

有一回,他意外发现,福利院居然有个大美女——那女孩年轻肤白,身材挺拔,头发墨黑浓密,绑成一个清爽的马尾,眉眼间神似王祖贤。

那次,娄东伟真是看得入了迷。他靠在车上,面对着大门口,视线却拐个大弯,狠狠斜到一边去,紧盯在骆琪身上。这就是戴墨镜的好处,观察事物不着痕迹。

他尤其喜欢那美女简单的发型,越看心里越痒,情不自禁展开想象:骑着她,把那条马尾狠狠握在手里……

以他的人生经验,头发越浓密的女人,性欲就越强。可惜,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认识她,更无缘搭讪,只知道她算是福利院的义工,一周去一次(至于骆琪的职业和住址,别说他,就连葛战辉也不知道;那是骆琪的秘密,她羞于对外人提起)。从那时起,他就天天盼着葛云辉约他钓鱼,并强烈希望葛云辉顺道去福利院。可惜,葛云辉却“顺道”得越来越少了。

总结起来,在福利院,娄东伟见过骆琪三次,每次都紧盯着,把她视奸无数遍,所有时间加起来,不超半小时。然而,骆琪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次,娄东伟偶遇美女,想也不想,拎着包子就迎上去,截停对方:“你好!”

骆琪站住。她不认识眼前的小个子。

“我认识你!”娄东伟微笑,“你是星火儿童福利院的义工对吧?”

公安局近在眼前,骆琪着急进去,可是被对方这么一问,她不免纳闷起来。

“我去过福利院好几次,去看望孩子,在那儿见过你。”娄东伟这话算不上撒谎,但也算不上实话。

“对不起!我有急事!”骆琪横跨一步,绕开娄东伟。

娄东伟见她望着市局门口,心神不宁,探问:“你来市局有事?人家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彼时不到七点,离上班还早。骆琪轻叹一口气,身子跟着晃了晃,残存的精气神顿时卸去。其实她应该冲进去的。报案嘛,管它什么时间,总会有人接待她的。

然而,娄东伟却继续充当拦路鬼的角色:“正好,我也在等人待会一起进吧!”

说着,他掏出名片,强塞给骆琪。

骆琪扫一眼名片:“你是律师?”

娄东伟一挺胸:“我只搞刑事案,十来年了。不管是圈儿里,还是公安局,还算有点面儿。你来市局什么事?不妨说说,说不定我就能帮上忙。”

骆琪脚底下站不稳,没心情理他,干脆进了包子铺。折腾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只在燕来村吃了顿午饭,她实在太饿了。

娄东伟黏上去,笑嘻嘻坐在骆琪对面,没话找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孩子,近期就有领养打算。你熟悉那里的情况,能不能给我推荐个孩子?最好活泼点的。福利院的人,我可不敢信。”

骆琪大口吃着食物,心事重重,本来对他的话没一点兴趣,突然间却心头一动:“娄律师,代孕违法吗?违法的话,严不严重?”

“代孕?”对方主动抛出话题,娄东伟来了精神,“你是指非法组织代孕的盈利者,还是指代妈?”

“代妈。”

“那个事不大。说它违法吧,但只要代孕过程没闹出什么大的纠纷,悄悄把钱挣到手,一般不会被追缴。”

骆琪点点头,不说话了。

娄东伟抓住话题不放:“恕我冒昧,你想做代孕?还是帮别人打听?”

骆琪避而不答,忽然又问:“公安局办案,是不是讲究程序?里面道道多不多?”

“吆!办案?民事案还是刑事案?”

“刑事案。”

“刑案?那道道多了去了!你想了解什么?”

骆琪凝眉沉思。娄东伟见她没反应,只好补充:“不过最重要就一条,凡事讲证据。一个证据一个钉,直到钉子足够多,把犯罪嫌疑人给钉死喽!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反过来,证据要是不够……”

他举起面前的碗:“证据要是不够,就算你知道这个碗是我摔的,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么说吧!老师负责教孩子1+1=2。刑警负责证明,1+1为什么等于2。律师呢,有时候要证明那个2,它不是1+1得来的,它可能是0.5+1.5得来的,有时候要证明1+1=3,有时候……”

娄东伟滔滔不绝,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思辨能力。

骆琪打断他:“那比如,比如我亲眼目睹到一个犯罪场面,对警方来说,我这个目睹算什么?”

“算人证!但是,人证的证据力,小于物证。证人必须确保陈述属实,并对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比如你看的外国电影,证人上法庭发言前,先捧着《圣经》叨叨一阵子,就是为了确保其陈述属实。还有,人证或口供不能孤立,它是刑事证据链条的一环,跟其它证据链条,要互相印证。一旦产生矛盾,查实证人做伪证,或诬告,或报假案,那就……”

骆琪再次打断他:“再比如,如果证人不但亲眼目睹,还用手机拍到了犯罪影像……”

娄东伟也毫不客气打断她:“那手机就是物证了。这里头,影像的法律效力大于录音,因为录音更容易伪造。还有……”

骆琪说了声谢谢,付钱离开。

“嘿!这娘们儿!”娄东伟讪讪地跟出去。

骆琪出了包子铺,跑开去寻公厕。娄东伟站在原地,不便再上前。

十几分钟后,骆琪回来了。娄东伟再次过去搭讪。

他终于近距离感受到了骆琪的魅力,甚至偷偷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他心里急不可耐,思忖着,怎么进一步接近她。他早看出来了,这个女人身上有事,搞不好事还不小。

他觉得,他一定有机会……

(二)

几分钟后,一辆车来到市局门口。市局刑侦副支队长刘明坤打开车窗,跟娄东伟打了个招呼。

娄东伟在等的人,显然就是刘副队长。

车开进大院,刘明坤下来点了根烟。娄东伟快步上前,跟刘明坤握了个手,两人并肩进入办公楼。

骆琪看出来刘明坤是个管事的,“喂”了一声,可惜对方没听到。

她跑进办公楼,先前那两位已经不见了。这时,一位值班女警拿着早餐进来,看到骆琪,问她干什么。

骆琪赶紧说,报警。她快速述说事情经过,从去泰国移植讲起,怎么代孕生下孩子怎么给孩子买定位手表,怎么得知孩子被俩加拿大人领养,怎么去到燕来村,找去养猪场,怎么找葛云辉的路虎车,怎么进地下室,怎么录下声音、影像,怎么逃跑,怎么被救……重要的点无一漏述,情绪也跟着越来越激动。

“那你手机呢?”

“丢了……被偷了,在公交车上。”

女警意识到情况严重,拿着记录冲上楼,很快又回来叫骆琪上去。

报警记录交到了刘明坤手上。

娄东伟懂规矩,自觉离开办公室。

刘明坤快速看完,问了骆琪几个问题。待骆琪回答完,刘明坤把那位女警叫到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女警收到指示,快步离开。

骆琪见刘副队长仍坐在椅子上,急道:“快去抓人啊!还等什么呢?”

“别急,有些情况正在核实。如果你反映的情况不假,那谁也跑不了!”说完,他给骆琪倒了杯热水。

骆琪不懂程序,更意识不到,她这个事情里头有个敏感点:那牵扯到两个外国人。

几分钟后,那名女警跑回来:“刘队,你真厉害,确实有那么一条报警记录。一个男孩失踪,报案的是两位加拿大游客。报案时间两天前,在静山派出所。”

“具体点。”

“大前天中午,加拿大游客布雷克夫妇,去静山派出所报案,说孩子丢了。孩子是从星火儿童福利院领养的,三周岁,叫康康。领养时间——”女警看了看记录,“大前天上午。那天办完手续,他们带孩子去静山玩,下山前,突然发现孩子不见了。布雷克夫妇在上面找不到,遂下山报警。景区大门口监控显示,在布雷克夫妇下山回到大门前半小时,有个女人带着康康离开了。”

“女人情况?”

“矮胖,戴着小红帽,系一条灰白围脖,把眼睛以下都给包住了,一看就是成心的。那种小红帽,景区门外摊位上多的是。”

刘明坤搓着下颌,静听。

“静山派出所联系民政单位,核实过布雷克夫妇的情况,还从福利院打听到,那孩子算是有多动症的,爱闹爱跑,在福利院期间,多次溜出大门,近期还走丢过一次。”女警轻咬嘴唇,“这一回,小孩怕是碰上人贩子了。”

“女人后续行踪呢?”

女警摇头。

骆琪跳起来:“不是的!大前天下午我回家后,给孩子定过位加上后来的,一共定了三次。孩子就在燕来村,位置没动过。那俩加拿大人是拖儿!是葛云辉他们请来演戏的!矮胖妇女即便真是人贩子,那也是他们找来的!孩子根本没丢!是那俩加拿大人,故意把孩子送给那个妇女,演一出被拐的戏!矮胖妇女再把孩子送到养猪场!要不然,那俩外国人就没法子合法离开,他们可是办了正经领养手续的!孩子就在养猪场,他被害了!都是戏!都是阴谋!”

刘明坤紧皱眉头。

他不是排斥骆琪的推断,而是本能的紧张。

如果一切真如骆琪所说,那这个事情,可就不得了。它不仅仅是本地恶性犯罪,还牵连到国外去,看样子,很可能是个国际大案。可是,案子核心却在滨海。一旦查实,势必会严重影响滨海的城市形象。换句话说,这个案子,不光涉及法治问题,一不小心,还可能牵连到政治问题。这种事情,会被第一时间上报给市委,操作起来就得格外注意。

退一步,单就本地恶性犯罪来说,依托孤儿院为利益核心,对外输出残障儿童(的器官),他刘明坤闻所未闻。那么对他和市局来说,这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可最大的问题,这件事,它会是真的吗?

骆琪大声打破沉默:“手机!一定要找到我的手机!”

刘明坤当然知道手机的重要性,详细询问手机丢失过程。

哪里有什么过程?骆琪只能告诉他,打瞌睡时,公交车在城北火车站附近,醒来手机就没了。至于睡了多久,她没有确切概念(实际是十来分钟)。

一听火车站,刘明坤头都大了,那一带治安不比西城好。西城小姐多,北城小偷多,就这么个区别。

他走到门外,连续打出去几个电话。对警方来说,查窃案不算难事,只要想找,几乎没有找不到。保险起见,他扩大范围,给城北,包括火车站派出所在内,多个派出所下通知,述说了手机型号和丢失地点,强调务必、尽快找到。

这个事情,应该很快有回音。对派出所来说,辖区内谁是重点人口,有几个贼头,包括退隐的,现役的,门儿清。查失物,找贼头一问一个准。

此外,他还安排了技侦,从技术定位上寻找。

安排完,刘明坤叫来关秀山等几位骨干,把骆琪的报案陈述给他们看过,然后仔细交代一番:在尚未立案的情况下,不可鲁莽,此行以例行询问为主。

关秀山十年前警校毕业,在市局实习,现如今已成长为刘明坤的得力助手。看过报案陈述,他心头一惊:这里头居然牵扯葛云辉?

十三年前,即1997年夏天,他姐姐关秀娥,在日本出了车祸,大人和肚里的孩子都没了。葛云辉也经历了那场车祸,可是啥事没有后来还带了个日本娘们儿回来。2000年年底,关秀山实习期间,曾以旅游的名义去日本调查,这才得知,当年葛云辉在关秀娥死后,把她的肝脏给卖了,从中赚了一大笔钱。而他姐的肝脏,就移植给了那个日本娘们儿。知道真相后,关秀山狠狠揍了葛云辉一顿。葛云辉呢把那笔钱转给了关家。

这段往事,关秀山没必要告诉刘明坤,因为葛云辉早就不是他姐夫了。

很快,三辆警车冲出市局,直奔燕来村。骆琪随车而行。

手下离开后,刘明坤未对上级汇报,毕竟一切有待确认。

他找到娄东伟,按计划前往看守所。他刚办完一个案子。娄东伟作为法院指定的辩护律师,要去看守所会见一名被告人。路上他并未多言,娄东伟也未探问。

燕来村养猪场门前,关秀山望着进进出出的运输车辆,有点懵。

关秀山左边站着个中年人,叫燕长平,是燕来村的村支书。燕长平旁边的黑大个,是猪场老板张进九。

此时,一辆货车正驶出院门,车后斗内全是猪。过了一会,又一辆车出来,同样装满了猪。

关秀山问张进九:“这是做什么?搬家吗?”

张进九说:“卖了,不干了。”

“不干了?”

“不好干!”张进九叹气,“别家的猪,基本半年就出栏,我这起码一年。别家封闭饲养,喂饲料,我封闭饲养喂草,喂果子,周边果农丢弃的果子……我的猪,比不上那些放养猪,可是比那些半年一茬的饲料猪,强太多了。问题是,这么干,反倒麻烦了——我这个猪价,往上有放养猪顶着,上不去,往下有饲料猪顶着,下不来。这么不上不下的,行情很差,一直就是咬牙坚持……”

燕来村村支书燕长平点头附和:“是这么个情况。”

张进九看了看燕长平:“承包这块地,算起来有八年了吧?”

燕长平说:“02年元旦至今,八年零俩月。合同三年一续。”

张进九说:“前些天,来了个老板,想转包这块地,依托周边果园,搞果汁加工,找我谈了几次,我没同意。一个是舍不得生猪行当,一个是觉得,既然别人能搞果汁加工,为啥我不能?当时就冒出来那么个想法,也想搞一稿。可是一考察,发现那个行当,也不是随便就能干,竞争同样很激烈,没销路白搭。想来想去,还是转包出去好。昨晚,我就给那位老板打电话,把事情定了。”

燕长平对关秀山说:“确实有这么个事。那个果汁老板,也找我们村班子谈过。我告诉他,人家猪场张老板不愿意转包,村里也没法子,毕竟合同还没到期嘛。没成想,张老板这又改主意了。”

燕长平脸上一直带着笑。作为村支书,他当然更希望猪场转包出去,搞果汁加工厂。那样一来,他村里的果农就不愁销路,比猪场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这八年来,村里除了租金收益,顶多就是把一些烂果子贱卖给猪场,当饲料。比起来,这块地搞果汁厂,简直太美了。

关秀山听那两位啰嗦完,才说:“有人举报猪场内存在不法行为,我们来调查。”说完,他带着两位同伴进了院子。

骆琪留在一辆警车上没下来,那是关秀山的要求,算是对报案人的人身保护。

张进九撵上关秀山:“啥违法行为?”

关秀山不言语。

张进九黑着脸:“你们别听那些胡说八道!我守法经营,照章交税,天地良心!”

关秀山一眼瞅见院子里立着个锅炉房,问:“那是干什么用的?”

“锅炉房。”

“锅炉房?养猪用锅炉?”

“环保焚烧炉呗!”

“环保焚烧炉?”

“烧猪的。”

“烧猪?”

“烧病猪!你们公家人不懂!猪瘟一来,就死一大片。怎么办?”

“别的猪场也这么干?”

“别的猪场,要么挖坑埋,要么往没人的地方,就那么一扔。那是人干的事?把水土都污染了!咱不那么干,咱得为子孙后代着想,所以就弄了那么个焚烧炉。为这事,环保局还给发过奖状!”

关秀山点点头,走到东南角那排水泥房前,径直进入最东头的办公室。随行的两个警察,受不了房前猪栏里飘出的味儿,掩鼻跟进去。

进了房间,关秀山也不多问,直接推开分隔墙上的门,走进里间,随后下台阶推开铁门,进入地下室。

他一路进去,眼见那几个房间的布局,心里暗暗吃惊,同时对骆琪的陈述又多了几分相信——外间,里间,台阶,铁门,台球桌……眼前的一切,跟骆琪的陈述一模一样。可见,她昨晚一定来过。

进到地下室,关秀山走到一号门前,一把推开。

房内靠东墙摆着几张椅子,中间围着个茶桌。

关秀山回到门外,依照骆琪的陈述,把门半掩,往里看。确认从那个角度看进去,的确看不到茶几。

他又来到二号门前,一把推开——房间内没有塑料布,更没有什么手术台,分明只有一台半新不旧的麻将机。

关秀山神色不动,转身问张进九:“这里怎么回事?”

“你是说台球桌?麻将机?”张进九搓着双手,面露尴尬“嗐!你们进来时没闻到?上面那味儿,太冲了!没办法,离猪栏太近。我弄这么个地下室出来,没别的,方便哥几个进来休息。也就喝喝茶,无聊时玩两把。”

关秀山随手拿起一根台球杆,看了两眼,问:“那几个房间呢?”

他指的是3号——6号房间。那些房门都是关闭的,但没有挂锁。

张进九手抄在裤袋里,用脚蹬开三号房门:“没啥啊,这儿有些兽药。”

接着他蹬开四号,里面码着不少啤酒瓶,有几包未开封,角落里扔着几箱方便面,还有火腿肠。接着是五号,里面堆着旧账本,还有些杂物。六号房间空着。

关秀山很失望,紧盯张进九问:“认不认识葛云辉?”

“认识啊。”

“昨晚他有没有来过?”

张进九点头。

“几点?”

“好像九点多。”

“据我所知,葛云辉除了生殖医院,还投资了一家儿童福利院不过好像都跟你的业务没什么关系吧?他来干什么?”

“我老婆的姐姐,跟葛总大学同学,介绍我们认识的。”

“你老婆、你姐姐分别叫什么?”关秀山问得很仔细。

“我老婆叫柳良玉,开了个诊所。她姐叫柳良媛,是个妇科医生。不怕你笑话,我那位大姨子,当年念书时还追过葛总。”张进九的话天衣无缝,“葛总福利院宿舍楼后面,有块空地。我手里这几百头猪,还没谈好下家,打算临时在他那里寄放一下。昨晚请他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跟他谈完以后,我就给果汁老板打了电话,同意转租。”

“麻烦你给葛云辉打电话,请他来一趟。”

关秀山刚说完,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骆琪冲进地下室。

她来到二号门前,看了一眼:“不对!不对!昨晚不是这样的!他们把东西搬走了!”

她用力跺了跺脚,把其它房间也看了一遍,急得满脸通红。

“你来干什么?也好!”关秀山见骆琪闯进来,干脆一竿子捅到底,“张进九,昨晚你有没有见过她?”

“你说这个疯女人?见过啊!”

骆琪听到对方居然承认她来过,精神头上来,正要说话,被警察拦住。

关秀山问张进九:“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啥啊!你说这个女人吗?”张进九招呼几位同伴进来,“昨晚我跟葛总谈事,她突然闯进来,大呼小叫,说来找孩子,还说她孩子就藏在这里……真他娘搞笑!”

骆琪忍不住了:“你他妈放屁!昨晚这里做手术,把我孩子害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挠张进九。

张进九闪开:“警官你看!昨晚她就是这个样子,突然闯进来撒泼!她看了茶室和麻将室,又说她孩子在其余那几间房里。”

关秀山拦住骆琪,问张进九:“她进来时,你们在干什么?”

“不瞒你说,耍了几个小钱。”张进九赶紧补充,“就打几圈麻将。主要就是跟葛总商量,借地方寄放猪的事情。”

“耍几个小钱?”关秀山环顾自周:“昨晚这2号到6号房,都锁着吗?”

“有的锁着,有的没锁。今天这不是搬家嘛,都打开了。”

“无耻!”骆琪又骂起来。

张进九不理她:“好在,葛总认识她,说她是福利院的义工。她孩子以前在福利院,刚被领养走,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跑来这里闹而且翻墙进来!”

说完,张进九叫人去把看大门的老杨找来。

关秀山示意继续。

张进九说:“当时我们很懵,想控制住她,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见我们想动手,就跑了,从东墙爬出去了!我们在墙外找到个电脑包,估计是她落下的。对了,墙内还有个破高脚凳,应该是她带进来的。”

不等关秀山询问,张进九叫人把电脑包拿了进来。包里的东西都在。

关秀山质问:“见到我们,你为什么不主动反映这件事?”

“啊?”张进九笑起来,“这算个球的事!你一来,就说我们这里有违法行为,搞得我不知所措。你为这个事情来,咋不早说嘛?”

骆琪浑身发抖,简直要炸了。她本以为只要报警,这些坏人就成了死猪,没成想人家不但活蹦乱跳,矢口否认,还能反咬她一口。

关秀山叫张进九带路,一行人走到东墙根骆琪“逃走”的地方。

瘸腿高脚凳,以及看门人老杨垫凳子的那摞砖块,早被踢倒了躺在一边的水窝里。

这时候,老杨踢踢踏踏挪过来。

关秀山问他:“怎么称呼?”

“叫我老杨就行。”

关秀山指着骆琪,问老杨:“昨晚你见过她吗?”

老杨点头。

“什么时候?”

“傍黑吧。她在大门外,问我有没有见到两个外国人,领着个小男孩。我说没见过,她就走了。”

“后来呢?”

“后来?哦!后来我就吃饭、睡觉,夜里听到有动静跑出来,见她从这儿上了墙。”

关秀山面上波澜不惊,心里面,却对听到的每句话都打上问号。

他叫同伴把张进九等人带到院外,只留下老杨。

老杨弓着背站在原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关秀山一摊手:“人都清出去了,该说实话了吧!”

老杨晃了晃脑袋,权当没听见。

关秀山来气了:“在这说,还是去局里说?”

“随便啊!”

关秀山拿指头虚点了老杨两下:“昨晚是不是你救了她?”

“啥?”

“说实话!万事有我们!”

关秀山这么做,是尊重骆琪的意见。临来的路上,骆琪说了,不要当着猪场那帮人的面,把看门人救过她的事捅穿。那是她的承诺更是对看门人的一种保护。

老杨茫茫然摇头:“领导,你啥意思啊?明明是她自己翻出去的!当时我听到动静跑出来,根本不知道咋回事。”

关秀山再重复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他回到骆琪身边,小声说:“他说压根没救过你,是你自己翻出去的。”

“明明是他……”骆琪吞下后半截话,突然冲到墙边,扶起凳子,然后把倒地的那摞砖,从水窝里一块一块捡起来,把凳子垫平整。

“当时是这样……”她踏上凳子,演示起来,“我跳上来,想跑,结果它又断了一条腿。我摔倒后,他把我拉过去,藏进锅炉房那个炉膛里……你看这些砖,就是他用来垫凳子,给我打掩护的!要不然,他早暴露了,怎么会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这段陈述,提醒了关秀山。当骆琪搬砖演示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极重要的事——对啊!破凳子原本三条腿,又断了一条,摔倒了。要是骆琪没撒谎,那么把凳子垫平,制造骆琪翻墙假象的,不就是老杨吗?那么,这摞砖上应该有老杨的指纹才对啊!反之,如果老杨和张进九没撒谎,骆琪是翻墙逃走的,那么,这摞砖上,应该只有骆琪的指纹!只不过,昨晚后半夜下过雨,砖块泡在水里,上面指纹的情况具体如何,还真不好说。可是,骆琪突然冲上去,一块一块,重新把砖头垒起来,那就彻底破坏了砖块上可能残留的证据,而且留下了她自己的指纹……

意识到这一点时,关秀山赶紧阻止骆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倒是说话呀!当时就是这样……”

骆琪瞅着发呆的关秀山,一脚踢翻凳子和砖块,从头再来,又演示一遍。

哎!潜在线索,就这么没了!关秀山懊恼不已,埋怨自己,反应太慢了。

他轻轻叹气,来到锅炉房前。房间木门上着锁。

他问老杨:“谁有这里的钥匙?”

老杨不言语,慢吐吐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关秀山进门,来到焚烧炉边,打开炉盖,露出里面长方形的空间。他心里早有计较,如果骆琪真在炉内躲藏过,那里面应该留有痕迹,比如头发,或衣物留下的丝线之类。

他把头伸进去一截,看到炉内壁体上,明晃晃泛着一层油,紧接着,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回头,厌恶地看着老杨:“去把张进九叫来!”

很快,张进九来了。

关秀山指着炉壁上的油,问:“里面什么玩意?”

张进九双手抄裤袋,大喇喇走过去:“哦,助燃油料!”

“助燃油料?”

“发现一头病猪,早上刚烧掉。”

刚烧了一头猪?关秀山心说:嘿!真巧!

他绕到炉背后,看到那儿放着个塑料箱。

张进九过去,踢了一脚箱体:“烧剩的骨头渣子。”

关秀山打开箱盖,往里瞅了一眼,顺手摸出一把碎骨。

他手里的碎骨,骨节粗大,当中还夹着好几颗牙。那些牙个头不小,摸上去很粗糙,形状很不规则,其中有一颗略弯曲,末端相对尖锐,应该是褪化的所谓獠牙。

“你看这牙口!”张进九轻叹,“哎!那头猪我养了两年多,想留着自己吃的,结果是头病猪!”

关秀山把碎骨扔回去,随口问:“骨头怎么处理?”

张进九答:“磨成骨粉喂猪,好东西。”

关秀山调侃了一句:“取之于猪,用之于猪。”

张进九笑罢,认真说道:“就一个疯女人的事情,你们这些市局的头头,真没必要亲自过来嘛!不过既然来了,咱带头猪回去吧!就算我关张前,代表厂里,慰问咱市局的民警同志们!”

说着,他一招手:“那个谁,弄头猪,肥的,给领导们装车上!哎!别了!太脏!你亲自给送去!”

“猪就算了!大门口的监控硬盘,借用一下如何?”

“行啊!用完别还了,用不着了。”

关秀山叫同事拿上监控硬盘和骆琪的电脑包,顺带把骆琪送到车上,自己走到远处,给领导汇报情况。

这时候,葛云辉来了。

骆琪远远望见,跳脚大骂:“葛云辉!你还我孩子!你个人渣!我绝不会放过你!我,我早晚弄死你!”

葛云辉阴着脸,不去看她。

张进九快步迎上去:“葛总,你可来了。市局的人找你,为那个女人的事。”

葛云辉认出来前小舅子关秀山,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走过去。

关秀山哼了一声:“葛老板,别来无恙?”

葛云辉伸出右手。关秀山背起手,用下颌指着葛云辉:“你,跟我来!”

不久,关秀山从水泥房办公室出来,带着人匆匆离开。

他刚刚收到一个新情况。